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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月上旬,由于新总统上台,许多美国人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期盼之火。世界一度露出了希望的曙光。 陪都葛底斯堡成了平民百姓尤其是灾民们向往的中心。人们对新政府寄予信心,确信它能恢复秩序,解决饥荒和信仰问题。还有传说认为新总统将大赦天下。 这种说法并没有被确证。但是,年轻而富有朝气的比格特总统,在老人的帮助下,的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制止局势继续恶化。 这包括建立人工邮政体系、局部恢复能源供应、实行航空租借法案、鼓励农业生产和依仗军人管理。传统的新闻机构也开始重建。 比格特总统还发出了呼吁统一派和分裂派和谈的倡仪书。他大声疾呼消除分岐,实行一国多制。 这项呼吁获得了一些和平之士的响应。对立双方甚至在六月中旬开始了接触。和平和重建的报道,出现在第一份以纸张形式复刊的《今日美国》上。 然而,短暂的希望很快破灭了。军队中的强硬派开始左右时局。他们认为非战争不能解决美国的前途问题。 是分裂还是统一?这成了美国人民热烈辩论的一个话题。虽然,那时许多人都饿着肚子,衣不蔽体。 研究表明,这是几百年民主的传统发挥了作用。 叛乱的核心主要是那些近年在与拉美的秘密贸易中获益的州,包括亚利桑那、新墨西哥、得克萨斯、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亚拉巴马、佐治亚、佛罗里达等。它们希望在独立后加入拉丁美洲贸易区。 另外还有太平洋沿岸的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华盛顿州等。在传统上,它们就有与东亚进行贸易的历史,现在又从夏威夷的先例上看到了自己的前途,纷纷希望成为亚太经济的一分子。 中部的堪萨斯和密苏里州,以及北部的蒙大拿州,也积极拥护独立。另有一些州实际上已在叛军控制之下。 整个春夏之交,南北方的装备力量和残存的信息力量都在秘密结集。北方以国防军为主体。 南方(准确来讲,这已不完全是一个地域性概念)则是武装民兵组织构成的联合军。 这些民兵的精华包括: 蒙大拿民兵。成立于兰迪·韦弗(“白人至上”理论的先驱者之一)去世以后。现有人员五千人。拥有生产机械战警的秘密工厂。 蝰蛇民兵。它已在上个世纪被捣毁的基础上全面恢复。拥有人员一万二千人。总部在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 自由之子。传统势力影响范围在加利福尼亚。现在近三万名成员分布在整个西海岸。控制了高新技术产业。 南部民族。长期在弗罗里达和佐治亚一带进行秘密军事训练。其领导人巴顿是联合军的总指挥。 佐治亚共和国民兵。 蓝卫军。目前最为声势浩大的组织。有战斗人员五万名。在十八个州有支持者。 在亚特兰大,成立了分裂派的大本营。根据之前的蒙哥马利会议达成的协定,各个州为了能顺利独立,先必须团结起来战胜北方。 六月二十四日,北方控制下的国防部宣布总统失踪,随后,又发出总统已被南方绑架的指控。亚特兰大则否认,并指责北方把大批灾民驱向南方,有意制造全国性混乱。 随后几天,在中部几个州,都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而总统也确实去向不明。 国家群龙无首,战争一触即发。周边国家,惶惶不安。 美国走向这一天,是上个世纪的国际问题专家没有预料到的。 可是,当时他们也没有料到强大的苏联会突然崩溃,并在二十一世纪开始重新整合。 各种非线性因素,构成了我们世界的本质。因此早在“阿曼多”初创时,便有人预言了它最终的失败。 美国东部时间七月四日凌晨一点三十分,美国第二次南北战争正式爆发。 战斗在中部、西部和南部同时打响。北方军队首先向南方军队发起进攻。 虽然“阿曼多”已崩溃,但作为军队,还保持了少许信息能力。到这时,最后一次释放了出来。 军队享有特权,可能是各个时代各个国家的特征吧。 在正式进攻前一小时,南方残存和重建中的信息、电子、生物和通讯系统首先遭到攻击。第十二代计算机智能病毒进入民兵大本营,搜寻仍有可能活动的网络细胞。但它们似乎已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同时,通过低轨商业和军事卫星,播出了虚拟信息。南军使用了第三代“文明破坏者”系统,但也没有打在要害上。 由于“阿曼多”崩溃,这些匆匆研制的合成图像大部极度失真,消失在宇宙微波辐射背景中。紧缺的能源被浪费掉了。 “阿曼多”时代设想的大规模信息战和网络战,缺少了充分展现的舞台,仅此昙花一现。于是,按照后世战史家的说法,“战斗变得原始起来。” 浮游在太空中的“航母平台”,在缺乏地基和月基精确引导的情况下,盲目地搜寻目标。这种大型空间航母,由机械人操纵,上面装备了能束武器,并能随时释放出小型攻击卫星。 争夺制天制空权的战斗尤为激烈。双方航空航天兵都不惜代价。那天凌晨,我看见的闪光,便是空间站被击中爆炸形成的。 由于没有划定战区,一些外国的卫星和飞船也成了误击的牺牲品。最不幸的是拉格朗日点附近的几座太空城。它们在一声声爆炸中消失或瘫痪了。 人类从二十年代起向空间移民,目前有几万人生活在太空中。许多人原想远离地面的纷争,过一种新的生活,但仍然没有逃出劫难。 地面爆发了初步的战斗。“阿曼多”时代发展起来的远程激光、电磁炮和传统制导武器向主要集结点攻击。特种部队也出动了。 为了阻碍激光的传输和部队的进动,两军都在局部地区使用了气象武器。一时大雾弥漫,大雨瓢泼,夏天也降下大雪。 在大西洋上爆发了海战。传统的潜艇唱了主角,代替了水面舰艇。当然,都是现代化的新型潜艇。它们引入了完全的隐身技术和超越登陆技术,能跃出海面像飞鱼般作短时飞行。 第一天,北军损失了五艘战舰。南军一艘。 在战斗中,北方实际投入二十四万人,其中地面部队十七万人,包括七千名机械士兵。南方投入二十万人。 在四日天亮后,北军地面部队已突入南军阵地五十公里。 北京时间七月五日中午,北京因为美国南北战争爆发,陷入繁忙。 在西郊,秘密存在的备用电讯网已开始工作。它使用的是二十世纪技术。虽然笨一些慢一些,却扎实耐用,甚为保险。 战争爆发的消息,正是通过它传向各个首脑部门的。 王主席关于危机将接踵而来的预感被证实。 作为危机对策委员会的主任,这两个月来,主席一直忙于恢复由于“阿曼多”崩溃而陷入紊乱的经济系统。但随着世界信息总协定的措施失败,信息冰河期的来临,一切变得更捉摸不定了。 狼来了狼来了,说了半个多世纪,现在终于兑现了。 作为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大国,中国收到了各国要求提供援助的请求。在做了大量工作之后,除了美国等少数国家外,形势已趋于好转。 然而,美国南北战争的突然爆发,虽在一年前就有所预料,但由于在这个时机到来,又把世界带进一个新的混乱点。 为此,政治局召开了紧急会议。 中南海怀仁堂墙上的大显示屏上,出现新的图像。对于这样的战争,这一代领导人是陌生的。 他们熟悉的是信息战。 美国的情况很糟。城镇一片废墟。南北军都杀红了眼。战斗完全是以一种“反现代化”方式进行的。 根据总参的报告,拉格朗日点附近的“人类号”国际太空城在遭到南北军的互相攻击后,已经爆炸了。上面的五千三百名人员均已罹难。其中,包括两百三十八名中国人。 另有几座太空城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有五颗中国卫星被误击摧毁。因此,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已于凌晨下达了紧急命令,除执行特别任务的航天器外,停止所有载人飞行和卫星停止,其中,包括地月定期班船。中央军委还命令航空航天兵进行巡逻,对有危害中国太空中人员和财产企图的不明目标进行攻击。 外交部已对美国提出了抗议。 “这样下去,要形成世界大战呢,至少在大气层外是这样吧。” 战争的性质不同于恐怖主义活动。虽然“阿曼多”崩溃了,但作为国家力量的高破坏性武器并没被销毁。如果战争曼延出国境——实际上已经在大气层外出现了这种情况——将不堪设想。 会不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呢? 需要考虑的是,在二十一世纪,国界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 围绕这个话题,首脑们进行了议论。 “因为没有了核武器,怎么打,世界也不会毁灭吧。再说,如果联合国蓝盔部队行动起来,完全有能力制止一场局部常规战争。” “也难说。‘阿曼多’存在的情况下,也许可以考虑使用联合国军吧。但现在打起来,你看见没有,完全不按路数来。联合国军会对此一筹莫展。” “另外,民间是否还有核武器存在呢?很久就有这个传说了。我从不相信核武器真被全部销毁的说法。” “的确如此。在过去五年中,有一点七吨铀失踪。简直无声无息。” 王主席早有一种预感。“阿曼多”的崩溃只是前奏。它预示着世界真正的动荡和全人类大劫难的来临。没有超常的心理准备是不行的。 对这一点,中国可以说是有所估计的。 “先谈谈最现实的威胁吧。” “太空和月球上的中国目标,随着我国航空航天兵加强保卫,以及对方力量的消耗,被误击的可能性将会下降。但仍不可掉已轻心。空间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关键。”军队的林总参谋长说。 “在洪水时,美国人只是逃往内地城市。但现在,恐怕有两亿难民将涌出国境。”外交部刘部长指出。 大西洋和太平洋上,布满人头和尸体。王主席眼前出现了这番情景。他不觉感到心惊。 王主席出生于二十一世纪初。当时,爱国主义正在神州大地上形成热潮。在历史课上,他深深记住了美国侵略中国的情形。洋人们正是横跨大洋而来的。 现在,他们同样会以这种方式来“作客”。 林总参谋长说:“除了航空航天兵已进入实战状态外,我已命令各大军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尤其是海军。两支舰队,在运送中国难民后,再次返回蓝水,监视可能进入中国领海的不明船只。” “台湾特别行政区已在加紧制作难民棚。每个海滩争取都摆上一批。不过,这事对外最好不要公开讲。”民政部朱部长说。 “香港有多少美国人?”陈总理问。 “两万左右吧。” “要做好他们的稳定工作。” “其它国家的反应怎样?” “欧洲已经慌了手脚了。‘阿曼多’崩溃使它们受到了惨重损失,德国、英国、法国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如果大批美国难民涌到,必然是雪上加霜。这会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外交部刘部长忧虑地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只好作最坏的打算了。” 许多人不约而同想到,希望也许要寄托在联合国那里。 必须促成联合国通过决议,动用维和部队进行干预,王主席暗暗想。 这支蓝盔部队目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一支装备先进的十万人常备军,平时集中在新苏维埃进行训练。 联合国安理会于七月五日在日内瓦召开紧急会议。 中国、新苏维埃和一些国家提交了决议草案。 决议要求美国立即停战。但是,这个决议遭到了美国驻联合国代表的否决。 美国代表对“大国操纵干涉美国内政”提出了强烈抗议,并称如果联合国派遣蓝盔部队“入侵美国”,美国将不惜把战火引向有关国家。 在这种情况下,真是一筹莫展。 由于害怕玉石俱焚,各国只好尽量先作好自保的准备。 在战争爆发的当天凌晨,我就被北军的一支地面部队俘虏。这支部队正试图通过大盐湖沙漠,准备攻占内华州,并由此向加利福尼亚的高新技术区进军。 我被当作了奸细。后来虽然经过审询,认定不是南军派来的,但仍不作释放,大约是怕我走露了消息。 看押我的是一名下士。我被带进一辆运兵车里面。从车内显示屏上,可以观察三百六十度的情况。远方,红光闪烁,战斗正酣。 “你先跟我们在一起,等一会就放了你。”下士说。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战争。” “什么战争?” “战争就是打仗。” “打的什么仗呢?” “美国发生革命了呀。” 长得像鳄鱼一样的下士激动地说,一下被噎住。他于是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而去紧张地观察外面。我想,他应该被打死。这种诅咒在三天后才成为现实。 车内的显示屏几度使我误会重新回到了网络世界。但是,这明显是一种旧时代的通讯装置。 然而,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四周机器的扎扎声,也使我不习惯。我仿佛置身于一个二十世纪的巨大加工车间里面。 但我并不十分害怕。我这几个月经历了很多事,包括与非洲人的作战,几番死里逃生。这对于一名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少年来说,是罕见的经历了。 而且,昨晚纽曼身上溅出墨绿色的血,给我以很深的刺激,使我对一切杀伐麻木起来。 因此,在这炮火连天的时刻,我居然还摸了摸衣袋。阮文杰的布、指南针和关于老房子历史的纸条,都还安好地存放着。我感到几分踏实。 但这突然降临的战争,似乎在性质和规模上都与铃木军团打的仗大不同。 我便想起伊朗人说的,在真正的新世纪来临之前,还有一场大的震荡。该不会是这场战争吧? 到早晨,我听见四周有巨大的声音,但看不见形体。过了一阵,才偶尔有物体在雾霭中时隐时现。我看见这是一支钢铁部队。 各种型号的战斗单元在蠕动。队列中央是一艘硕大无比的陆地航母。这是一种拥有巨大防护能力的攻击平台。 航母四周,由陆地战斗单元、运兵车和反重力飞行器组成了护卫队。它们形成一支滚滚向前的洪流。 我看见这支洪流正在碾过一座城市。遍地是亮晶晶的碎片,还有稀烂的瓜果。地上躺着穿紧身礼服的尸体。他们的脸上有一百个不相信。 一切都似曾相识。万世不坏的世界楷模光明城已经在转瞬间毁灭。 这使我很难相信。 观测屏上出现了像是书的形象。没有疑问,是《纽曼文集》。作战单元毫不迟疑地碾了过去。 到太阳变得晃眼时,这支部队开始遭到截击。震动表明这不是电子虚拟。这再次使我意识到“阿曼多”确不复存在。 不断有不明方向射来的能束。它们大部被磁防护屏阻挡,但其中一些仍能击中某一辆战斗单元,使之化为硝烟。但有的乘客员仍从中爬出。有的断肢残躯。三分之一是机械人。 部队越过一些小镇。但没有大城市。在战斗的间歇中神奇地出现了大批逃难的百姓。他们许多已经伤残,呼天抢地,其中有的还念叨着纽曼的名字。 士兵们不理睬他们,径自向前。 既然出现了平民,我询问是否可以放了我。但下士说没有得到命令。传达扣押命令的中尉已经战死了。 沿途不断看见平民和士兵的尸体。这是真正的战争。而铃木军团与非洲人的对峙,则是小孩子的游戏了。 中午时分,部队遭到了一支游击队的袭击。我第一次见到南方的民兵。他们像鬼影一样在沙丘间游动,用轻武器射击。 战士们不费很大力气便击退了他们。然后,部队驶出了沙漠地带,进入了一段有溪流相伴的峡谷。这时和风轻送,周围景色也变得美丽无比。 下士在轻吟一首谣曲:“‘阿曼多’女神,战争如游戏,一粒光子下,瞬间收失地。唉,如果‘阿曼多’在,本无如此血腥。” 夕阳西下,战事才稍缓。部队停下来,士兵们爬到车外休息,并开始疯吃玛那。防空武器和防能束屏障都支开了。 陆地航母低矮的圆顶在缓慢转动。它呈现出完整的机械轮廓。有一种复古之韵味。我却从中感到,仿佛进入了未来世界。 士兵们也给了我一道玛那。没有人跟我说话。大家很疲惫的样子。 一辆汽垫战车开了过来。士兵们都起立敬礼。车上坐着一位上校。上校也向大家敬礼。 这时他看见了没穿战斗服的我。 “这个小孩是哪来的?” 下士回答,这是中途俘虏的一位外国人。“他发现了部队行踪。是否要释放,请指示。” 上校走到我面前,问:“中国人吗?” 我答道:“是。” 上校向周围的人夸口,说他一眼便看出我的来历。大家都起劲鼓掌。 他询问大家,对我应该怎么办? 许多人都说杀掉算了。 “我们要枪毙你。干不干?”他支着下巴,皱着眉认真地问我。 “为什么?我犯什么过错?” 我顽强地挺着头,满腔愤怒地对这个美国人说。 “不为什么。这是战争。” “放了我!我要回去!” 上校见我哭喊,便得意地笑了。 “你有什么特长?” “我会下围棋。” 我本不想这么说,但求生之念使我把仅会的一种特长说了出来。 “围棋?这可不是特长。” 但上校想了一想,摊了摊手,说他决定不杀我,但也不准备放我。 上校名叫山姆,是一个白人。 他把我带到庞大的陆地航母里。 看见山姆带进一个黄皮肤孩子,军官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性情怪异的指挥官又要玩什么鬼把戏。 山姆对军官们说:“还记得怀特·林吗?” “怎么不记得呢。那是我们美国陆军的骄傲啊。”大家一齐说,唯恐被长官看出自己不知道。 山姆对我说:“怀特·林是这支部队里原来的一位士兵。特殊的是,他是中国军队的交换士兵。交换士兵知道吗?我们每年都与世界各地的军队战斗人员,让双方的军人互相学习。怀特·林便是这么一位。” “我不是士兵。”我说。 山姆说:“闭嘴。我们在说你的同胞。怀特·林是雷锋的化身。这位东方士兵足智多谋,助人为乐,战无不胜。他曾给我们全军带来过好运。真是可惜,他后来在关岛反毒行动中牺牲了。” “真是可惜,”大家异口同声附合着。 山姆大声说:“现在,我又带回一位中国人。他虽然是一个孩子,可是看样子十分聪明灵俐,关键的是,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有他在部队中,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完成美国革命。” “而且他自己说还会下围棋。”他又补充了一句。 军官们都大笑起来。 大家鼓掌欢迎我的到来。我几乎昏了过去。 “给他找一套军服,”我听见有人说。 我稀里糊涂被迫加入了美国北军。我在上海的父母,在把我从试管里领出时,有没有打过卦呢? 当时,“阿曼多”有这项网络业务。 山姆二零二六年出生于旧金山一位城市农业师家里。父母早亡,他由姐姐带大,至今未婚。 山姆从小就显示出与别人不同的个性,比如,不爱玩电脑,对步行感兴趣,喜欢穿东方式衣服。 中学毕业后,他考入哈佛东方学系。靠姐姐出卖肉体支付学费。但山姆却不好好念书,成为肄业生。毕业后开始服兵役。 他是一位性格怪异的人。与人格格不入,喜欢独自琢磨。他的战术思想很快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山姆提升很快。 作为交流,山姆又被送到英国步兵学校学习。在那里,他渐渐树立了自己的理想。 他觉得这个社会已走到尽头。他认为,只有通过战争,才能重新建立强大的美国,实现人人平等。他认为,美国只有军人才能治理。为此,必须进行一场革命。 革命胜利后,一种新人类将代替“阿曼多”和其他人。 山姆所说的那位中国士兵,的确是有的。他的事迹曾轰动美国,被评为二零五九年美国十大杰出外籍青年。 在他死后,山姆曾思考了很久。那时,他还只是一名上尉。 早在年少时,他就站在岸边,想像大洋彼岸是什么样子。 从怀特·林身上,他看到了一个强大国度的身影。他嫉妒而羡慕,也产生了不平不忿之心。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突然发现了奇迹般降临的中国少年,使山姆误以为是上帝的昭示。 战争结束后我曾试图寻找有关怀特·林资料。但我只收获了一些片断的信息。比如: “这位个子矮小的中国人把他故乡的文化带到了美国。我们对此隔膜已久了。看来只有通过军队才能办成这件事……” “这位来自中国湖南省的青年对农业生产有很深的感情。他首先在美军中倡导农垦……” “……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最温和的中国人。他对各种机械很熟悉。他总是强调亲自动手。但他似乎对‘阿曼多’嗤之以鼻。” 还有一些,我现在都忘了怎么说的了。 在我以后的梦中,出现最多的,除了苏珊,便是陆上航母的影子。它无疑是世上最令人敬畏的玩具。 它肯定曾是早期“阿曼多”的一个节点。作为一个次中心元,它本不应出现在这样的战场上。它其实应该送进博物馆展览。 事实上,有许多人认为它属于上个世纪或者史前。这是一种机械的恐龙啊。它无法用来填充虚拟空间。 在创造它时便有反对意见。难以设想,在“阿曼多”时代,会有这样不合常情的装备。但仍有人坚持研制。 当时还是列兵的山姆,便是陆上航母的拥戴者。 在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战争的理论已发展到“超越作战”阶段。通过“阿曼多”,便能用信息的方式解决争端。战争一旦爆发,可能在一秒钟之内决定胜负,并可以不死一个人。 军队的数量,那时已下降到很少。 但另一派认为,战争的实质性内容,仍是占领、杀伐和流血。这需要一种与之相匹配的形式。 这种理论一度在美国国防部占了上风。 陆上航母这样的东西便是在这时出现的。现在证明,它一旦进入战场核心,的确能使敌人丧胆。 用原子能推动的航母,能够产生巨大的磁场和辐射,有强大的生存能力。它是一个纯粹的无机体,而不像现代许多东西那样,都具有智能。 它无声无息,能够隐身,因此更加恐怖。 航母在前进时,前方十米之内会产生的空气激波,折断树木,摧毁房屋,搅烂人体。 谁也说不清航母的设计思想是受到什么灵感的影响。最重要的,是不是存在又一名预测到“阿曼多”终究要崩溃的人? 实际上,世界上仅仅是美国国防军保有这种装备。它被证明是成功的设计。除了巨大的防护力和火力外,尤其是,在“阿曼多”崩溃后,它显示了战场上的核心地位。 没有它,各种战斗单元就会成为无主游神,非信息化战场将失去灵魂。 旧时代的幽灵赫然重现了,而实际上,也可以说它从没有准备过消失。 这是在我成熟的过程中,悟到的少数真知之一:在任何情况下,守旧是一个使人立于不败的原则。 这个信条伴随了我的一生。 当山姆的部队继续西进时,军官尼文被委派照顾我。因为那个像鳄鱼的下士被打死了。 而山姆很快隐身到“钢窟”中去了。 “钢窟”是上校在航母中的指挥所,由一个宇宙飞船的救生舱改建而成。能容两人。 一旦航母全毁,它还能保存下来。 这样,我只能看见其他军官在舱内忙碌。 壁上的大屏幕,显示出附近和遥远的地形,以及附近友军和敌军的情况。但更远的事物就看不见了,因为毕竟没有“阿曼多”。 各种灯光在闪烁,蜂鸣器不断作响,倒像一艘太空船。 陆上航母使我感到一种新的真实,一种只有大人们才能创造的真实。这与我们在波士顿挖壕沟和玩弹弓不可同日而语。 尼文是一位白人。他给我找了一身军服穿起来,并配上头盔。 “小鬼,你这就算入伍了。没办法,我们上校喜欢你。但是记住那句老话:子弹不长眼睛。” “我见过子弹。我觉得,它们有时倒挺长眼睛。” “小鬼,你真会说。怪不得老鬼喜欢你。” 尼文似乎很惊讶和欣赏我的说法。他捻了一下手指。 他注意地看了我一眼。 尼文的眼睛像死去的鱼。他的额头上显出青黑色。我从中看到了死神。这是尼文在未来的结局吗?或许,这是我的镜像? 尼文也颤动了一下,把眼睛移开。他有点慌乱。他从我眼中,大概看到了与我年龄不相称的东西吧? 航母上共有五位军官,其中一名是半机械人,实际是植物人与机械的合成体。跟二十一世纪的所有半机械人一样,他智能不够,但能在恶劣环境中行动,有超常的反应和处理能力。 五名军官分别担负情报、控制、武备、思想工作和后勤任务,完全按旧时的体制。 军官们有时说一种我听不懂的话。尼文告诉我,这是计算机语言和汉语、日语及英语的混成语。 “山姆创造了这种语言,先在我军中推广。等革命成功后,它将成为新的世界语,在创造新的美国文明和世界文明中发挥作用。”尼文向我解释。 “新的文明?” “也就是后机械文明。” 山姆在上大学时开始创造这种语言。他认为未来的美国文明需要一种新的交流工具。 这种语言不同于英语,也不同于“阿曼多”环境中的语言。这两种语言都是使美国堕落的原因。 山姆从东方方块字和复杂的发音系统中吸取了灵感,开始创造艾科迈克语。 他的第一篇论文发表在网络第七百九十一末稍上。但几乎没有引起注意。 然而哈佛中的爱好者组织却发展得很快。在其它学校里逐渐也有了共鸣。 二零三五年,极端学生组织第一次要求教师在课堂和网络上使用艾科迈克语讲课。这当然遭到了拒绝。学生们开始罢课,并上街游行。这种做法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反感。 山姆和他的迷友们转而开始在网络上使用艾语讨论问题,其中包括一些可能会使联邦调查局介入的问题。但他们的优势是其他人都不懂艾科迈克语。 但随着山姆离开哈佛,艾语中坚力量逐渐解散,只有少数人还在坚持。他们每年在一个秘密网络地址碰几次头,但影响力已越来越小了。 山姆在总结经验后,决心在军中推广这种语言。他认为,军队比起学校和市民社会来,可能是艾科迈克语的一个更好的生长土壤。 这里,可以利用了权力和命令来推广。 另外,可以借口保密原则,使这种语言不被清除。 语言的力量便是能自动消灭异己,把其它排除于圈外。 但我却一时看不出它与后机械文明有什么关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文明呢?它与梦幻社会的不同点在哪里呢? 从军的感觉,比起在铃木那里,就是一切更为有章法。 尼文说,除了必须学习艾科迈克语外,还要遵守其它军中规则。 “在美国军队中,虽然有总的规则,但每个部队中根据自己的情况,都制定有自己的条令。不然,大家都一样了,就没意思了。这是山姆的原话。” 在向辽阔西部开进的途中,我被要求学习条令。 有关条令包括: 每天吟唱军歌《复兴美利坚》; 每天学习和背诵山姆的教导; 士兵独善其身,授受不亲; 对死者进行掩埋,禁止焚尸; 吸毒者死; 鸡奸克隆人者死; …… 我认为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它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国度和充满教养的大学。据说这里便有怀特·林的遗风。 违反规则的士兵,常常被处死。这一幕,我后来亲眼见过不少。 而在铃木军团,则不是这样。铃木没有规章,铃木只设私刑。 相形之下,山姆为未来做的准备更为充分。而铃木毕竟还是孩子。他寄望于灵杖,而不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 可是,仅仅作为一名上校,率领一支中等规模的部队,又怎么能按他的想法实现新的美国梦呢? 他怎么能完成“美国革命”呢?他怎么能实现世界新文明呢? 在这战斗中,山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曾希望从尼文那里得到答案。但是他却常常含糊其辞。 这天,山姆部队开始了对盐湖城的攻击。部队在外围便遭到了阻截。 这天一早,地形逐渐平缓。军官们都紧张起来。 屏幕上没有出现更多的信息。但可以猜到,军官们的头盔里,一定乱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断发出命令: “打开防护屏。一级响应。” “跟踪五号空域。” “高速跃进。” “锁定炮位。” 我看见大屏幕上出现了几个黑点。它们一下变大了,像巨大的肯尼迪鸟。只有一秒钟,又都消失了。 军官中那个名叫“植物”的半机械人,滞了一阵,然后又恢复了活力。 陆上航母发生了巨大的震撼,然后停住了。 上校从钢窟里探出半截身子: “孩子,跟我出去透透气吧。” 我们坐上汽垫车,在作战单元间行驶。空气中有一股焦臭味。我看见有几个作战单元冒着烟。士兵们抬出死人的残躯。 山姆说它们是在一分钟之前遭遇突变的。 与陆上航母不一样,离体的作战单元,是军中薄弱的环节。 “有人说‘阿曼多’在又会怎样呢?但世界本就是无常呀。”山姆告诉我。 在不远处还有另外几堆残骸。它们不是我军作战单元。 一位军官向上校报告:“共击毁突袭的南军飞行器八架。五架是用电磁炮击落的,三架用激光。我们损失三个作战单元。” 山姆轻蔑地笑道:“他们竟敢突袭。” “是啊,他们的确是一群疯子。” 我们驶近飞行器残骸。山姆指着里面的尸体对我说:“看看。这就是坏人的下场。你们中国话说,恶有恶报。” 突然,他变了脸色。 一位军官凑近他的耳朵说:“是南军雇佣的古巴人。” 山姆挥了挥手,像要把什么讨厌的东西挥掉。 这时,我听见一种声音。我转头看去。上校扭着我的耳朵,把我拽了回来。 我分明听见了女人的声音。这使我想到了苏珊。 我看见了几名身材婀娜的士兵。虽然裹着战斗服,也可以看出她们是女人。她们也来观看击毁的飞行器。 她们很快活的样子,像是小鸟从笼里放出来。 大家却像见到了魔鬼,都背转身去。 此时,只有我仍在看。因此,先是上校,再是尼文,把我扭转过来。 我只能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的也是艾科迈克语。 晚上,我才有机会问尼文。 “为什么怕古巴人?” “他们驯养机械蚁。” “机械蚁?” “一种能破坏我们装备的装备。” 我绕了半天,才到达我真正想问的问题。 “那些女人是干什么的?”我装着不经意地说。 “这是军中的女兵队呀。” “为什么要有女兵呢?她们很会打仗吗?”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又想到了苏珊。她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女孩。我为此有一种微微的伤感和冲动。 对女兵队的兴趣,便更增加了。 “山姆说,女人是后机械文明社会中另一种图腾。如同你,是一种图腾。你们的存在,改变了意识环境。” 原来,竟是作为图腾把我留下的么?第一次从尼文口中听到这个说法,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知道这个词的含义。所谓图腾,是原始社会的一种崇拜物。怪不得,他们对我都那么恭敬谨慎,而看见了女兵,也都像见了忌物一样背转了脸。 尼文好像是说漏了嘴。“哦,这个,山姆本不让对你说的。” 但我的感觉是,尼文似乎是为了故意讨好我,才说了出来。 “什么是意识环境?” “那是一种场。世界上的一切都受一种统一意识的指引。意识具有能量,在冥冥中感染人的行为。山姆说,所有的胜败,最终都由意识环境决定。它的亚原子配方需要不断调整。金属、非金属、不同种族和性别的人,它们、他们和她们散发的光晕,对意识环境都有影响。” 我又想到了灵杖。这里面有相通的东西。但灵杖不要我这样的活人来作配方。 “怎么知道要什么配方呢?” “全凭山姆的直觉。” “山姆的直觉?” “只有他能悟到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一种人机协调。或者说是阴阳平衡。这是后机械文明的核心。这是山姆在大学时琢磨出的道理。这是对十八世纪开始的机械文明社会的螺旋式超越或者扬弃。” “我一点不懂啊。” “慢慢会明白的。” 这天夜中,又发生了新的攻击。我因为恐惧而难以入眠,又回忆起了自己刚到华盛顿的那个惊惧之夜。睡着后我做起了新梦。 部队的晨课多了一项内容。我们全体集合,在唱军歌和背诵山姆教导后,开始为战死的女兵举行葬礼。 一共有两名女兵在昨晚南军的夜袭中死去。她们被装在黑色尸袋里,连同被击毁的战车,平置在地上。 黑色的口袋掩饰不了里面人体的曲线,使男兵们浮想联翩。 山姆带着大家念了一阵语录。大意是祈祷上帝保佑新文明早日到来。 我想发现活着的女兵。我没有看见。但似乎在一片艾科迈克语的念叨声中,夹杂着女人清脆动听的声音。 太阳的光线十分晃眼。我不能直视它。此时我希望戴上铃木染声的隐形眼镜。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 激光在云层上画出了两个女兵死前的仪容。据说,女兵都只有在这时,才能让大家看见真容。而平时,都不允许从战斗服中现身。 这是两个很精神的女孩,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其中一个是亚洲人。 由男兵将她们葬在土中。这样,形成了两座小丘。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埋葬的仪式。土葬在中国早已消失了。 据说,女兵冲锋队的设置,仅仅山姆部队中有。 女兵与巨大的机械恐龙似的陆上航母,构成了一种奇妙的映衬和协调关系。山姆正是用她们的血,来祭奠无言的机械,使之更具效力。这便是后机械文明的真谛之一。 只有山姆和“植物”知道军中有多少女兵。她们管理着相应的战车以及激光炮和电磁炮。 征招的女兵,据说尽为容貌姣好者。但她们被禁止与男兵来往。她们总是单独行动,驻营也分开,单独接受上校的直接指挥。 作为图腾,这是部队中一种神秘的存在,犹如上校招纳我一样。女兵队的存在,一直维持到南北战争结束之后。在此期间,我从来没有与她们中的一个人单独有过接触。 她们只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风景,在周围悬浮。男兵们那种被包围和欲突围的矛盾心情,释放出来,便是后机械文明社会的战斗力。 对战死的女兵,如果有时间的话,总要举行隆重的哀悼仪式。 女兵带队冲锋,对于鼓舞士气,是有立竿见影之效的。这是意识环境的一例。 这些女兵来自全国各地。据说她们也大都希望从作战中获得身心满足。她们也愿意为上校战死。 新的女兵不断得到补充。征兵工作由“植物”负责。 但是,慢慢我也听说了一些令人惊异的事情。据说,上校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和女兵队中某一成员发生“那种关系”。但这种关系维持不了很久,最多一个星期。然后,上校便会让这位女兵带队冲锋,直至战死。 这种说法是偶尔在无线电联络中,由于两个士兵聊天串线,而被我听见的。 他们讲到上校与某女兵如何如何。 “嘘,这事可不能随便议论。” “嘻嘻。” “笑什么。” “就是忍不住啊。” 他们充满满足感的声音渐小。这种随便议论长官的情况很少。以前,曾有人因此违规而受惩。条令中有“戒妄语”一条。 但这两人却幸运地没被发现。 我权当这种议论是虚无。在战斗之余,我往往独自观看那些女兵驾驶的战斗单元,想像这钢铁之壳后面那些柔软之躯,对这军中习俗,产生了深深的不解和淡淡的迷恋。 对于自己一天天临近的成人阶段,我充满向往和恐惧。这在二十世纪叫做青春期。在二十一世纪中叶,男孩子的青春期比以前更早到来了。在异国他乡,我必须面对体内苏醒的这种东西。 我会不断想到苏珊。我常常把她给我的指南针拿出来端详。我惊异地发现它总是指向航母。 苏珊有些像军中女兵。但她又有自己的特点。更重要的,是铃木那里没有重型机械。 铃木军团现在在干什么呢? 自来山姆部队,我几乎无所事事。我不知上校要我具体干点什么。在铃木军团,我还干过寻找隐形眼镜的工作。在这里,所谓“图腾”,便是只存在着,什么也不干吗? 所有人对我都挺恭敬。虽然,随时也会有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但更让我不习惯的是这军中的诡异气氛。我也为学艾科迈克语而厌烦。但我的艾语能力明显在一天天提高。 在北军中的最初一段时间里,我不断提醒自己,我是去寻找祖国的。 作为“图腾”,我也害怕像女兵那样被装进黑口袋。 “我不想呆在这儿。”一天,我看见山姆情绪不错,便对他说。 “干嘛?” 我说了我是如何来美国,又如何与围棋队分离,然后又如何在各地寻找中国人。但我没提铃木军团。 “疯话。到处在打仗。哪里还有中国人?” “我不是军人,我真的想离开。” “知道为什么留下你么?” “肯特·林?” “一半。我告诉你,你是一种特殊的……” “图腾?” “嗯哼?你怎么知道?” “尼文告诉我了。” “他嘴挺快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走了。” “我不是美国人。我对你们国家的统一和分裂都不关心。” “你以为我是出自自私的目的?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我的国家?我只是觉得留下来对你的成长也有好处。这是关心你呢。” “有什么好处呢?” “听我说,孩子。你是中国人。你要知道,你们几千年来,打过多少仗。我喜欢你们的人海战术。早在你们的战国时期,就达到了人和金属美妙的配合。这从出土文物上可以得到验证。那是剑和盾的时代。你应该了解这些,学会这些。这并不是美国的东西。我想你都忘了你们的历史了。” “我不学历史。”我说。“我原先的职业是下围棋。” “但你现在必须学。这样,你在未来社会中才能生存。中国跟美国不同。所以我不愿看到它有一天也像今天美国这样。” 我为他所说的逻辑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 “学什么呢?” “跟着我学习,”他说。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像这样。” “这我倒会。” 他让我试试。我试了试。我记得苏珊教我的射击姿式。 “姿势还对。但有点女人气。这样杀不死人。” 我对此不服气。 “那要看我高不高兴。” 我真的开了一枪,竟打断了一颗树。我很吃惊。在铃木那里,我可是从来没有打准过任何东西啊。我扔下枪,呆呆地站着,半天不能言语。 “这样就对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有天赋。但你受了毒害。被‘阿曼多’害了吧?还是下棋的缘故?” “也许都是。” “我观察了你。你很镇静。留下来吧,你会成为一名好战士。你不是要找中国人吗?你就为未来的中国活着吧。你能肯定今天中国的强大与和平会永恒吗?你们国家的围棋手不会有一天都变成战士吗?” “肯特·林?”我惊喜地说。 “只是一半,”山姆说。 远处又传来了炮声。真正的大战就要爆发。山姆又躲进钢窟。我敲了敲,听见壳上发出编钟的声音。我曾在上海的一次夜总会中听过这种声音。尼文在一边好奇地打量我。我觉得应该向尼文说点什么。但我想不出再该说什么。我没有再提要走的事情。 一天,山姆对我说:“今后,就叫你布莱克·唐。” 盐湖城在军事和政治上都毫无意义,这在攻击开始之前就已众所周知。但对于北军来讲,却是必须占领的城。对于南军来讲,是必须坚守的城。 这个道理,除了我以外,似乎人人都非常清楚。 七月二十日,在经过不充分的空中准备后,开始了对盐湖城的地面总攻击。 攻击任务由三支部队承担。它们是山姆部队、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其中,山姆部队担任主攻。战斗,以古典的方式进行。 能束再一次在天空中划出弧线。巡航导弹低低地飞过。敢死队开始冲锋。 很快,便尸体遍地了。 外围很快被北军突破了。前面出现了人工河。山姆部队的前锋战斗单元涉水而过。 就在这时,河对岸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东西。 从望远镜中观察,可见它们长着钢铁的肢腿,个头只有几厘米高,排着整齐的队形,一步步前进。 尼文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 “机械智能蚂蚁。” “就是你上回说的古巴人饲养的机械蚁?” “正是。” 准备过河的陆上航母停止了行动,转身往后逃。先过河的战斗单元,陷入蚂蚁黑压压的重围。蚁群爬上战斗单元,钻入钢铁接缝和孔洞。 很快,有的衔着镙钉,有的衔着人的肢体爬了出来,战斗单元和里面的士兵被分解得狼籍一片。战场上一片死寂。 然后,蚁群开始浮游渡河,速度快如闪电。 北军用激光拦射,但对付那么多的蚂蚁,却难以奏效。 “这回完了。”尼文叹道。 但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几架北军的飞行器。它们低低飞行,朝着遍地的蚂蚁,洒下一层白色大雾。 蚁群一接触这雾,便被粘住了,挣扎着不能前进了。原来,这是一种粘胶型失能剂。 后来了解到,这几架飞机是偶然过路的,并没有承担攻击任务。它们救了山姆部队的命。山姆把这归于我在军中的存在。 然而,遍地粘胶也阻止了山姆部队的继续进攻。 七月二十一日,南北两军在城外形成了相持。 头盔里又响起了士兵聊天串线的声音。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快了。” “总统是在我们这一边吗?” “当然。” “南军很凶恶吗?” “他们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用天军把全城炸毁?” “他们钻到地下了。” 这就是那天议论山姆与女兵关系的两个士兵。 在紧张的战斗中,我想偷听男兵有关女兵或女兵之间的无线电谈话,却始终没有如愿。她们继续保持着神秘。 山姆偶尔带我观看和讲解战况,并向我讲述中国古代战争的故事。许多故事,我闻所未闻。 “你们有一个刘邦的故事。他和项羽达成协议先进城者为王。可是,他差点因为女人误了大事。真是有意思之极。” 山姆一边说,一边和“植物”制订迂回进攻的计划。随后,部队沿那条人工河南下,让一部分人在下游搭设浮桥以迷惑敌人,而主力却在夜间从另一处水底摸过了河。 但等士兵们上岸时,却听说由于约翰部队在东南方的攻击,南军已出人意料地投降了。 这使山姆感到沮丧和失落。军官们都安慰他,说正是由于本军的牵制,才给友军创造了机会。 盐湖城是北军正式占领的第一座南军控制的大城。这座城在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初曾极尽繁荣。 由于采取的是非精确攻击,古建筑遭到了很大的损坏。 北军举行了入城仪式。在一个广场上,我看见了失去动能的蚂蚁和萎靡的古巴人。蚂蚁仍然那么凶狠的样子。它们的钳伸展在空中,是那么的张牙舞爪。而它们的主人则身躯残缺。 在古巴人身上发现了护身符。这是盘在人造卫星上的蛇。这在南军中还是第一次看到。是什么意思?这引起了上校高度警觉。对此,盘问了降卒。但对此一人一个说法。 是不是在发放护身符时,南军便有意制造了不同的意义呢?这可是重要的情况。 “在中国,喜欢岐义吗?”山姆问我。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较难的问题。但我仍努力回答: “我们一般只定义一个意思。意思太多了,没有办法弄清楚大家都想什么。” “那么,这标志到底意味什么?它有东方色彩。” “我不知道。” “可惜怀特·林不在。他要在,一定知道” 我沉默。我为这位未见过面的中国军人骄傲,又感到嫉妒。 “植物”阴沉地插话说:“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吧。” “怎么说呢?”山姆注意地看他。 “他们也在寻找图腾。但是,没有找到。所以,出现了岐意。” “暂时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植物”没再说什么,背转身像一棵病梅般走开。我吃惊地久久凝视着这个形态奇异的人。 山姆下令把古巴俘虏全部冷冻起来。军中术语叫“冰睡”。 山姆决定在军中饲养一部分仍能活动的蚂蚁。据说,这些智能机械有自我繁殖功能。这是一个意义深远的决定。 不久,北军便放弃了盐湖城,而南军也没有再来收复。 “昨天,北军攻占了盐湖城。但还看不出南军有崩溃的趋势。战争也没有升级的迹象。据我们分析,很可能出现僵持。”在北京,陈总理对王主席说。“但使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北军攻占的是一座完全无意义的城。” “无意义?” “是的。无论从战略上讲,还是从政治经济上讲,占领或坚守它,都对击败对手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为什么有这么一场战斗呢?” “还不清楚。” “也许,是有什么很深的意义吧。” “我们正在组织研究。” 陈总理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是两军争夺战的景像。两人凑近观察了一阵。 “看出意义来了吗?” “还是没有。” “美国人在搞什么鬼!” 他们沉默,感到这个问题的可怕。 “需要继续调查。” “我怀疑这是一个从外部无法回答问题。” “我们还是在外部吗?” “相对于美国,是的。” “他们越来越诡秘。似乎有什么阴谋。我的感觉是,他们不仅仅是在打一场南北战争。” “不仅仅打南北战争?” “只是直觉。” “如果‘阿曼多’在,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它不在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他们只好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开,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已经出现了第一批美国难民。” 陈总理又变魔术般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是美国的难民队伍。他们正在越过加拿大等国边境。另一支难民进入墨西哥。 加利福尼亚海边。大批难民在蜂涌上船。 难民先遣队在夏威夷登陆,遭到了驻军的驱逐。双方爆发了冲突。 难民船队正在太平洋上继续向西前进。卫星图像表明,一些已接近了台湾。 “目前,逃向海外的美国人已达到一千七百万。数字还在上升。” “能不能与美国驻华使馆交涉一下呢?” “使馆已成为摆设,完全瘫痪了。” “新苏维埃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他们似乎又不主张呼吁停战了。” “可是,美国人民正在受苦。华裔还有多少呢?” “大部分人在排华时便已回国。还剩一些,洪水时也大部死亡或返回了。” “我还是认为,唯一办法,是催促联合国派遣世界维和部队,以控制美国局势。” “难办呀。虽说联合国作用更大了,但到了关键时刻,各国都为自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这个星球的利益。当初,不少国家都受过美国的欺负,现在巴心不得美国自己打个昏天黑地呢。” “不过,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二十一世纪的领导人,更多从地球和太阳系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 “可是,又不能干涉别国内政。” “再站在一边看一看吧。” “另外,查清楚是否还有困在美国的中国人,特别是前段时间派出的那些访问团。” 这些团队是为了帮助美国复兴而派出去的。 “我们有一份名单。有影响的人士都在上面。实际上,洪水爆发时,便作了救援他们的努力。大部分人已经救出。但还有少部分人尚没找到。我们怀疑,可能已经罹难了。” 就在那张名单上,王主席看到了唐龙的名字。 如同上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京剧,这个世纪的领导人喜欢围棋。 “如果这人死了,那真是我国的一大损失呀。” “我听说他叫‘龙子’。龙的传人。” 在占领和放弃盐湖城后,战争继续向南方和西方扩展。 北军成功地进行了对南军后方的空中轰炸。但在地面战斗中,却逐渐出现僵局。南方采取了更传统的作战方法:游击战与正规战结合,并利用地下工事抗击。高技术反而无可奈何。 刚开始时,双方都想打速决战。而现在看来,根本就错了。 到七月底,双方大的地面战役基本停止。有大量后勤的问题首先要解决。 但外层空间仍然争夺激烈。双方都利用海外基地发射了新的飞船和卫星。新一轮战斗静静地在地月之间展开。 而地面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山姆部队也歇息了下来,在杰斐逊山下扎营。同时扎下营的还有约翰部队和迈克部队。 一切弥漫着一种战斗间歇期的懒洋洋氛围。这就像台风眼过境一样。 而军中各种仪式照常举行。 这天,尼文突然通知我去见山姆。 “我记得你的特长是下棋。”山姆出乎意料地说。除了我到本军的第一天外,没有谁再提到围棋。 “那是以前的事。”我谨慎地说。 “现在,需要发挥你的特长了。” 我愣了半晌。心中那久违的张力一下涌了上来。我犹豫着。 “你怎么了?” “谨听您吩咐。”我矛盾地说。 “是这样,友军中有一些棋迷。我想办一个棋赛,请他们来下。” “这当然再好不过。” “你有什么建议?” 我什么也没说。 我心潮起伏。我想,所有的幸运和灾难,是否竟是围棋带来的呢? 铃木说,围棋毁灭了日本。 余领队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 我在洪水围困的楼上下棋。德国人鲁斯很快死亡。 还有大船爆炸。 李铸城在波士顿发现了尸骨与棋。 我不明白山姆的意思。但我按他的吩咐,进行了棋赛的筹备。 这天晚上,棋手们真的陆续来到了。有的仍着军服,但有的已着日常的袍服。 山姆一一介绍:“这是迈克,业余五段。这是约翰,业余六段。这是施拉姆,专业初段。” 我感到很吃惊。美国军中竟有这么些高手。当初说用围棋拯救美国人的灵魂,真的有必要么? 山姆告诉客人们说:“都知道了,这位便是亚洲冠军唐龙。现在叫布莱克·唐。” 没想到竟在美国前线下起棋来,而且是与当兵的下。我有一种强烈的非现实感。我记起与我的老师——三名中国军人——下棋的种种情形。 好像,当时便准备了有今天。 军官和士兵们像很久没吃饭了,饿狼般扑向棋盘。 我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美国人不在乎输赢,只要连续地下,就兴高采烈。山姆不会下,只冷眼旁观。 这天晚上,我一连下了五盘。但第六盘却被南军的偷袭打断了。他们不允许北军娱乐——更有可能是眼红。 南军很快被驱退了。有惊无险。而我却睡不着觉。我在山下散步,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女兵队住营地钻出来。 这是尼文。 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尼文变了脸色。 尼文拔出激光枪对准我。但最后又收了回去。 我们便这么死盯着。 “你穿这身衣服倒挺合身。”最后,尼文突然笑道。 “是你给我找的。”我不敢放松警惕。 “是上校让你来跟踪我的吗?” “不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说话,不禁掩住口。 我和尼文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心怦怦直跳,为刚才后怕。我想要不要报告上校。最后决定不作报告。 从这时起,我开始觉得尼文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在我恢复下棋的这天,我察觉了军中的这一个秘密。 营地的生活更像一个国家的生活了。上校是国王,其余是臣僚。大家都对上校恭敬有加。 女兵队是国王的后宫。上校出入更勤了,而不在乎人多眼杂。 与友军的关系也像国与国之间。每天互有宴请,举办晚会,互赠礼品,沉浸在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中。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围棋的点缀。 在战斗中,经常有友军叛变的事情发生。不时有南军投向北军,而北军投向南军。部队之间的交往,借助互访,则可探听虚实,联络感情。 另外,也是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做。 但真是这样吗? 从山姆的目光中,似乎觉得他别有深意。 我扮演的是宫中艺人角色。不久,我的棋艺,已经全军闻名。有一些高手,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跟我下。 甚至,有一天,有南军的两位棋手,乔装成平民,来要求下棋。结果被尼文识破,双双成了俘虏。 他们扮演的无疑是一种奇怪的角色。 这天,山姆又找到我。 “也许,过两天,你要跟一个大人物下。做一下准备吧。” 所谓大人物是美国国防部长兼北军司令。他直到最近才听说我的事。听说,他为此还责怪了上校:“为什不早汇报?” “因为我军的传统是不尚炫耀。” “这是一个好的品质。你叫什么名字?” 上校报告了他的名字,并谈起了他的抱负和经历。 于是,部长从葛底斯堡飞来跟我下棋。事毕,他称赞我是又一个怀特·林。 “你为军队注入了活力。”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山姆上校企望达到的目的。 次日,我们陪部长出外观赏风景,并在山中打猎。尼文总把猎物驱到部长和我的枪下。 晚上,则举行庆祝酒会,模拟美国复国之日,实行君主制。 大家喝得醉薰薰的,军服都脱下了,换了裙子和长袍,好象东方古代服饰。有人专门扮成机械人。 这时,长官和士兵也没了区别。 山姆对各个军官进行封官行赏。 我被封为“文娱大臣”。 “这便是‘阿曼多’以后的时代么?” 部长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十分惊讶。这时,山姆便向他详尽地解释。部长不住点头。山姆露出了狡黠的眼色。尼文不动声色。 不久,北军营地里的这种乐事,南军也传遍了。棋风弥漫一时。 刚来美国时,我们一行试图传播棋文化,那是很费劲的样子。现在却人人争下围棋,乐此不倦。 但围棋文化与后机械文明的关系,我却一直没搞清楚。 我只是注意到,山姆部队的人没有一个下棋。 这种醉生梦死的活动,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因为战事重新吃紧,才作罢。这段时间里,一些知名的军中棋手,如约翰和迈克,均因各种原因而死去。军中术语称为“棋杀”。它运行的机制是什么呢? 在新一轮战事开始前,山姆的部队已成为全军楷模,因为营造了良好的意识环境。 在此期间,我的地位出现了变化。我有了一定的支配权。上校除了让尼文继续照顾我外,还配了一名黑人勤务兵。 军官们对我也愈恭敬了。只有“植物”仍若即若离。这种态度使我很恼火,但又无法渲泄。 我渐渐发现了部队的腐败。大家表面尊敬上校,但下面不以为然。甚至有吸毒的人。军中规则每一条都有人破坏。同时,又执行得完美无缺。 尼文继续偷偷与女兵来往。 上校拥有极大的尊严,但实际上并无尊严。 讨好我的人增多。出了事,请求我说情。 这其中,也有行贿的。 但实际上不用说情,一切又都会相安无事。 这个时候,“植物”冷漠的背影,便越来越经常地在我脑海中晃动了。 作为人,他出生于二零一五年。作为再生人,他出生于二零五二年。这是在他因为车祸成为植物人之后。 这个手术仅仅是实性的。但是成功了。 在整个部队中,我认为“植物”是有深度的人。他时常注视我,但并不像尼文一样与我有说有笑。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那是在最后的战斗到来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向他请教。 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下棋的人,会产生一种虚拟战斗感。这填补了‘阿曼多’的空白。他们以为是在与棋盘上的敌人作战。” “植物”认为,军中下棋人的增多,这是“阿曼多”后遗症的表现。 “这是一种病症。部队整个是由‘阿曼多’薰陶出来的人组成的。在梦幻社会中,人类大脑海绵体已经变异。这在今后还会表现得更明显。” “您说是一种病症?那么我是否也染上了呢?” “人人难以幸免。” 我不语了。他问我有没有想过未来的新人种。 “我见过自称为未来的人种。”我想到了纽曼。 “不可能。” “他只是有些像。” “你看上校像吗?” “我不知道。” “你看我像吗?” 我打量他。他的机械臂闪闪发光。额头上却是人类特有的皱纹。 “有点像。” “我还不是。我们这类人的文明,乐观地估计,最早也应该在下个世纪才能到来。” “您不属于后机械文明?” “有件事情,不久会发生。现在还是秘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微笑着神秘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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