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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毕凤莲落魄遁远乡 张道全食言使暗器


  话说铜头铁罗汉窦尔敦二战魔山老母毕凤莲,他以招引招,使这个贪心的女魔上了当。毕凤莲满以为这一头,能把窦尔敦顶死,哪知窦尔敦早有防备,他左也不躲,右也不闪,只是飞身跳将起来,双腿一分,便把毕凤莲的脑袋让过。毕凤莲收招不住,身子往前一倾,已完全陷于挨打的局面。这时,就见窦尔敦把双脚一并,朝毕凤莲后背蹬来。这一招出人意料,迅猛异常,毕凤莲再想躲过,势比登天还难,她只好闭嘴运气,等着挨打。
  书中代言,窦尔敦踢断过条石,蹬断过柏木桩,是任何气功也抵挡不住的,毕凤莲如果被他蹬上,准死无疑。可窦尔敦并不想伤害她,可怜她年迈古稀,又有这么好的功夫,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是不忍废掉她的。于是,窦尔敦在空中用脚尖微微碰了毕凤莲一下,然后双腿一纵,飘出圈外,轻轻落地,亮开门户,看着毕凤莲。
  再说毕凤莲,在下边等着挨蹬,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她遂站起身形,扭头细看,这才明白了一切。顿时,臊得她满脸通红,青筋蹦起老高,她把两眼一瞪,牙关一咬,拉出了拼命的架式。但突然她又改变了主意,凶狠的眼光不见了,面部又恢复了常态,紧走几步来到窦尔敦面前,拱手道:“承蒙忍让,在下甘拜下风。不过,只是这次我服了,可今后服不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窦尔敦笑道:“窦某随时恭候,只要你认为合适的话。”毕凤莲二话不说,从玉观音手中接过衣服,冲众人一抱拳:“诸位,恕不奉陪,再会了。”说完向几个徒弟一招手,嗖嗖蹿上大厅,一溜烟就不见了。
  窦尔敦心里算去掉了一块大病,他长出了一口气,对赖九成说道:“足下,下一步怎么办?愿闻高论。”赖九成无言可对,扭回头问华文龙:“少派主,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事情发生在你这里,死者又是你手下的人,我岂能喧宾夺主?”华文龙不紧不慢地答道。
  赖九成一听,华文龙似乎有观望的意思,深感疑虑和不安。有心亲自和窦尔敦动手,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有心命人群殴,可又不敢,因为这不仅从舆论上说不过去,而且还会丧失人心,弄不好,甚至官府也要追究。若把窦尔敦师徒放走吧,又太便宜了他们。唉!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势如骑虎,进退两难哪。
  那位说,难道华文龙真想骑墙观望吗?不错,他的确有这个意思。这是因为:首先,他和赖九成并非深交。前文咱们说过,他这次出头是想乘机吞并万泉镖局,假如不把赖九成的威风和实力打掉,就很难达到目的。可是又碍于情面,不能公开大打出手,只有借助他人之力,才能如愿以偿。那么,这个可以借助的人,最合适不过的便是窦尔敦了。其次,通过两次接触,他发现窦尔敦是一条好汉,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骄不傲,平易近人,他从内心敬佩。因此,怎能为赖九成而参与这不义之战哪!第三,他还想望把窦尔敦拉过来为泰山派效力,好吞并山东八大处,尽管这种想望是很荒唐和渺茫的。他也看得十分清楚,就武艺而言,窦尔敦比自己要高出一头,如果交手,恐怕是占不到便宜的,他不愿像毕凤莲那样去自讨苦吃。
  再说赖九成,万般无奈,只得扭回身对着陆青等三人说道:“老剑客,你们说?如何办吧!”众人一听,赖九成说话的腔调似乎有了变化,怎么?他生气了?赖九成心想:我把你们请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给我帮忙助阵吗?平日好吃好喝好招待,就像孝敬老太爷一样,可到了关键时刻,都不言不语,成心看我的笑话,难道是商议好白吃喝我来了?当然,他心中的这一番话还不能轻易说出口,只是从语气上流露出那么一丁点儿。
  这三位老剑客坐在那里,看完窦尔敦和毕凤莲比武,心里各怀鬼胎,都另有他想。先说超然和尚,他的想法与华文龙相似,既然徒弟松套,自己何必强出头。再说飞天蜈蚣张道全,这个人品质十分恶劣,比毕凤莲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尖、酸、狂、傲、臭,样样俱全。不过,他来得较晚,对眼前的情况还不熟悉,他打算先摸摸行情,再作打算。他对窦尔敦的武艺还是很赏识的,但总觉得不如自己。不过,眼下他懒得伸手,想待大比武时,再亮出本领,好来个一鸣惊人,艺压武坛。至于三尺神魔地灵仙陆青与别人的想法更是大不相同,他自以为是,清高得不得了,在大家面前,以导师自居,轻易不开口,以显示自己的尊严。对窦尔敦的武功,他也欣赏,但认为和自己是无法相比的。他心里暗笑:窦尔敦哪,窦尔敦,别看你有把子气力,会一点硬功,跳得挺欢,只要我亮出五毒掌,管叫你不死也致残,不过现在吗,还不是时候。因此,他闭着嘴连哼也不肯哼一声。
  可是,他们却没料到,赖九成直接问到头上来了,而且,话语中还含着怨气和不满的意味。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事情已逼到这般地步,再不出头就显得不够意思了。于是,陆青对张道全说道:“仙长,你看呢?”
  “无量佛,老剑客宽怀安坐,把姓窦的交给我好了!”张道全说罢,下了云床走上前来,把小眼睛一瞪,甩袖子,晃拂尘,来到天井,往当院一站。
  赖九成一看,总算没有冷了场,这才转忧为喜,拱手说道:“有劳仙长了。”“不必客气。”张道全迈着方步,走近窦尔敦,故意拿腔作势地说,“你就是窦尔敦吗?”
  窦尔敦定睛一看,在面前闪出一个出家的道人,但见这老道:
  
  面不善,相貌凶,
  端肩缩脖腰儿弓。
  瓦灰色,窄短脸,
  小小一对耗子眼。
  几十根,黄胡须,
  鼻子大得出了奇。
  高颧骨,缩腮帮,
  活像一只黄鼠狼。
  头上戴,九梁巾,
  上嵌美玉扣顶门。
  身上披,八卦衣,
  胸前绣着阴阳鱼。
  乾为天,坤为地,
  坎中满,离中虚。
  杏黄绦,腰中系,
  白布袜子高过膝。
  福字履,足下登,
  上绣牛郎织女星。
  身后背,龙骨鞭,
  一颗毒钉龙口含。
  百宝囊,肩头挎,
  内藏暗器毒莲花。
  人毒辣,心也狠,
  更比蜈蚣毒三分。

  窦尔敦看罢,觉得异常恶心,他倒不是烦他的相貌丑陋,而是烦他那股又酸又狂的臭架子,遂大声道:“不错,在下正是窦尔敦。请问仙长尊姓大名?”“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贫道自幼出家在玉皇顶,姓张名道全,绰号人称飞天蜈蚣是也。”
  窦尔敦听罢,心中暗吃一惊:啊,他就是飞天蜈蚣?听师父说,此人不仅武艺高强,又善打毒药暗器,再加上轻功甚好,故此才叫飞天蜈蚣,想不到竟在此相遇。
  张道全见窦尔敦正在发愣,不由得暗暗高兴:还是我的名气大,一报名就吓得他沉默不语。于是,他更加猖狂:“无量佛,窦尔敦哪,你也太不识时务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能耍得出去吗?别看你胜了毕凤莲,那是因为她老了,没有你的气力大所致。你若有种,跟我比一比,有胆子的拿油锅做赌,你败了你跳,我败了我跳。怎么样,你敢吗?”
  窦尔敦听了,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姓张的,别看你口中念佛,身披道装,原来却是个粗野无知之辈。在下从不欺人,但也不受人欺。既然你蓄意动武,我一定奉陪。你放心好了,我败了一定跳油锅;你败了,随你的便!”“好好好,一言为定!还请在场的各位做证人。”
  “那就请吧!”“砉!”妖道把衣襟一提,亮出门户。窦尔敦更不示弱,亮出了达摩三十六式。
  再说闪电昆仑子华文龙,暗中替窦尔敦捏了把汗。心说:窦尔敦这人太实了,勇则有余,柔则不足。这个妖道所依靠的就是暗器,他使的暗器,又毒又不好防备,一旦被他打中,你是必死无疑?于是,他转念一想,干脆卖个人情,暗助窦尔敦一臂之力。想罢,他高声喊道:“二位英雄,请先等等。”
  窦尔敦和张道全都愣了,放下手脚,就见华文龙走下台阶,来到二人中间,笑着说道:“你是铁罗汉,新出世的英雄;他是飞天蜈蚣,成了名的侠剑客,我想你二人比武,一定精彩,定会使在场的人一饱眼福。只是,我有个建议,请你们二人都不要使用暗器,因为院里人多,弄不好会把别人伤了。你们二位都是有威望的高手,靠暗器赢人,即便胜了也不光彩。我们看的是真功夫,不愿看那偷鸡摸狗的雕虫小技。二位英雄以为如何?”
  窦尔敦一听正中下怀,因他不会使用暗器,自然乐于从命。可张道全就不同了,他狂也好、傲也好,就是靠着使用暗器这一手,倘然不准用暗器,就如同打去了他三百年的道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华文龙会出这种馊主意。他有心不甘,又一想,不行!那就显出自己心虚胆怯,别人便认为自己只会使用暗器,而不会真武艺。干吧,又没有把握,一旦打败了就得跳油锅,娘呀,那滋味可受不了哇!急得张道全黄胡子撅起者高,小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五官抽搐,真像一只黄鼠狼了。
  华文龙看在眼里,喜上心头,紧接着追问道:“二位英雄,你们倒说句话呀!”“承蒙少派主想得周全,窦某感恩非浅,在下从命就是了。”窦尔敦面粗心细,早已猜出华文龙的用意,心里对他十分感激,回答得很痛快。
  “嗯,很好!”华文龙又看着张道全道:“你呢?仙长!”
  张道全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可以,怎么比都行。”
  “好嘞!”华文龙大喜道,“这才叫英雄对好汉哪!那就一言为定,谁要是说话不算数,我这里就通不过!”
  赖九成对华文龙的举动,深感迷惑不解,他不明白华文龙为何这么干?要说他吃里扒外,还没到那一步,因为华、窦两家并无交情;要说他成心和张道全过不去,也不可能,因他二人并无宿怨。那么,华文龙究竟想干什么呢?赖九成思前想后,越想越对华文龙产生了不满。正巧这时张道全把道袍脱下。赖九成利用接袍的工夫,对张道全耳语道:“仙长,心眼活动着点儿,别听‘羊上树’!”
  张道全心领神会。他心中想道,可不是吗!我宁愿失言,也不能把自己送进油锅中呀!既然赖九成有这个意思,我还怕什么?客随主便嘛!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张道全暗中打定鬼主意,先用真功夫对付,如实在不行,再用暗器取胜。想罢,他大吼一声:“窦尔敦,贫道会一会你这个铁罗汉!”
  书说简短,当下两人各亮门户,互道了一个请字,便走行门,迈过步,战在了一处。张道全使的是“蛇掌”,这种掌法会的人极少,发招亮式,与众不同,只见他:
  
  晃着头,摇着肩,
  身形摆动来回钻。
  柔似藤,软如绵,
  好像蛇精下了凡。
  双手钩,两腿盘,
  神出鬼没现连环。
  空中飞,地下转,
  恰似幽灵隐再现。
  要胜他,难上难,
  飞天蜈蚣不虚传。

  窦尔敦一边打着,一边用心学习,他头一次接触蛇拳,才知道这掌法的厉害。窦尔敦是勇猛泼辣,张道全是柔中带刚,打起来格外引人注目。一眨眼,三十个回合过去了,未能分出胜负。窦尔敦感到自己发招过猛,赶快把心血平住,收招定势,封住门户,俟机而动。张道全不如窦尔敦老练,他心里没底,急于求成。因此,窦尔敦越稳,他越急躁,“啪啪啪”地连续进攻,时间不大,就把蛇掌的招数用尽了。接着,他把招数一变,又使出了八卦掌。他前后一共更换了四套拳脚都无法取胜。这时,他累得黄胡子也耷拉下来了,汗珠子也冒出来了,眼看一招不如一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窦尔敦一看,时机到了,“呼呼呼”,双臂一摇,使出螳螂十六式。只见他像猛虎下山,乌龙出海一般,拳脚齐发,向妖道倾泻下来,打得张道全眼花缭乱,节节后退,勉强招架,岌岌可危。张道全心中暗道:不好,再这样打下去,非跳油锅不可。
  张道全越打越吃力,只好用暗器救命了。他想到这里,冷不丁从兜囊里取出“莲花枪”。这种暗器尺寸不长,大约也就是七寸长短,前边是莲花头,后边是莲花把,都是用五金铸成,装有绷簧和消息,只要一按开关,莲花头就张开,从里边喷射出五颗莲子。说莲子,其实就是带尖的铁弹丸,全用剧毒煨过,只要碰破肉皮,就会很快置人于死地。这种暗器的有效射程在十八米以内,再远了就没有作用了。可以连射,也可以单射,实是厉害之极。据说在二十年前,有个荷兰人来到玉皇顶,他原是个铁匠技师,很有设计能力,后因病住在张道全的庙里。张道全动了恻隐之心,设法把他的病给治好了。荷兰人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根据他的要求,打造了这种暗器。张道全又费尽心机,在暗器上加上了毒药。从那以后,他便在暗器上用上了工夫,练到了百发百中,弹不虚发的水平。不过,平时也很少使用,不到关键时刻,他是轻易不用的。可事到如今,是非用不可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他把毒莲花托在掌中,突然使了个怪蟒翻身——人往后退,手往前伸,眼看要扣动绷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房上飞下一块大瓦,快似流星,“啪”的一声正拍到张道全肩头上,把他疼得打了个趔趄。与此同时,莲花弹丸也出了膛,正打到了门楼的檐上,把一块滴水瓦击成碎片。
  顿时全场哗然,一阵大乱。张道全心中十分不快,伤虽不重,可把他的计划打乱了。他往前跑了几步,站稳身形,甩脸往房上观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此时,窦尔敦也是一怔,但他心里清楚,来人肯定不是对方的人。也许是自己的朋友,但他也没有看见人影。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轰”的一声,好像天崩地裂一般,使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上百双眼睛同时都盯在西大墙上,不知是谁把大墙推倒了一段,中间开了五尺多宽的一个豁口,灰尘飞扬,青砖撒了满地。在灰尘弥漫中闯进一条大汉,只见他:身高足有一丈一尺挂零,长得是肚大腰粗,肩宽背厚,胳膊像房檩,大腿像房抡,手大如蒲扇,脚大似小船。紫微微一张四方大脸上有两道抹子眉,又黑又粗,飞通鬓角;一对肉包子大眼溜圆闪亮,好似两盏明灯;老虎鼻子,大鼻子头;方海阔口,满口整齐刷白的小白牙;还有两只元宝大耳;青光发亮的脑瓜皮,宽脑门子,脑后梳着一条又黑又粗又长又亮的大辫子。周身上下一色青:青布短褂,寸排骨头纽,腰系牛皮大带;青布裤子扎着裤角;脚下蹬着一双鱼鳞洒鞋。肩头斜背鹿皮囊,手中平端一对金顶压油锤,锤头大如拼盘,六棱八瓣,锤杆长约三尺,粗似鹅卵,用金水镀了十几遍,金光闪闪,夺人双目。真是人高锤大,好一派威风!
  这条大汉,二目圆睁,愣头愣脑,带着一脸灰尘,东瞧西看,众人也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谁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心说:这位是哪来的?怎么不走大门,在墙上开个口呢?
  “呔!”大汉来到庭院之中,放开喉咙吼了一声,这一嗓子,比金钟还响,犹如晴天打了个响雷,顶风都能传出三里远去。“你们听着,哪位是铁罗汉窦——窦——嗳!叫窦什么来着?”
  他翻转着肉包子大眼想了想,忽然把大嘴一咧:“对了,叫窦尔敦。喂!谁是窦尔敦?”“在下便是。”窦尔敦愣了一下,回答道。“你就是?可不许糊弄我,要不,我就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窦尔敦一听,又气又乐,心说:这位怎么有点傻乎乎的,有揪活人脑袋的吗?想罢微微一笑:“壮士,大丈夫在世,坐不更名,立不改姓,这还假得了吗?我的确是铁罗汉窦尔敦。”
  大汉圆睁大眼,把窦尔敦从上到下看了七十二眼,突然噗嗤一笑:“对!是这个模样。”说着,把大锤往地上一放,跪在窦尔敦面前,大呼道,“师父哎,师父,你可想死徒儿了!”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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