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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的畅想



                  朱万有

                   一

  这场秋天少有的风雨已持续了好几天,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天色像铅一样的沉重。我无聊地坐在诊室里,以往忙得不可开交的产科也因这晦暗的天气而清闲了许多,整个上午我看了不到五个病人。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乱作一团,领带胡乱打着。他是克来恩斯凡级我们极熟。看着他这副模样我不禁好笑,打趣道:“尊敬的特侦处处长,你这是怎么了?到我产科医生这里来想必不是检查什么吧?”

  金布尔没有像往常那样同我调侃,他一脸沮丧地坐下来,脸色更加难看。他长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说:“司马,我倒大霉了。”“唉,老兄,你的情人有问题了吗?艾滋病?”“别开玩笑了,我真的出事了。”看来真有什么事,我停止了揶揄,静候他说下文。

  “昨天我确实到芳子那儿去了。这几天太累了,你是知道的,我需要放松,就瞒着局里……今天一早我的助手卡尔给我来电话叫我快逃——只有他知道我的行踪,说局里正在到处抓我。”“抓你,为什么抓你?你是特侦处长啊。你干什么了?”我紧张起来,脑子里闪过“金钱、女人”等字眼。

  “今天凌晨有人混进了局里绝密室,把解密电脑全给破坏了。卡尔说电视录像上的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更要命的是那家伙是通过了细胞DNA检查后才进入绝密室的。局里的反应就可想而知了。”

  我沉默了,作为医生,我深知DNA检查意味着什么。如今的身份甄别检查已淘汰了指纹等项目,一个人的DNA结构是永远无法更改和被人仿造的,DNA检查的特异性和准确性不容置疑。金布尔的手在轻轻发抖,眼里流露出渴求信任的目光——我无法拒绝、逃避的目光。“那电脑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被人破坏?”“我们处有许多卧底,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从不面对面联络,有情报就通过电脑网络传递。

  电脑被破坏明显是冲着011号文件来的,这份文件是关于一家叫IH医院的,这医院开展的器官移植业务量大得惊人,我们正在调查。011号文件刚由一个卧底发回来我还没看,而这名卧底就失踪了。司马,你要相信,我绝不会干这种事。”屋里气氛有些压抑,我推开窗户,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金布尔是联邦安全局的特工,在一次跨国科技间谍案中我作为科技顾问和他相识。这么多年来我被他的正直勇敢深深折服,尤其是他妻子艾娜因遭人报复被炸死后,他工作更拼命了,正因如此我成了他的好友。在我心目中他是当代的骑士,但要除开他对女人特别偏爱这一点。男人风流成性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金布尔一向对钱没多大兴趣,难道他可能为了女人干出这种蠢事?

  半天我才吭声:“金布尔,坦率地说,我也不想掩饰对你的怀疑,虽然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希望你能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有什么打算?”

  “谢谢你的信任,老伙计,这件事的背后肯定与IH医院有关,我打算暗地对IH医院进行调查。我找你就是请你尽可能地帮助我,当然在对你没有影响的前提下。”我被他的坦诚征服了:“我答应你,金布尔。”二金布尔就这样从世上销声匿迹。

  没过多久,无孔不入的新闻界把这件事捅了出去。人们都认为他出于某种利益当了内奸,而后他的私生活被曝光更加深了这种看法,随之而来的是警察和安全局特工没完没了的调查。金布尔成了政府丑闻的代名词,他已四面楚歌。出于对他还有残存的希望和承诺,我一直保持沉默。

  一天清晨,我照例在诊室翻着晨报,一条头版新闻赫然入目:金布尔负案潜逃今晨被击毙。我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金布尔没有任何亲人,在官方处理程序完毕后,我作为他生前好友为他料理后事。他的日本相好芳子也来了,令人欣慰的是她不是因为金布尔的财产来的。

  金布尔躺在殡仪馆里,显得十分安详,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仿佛随时都会醒来。一直哭个不停的芳子开口了:“司马君,我只有一个请求,让他穿上我给他做的和服上路,好吗?”看着这个在现在已很少有的痴情女人,我无言以对地点了点头。

  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但总会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金布尔啊金布尔,你留给人们的恐怕就是为色忘义的印象了。

  芳子伤心地给金布尔换着和服,望着赤条条的金布尔,我也不由为这个晚节不保的人黯然神伤。他的背部是那么光滑,那么平整,突然我想起了什么……

  夜已深,实验室一片沉静。

  我小心翼翼地从培养皿里取出一块费尽心思才得到的皮瓣组织,仔细地进行分离、固定……不时敲打着旁边的计算机,荧光屏发出的光映在我兴奋的脸上。三卡尔如约而至,这是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给人一种刚毅果断的印象。我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怎么看金布尔这件事的?你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请你坦率地谈谈。”

  卡尔盯着我:“司马大夫,我不妨对你说,金布尔是我通风报信才逃脱的,这已表明了我对他的态度。这么干一旦被发现我会受到什么惩罚是可想而知的,但我仍然做了,因为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他可算是半个电脑专家,而那台电脑完全是给砸坏的,他会这么大动干戈吗?不过录像和DNA检查的确让他难以辩解。”

  “卡尔,事实上我对这事还无法作出判断,我只能告诉你,他曾要我帮忙把这事查清楚。希望你能帮我。”“司马大夫,我随时效劳。我非常希望能还给处长一个清白。”“那么十分感谢,现在我想要金布尔的一切档案材料,凡是你能弄到的都要,好吗?”这几天产科手术特别多,我忙得团团转。一天下午我正要下班回家,一个护士跑进来说:“司马医生,门诊送来个急诊病人,要立刻手术。”

  走进手术室,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一个黑人产妇躺在手术台上,在无影灯光的照射下,黝黑的皮肤显得有点怪异。门诊医生说:“这名产妇产期提前足有一个月,B超证实是头盆不称。”无影灯光下,各种监护仪器不断闪烁变化。“刀,血巾。”“止血钳,4号丝线缝扎。”手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一个肤色雪白的小男孩从子宫中取了出来。几个小护士在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笑了:“孩子们,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有时胎儿外观表现出的性状看起来和父母中的某一方毫无关系,事实上他的遗传信息有一半来自于这个人。这正如有些人做事总要大肆宣扬,而有些人则默默无闻。”我的话引起人们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时,门诊医生捅了捅我,把我引到一边,悄声说:“刚才这女人在不经意的谈话中,透露出她是替人‘借腹生子’的。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问:“这是哪家医院的杰作?”“听她说是IH医院。”

  IH,又是IH医院!倏地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大脑:这里边是不是另有隐情?我忙下达医嘱:“查母子的血型并转入特护病房,没经我同意谁也不能让母子俩出院。”

  血型结果报告产妇是O型血,而孩子是AB型,说明从遗传角度来讲她们不是母子。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门诊医生说的产妇只提供子宫而与受精卵无关,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我找到了大学同学尼克,他是遗传学权威。大学毕业后他一心攻读遗传学并获得巨大成功,而我则当了一名男性产科大夫,没圆成我的外科医生梦。一阵寒暄后进入正题,我讲完这对奇怪母子的事后问:“老同学有何高见?”

  尼克笑着说:“司马,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很明显这个替人生子的人只是把她的子宫贡献出来让受精卵发育,而这枚受精卵完全可能来自一对白人男女。这样的孩子血型当然就不受她的影响了。”“尼克,我还没老呢。来找你就是请你帮助再验证一下,看看这当中是否还别有文章?你当然也是很清楚的:我们国家是明令禁止‘借腹生子’的,认定这有悖于人伦。可以吗?”“完全可以,我可以给你所有能够查到的结果,但你要提供这对母子的血清和体细胞标本,没问题吧?”三天后,尼克急匆匆打来电话把我叫了去。

  “司马,我反复作了检查分析,和你的检查结果完全相符,这确实是‘借腹生子’的典型例证。可是,根据你所提供的情况,我却怀疑这和一般意义上的‘借腹生子’似乎不同——请别奇怪,一个严谨的科学工作者居然也用了这种不确定的语汇。”“你是说,这果真涉及了比一般‘借腹生子’更严重的问题?”

  “老实说,我不能也无法肯定这一点,不过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尼克一下陷入了回忆,“在我攻读博士时,我的导师是一个性格乖张的天才。这个叫杜里凡的教授被人们认为是妄想狂,他当时发表了一篇惊世骇俗的论文,论证‘借腹生子’比传统生育具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他还说这发现将有利于人体复制的实现……”“他说什么……‘复制’?”我迫不及待地问。

  “的确如此,这是他的最高理想。这篇论文在当时,包括现在都被人们认为是离经叛道,不过现在人们已淡忘了这位天才。说实话,我常怀念他。要知道,性格上的怪异丝毫不能掩盖他在遗传领域的才华,我今天很多成功都是受他影响、启发才取得的。”“这位杜里凡教授现在在哪里?”

  尼克的口气显得惋惜:“就在他的论文发表后不久,他就辞职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四

  我回到医院时,卡尔已等了我很久。他给我带来了一个大纸袋,在这个纸袋里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决定亲自到IH医院去闯一闯。正在这时,那位黑人产妇连同婴儿从病房悄然失踪了,我决定加快行动。IH医院。

  这家医院坐落在郊外一个偏僻的山脚下,十几幢大楼分布在医院四周,那幢米黄色的十五层移植外科大楼就是我的目的地。

  那大楼的门卫没有想象的严格,只有一人。我乔装成很有派头的顾客,声称是事先在电话里约定了的,还掏出一张较大面额钞票赏他。他咧嘴一笑,便让我进去了。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几个人过往。刚到三楼梯口,一个全身都被防护衣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大汉向我走过来。“干什么的?”大汉厉声问。

  我机警地回答:“来看我哥哥。”此时四周正好没人,我趁他不防备朝他颈部猛击一拳,大汉无声地倒在地上,我忙把他拖进不远处的杂物间。

  我换上了大汉的装束,也许是这身打扮的作用我很顺利地来到了十楼,一块写有“手术重地,保持肃静”的牌子十分醒目,透过隔离窗我清楚地看到正在进行好几台移植手术。

  继续上行,在一块“器官管理处”牌子的指引下,我到了这幢楼的最高处——十五楼。一股刺人的叫不出名字的药水味扑鼻而来,整个楼道都涂成死气沉沉的浅黄色,除了我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一道紧闭的白色大门横在眼前,这是磁卡门,我摸摸口袋,还好,那家伙的磁卡还在。门慢慢打开,我有一种芝麻开门的感觉。

  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展现在面前,这是一间大得惊人的大厅,由半透明的隔离窗分割成许多小间,小间门口分别标示着“肝脏区”、“大脑区”、“心脏区”……在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容器里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这些器官看起来十分健康和完美,似乎还冒着热气,滴淌着殷红的血。我的天,世界末日来了吗?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议论声:“快去准备好第22号肝脏,1台和3台马上就要了。”“今天是什么鬼日子,一下钻出两台肝移植手术来。”一个声音显得不大耐烦。“别发牢骚了,你先到肝区‘A’台去,我等一下就来。”

  我就在所谓的“A”台,时间不多了。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22号肝脏正在眼前,这是两个完整的肝脏,它们的外观一模一样,我预感一切不解之谜都将揭晓。我用闪电般的速度取下了两份标本,然后飞快地躲起来……五尼克实验室。

  我拿出战利品,说:“尼克,我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分析出这两份标本的DNA结构,这对我很重要。一个小时,行吗?”“为什么不在你自己的实验室搞呢?”“我更相信你。”尼克笑了:“你这家伙尽给我灌迷魂汤。”不到一小时,尼克走了过来。

  我抽出香烟并递给他一支,缓缓说:“让我先猜猜结果,这两份细胞标本的DNA结构完全一致,对吗?”尼克一脸的惊奇:“司马,你这家伙在搞什么鬼?结果的确如此,天哪,一个人长有两个肝脏?”我微微一笑,结论已初步得到证实,一切都该有结果了。

  “老兄,我会让你知道答案的。一场好戏就等我这个小丑去拉开帷幕,我相信很快你会看到精彩动人的故事的。”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很快又到了IH医院那幢神秘大楼。可门厅无人看守,门大大打开着。

  我虽觉得蹊跷,但仍鼓着勇气往里走去。“哈哈……”一阵狂笑声在我身后响起。几个彪形大汉围了过来,我的头部被猛击一下……

  六我逐渐醒来,发现自己正斜躺在沙发上。这是一间宽敞整洁、装修考究的办公室,四周全是装得满满的书柜。显然主人的金钱和知识同样富有。

  “你好呵,司马大夫。”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大约四十出头,个头很高,白净的皮肤,脸上只有几道不起眼的浅浅的皱纹,显得保养有方。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着智慧的光芒,一身合体的西服更使他气度不凡。

  我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这男人优雅地抽着香烟并有礼貌地递给我一支。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里凡,是这家医院的真正主人。”

  “你是杜里凡?”我不禁叫出声来。听尼克的介绍,我计算他的杜里凡导师现在有七十好几,可眼前的却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呵!

  看出我的怀疑,他微笑着侃侃而谈:“司马大夫,在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一切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我这个七十五岁的老头看起来,不,应该是事实上和你们这些中年人一样健康也就不足为奇了。”

  杜里凡饶有兴趣地吐着烟圈,又继续说:“司马大夫,当我的一个实验品因技术意外落入你之手而你对她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热情时,我就注意到了你。你频繁地找我以前的学生尼克,没经允许闯进我的医院来并袭击我的员工,很明显,你这个金布尔的老友对我不利,今天终于等到了你。”

  看来杜里凡对我已很了解,我冷冷说道:“杜里凡教授,是不是你陷害金布尔的?”杜里凡声音更为低沉:“我必须使我的工作受到保护,绝不允许任何泄密事件的发生。金布尔和尼克都是自找的。”“尼克?”我心里一惊,“你把尼克怎么了?”

  尼克被带了进来,他衣服凌乱,脸上有明显的伤痕。我一把扶住他,看来他作了无谓的抵抗并为此付出了代价。“杜里凡,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司马大夫,你错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正派的学者,我不妨把一切都说给你们听一听。我相信你们通过拿走的两份肝细胞标本对我的秘密已有所了解,这两份标本的DNA结构完全一致,因为它们都是同一样本的复制品。”杜里凡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凝固了,好像在眺望远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尼克,你还记得吗,在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人类延续种族的方式应该是复制优秀的人,而不是像低劣的动物只是简单的繁殖。要在数亿个精子中找出最完美的一个,同时还要有一个同样健康的卵子,对于传统的生殖方式来说,何其不易。而且,那枚受精卵要在子宫中呆上足足280天,这期间它还要抵御诸如射线、病毒等的侵犯,可到最后他也许是个白痴,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甚至可能是个死胎。”杜里凡滔滔不绝地说道。

  稍停,杜里凡又说:“更要命的是那些完全正常的繁殖产物中,占70%甚至还多的都是智力平平、体弱多病或品行低劣的。他们只会消耗财富,只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不安。看看这个社会吧,各位先生,战争、饥荒、暴力、压迫、各种人为污染、糟糕的生态环境等丑恶的东西充斥整个世界,正是这种和动物没有两样的不分青红皂白的繁殖使人类发展滞后起码有一千年!这个世界应该由优秀的人来组成和管理!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理想。”

  我反驳道:“杜里凡教授,我要提醒你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它自身特有的规律,科学的任务就是在遵循这些规律的前提下使事物健康而有序地发展下去。客观规律是无情的,给事物设定人为的轨迹常常会适得其反。”

  杜里凡针锋相对:“我认为科学家考虑问题不应该和普通人一样鼠目寸光,而要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科学领域从来都是大胆创新、敢想敢做者的乐园。”

  这时的杜里凡完全处于亢奋的状态,他像笼中的老虎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我已深切地感到他有多么狂妄。

  “当初我的周围全是冷漠、嘲笑和讥讽,我不得不辞职隐退,为自己找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进行研究。灵感和忍耐使我获得了成功,我找到了代替生殖的最佳方式,那就是复制,小到一个细胞,一个器官,大到整个人体我都能复制出来。”我忿忿不平地说:“这也难怪金布尔会被人陷害。”曾错怪金布尔令我很内疚。但尼克的职业习惯使他问道:“那你进行复制的原理是什么呢?”

  杜里凡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原理很简单,早在20世纪就有人提出来了,但许多科学家慑于本国政府的禁令,不敢进行实质性的研究;有少数科学家在暗地里偷偷试验,却没取得成功。而我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取得了成功,原因是我发明了一种高效催化酶。取下一个你想复制的人的体细胞,把里面的遗传物质全部取出并使之激活,再将这些物质植入一枚去掉了核的成熟卵细胞之中,这时用我发明的一种高能催化酶就可以让这枚特殊的受精卵开始分裂、发育直至成熟。所有优秀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凭着体细胞当‘父亲’从而把自己复制出来,这些人品格高尚,智慧超凡,体魄强健。这个世界如果由他们组成,那人类的前景将是何等壮观!”

  我嘲讽道:“恐怕教授搞器官移植甚至复制人只是为了赚大钱,什么人类的责任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

  杜里凡只微微一笑,说:“司马大夫,你应该明白搞科学研究的花费是惊人的,我需要钱来维持这类开销。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从事这项工作是毫无私利的。要说我有私心的话,也许就是我全身——除了大脑以外——都换成了同年轻人一样的器官,所以我依然年轻。我的智慧,我的IH医院,我的一切都是人类的。我是亿万富翁,我又一无所有。”

  听着杜里凡的慷慨陈词我不禁有些感动。面对这样执著的人我不得不被感动,尽管他的观点和作法是如此的偏激。

  杜里凡继续说道:“我只想平静地工作,然后把我的一切成果献给人类,可是世俗的力量不允许我存在,比如说安全局。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为人类工作但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它,这就是不能容忍安全局的卧底的缘故。但这家伙已把一些关键秘密发回了安全局电脑网络,我不得不拯救自己,于是我快速复制了多杰斯——金布尔的复制品。我发明的催化酶可以让复制产品定格在我想要的任何年龄阶段。”我不解地问:“你是怎么弄到金布尔的细胞标本的?”

  “他曾借口作胃镜检查来IH医院暗中调查过,当然,我们也就取得了他的体细胞。后来,趁他到情妇那儿过夜的空隙,多杰斯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安全局绝密室。他是金布尔的复制品,所以DNA检查就形同虚设,他和金布尔一样优秀,任务完成十分出色。现在他还在为我工作,也许你们应该见一见他。”

  一会儿,这个叫多杰斯的人就站在了我们面前。微卷的棕色头发,深陷的眼窝,硕大的喉结,天哪,这分明就是我最熟悉不过的金布尔!“司马大夫,这复制品还过得去吧?”杜里凡笑着问我。我没理他,旁边的尼克冷冷问道:“教授,一切谜底都已解开,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一阵可怕的沉默。杜里凡无奈地望着我们,流露出一种慈祥和痛苦交织的神色。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但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很遗憾你们将不得不献出生命。我会重新复制两位,不会让你们的家人受到任何精神折磨,当然记忆暂时没有办法了。两位会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尼克吼了起来:“不,教授,你不能这样做!”

  “尼克,别这样,没用的。”我大声说,“杜里凡教授,我一直相信我们中国的一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我突然对他身后说道,“你相信吗,金布尔?”七

  一直沉默不语的多杰斯像通了电一样,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坚毅的神情。他掏出手枪对准了杜里凡,朗声答道:“我相信,老伙计,并且我总爱扮演这种救难英雄的角色。教授,很遗憾还有我的同事一起来扮演。”多杰斯,不,应该是金布尔拿出一个发射器按了一下,很快卡尔带着一大群人冲了进来。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每个人都十分惊讶,当然除了我以外。杜里凡铁青着脸:“多杰斯,我是你的创造者,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不,杜里凡教授,这不是什么多杰斯,他是联邦安全局特侦处处长克来恩斯方鸩级!?br>我郑重地对杜里凡说着。“不,这不可能……”杜里凡乱了方寸。我走过去把金布尔的上衣拉开,他背上有一个明显的伤疤。

  “这个伤疤就是证据,金布尔背上曾得过痈脓肿,我亲手给他作的切开引流。我记得由于疤很大,当时这家伙还把我一顿好骂。上次我去给那个冒牌货收尸,芳子给那家伙换和服时,我发现他背上光滑平整,由此证明金布尔还活着。也许是太伤心的缘故,芳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至于那个死去的家伙嘛,肯定就是所谓的‘多杰斯’了。”

  金布尔也得意地说:“没错,当我追踪到这个家伙后,我就设计让卡尔把他干掉并对新闻界大肆张扬,果然杜里凡认为金布尔已死也就心安理得了,我也就成功地在杜里凡身边站稳了脚跟。”劫后余生的喜悦使我和金布尔紧紧拥抱。

  金布尔朝我做了个鬼脸:“老兄,要知道冒充我的人连DNA都跟我一模一样,没有有力的人证物证我怎么出得了头呢?这下当然没问题了,我终于该解脱了。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我和卡尔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你,对不对,卡尔?”卡尔友好地对我笑着:“请原谅我们一直瞒着你,司马大夫。”杜里凡被戴上手铐,看到这位用心良苦甚至有点杞人忧天的科学家这个样子,我不由有点心酸。

  我走过去轻轻握住杜里凡的手说道:“教授,我相信你的所作所为是毫不利己的,对此我万分钦佩,尽管你的某些观点和作法我断然反对。同样,你天才般的智慧也令我肃然起敬,但对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只能说一声遗憾,教授。”杜里凡似乎一下老了许多,脸上没有了自信的微笑,看得出他十分难过,但并不是为他自己而难过。

  “金布尔先生,司马大夫,我会怎么样我并不在乎。我只恳求能够把我的学术成果保存下来,也许有一天人类会用得着,这是我多年的心血啊。”泪水从杜里凡眼里流了出来。这晶莹的泪水是多年承受孤独、寂寞并付出艰辛血泪的释放,是无力改变现状的痛苦呐喊!我眼睛不禁潮湿了:“杜里凡教授,我们答应你。”杜里凡笑了,那是一种视死如归般的悲壮微笑,一种万事释然的坦然微笑。杜里凡被带走了,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

  好半天尼克开口了:“我觉得杜里凡这人挺好的,他的要求可以考虑,说不定哪天还真用得着他的那些成果呢。你觉得呢,司马?”我没有回答尼克,对金布尔说:“老伙计,我有个请求……”

  没等我说完,金布尔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兄。我会满足杜里凡的愿望,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干。”“不,我要你想办法把他的成果全部销毁,一点都不留。”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迎着向我射来的惊异目光,我的心头十分沉重。

  “我不得不说杜里凡的成就是开天辟地的壮举,他的天才发现不管怎样都是遗传学乃至人类科学发展史的里程碑。他的成功是伟大的,他的初衷同样是令人钦佩的,但谁又能说清楚这究竟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我无法想象这些成果一旦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会发生什么,也许法律的制裁将失去作用,坏人将复制出受他们操纵的将军、市长、州长甚至总统,恶贯满盈的罪犯将‘不朽’,人在社会赖以生存的人伦道德将不复存在。家庭、婚姻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人与人之间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父母、兄弟姐妹都将被简单的复制关系代替。

  也许杜里凡的美好设想可能最终成为现实,但人们得为此作出充分的的心理准备,而这无疑是相当遥远的未来!”杜里凡是个不幸的天才,一个属于未来的天才。后记之一某日晚报消息:存有杜里凡档案的档案室发生自然事故,包括杜里凡学术成果在内的所有资料被毁。某日某电台最新消息:杜里凡在监狱自杀身亡。他的全部遗产将由政府接管。

  尼克成功组织召开了由全世界遗传学权威参加的会议,大会就人类的发展趋势和以后遗传学发展制定了一系列的内部公约。后记之二金布尔晋升为联邦局长助理,不久和芳子结婚。我和他俩一起来到杜里凡墓前,献上一束雪白的北美兰。

  “人类丧失了一次可能通往天堂的契机,不过这历史的罪名我愿意承担。”我对身后的金布尔和芳子说道。

  一阵瑟瑟秋风吹过,万里苍穹之下的大地正是收获的时候,在这个星球上已生存了百多万年的人类还将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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