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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中轻盈飘动的飞碟发出一束淡紫色的光,降落在旷野里。光彩熠熠的飞碟外观呈圆形,像精巧设计的哥特式艺术品。乘员们走出舱门,在旷野采集各种植物样品——花、苔藓、灌木、小树苗。他们畸形的头颅,垂拖的手臂以及矮小、圆鼓鼓的身躯使人不由联想起此处是精灵出没之地;他们对植物的那种温柔举止会进一步加深这一联想。好在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因此,这些小精灵般的外星植物学家们得以从容不迫地工作。 只蝙蝠嘁嘁的叫声,一只猫头鹰咕咕的叫声,或远处的狗吠都会使他们胆颤心惊。 随着呼吸的加快,从他们的指尖和长长脚趾上释放出的雾气把他们伪装起来,使人们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只飞碟事实上已被地球人发现,这样巨大的飞行物根本无法避开人类的耳目。 无论在地上,还是飘荡在夜空中,雾气本无法完全把它保护起来。政府派遣专家们乘着各种车辆紧急出动,从四面八方向飞碟包抄过来。然而,这群植物学家们并没有真正地受到惊扰——至少目前还没有。他们知道还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准确地知道在那些地球上笨重的机械的嘈杂声传到他们耳朵前还有好长时间。他们以前来过这里,这片森林很大,有太多的植物供采集。 他们把采集到的样品拿回飞碟,走进浸润着柔和光泽的舱里。沿着里舱过道,他们来到最奇妙的一隅:一座摆满地球植物的舱。这巨大的温室构成了飞船的核心、目的和特点。这里有来自印度某个咸水湖的莲花,非洲河谷的蕨类植物,西藏的小浆果或美洲某一条僻壤路旁的黑莓丛。这里集中了地球上所有的植物种类,或者几乎是所有的植物种类——因为工作尚未完成。 如果地球这座天然大植物园的某一位植物专家来到这间温室,他将看见他从未见过的许多植物——至多他也仅仅见过这些植物残留在煤炭中的化石标本。那些曾经被恐龙食用的植物和数亿年前地球上最早的植物都那么鲜活丰盈,他一定会惊奇得晕过去,但这里收集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蕨草轻易就会将他救醒。 一名外星植物学家把一株本地生长的草本植物拿进舱来,植物的叶蔓已经萎缩了。他把它放在一只盆子里,盆中的液体马上就渗透到植物的根茎。叶子突然间复活了,根茎不停地蠕动着,同时,从花盆上方的圆花窗里射出一束柔和的光。这株植物沐浴在光晕里,又获得了生命,与近旁一朵上古时代的花并肩而立。 这位外星植物学家确信这一切都已处理妥当,就退出过道,走出舱门。 在夜色里,他的身体再次释放出的淡淡雾气,把他包裹起来。在路上,一位捧着野生的欧洲防风植物的同伴经过他身旁,他们的交流不用眼睛,而是用另一种方式:他们胸部同时变得透亮,发自心脏部位的红光使他们薄薄的、半透明的皮肤变得晶莹透亮。 他独自走下一段岩石突兀的斜坡,心脏部位的光亮又暗了下去。他转身回望着飞碟,心灯又亮了起来,仿佛正向那艘他栖身了无数年代的古老艺术品发出信号。 飞碟的舷梯上、舱门内,其他外星人的心灯也亮了,就像夜空里浮荡的萤火虫。他高兴地发现保护力量就在附近,而且知道真正的危险来临前他还有时间工作,便转身向红木森林深处走去。 夜莺在歌唱。阴暗的树林中不时传出昆虫的鸣叫。他不停地在林中穿行,自然圆鼓的肚皮擦在林地上。不管怎么说,这外星人的模样远非地球人所能想像。巨大、有蹼的脚几乎直接从低垂的腹部长出,长长的手臂像猿猴那样拖在身体两侧。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和他的同伴非常害羞,除了地球的植物,他们根本不愿与地球上其他的生命接触。这或许是他的一个缺陷。通过对地球上人类活动长期的监视,他们明白,他们美丽的飞碟是被攻击的目标,他们自己也将会是地球上动物标本剥制者展示在玻璃器皿内的牺牲品。 他唯一的兴趣就是面前那棵红木树苗,他仔细地检查着树苗,然后把它挖出来。 他向树苗嘀咕着他那神秘的、超然的太空语言,红木树似乎懂得他的语言,当它躺在他那双布满皱纹的巨手中时,那种遍及树苗根部的震惊消失了。 他转过身,注意到远处山下的一点弱光。他一直对光充满了好奇,今晚将是他对光进行探究的最后一次机会。因为今夜一过,他们将结束这一阶段对地球的调查,飞碟将离开地球很久很久,直到地球上出现下一个植物变种期——这将是以世纪计算的漫长时期。山下人家房屋中射出的橙黄的光是那样撩人心魄,他想像着在漫长、乏味的太空归途上,他将怎样向同伴们讲述他这次向灯光里的人类走去的冒险故事。想到这里,笑意融进了他眼角旁那不知长了多少年代的皱纹里。 山下房屋的灯闪烁着,他的心灯也不时作出反应,发出宝石般的红光。他爱地球,爱地球上的植物生命;他也热爱人类,每当心灯亮起,他就产生一种想指引他们,把储存了数亿万年的信息传授给他们的强烈欲望。 月光下,他的影子在身前蠕动。茄子似的头颅挂在颀长的颈子上,耳朵如小利马豆刚发出的害羞的嫩芽,隐藏在头部的褶皱里。不,如果真的直面地球人类,他一定会成为整个地球的笑柄。当人们嘲笑他那刺梨样的身型时,整个宇宙的睿智也会黯然失色。这时,大脑收到了来自飞碟的警告信号,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最初的提醒,是为了给那些腿脚更笨拙的队员们充足的时间返回。可他把一只鸭蹼似的脚迈出去,另一只脚就紧跟而上,他比他们可快多啦。 与地球上任何动物的行走速度相比,他自然是难以想像的慢。地球上一个三岁幼儿也会比他快三倍。某个可怕的夜晚,就有那么一位儿童骑着自行车,追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今晚他得小心翼翼。 飞碟的警告信号又传过来了,这是第二阶段的信号。动作利索的外星人还有足够的时间,他摇摆着向城郊走去。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双脚在覆盖着树叶的地上游动。他已老了,但走得比绝大多数千万岁的外星植物学家们要快。他的球形大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小镇、天空、树木和面前的地面,他只想亲眼见一见地球人,然后就回到飞碟,告别地球。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不远处的山间小道上,那里突然出现了一束不停移动的光,紧接着又是一束光。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束光向他扫过来!同时,他接收到了飞碟发出的第三阶段紧急警报:所有船员速返,危险,危险,危险! 他跌跌绊绊地朝后、朝左、朝右退,不断逼近的光束弄得他晕头转向,它比自行车更快,更喧闹,也更咄咄逼人。他又绊了一跤,从小路上跌进灌木丛中。汽车灯把他和红木林以及林外那片空地隔开来,就在那片空地上,巨大的飞碟还在等着他。 危险,危险,危险……心灯不停地闪烁。 汽车引擎在轰鸣。他在灌木丛中滚爬着,绝望地用一只树枝遮盖在心灯上。闪烁着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小树苗惨遭厄运更令他震惊不已。车轮无情地从小树苗身上辗过,小树的嫩叶马上就萎缩了。 更多的灯光出现在小路上,往日空荡荡的小路现在充满了车辆的轰鸣声和乱哄哄的人声。 即使七个星系所有星星的智慧也无法使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走得更快,他鸭蹼似的脚是多么的滑稽、无用,他能感觉到人类脚咚咚地撞击地面,冷飕飕的光束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着灌木丛。他们用陌生的地球语言呼喊着。这群人中有一个屁股上挂着的什么东西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在闪烁的灯光里,老植物学家看见一串牙齿似的东西挂在那人的腰带上。这些呈锯齿状的东西似乎是从那些不幸的外星人口腔里拔出来的牙齿,被当作纪念品串在一个小环上。 紧急、紧急、紧急!飞碟呼唤着那些掉队的船员。在灯光织就的光幕下,他朝小路边冲去。 车辆和司机都走了,在雾气的保护下,他越过小路。小路上还弥漫着汽车引擎排出的刺鼻的气体,这团有毒的气体暂时帮了他的忙,接着他溜到路边的一道低沟里。 地球人一个个从他头顶跳过,黑暗中传来他们兴奋的说话声。显然,这些全副武装的人正沉浸在追逐的快感中。 在最后一名地球人走过后,他也爬出低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树林。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熟悉这片他曾采集过植物的可爱的森林地形。不停转动的眼球寻找着那条林中小道,小道的入口就是黑暗中枝叶掩盖下的那个幽暗的缺口。他和同伴们在搬运植物种苗时开辟了这条道路。 刺目的光划破了黑暗,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晃照着。地球人迷失了方向,可他却直接踏上了返回飞碟的小路。 他离同伴们越近,同伴们的能量场就越强,他的心灯也就越亮。同伴们的心都在呼唤着他,飞船上几亿年之久的植物生命也在呼唤着他:危险,危险,危险。 他的心脏发出炫目的光,渴望着与在飞碟停泊地的同伴们的心融为一体。 他现在赶在那冷酷的光前头了。冷酷的、地球人的光在藤蔓、树叶上徘徊。藤蔓、树叶都给他让道,可那些追击者却吃了闲门羹,树枝们伸出来纠缠在一起,封住了他们的路。那些植物叫着:快跑,快跑,快跑。 外星人在林中穿行,朝林中空地跑去。 他猛地挣脱杂草,冲到草地的边缘,这下,他沐浴在飞船的光辉中了。他瞧见还未关上的舱门里站着一位同伴,同伴的心灯闪烁着在呼唤他。 他低垂着的腹部因地心引力变得更沉,使得他步履踉跄。突然,一个集体决定如潮水般袭过他的心际,这可怕的感觉使他彻骨生寒。 舱门无情地关上了——花瓣合拢了。 他跳出草地,向苍天挥舞着手臂。飞碟升到了天空,再也看不见他了。巨大的推力使飞碟发出夺目的光,湮没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迹。它在空中盘旋片刻,就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外星人站在草中,闪烁的心灯充满了恐惧。 他如今孤零零地留在了三百万光年之遥的地球上。 “你是到了森林边缘,可你实实在在犯了一个错误。因此,我把漫游怪物召集拢来。” 玛丽边想着漫游怪物,边翻着报纸。 被丈夫抛弃,收入少得可怜。家里的孩子们也成天讲着古怪的话。 “我可以把漫游怪物叫出来,帮助一下小精灵吗?”“小精灵是小偷的帮凶。幸好你只和漫游怪物打交道。” 玛丽叹息着,把报纸合拢。精灵、帮凶、讨厌鬼等等,夜复一夜,他们就这样在她的厨房中叫嚷着。 “史蒂夫现在是地牢主人,他可拥有绝对的权力。” 绝对权力,玛丽伸直酸痛的腿,摆弄着脚趾。作为一家之主的她应享有绝对权力,可她连让他们擦干一只盘子也办不到。 楼下的叫喊继续着——就在她卧室下。 “这些漫游怪物是什么?”“是人变的。”地牢主人说。 “哈哈,糟糕透顶了。瞧瞧他们那德性:夸大狂,妄想狂,盗窃癖。” 玛丽对着墙壁说:“我也开始有这种感觉了。难道我把孩子们养大就是去当地牢主人吗?为这,我得每天工作八小时吗?”“得了。把小箭射向他们,他们就得追我。我的铅箭……” 玛丽听出那是小儿子埃利奥特尖细的声音。我的天,他射铅箭。她觉得一支铅箭正射中自己的甲状腺,或任何使她的能量集中到“讨厌鬼”出没的部位。 天呀!她多么需要鼓舞呀! “我顺路跑下去,他们在后面追。当时他们简直是疯了,就在要抓住我时,我扔下移动式箱子……” 移动式箱子?玛丽把上身倾出床沿,以便听得更清楚。听起来使人有着隐约的猥亵感。 “我爬进去,关上盖子。转瞬间,就消失在空中。” 如果我有这种箱子,每天四点半左右就爬进去,该多好。她想道。 可浪漫何处寻?她生活中令她兴奋的男子又在何方?脊椎扭曲、变形,肌肉变得松垂。最终他的尸体将被抛在某条肮脏的阴沟里,变成一大堆膨胀了的烂肉。这对外星植物学家来说,是多可怕的结局! 眼前是一排篱笆,他的长手指、长脚趾倒有助于攀越这道障碍物。 他像藤蔓样灵活地爬上篱笆顶,肚子朝上,屁股在下,一头栽到了篱笆另一边的地上。地球上的房屋近在咫尺,那灯光和影子在满含惊恐的眼前跳荡。心灯怎么把他带到这儿?这些房屋透出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怕。 但院子里某些东西正发出柔和的信号,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片蔬菜园。蔬菜的茎和叶羞涩、友好地摇动着,他爬上前去,与一束洋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停地抽泣起来。 厨房里的灯光从窗户映射出来,给他类似于遇到太空中的黑洞一样的不祥之感——掉进宇宙边缘这无言的漩涡,眩晕、麻木感充满了四肢。屋里中间的桌子边坐着五个地球小孩,正专注地玩着游戏。 一双小手捧起了带领神奇的方筒,用力摇动着,小筒发出格格的响声。当方筒被放回桌子时,孩子们都屏住呼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突然,他们爆发出阵阵叫喊声,时而看看自己手中的小纸片,时而移动着偶像。他们奇异的声音在夜空里飘荡。 “我恨不得你在移动式箱子里窒息。” “你们听听:疯狂。幻觉者的疯狂……” “好,读下去。” “这能使得患者在幻觉中看见、听见,甚至感觉到根本不存在的事物。” 他能学会那种游戏,扔那种六边立方体,并被孩子们接纳吗?非常复杂的振动从屋内一阵阵地传过来,复杂、难懂的密码和信号不断地向他涌来。他已经一千万岁了,到过宇宙中许多地方,但他从来还没有碰到过如此复杂的地球人。 在一种沉重的压力下,他离开窗边。他急切需要在蔬菜地里放松一下大脑。是的,他过去也从窗户窥探过人类,但从来没有这样近,这样亲密地感受过人类古怪的思维模式。 可他们只是孩子,近旁的一根黄瓜说。 老植物学家发出了轻轻的呜咽声。如果他刚才捕捉到的只是小孩子的思维波,成人的思维又是什么样呢?一切都完了。让他们天亮时发现他,把他带走,任意处置吧。 玛丽冲了个澡,想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浴室垫子破损的边缘在她脚趾间滑来滑去。她把身子擦干,披上仿真丝和服,望着浴室墙上那面镜子。 宁静突然被狗哈维的狂吠打破了,哈维的叫声就从后门廊——它的栖身之所——传来。哈维对黑暗中任何经过的东西都怀疑,这使她有种附近一带充满了色鬼的奇怪感觉。如果它只朝色鬼吠,还算有用。 但它朝送比萨饼的车、飞机,甚至朝若明若暗的星星叫个不停。她害怕哈维莫不是患了幻觉疯狂症。 她把窗户拉开:“哈维!安静!”她砰地关上窗户,离开了浴室。 楼下的一切对她根本没有吸引力,可她得面对这一切。 她打开埃利奥特房间的门。 房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无用的东西,就像一堆快要腐烂的垃圾。这是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她真想把这乱七糟八的东西塞进一个“移动式箱子”里。 她开始整理埃利奥特的房间。 “埃——利——奥——特!”她尖叫着。伴随着她的尖叫声,她的血压增高了,嘴唇周围现出细密纹线。 过道里传来埃利奥特沉重的脚步声,他匆匆地跑到门边,手和脚都把在门框上,战战兢兢地瞟着妈妈到底怎样处理他的那堆破烂。 “埃利奥特,你觉得这房间现在如何?”“嗯,可我什么也找不着了。” “这才是一个成熟的人的房间任何时候都应保持的模样。” “为什么?”“这样,我们就不会觉得是生活在垃圾桶里。知道吗?”“是,知道了。” “那是你父亲的来信吧?”玛丽指着桌子上那有着她最熟悉的字迹的纸张,“他讲了什么?”“什么也没说。” “你又在眯眼睛了。你把眼镜摘掉了?”。 “没有。” 这时,她隐约听到从厨房传来的《劝说》这首歌的声音。伴着歌的节拍,她走下楼梯。埃利奥特走在她前面。 “你爸给你们提到过他要来访的事吗?”“感恩节。” “感恩节?他知道感恩节是我的。” 她喜欢在自助餐厅吃感恩节晚餐,中国餐馆也不错。 埃利奥特突然避开她。哈维又朝一辆驶近的车叫起来。 外星人躲在一排排的蔬菜里,他身体平卧,在鼓起的身上搭了一些蔬菜叶。 没什么可怕的,一棵西红柿苗说,只是要提防那辆送比萨饼的车。 不知道比萨饼是什么。外星人想。 车子停在房子前,一名地球人从房门里出来。 那是埃利奥特,青豆说,他住在这儿。 小男孩走下车道,消失了。 到那边去,西红柿说,你会看见他转来。 可那条狗——狗是拴着的,西红柿说,它在啃玛丽的套鞋。 外星人蹦蹦跳跳地走出蔬菜地,绕过房子。但比萨饼车在车道上拐弯时,车灯突然扫过院子。他吃了一惊,扭转身子,跳到篱笆上就往上爬。他的一只长脚趾碰巧撞着门栓,被吊在门上,荡进了院子。 地球小男孩就在附近,正朝他这边看。 他立即把心灯蒙上,钻进工具棚里。全身释放出雾气。 别把脚刺伤了,一小钵长春藤说。 他打起精神。他感觉到附近一棵广柑树的智波,小孩子在摘树上的一只广柑。 突然,水果被抛进了工具棚,打在他腹部。 外星人身子朝后一仰,广柑弹到了地上。 像他这样体型的植物家,被一只水果打了一下,这真丢人。 他生气地抓起广柑,卷起他一只长长的、有力的手臂,把它抛进黑夜里。 那小孩哭起来,跑开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埃利奥特叫道,冲进厨房,转身砰地关上门,并上好锁。 玛丽突然变得多么衰弱!她看着地牢和龙游戏,恨不得有只够大的移动式箱子把他们全装走。她现在能干什么?真后悔去离婚法庭,当初没想到今天这处境。 “在工具棚里,”埃利奥特结巴着说,“他朝我扔广柑。” “呜……”地牢主人泰勒模仿埃利奥特的叫声,“听起来真危险。” 孩子们从游戏桌旁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可玛丽挡在他们面前:“停下,你们都呆着别动。” “为什么?”“因为是我这样说。”她挺挺身子,勇敢地摇摇头,拿起手电。如果是个色魔,她就会像只母鹧鸪一样,把自己作为诱饵献上。她只希望那是个半路出家的可爱的魔王。 “呆着别动,妈妈,”大儿子迈克尔说,“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年轻人。” 她身边的另一个男孩小格雷格已操起一把杀猪刀。 “把刀放下。”玛丽说。她以绝对的权威威严地注视着他们。他们推挤着越过她,打开门,冲进院子。 她从后面走上前去问埃利奥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在那里。”他指着工具棚。 她用手电筒照着棚子里的钵钵罐罐、化肥、锄头和铲子。“什么也没有。” 草坪那边传来迈克尔的声音:“门怎么打开了!” “瞧这些痕迹!”地牢主人叫着冲向门去。 外星人根本不懂他们那粗野、含混不清的地球语言,可他从藏身的小沙丘后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身影。那是五个地球小孩子,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什么动物?他的心灯开始发亮。他慌忙把它蒙上。 他很灵巧地靠近他们,以便能更清楚地看看与小孩子们在一起的这瘦高、苗条的动物。 “好啦,聚会结束了。大家都回屋去。格雷格,把刀给我。”外星人无法听懂那悦耳的说话声,可他觉察得出她是这群孩子的母亲。 可他们的父亲又在哪里呢?几年前,她就把他赶出了家门,青豆说。 玛丽把孩子们赶进屋里,庆幸的是什么也没发生。埃利奥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外面真有什么怪东西,妈妈。我发誓”泰勒挖苦说:“是什么身体冲洗袋吧,埃利奥特。” “喂,”玛丽说,“我们家没有身体冲洗袋。”他们知道得太多了,随时都鬼鬼祟祟地注意着她。她所能做的就是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这根本不可能。 “得了,你们都该回家了。” “可我们还没吃比萨饼。” “饼上有脏脚印。”玛丽说。她多么想恢复家里的安静气氛,可他们无视她的存在,开始吃起那被踩脏了的比萨饼。 她拖着身体走向楼梯,觉得自己就像被踩了一脚。她在楼梯口转过身说:“吃完比萨饼就都出去。” 从地牢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如果孩子们九岁就到煤矿工作该多好,可那种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 外星人在沙丘边打了一会儿盹,然后站起来走回屋前。 窗户里漆黑一团。他找到门闩,用脚趾拔开,像地球人那样走进院内。月光使他臃肿的身影倒在草坪上。他自知与那些地球人根本不一样。奇怪的是,地球人的腹部不像他的那样呈圆形下坠,与地面接触。像可怜的菜豆样,地球人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由骨头和肌肉串在一起的。 可他的身体构造却很完美、舒适、低矮,利于沉思。 “嗨,你要把它打开?”泰勒把他那早熟的瘦高身子靠在门上。他长得长腿长臂的。 埃利奥特常取笑他是塑料人——一个泰勒很敏感的绰号,这绰号隐含的意思正是他最怕的——他可能会长成七英尺高的巨人。 “你在做什么,埃利奥特?”泰勒把身子靠在小炉子上。格蒂在炉边舒心地闲坐着,她可怜的哥哥正用水搅拌泥粉。“看来是做肉丁小方饼。” “走开,泰勒,好不好?”埃利奥特在花围裙上揩着手。 “喂,还记得吗?我们今晚要玩地牢和龙游戏。” “他要和我玩,”格蒂说,“一直跟我玩。” 后门开处,格雷格溜了进来。他穿着荧光漆衬衫,看上去像只正在融化的彩色冰棒,他说话时不住流口水的模样更加深了这一印象。“嗨,这里是怎么回事?”“没事,口水娃。”埃里奥特边和小松糕边说,嘴里模仿着吞口水的嘶嘶声。 “埃利奥特和我,”格蒂唱道,“正在做龙肉攀。” 格雷格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邪笑着。他说话时唾沫横飞:“你们是在欺她还是怎么的?”“头放低点,格雷格,”泰勒说,“再低点。” 格雷格的口水滴到了椅背上。“现在看清楚了。” 他盯着埃利奥特。就他所知,埃利奥特和世上其他当哥哥的一样,只乐于与妹妹玩有趣的游戏——如挠她痒痒,直到耗尽她的精力为止。要么在她正洗澡时,和四五个男孩一并冲进浴室,在她周围大笑,她会尖声地嚎叫。那些都是正儿八经的游戏。可这?他走神之际,一滴一滴的口水从下嘴唇流到荧光漆衬衫上。 地牢和龙的最后一名成员出现在厨房窗口:戴着一顶棒球帽的史蒂夫。他用手指不停地摆弄着帽耳,他以这种独特的方式问候之后就走进屋来。 “什么也别说。”埃利奥特叫道。他把小松糕倒进小炉里。 “埃利奥特和我开了家面包店,”格蒂说,她一边摆弄着脏乎乎的糕点,一边哼着小调,“人人都愿买我们的糕点,甚至圣诞老人也买。”她扭动烤炉上的球形把手,把门关上。然后她盯着埃利奥特,眼里露出顽皮的神情,向他暗示楼上的秘密。埃利奥特畏缩了,开始作第二炉小松糕。 夜里,外星人从枕头上望见埃利奥特从卧室的窗口往屋顶爬去。 男孩要到哪里去?外星人从自己的小窗口望出去,看见埃利奥特爬过斜屋顶,从连接屋顶和院子的梯子上蹦跳而下。眨眼间,他的身影就不见了。 外星人通过心灵感应监视着埃利奥特的行动,他正向屋后的山里爬去。他是不是去给壁橱里的朋友拿食物?不,他爬到那条可怕的山中小道上——一切麻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外星人精妙的思维触角痉挛似地抽动着,在夜空下,他感觉到那可怕的战利品环上牙齿的碰撞声。 小道上不止埃利奥特一人。 还有人正在黑暗中搜寻。他们在找什么呢?外星人伸手取了块饼干,紧张地咀嚼着。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他,可他们近在咫尺。埃利奥特在山上监视着他们。要是他被抓住了,会不会泄露他家壁橱里藏着的一名外貌怪异的客人?他转向那钵天竺葵,求助似的望着它。天竺葵花蕾突然全绽开,朵朵红花娇艳欲滴。 经历了花蕾开放的艰辛后,天竺葵禁不住长叹一声。外星人用长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它,对它呢喃私语。他的宇宙语言,他布施的超自然精华使天竺葵焕发了活力,使那灿烂的花朵永不凋谢。 你的声音是我听到的最纯美的声音,古老的主人。天竺葵说。 是的,可它不是英语。 外星人用手指搔着头。他迫切需要掌握英语,有了它,他才能更好地求生,让人们明白他的希望。 格蒂曾把自己的abc字母书送给他。他把书放在膝盖头上,慢慢地在字母中寻找着m……和……m。 埃利奥特躺在路边的灌木丛糕。中,监视着政府人员们走过。他们用手电四处照着,假如他们发现他,他就说是在这里遛狗。 哈维蜷缩在他身旁,紧张得打哆嗦。这畜生有种难以控制的冲动,它想冲出去咬那带钥匙环的人。哈维想,任何带那么多把钥匙的人,都该被咬上几口。 “今晚这儿没什么。”他们中的一个人说。 “我知道。可我老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带钥匙的家伙用手电沿路边照射着,“是谁呢?”千万颗星星在夜空里闪烁。埃利奥特知道自己拥有黑夜里最了不起的一件秘密——就藏在他房间里。他永远不会出卖这个秘密,决不屈服,即使被他们抓住受尽折磨也不。 “哈维,”埃利奥特悄悄说,“我们有笔巨富。知道吗?”“我爱他,哈维。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小伙伴。”埃利奥特仰视着天穹里的盏盏星灯,想像着哪一盏属于他的新朋友。 他们都属于他。月亮低语道。 哈维竖起了耳朵。我听见了什么人的声音,一只粗布袋子的沙沙声?它环顾四周,街上空荡荡的。 早晨,两弟兄向校车站走去。街道上的一个陌生身影引起了埃利奥特的注意“迈克尔,听着,这一带突然有许多陌生人。你瞧那辆车,里面坐着个人正在读报纸。他们正在找外星人。” “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就在这一带,他们在山里。” “你得尽快想个办法,埃利奥特,赶在他们包围我们之前。” “外星人需要时间安排他的计划。” “也许他并不像想像的那么聪明,只不过像只工蜂,只知道干按键钮之类的事。” “迈克尔,他——他比我们要先进得多,你根本想像不到。” “对,可他为什么住在我们的壁橱里呢?”“他恰逢厄运,可我们会改变他的命运。” “埃利奥特,你我都是傻子,难道你不明白,要人帮助他,也只能是训练有素的科学家或什么的。那些——那些聪明人,他们有能力测试他,更好地喂养他。” “我们给他的饮食也不错。” “奥里奥饼干,埃利奥特。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也许你在要他的命,可你一点也不知道。” 埃利奥特的脸绷紧了,声音听起来也很紧张:“迈克尔,如果我们把他交给其他任何人,他永远就回不了家。我很清楚这一点。” “怎么,埃利奥特,你怎么知道?”“我直觉如此,这就像烙进了我的身体里一样。我反复这样琢磨着,他选择了我们是因为只有我们才能救他。” “可为什么是我们?我们只不过是无名小卒。我们没钱,也想不出办法,我们甚至父亲也没有。” “这些都不碍事。他明白,我们能——能帮他把它连在一起。” “把什么连在一起?”“某种……某种……”埃利奥特突然变得笨拙口吃起来,仿佛他刚从梦中醒来。 他本应记住梦,可记不住了。一场外星人投给他的梦,一幅他需要什么的画,可画已消失了。汽车站就在前面。 泰勒、史蒂夫、格雷格正你推我攘地站在那里。 史蒂夫摆弄着帽耳:“呵,埃利奥特,我忘了问——你的妖怪怎样了?他回来了吗?”“他不是妖怪,是个外星人。” “什么,谁是外星人?”一名红头发小男孩挤过来,他说话时嗓门很大,带着鼻音,“你知道从地球到天王星要多长时间?”校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孩子们爬上车,从新驾驶员身旁经过。有人问:“喂,乔治怎么啦?”“他生病了。”新驾驶员说,可孩子们谁也没见过他。 今天,格蒂在托儿所装病,结果托儿所的看门人用车把她送回了家。这样,她就可以安静地与外星人玩了。 她拿出童车,把玩具放在车上,她知道外星人会喜欢这些玩具的。她真希望他永远呆在家里,并与妈妈结婚。她把车子顺着过道推进埃利奥特的房间,打开壁橱,钻了进去。外星人仰头看着她,眼球不停地转动着。格蒂也转动着眼睛,咯咯地笑着,坐在他旁边。车子就摆在身旁。“你是个大玩具吗?”她上下打量着他,“嗯,如果你不是大玩具,那是什么呢?”他朝后退到壁橱的角落里,仿佛受到了惊吓。她可一点儿也没被吓着,她再也不感到害怕了。因为就在昨晚,她梦见外星人把她带到了遥远星际间的一个美丽的地方,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欣赏美丽的鲜花。奇怪的小鸟落在他头上,不停地对他歌唱,美丽的光环绕着这美丽的所在。 “它会教你拼读单词,”格蒂说,“看……” 她按了一下盒子上标有字母a的键。语言学习机里有个清楚的男性声音说:“a……” 她按下b键,机器就说:“b……” 外星人按下m键就听到:“m……” “现在你看,”格蒂按下标有“go”的键。 小盒子说:“请拼‘机械师’。” 格蒂在学习机上按了几个相应的字母,可她的拼写能力还不够好。小盒子说:“不,错了,再来一遍。”她又来了一遍。盒子说:“不正确。正确的拼写是m—e—c—h—a—n—i—c。” 外星人两眼直直地盯着这台机器。对了,它可以教他讲地球语言,尤其重要的是,它是台计算机。 他的思维扫描功能深入机器里,分析着微处理器,语言综合器和记忆片。 “喂,你没事吧?”格蒂摸摸外星人的手。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向她点点头,可目光仍盯在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机器上。他的大脑飞速地动转着,思考着通向自由太空的办法,替代办法,路线,侧路线——这一切都起源于这盒子。 格蒂又按了一下键。“拼‘麻烦’。”盒子说。 她就这样饶有兴趣地玩着,外星人一直在旁边观望。 “好了,怪物先生,今天的拼写课就上到这儿。我等会儿就回来。” 小女孩子出去后,外星人就把盒子摊在膝盖上,取掉后壳。 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他抚摸着小盒子里的电路,这就是信号发射器的心脏。 他一边用力嚼着饼干一边注视着这台语言学习机。一张发光的机器图解出现在他大脑里,机器的秘密正在被他消化,正在变成他自己的知识。对于像他这样的外星人来说,学习机中储存的信息和使用的电子技术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计算机是他最熟悉的朋友,真奇怪,竟然找到了一台会说话的计算机! “拼‘机械师’……” 他张开耳垂,全神贯注地听着机器发出的声音,思维迅速地抓住构成这种语言的音素。 “拼‘麻烦’……” 他体内的电路嗡嗡地响着,吸收着,综合着,从学习机上学习地球语言。当他的思维转入更高的学习频时,他的睛睛里出现了釉一样的光泽。在其它行星上——死亡了的行星或失踪了的行星——他曾研究过它们古老的语言。现在,他的膝盖上正摆着这样的书板——地球人用的语言学习机,一块他借以掌握这颗行星的符号和声音的电子石。 “拼‘冰箱’……” 这个单词每个细微的读音特点都辐射在他的内部扫描区上,他的大脑里同时形象地展现出一台电冰箱——保存牛奶和饼干的地方。 “电——冰——箱——”他一边跟着学习机发出这个单词的读音,一边领悟着它所包含的概念,好像他全身的器官都在吸收这奇妙的声音。 仿佛获得了灵感似的,他神奇大脑的语言中枢整个进入完全工作状态。大约上千种储存在语言中枢的语言出现了,他反复参考着这些语言,这样他就能更完整地观察、分析地球语言。他先抓住地球语言的根本要点,然后分析细微差异。 “糖——果……蛋——糕……” 他很快就消化了学习机中储存的所有词汇。这样,无论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他就能与地球人交流,讲出重要的事情。 “冰……淇淋……”他反复地按着机器上的键。这真是件令他满意的机械装置:既是老师又是伴侣。可它的作用还不仅是这些。 在掌握了英语之后,他会使用这件带计算机的机械装置讲另一种语言,那就是他自己的语言。他将把自己的语言发射到太空里。 在这天的生物课上,生物老师要埃利奥特解剖一只青蛙。 “我们将剥掉青蛙的皮……”生物老师指着装满活青蛙的桶,“然后观察青蛙的内脏。”他提起一只青蛙,在腹部画了一条红线,“我们画出剖腹线——埃利奥特你在干什么?”老师走过去俯视着埃利奥特的实验报告,埃利奥特正如痴如醉地在报告纸上画着非常复杂的电路图,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他的手。莫非中了邪?作怪的自然是他家壁橱里的外星人,他那充满数字化语言和程序记忆奥秘的思维控制了埃利奥特。 可老师并不了解这些,这名总爱出格的学生无视他正在上课,却满头大汗,着了迷似的写画着。教室里所有的同学突然都盯着他。 “埃利奥特——”埃利奥特把纸写完后就在桌子上写,然后手在空中不停地写着。最后,他居然走到讲台前,撕下挂在黑板上的青蛙解剖图,开始用粉笔在黑板上写。 泰勒、格雷格和史蒂夫吃惊地望着他。泰勒把长腿从凳子下伸过去,踢踢格雷格的脚踝,然后指指埃利奥特,用手指在头上作了个拧松螺丝的动作。 格雷格点着头,嘴角满是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埃利奥特疯狂地在黑板上涂写着。他那张绷得紧紧的嘴上冒出不少唾沫泡,他从未成功地让这些唾沫泡从嘴唇飘到空中,每次他想把它们吹到空中前就破灭了。可现在一个水泡突然自动朝生物老师飞去,贴在他的后脑勺上。 老师没注意到,他正在训斥埃利奥特:“年轻人,马上坐下!” 他伸手去抓埃利奥特的手臂,可这条胳膊硬得像一根铁条,从胳膊上传出的力远非一个十岁男孩可比。这神秘力量布满了整块黑板,整个教室也仿佛变成了魔窟。 “下课了!下节课接着上。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指间的粉笔突然断了,掉到地板上。他转向生物老师,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可他脑里的计算机知识足可与一家专职公司所有人员的知识加在一起相比,所有这些知识是突然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的。 史蒂夫从口袋中掏出帽子戴上,看到埃利奥特被拉进校长办公室时,他摇晃着帽耳说:“这下他要擦一个月的黑板了。” 格蒂扔下彩画书站了起来,她奇怪自己怎么在涂彩画。她本来正和怪物在玩,不知什么力量把她移出壁橱,送回她自己的房里。她现在突然醒过神来,想再与怪物玩游戏。她走回埃利奥特的房间,昨晚梦里的情节更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和怪物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手牵着手滑下一道瀑布。 外星人消化了整个复杂的电路后,心满意足地放下学习机,这可是在地球上的一顿最妙不可言的精神粮食了。 可他全忘记了孩子们。他怎么能这样呢?对他来说,他们是多么的重要啊!失去他们,也就失去了生的希望。他就是从这名小女孩的手中得到了万能的学习机,她还为他准备了一些其它的礼物吧?“来,怪物。”这时,壁橱被打开了,格蒂拉住了他的大手。就是这只巨掌刻有他的命运——三名地球孩子将帮助他返回自己的星球。可最难破译的恰恰是命运之线,这些线有很多,或上或下。 格蒂领着他来到客厅:“来,你喜欢这个……” 他花了整个下午来研究学习机,现在几乎能听懂小女孩的话了。是的,是试试这种新语言的时候了。 “拼‘机械师’。” 格蒂目瞪口呆地望着他:“m—e—c—h—a—n—e—x……” “错了。” “你会讲话了!”她兴奋地拉着他走进她妈妈的卧室。外星人最终感受到了那女人心理的波场,波场的中心充满了欢乐,而边缘却透出缕缕孤独。 波——波…… 他从窗户望出去,正好看到她把车驶上蔬菜园旁的停车道。他有胆量让她看见他茄子似的外形吗?不,简直是疯了。她根本不能理解像他这样的怪物怎么藏在他儿子的壁橱里。这根本无法解释,即使用新掌握的地球语言也不可能。 “妈妈还在院子里,”格蒂说,“她听不见我们这里的谈话。” 格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电视机,一名昂首挺胸的小丑出现在屏幕上,就像外星人一样。他眼里充满了惊疑的神色,靠近电视屏幕。 “你能数一到十的数字吗?”眼球凸鼓的小丑问。 “能。”格蒂说。 “一……”小丑说。 “一。”外星人回答。 “二!”格蒂说,然后一路数下去,“二十,三十,四十,五十!” “五十。”外星人重复。 小丑不停地跳着,他那双大脚特别惹人注目。格蒂低头去看外星人那双特别的脚掌。 “你是小丑吗?”她问。 “不是。” “苹果。”小丑说。 “苹果。”格蒂说。 为了更清楚地看到电视机的元件,外星人走到电视机后。他的扫描功能突然发现了电视机的超高频调谐器——这正是他需要的,它有助于将学习机发动的信号增加到微波频段。 正确。现在拼“信号发射器。” 这就是信号发射机。 不管怎样,我不得不暂时用用它。 格蒂开心地尖叫着。他还没来得及取下超高频调谐器,她突然把一顶牛仔帽扣在他头上,正好与她的放牛姑娘戴的阔边帽相配。 “从你的穿着我看得出,”格蒂唱着,可唱走调了,“你是个牛仔……” 他把牛仔帽从眼睛向上推开,指着通向他房间的过道:“家。” “再说一遍。”格蒂说。 “家。” 格蒂尖声地大笑着。 楼下传来玛丽的声音:“格蒂,想看看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大南瓜吗?”“我在玩,妈妈。和——和——”“b,好。b,好,”外星人说。 他领着她悄悄地走进过道,停了一下,越过栏杆偷看着楼下的玛丽。她正坐在客厅里的桌子旁,拆看着邮件。 她那彩虹般柔美的光彩使他情不自禁地留连在那光辉里。 “走,怪物。”格蒂低声说。 他俩又回到埃利奥特凌乱的房间。格蒂刚把外星人推进壁橱里,埃利奥特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嗨,我回来了。” 格蒂也慌忙钻进壁橱。她拿起学习机,按下字母b键,可发出的声音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字母b,而是另一个读音——波。 可不管这声音怎样奇怪,这位电脑奇才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想知道学习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格蒂说。 “什么毛病也没有。”外星人说。他对重新编排信号的结果感到很满意,他把集成电路块之间的连接线切断,按照新程序的要求重新把它们连接起来。 突然,埃利奥特打开了壁橱。 “埃利奥特。”外星人从枕头上向他招呼。 埃利奥特的嘴张得大大的。 “是我教会他说话的。”格蒂说。 “是你对我讲话?”埃利奥特吃惊地说,“再讲一次。” “埃利奥特……” “外星人你会说这个吗?你是个外星人。” “外星人。”外星人说。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共敲了三下。“那是迈克尔。”埃利奥特说。迈克尔进门时,他们正从壁橱里出来。 外星人看着迈克尔。“拼‘机械师’。” “m—e—c—h—什么?”埃利奥特开心地笑道:“我们教会他说话了。” “是我。”格蒂争辩道。 “拼‘麻烦’。” “他只会讲这个?只会拼单词?”外星人谦虚地耸耸肩。他还无法完全听懂孩子们的话,可他知道他能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了。他想让他们帮忙把他们妈妈的电视高频调谐器偷过来,他还想要些饼干。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玛丽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埃利奥特,你的电话。” 埃利奥特走进过道,拿起分机听筒,把电话线牵进他的房间。 “喂,埃利奥特。”听筒里传来刺耳的鼻音,“我是兰斯。”埃利奥特觉察到兰斯声音里那种令人不安的探寻企图。除了向他撒谎,说自己在行星知识测试中分数有多高以外,兰斯从没给他打过电话。现在,兰斯突然给他谈起土星、火星上的奥林匹斯山和其它太空奇迹:“……对,埃利奥特,太空,太空,太空。似乎整个太空都在我脑里。不是很奇怪吗?你是否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事正在发生?我……” “呵,我得走了……”埃利奥特挂上电话,揩着前额上的汗珠。可恨、讨厌的兰斯正在步步逼近。 外星人一直在监听电话,那个满怀好奇心的孩子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小家伙说不定会带来麻烦的。 因此,时间非常紧迫。他焦急地指指电话,又指指窗户。 “嗯?你是什么意思,外星人?”他又指指电话、窗户和天穹:“给家里打电话。” “你想——给家里打电话?”他点点头:“外星人打电话回家。” “不,埃利奥特。仅仅因为骂老师是水果就受到处罚?我可不相信。” “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生气,我只不过走了一会儿神。” “你近来有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吗?“没事,妈妈。一切都很正常。” “你见过怪物,妈妈?”格蒂问。 “经常。”更有甚者,玛丽想,我曾嫁了个怪物。 “我有位朋友是怪物。”格蒂说。埃利奥特马上拿起她的洋娃娃,扭动着它的颈子。 “埃利奥特!”格蒂哭喊着,“对不起,我忘了……” “埃利奥特,求求你了,”玛丽说,“不要像个虐待狂似的。” 格蒂抽泣着,不停地抚摸着洋娃娃,埃利奥特瞪着她。玛丽又拿了片面包,厚厚地抹了层黄油,又加了几勺果酱。 “妈妈,”迈克尔说,“你又吃了这么多面包。” “闭嘴。”玛丽轻声说。她还想吃,可迈克尔拿走了面包,格蒂拿走了果酱,埃利奥特把黄油藏了起来。 “妈妈,你要吞下整个世界吗?”迈克尔讥讽她。 “对,对,”玛丽说,她疯狂地冲向这些食物,可嘴里却喊道,“别让我靠近这些东西,把它们拿得远远的。” 他们真的把这些食物拿走了。他们把它们放在背后,拿上楼去喂外星人。 学习机被拆开,电路被重新接过,一条线上还粘着草莓酱。现在,学习机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机械师”、“麻烦”和其它地球语言的词汇,而是“嘟普——嘟波”、“斯格各”和“日珞克”这些人类不能理解的声音。 “那是你的语言,外星人?”“外星人打电话回家。”他指着壁橱窗外。 “他们会来吗?”他点点头。 可这只是信号发射器的一部分,它只能产生信号,他还得把发射器放在星空下,让它不停地运转。为此,还需要一种使发射器不停重复求救信号的驱动力。 他把孩子们从壁橱里领到唱机旁,用手势,夹着不完整的句子和咕哝声表达着他的愿望。 他们傻乎乎地盯着他。 他指着唱机转盘,用手势比划着把一张唱片放在上面。 突然,他转过身,张开嘴唱起来:“它只是滚石音乐……” 在他的同类中,他的歌声曾受到普遍好评,可在地球上,只不过引起孩子们阵阵的笑声。他望着他们:“外星人造歌。”他们仍感到困惑不解。 “歌,歌,外星人造歌。”他拿起一张唱片旋转着。“你想自己制造唱片?”“对,对。” “用什么?”“用——用——”他不知道用什么。他只能描绘出一种圆圆的形状,用自己的手比划着。 “你想要圆形东西?”“对,对。” “你要在上面录上声音?”迈克尔靠拢来:“这里不是录音棚,你真是痴人说梦话。” 外星人指着自己的头。“拼‘机械师’。”他把唱机翻转,从里面拽出一团金属线来,又说,“更多。” “你还要更多的这种线?”他点点头。 “他想要更多电线。”他们相互望着,想着怎么让他们的客人高兴。可他正在房间里踱着步,全神贯注地思考着问题。 为了成功地制成他自己的滚石唱片,他需要这么多东西。 他思维旋涡般地强烈运动,一次又一次显示着这种装置。每一次增加一个小部件,他需要…… 他盯着衣架,眨巴着眼睛,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在他眼里那木质衣架仿佛在发亮、摇晃,它的形状令他如痴如醉。他将衣架固定在唱机上,然后…… ……拼“唱针臂”。 他抓住衣架,发红的手指在上面烧出许多小孔。每一个小孔就是一个线路连接点。 “噫,好像电钻啊!外星人。” 外星人又急匆匆地钻进壁橱,他用手指把学习机键盘连接点上的焊锡溶化掉,然后再把金属线固定在这些连接点上。“更多……更多……” 孩子们向壁橱门里望着。他一边挥舞着衣架,一边吃力地说:“更多……更多……” 他们又拿来许多金属线,一只饼干筒,一面镜子和一个毂盖。 除了金属线外,其它任何东西他都未要,它们在他的小发明中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发明的新唱片必须结实、扁平、呈圆形,难道他们不明白吗?他转过身,望着天竺葵。 他们只不过是地球孩子,植物说。心地纯洁,可反应迟钝。 “好,外星人,我们再找些其它东西。” “对,家里有许多废弃的东西……” 他目送他们离开房间。对这些地球孩子要有耐心,不能操之过急。他必须先把所有的线焊在学习机上,然后再把它们连到衣架木条上的小孔里,他将在每个小孔里放上一根带许多弹簧的金属接触杆。 好像在这屋里什么地方见过这种金属杆,可在什么地方呢?这帮孩子的母亲,那女人的辐射波又出现在他的意识里。他闭上眼睛,把思维集中在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那女人的思维意象上。 对了,她在头发上别有金属杆。地球人把这些金属杆叫做什么?他又深入到她记忆区搜索,终于发现了。 “格蒂……” 埃利奥特,迈克尔在格蒂身后跑了进来。他用手指着她说:“拼‘小发夹’。” “b—o—p—p—y—”“错了。”他指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你想要小发夹?”他点点头。 他跟孩子们一起偷偷溜进玛丽的卧室,从卧室窗口看见孩子们的母亲正在菜园里摆弄着那些疯长的蔬菜,有的蔬菜大得出奇,可以说是有史以来长得最大的。她举起一只巨大的南瓜,这只南瓜仿佛是用牛奶不停地浇灌出来的。 窗台上的花盆里盛开着一朵朵显然不合时令的鲜花,花儿都向他弯腰点头。 你好,你在找什么?你有什么崇高、奇妙的科学使命?“小发夹。” “在这里。”格蒂说着打开一只白瓷罐子。 外星人取出小发夹,无意间瞟见自己映在玛丽梳妆镜里的样子。要是他再在外衣下加上一条裤子,那女人能克服害怕心理吗?为了跟他那双短腿、蹼脚相配,他得剪短裤子,在脚上套上纸袋。但接着——“走吧,外星人。”格蒂拉着他的手,把他从卧室拖进过道。回到埃利奥特的房间后,他又钻进了壁橱。 “你拿妈咪的发夹干什么?”他坐在枕头上,把发夹固定在衣架木条上。现在,一排朝下的金属接触杆像钉耙齿似的搁在他的滚石唱片的表面。然后,他把小发夹和学习机里牵出的金属线接在一起。 “这东西真好玩,”格蒂说,“你总喜欢作这种好玩的玩意吗?”“是的。” “干什么?”“外星人打电话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他指着天空。格蒂从小窗户望出去。 “是不是梦中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 “你家里的人听得见你的声音吗?”地球孩子真爱刨根问底,“他们是不是像我们一样拿着听筒说:喂,是外星人吗?”“拼‘麻烦’。” “n—u—s—”“不对。” “是不对,可这是因为你拿了我的学习机。现在它只能发出‘格里波——迪波’这类声音了。” “格里波——嘟波。” “不管怎样,它不能正确拼出‘麻烦’这个词了。” 格蒂不理外星人,开始自个儿玩她带到壁橱里的炉子,烤着一种新的小松糕——原料是妈妈的面霜和泥。外星人也一边忙活着,一边口齿含混、半生不熟地哼着一首从埃利奥特的收音机上听到的抒情歌曲。他和格蒂太专注于手中的活儿,以致没听到玛丽上楼的脚步声,也未注意到她正从过道走过来。只在她打开埃利奥特的房门时,他们才听到她的声音。 外星人吓得跳了起来,与放在壁橱边的玩具动物、凸眼球的小丑和玩具太空火箭站在一起。他的四肢一动也不动地处于暂停状态。那双大大的,比地球上最精微的光学仪器还要发达的外星人眼睛,像玩具青蛙的眼睛一样呆滞、无神。而他那臃肿的身子和他右侧的玩具火箭一样,仿佛没有一丝生命。 玛丽进来了,她的眼光掠过堆在一起的玩具,碰到了外星人的目光,然后转向那钵放在壁橱里盛开的天竺葵:“是你把花拿到这儿来的吗?格蒂。” “从月球来的那个人喜欢花,他让这些花开放的。” 玛丽轻抚着那钵茂盛的天竺葵叶,吃惊地摇着头:“所有的东西都疯长,真不明白为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外星人,转身走开了,外星人终于松了口气。可这声叹息包涵着缕缕感伤,她怎么会爱上他这个长得像青蛙似怪物呢?真是天大的讽刺。就在咫尺有一位宇宙间聪明绝顶的人,可那女人,可爱的玛丽,却为她那杳无音讯的薄情丈夫伤心憔悴。 “你为什么这样难过,外星人?”格蒂问他。她发现他眼里的瀑布已变成一片裂沟纵横的沙漠——她见过的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 他眨了一下眼睛,沙漠随之消失了。他又拿起学习机,按着上面的键钮。 ……格里波——嘟波——日瓦克——日瓦克——斯那冯——奥尔格——姆姆恩恩里普…… 这由高超智慧结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声调安慰着他。这是一种特殊语言,你可以用这种语言发出心的呼唤。只要孩子们从五金店弄回必需的配件,他就可以成功地、日夜不停地向夜空说话。 注视着这台由小发夹和衣架自制的简陋信号发射器,他禁不住怀疑起来。但是,他的脑波却不停地安慰他:他是正确的。他只遵循它的指导,暗祈成功了。 楼梯上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接着,埃利奥特和迈克尔走了进来。他们解开衣服,取出圆形锯片和一大把有眼螺栓和连接器。 “瞧,外星人,这些不正是你的吗?”“拼‘滚石’……”激动的外星人用手指在锯片上摸索着。他把圆形锯片放在唱片转盘上,用手指转动,齿形锯片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照在上面熠熠反光。 “可你怎样用锯刀做唱片呢?”“拼‘漆’。”他的意思是必须在锯刀表层涂层漆。 “哪种漆?”他指着天空。 “蓝色?”他点点头。“妈咪来过,”格蒂说,“她根本没发现外星人。” “真的?是不是我布置的伪装发生了作用?”埃利奥特指着那排傻乎乎的玩具动物。 “出去,出去。”外星人生气地把他们赶走了,他再也受不了这种羞辱。 “格蒂!” 小姑娘跑了进来:“妈咪?”“把小发夹还给我。” “不行,怪物要用发夹。” “哦?他用发夹干什么?”“他的机器里需用小发夹。” 他的机器里?玛丽思索着,有必要为了几枚发夹与孩子们争执吗?不,显然没必要。她只有乱糟糟地披着头发了。 “谢谢你,格蒂,现在没事了。” “我会转达你对怪物的问候的。” “是的,代我问他好。” 外星人坐在壁橱里,努力地工作着,把锯刀上的漆晾干后,这位高级“机械师”开始在锯刀上烧出许多小孔。 “嗨!”埃利奥特说,“我明白了。它就像只音乐盒。” 外星人在锯刀上钻孔时,迈克尔也凑到埃利奥特的肩膀上往里看。“那是台自动钢琴。”他说。然后,外星人将钻好孔的锯刀放在转盘上,用手指转了一下转盘,把衣架放下,衣架上的那排发夹扣在旋转的锯刀上的小孔里。“哇,外星人,你真了不起……” 随着锯刀的转动,发夹在转盘上不停地运转,金属线带动着学习机的键盘,外星人的语言不断地从学习机里发出声来。 ……格里波——嘟波——日瓦克——日瓦克——斯那冯——奥尔格——姆姆恩恩里普…… “成功了,外星人。你造出了自己的唱机。” 格蒂拿着新得到的对讲机进来了,向她房里的洋娃娃讲话:“喂喂,娃娃,我是格蒂……” 外星人伸手从她手里拿过对讲机,三下两下就拆下对讲机的麦克风,把它组装在学习机喇叭上。 “外星人,你弄坏了我的玩具!”她叫喊着,那声音在整幢楼里回荡。 埃利奥特一边狠心地把她洋娃娃的手臂拧成难看的模样,一边耐心地向她解释:你应该学会大方点。 “好吧,”她抽泣着,“他可别再弄坏我的其它东西了。” 外星科学家向她保证:再也不损坏她的玩具了。现在还需要一种材料,那就她妈妈电视机上的同轴电缆。当然,现在也是需要电视机超高频调谐器的时候了。 他们一起偷偷摸摸地走进过道。那晚稍晚些时候,玛丽走进卧室,叭的一声打开电视,踢掉鞋子上了床。她疲倦地打开一份报纸浏览起来。怎么搞的,电视没图像?“迈克尔!埃利奥特……” 房里静悄悄的。 她思索着。母亲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与她的两个儿子有牵联,但这种直觉马上又被格蒂的形象取代了。 “格蒂?”她轻轻地问黑夜。格蒂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闭上双眼,困惑的表情爬上她皱着的眉头。她想像着格蒂和一个体型臃肿的小丑偷偷地溜进她的卧室。 她悄悄溜下床,踮着脚走进客厅,绝不能让孩子们看见了。在这个时候,母亲抵挡不住果子冻的诱惑而无法控制食欲,无疑会给他们造成不良影响。 她在过道里停了一下,听见埃利奥特和迈克尔在游戏室里。不错,他们不会看见她的馋样,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阻止她。我深谋远虑的儿子,他们可不想我在生活的道路上倍受折磨。 可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正在挨饿。 果子冻卷,几碗牛奶蛋糊,米布丁。再来根香蕉如何?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站在底楼门厅里,看是否有什么异常动静。 起居室里空荡荡的,用餐的角落也一团漆黑。 玛丽悄悄地摸向厨房,一转过角落,她就看见厨房里的灯还亮着。接着她发现格蒂正坐在桌边吃饼干和牛奶,可她没看见坐在冰箱旁一根凳子上的外星人。 玛丽指着桌子上的两只盘子:“那是为谁准备的盘子?为洋娃娃准备的?”“为外星人准备的,”格蒂说,“他喜欢吃饼干。” “如果我吃一块,他不会介意吧?”“呵,不,”格蒂说,“他爱你。”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她散在枕头上头发闪烁月光,她美妙的躯体是自然中完美的化身。紧闭的双眸如夜里盛开的水仙花上翩然的睡蝴蝶,双唇似蓝花耧斗菜的花瓣。 玛丽,他在心底呼唤着。 她是宇宙间最可爱的生灵。 他却偷了她的散音器。 他凝望天际,她在梦中翻动着身躯。她尽可以作她的美梦,可像他这个来自太空的大肚皮植物学家是绝不可能在她梦境里出现的。 他轻轻地在枕边留下一颗姆姆糖,然后沿着过道离开了。 哈维正在走廊尽头等着他,不停地吐着舌头。在它眼里,朝他摇摇摆摆走过来的外星人像一袋鲸油。 他和哈维在房里夜巡着,这已成了每晚人们入睡后他俩的例行公事。哈维跟在外星人旁,走下楼梯,走到楼下的房间。外星人在电话旁停下来拿起话筒,他听着话筒里的声音,然后又把话筒放在哈维的耳朵上。狗也静静听着,它见过埃利奥特用手指拨电话,并对着话筒说话,不一会儿,送比萨饼的车就出现了。 哈维把鼻子放进拨号盘拨了一下,希望有人能送来一份牛排三明治。外星人又加拨了几个号码。然后,他们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人懒洋洋的拖长声音:“喂?喂?”来一份牛排三明治,外加一份牛奶——骨头。 外星人把话筒放回叉簧上,他们走进起居室。 他继续在房里寻觅着,然后转进厨房里。 哈维摇摆着尾巴,不时地把舌头卷到鼻子上,这间屋子是狗所有希望的中心。 外星人用手指指着说:“电——冰——箱。” 哈维兴奋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他几年来都在努力把爪子搭到这个箱子的门柄上,但是狗进化的局限性使它不能拥有和人一样的大拇指。 外星人打开冰箱,取出牛奶和一块“柏柏里奇”牌巧克力蛋糕。哈维哀求似地叫着,流着口水,尾巴在空中不停地摆动,外星人给他一块吃剩的猪排。 哈维扑在排骨上,一边撕咬着排骨上的嫩肉,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嗥叫声。它不时停下来望着外星人。 我是你的狗。 你如果有什么麻烦,请告诉我。 夜幕降临时,街上除了那辆送比萨饼的车外,还有另一辆搬运车在缓缓行驶,车里摆放的是高灵敏度的监听设备。一名腰带上挂了一大串钥匙的操作员正坐在明亮的控制板前,他监听着我们都熟悉的声音——这一带所有住宅发出的声音:“妈妈,做家常小甜饼时,是不是要加一杯面粉和一杯牛奶?”“请别妨碍我的生活,行吗?”“我今晚要照看小孩。杰克,如果你想过来……” 车沿着街道缓缓地移动,它监听、分析着夜幕笼罩下的每幢房子里的每一个说话声:“彼得说印第安人被打败了吗?温迪和男孩们被抓走……” “他的信号发射器已大功告成了,迈克尔。我们可以把它安置在……” 挂了一串钥匙的那个人挥了挥手,示意小货车停下来。 “呵,埃利奥特,他最近看上去情绪不怎么好。” “别那样讲,迈克尔。我们都好好的。” “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总爱说‘我们’。” “那是他的心灵感应的结果。我——我离他这么近,我经常觉得我自己就是他……” 对一般的监听者来说,这番话只会被当作小孩间的胡言乱语而被忽略;对于这位特殊的监听者来说,它却极可能暗示着来自火星的信号。他取出这条街的地图,对玛丽家的房子画了个大大的红圈。当比萨饼小货车出现在拐角处时,小货车朝街道的另一头开走了…… 埃利奥特尽力向外星人解释清楚万灵节的意义。他指出,这将是外星人唯一的机会:他可以在众目睽睽下的街上自由走动而不被怀疑。“因为每个人都打扮得古里古怪的。明白了吗?唉,对不起,外星人,我不是说你很古怪,只是——与众不同。” “拼‘不同’。”埃利奥特把一床单子搭在外星人的头上,把一双大毛皮卧室拖鞋套在他的蹼脚上。然后,他又在外星人的头上扣了一顶牛仔帽。 “看起来很好,”埃利奥特说,“我们可以带你到处走走。” 埃利奥特把自己装扮成一只驼背怪物。这样,这身打扮就与外星人那身装束相配了,外星人看起来就不那么与众不同了。可楼下的迈克尔却跟玛丽争了起来。 “不,”玛丽说,“这就够了。不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恐怖主义份子似的。“可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这种装扮。” “像你这身装束,你在街上走不了四条街。” “妈妈,求你了。” “不行。格蒂在哪里?”“她和埃利奥特在楼上。” 可是格蒂并没有跟埃利奥特在一起,她正偷偷地从一扇窗子往外爬。 埃利奥特转向外星人:“如果你只管披着单子走,一直不讲话,妈妈绝对看不出什么异常。你就是格蒂,明白了?”“我就是格蒂。”外星人说。他披着床单跟埃利奥特一起走下楼。 玛丽在楼下等他们。在疯狂的万灵节气氛的感染下,她把自己也打扮了一下:穿了件豹斑衣服,戴了副眼罩。此外,她手上还拿了一根星形杖,哪个不守规矩的捣蛋鬼敢恶作剧的话,她就用手杖敲他的头。 “哎呀,妈妈,你看上去真棒。” “谢谢,埃利奥特,你真好。” 可事实上,不仅仅是埃利奥特羡慕她,装扮成格蒂的外星人也惊奇地注视着玛丽。她看上去和外星人没有两样——超凡脱俗,美丽绝伦。 “格蒂,”她走到他跟前说,“多好的装扮。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圆鼓鼓的?”她拍拍他那南瓜似的肚皮。外星人轻声叹息着。 “我们在里面塞了只枕头。”埃利奥特紧张地说。 “嗯,效果不错,”玛丽说,“来,让我把你的牛仔帽摆正。” 她用手轻轻地摸着外星人的龟形头。她的手指一触到他,他那藏在单子里的脸颊就羞红了。令他浑身舒畅的能量流从她的手指尖传到了他那鸵鸟似的颈子,他的心灯也变亮了。他慌忙用手把心灯罩住。 “瞧,”玛丽说,“这样就好看多了。”她又转向了埃利奥特,“小心带好妹妹,不要吃没有包装的食物,不要与陌生人谈话……” 迈克尔也来到楼下,他已换下先前的那身装束。“……不要吃苹果,里面可能嵌有剃须刀;不要喝混合甜饮料,里面可能混有麻醉剂。” 玛丽弯腰吻了两个儿子,又吻了一下外星人。他禁不住双腿发抖,皮下电路也振颤着,脑海里闪现着猎户座星云样美丽的光。 “好了,”玛丽说,“祝你们玩得高兴……” 仿佛凝望着一颗新星的诞生一样,外星人完全被玛丽迷住了,埃利奥特不得不用手把他拉走。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禁不住又向后回望了一眼。 “再见,宝贝。”玛丽说。 再见,宝贝,外星人默默地说。宇宙爱的回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们把他拉到停车道上,然后又一起走到汽车间。格蒂拿着信号发射机,正在那里等他们(伞折叠着,其它的配件放在卡片盒里)。他看着这些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地想用它。如果他此生一直呆在壁橱里,与玛丽相邻,这不是更幸福吗?“喂,外星人,跳上车来。” 他们把他放到自行车前的挂篼里,把信号发射器捆在车后的行李架上。然后,他们推着自行车,走到街上。 外星人蜷着双腿坐在车篼里,望着街上成群结队的地球孩子:公主、猫、小丑、流浪汉、海盗、魔鬼、猩猩、吸血鬼和人形怪物。地球可真是个令人惊异的地方。 “抓紧点,外星人。” 埃利奥特感到了篼里外星人的重量——一位自天而降、矮小却重要的生命。今晚,他们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这使埃利奥特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当他紧握着扶手,踩着脚踏板时,他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个弱智儿了。愚蠢已离他而去,落在黑暗中,被周围的黑影吞噬掉。尽管他眼睛近视,外表邋遢,性情抑郁,可他知道自己有信心干好这件事。滚滚向前的车轮使他感到自由、快活,像是被太空里一只神奇的手触摸着。 望着天上的银河,埃利奥特想:我们将帮助他回到那属于他的地方。透过天空交错的电话线和被污染了的大气层,他看见银河在闪亮,在轻柔地歌唱。银河的光芒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天际。路灯投下无数清冷、婆娑的光影,光影不时罩在他们身上,然后又向后跳走。 “啊,那真是我从未见过的万灵节化装。太不可思议了!”站在过道里的男人说。他妻子站在他旁边,惊讶地瞪着眼睛。孩子们则畏缩在他们身后,从他们的腿缝里偷看着外星人。 外星人已取下了披在身上的单子。他仍戴着牛仔帽,穿着那双卧室拖鞋,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双特别的眼睛,拖在地上的肚子和像无柄延年草似的脚,这远远超出了万灵节时人们装扮的范围。每到一户人家,人们都对他的模样大惊小怪。 他喜欢这样。 “太与众不同了!”那男人咕哝着,把他们送到门口。他的眼光仿佛钉在了外星人那树根似的长手指上。外星人向外走时,手指拖在门道的地毯上。 外星人拿着装满礼物的篮子走到人行道上,篮子里放了一大堆姆姆糖和一块营养特别丰富的“银河”牌糖。这些高质营养饼干和糖果真是一笔财富,足以维持他在太空里许多天的营养了。 “你可成了轰动人物了,外星人。”埃利奥特边沿着人行道推着自行车边说。 他突然注意到有些孩子正在往别人家的窗户里窥看,他用力拉拉迈克尔的袖子。 他们爬过一块草坪,从一扇窗户往里偷看,一个穿着内衣的男人正在屋里踱步。 他手里拿了一听啤酒,牙齿间叼了一支烟。外星人把下颏搁在窗台上,暗自笑了,如果他每晚都可以和朋友们一起来向别人家的窗户里偷看,地球上的生活将多有趣啊! “来,外星人,”格蒂低声说,“请跟我来。”她领着他悄悄地绕过房子,爬到前门廊外,按响了这家人的门铃,然后又跑开了。 那双毛皮拖鞋在路上叭嗒叭嗒地响着,突然,一只拖鞋跑丢了,牛仔帽也掉了。 他欢快地叫着,他现在体验到了活生生的地球生活——他是一个地道的地球人了。 “快点,快点!”格蒂喊道。他们气喘吁吁地躲在一丛树后,雾从外星人的脚趾上散发出来。他太兴奋了,情不自禁地舞动手指,比划着有关宇宙演化更核心秘密的宇宙超符号。树丛为之神魂颠倒,开出许多不合时令的花来。可这位了不起的植物学家已走了,他们来到下一户人家,又向窗户里偷看。 就这样,他们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兴奋之余,他们吃了许多糖果,可外星人还想再收获些糖果。行,”埃利奥特说,“我们去试试那幢房子。” 埃利奥特领着他们走上人行道,他现在满有把握了,人们会把他身边这丑陋的形象当作一名身上套着橡胶化装物的孩子。外星人再也不觉得自己长像怪异了,他甚至认为自己畸形的外貌是为这个晚上专门准备的。他内在的精神已与人一样了:吃糖果,按门铃,叫喊着“恶作剧还是礼物”。当面前的门打开,他的眼里就充满了恐惧,站在门里的红头发小男孩就是兰斯。他一直就对兰斯持怀疑态度。兰斯也非常怀疑外星人。“这是谁?”他问,他并不认为那双长手和拖在门阶上保龄球似的肚子是橡胶做的。 “他是——他是我表弟。”埃利奥特结结巴巴地说。他真恨自己,怎么不知道这是兰斯家的房子?这下可好了,他们把自己给套住了。兰斯向他们逼过来。 “他长得真怪。”兰斯又朝前跨了一步,他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 这个男孩子,外星人想,是个太空迷。 他不停地往后退,埃利奥特也跟着后退。 他们突然跳上自行车,可兰斯也跨上了他的自行车。 “拼‘快’。”外星人说。埃利奥特拼命地蹬着车,他对自己很生气,真不该这么自信,把外星人展示给人们看。 外星人坐在车篼里,兰斯会干什么呢?去向当局告密?我会不会被剥皮展览呢?埃利奥特扭身看着身后,可身后没有兰斯的影子,也许他骑不了这么快。 “现在好了,”他说,“我们甩掉他了。” 但是,他们并没能甩掉他。兰斯在夜色里抄着只有太空迷才知道的近路追,他一直紧跟在猎物后面,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转弯,转好大的弯。是某种心灵感应吸引着他,他一直与外星人的心灵相通。他疯狂地骑着车,车飞驰得比普通太空迷梦想的还要快,红头发紧贴着头皮,尖耳朵竖起来。他在月光下一个接一个街区地跟在埃利奥特后面,简直是疯了。在他这样一个太空迷的短暂生命里,从来没做对过一件事。他只有四处闲逛,玩电子游戏,可是,今晚——今晚他的自行车充满了力量。他像职业车手那样熟练地滑过一个又一个弯道,兴奋得把牙齿咬得格格响,风吹拂着他翘起的头发。 他的车跳过路边的一块石头时,车轮发出吱吱的声响。他突然看见了前面的埃利奥特,埃利奥特的自行车车尾的反光镜反射着城郊一盏路灯的灯光。 他肯定是到山里去,兰斯想。他暗自笑了,他的自行车在街灯下轻快地嗖嗖地飞着。从最后一盏路灯下掠过,他也上了通往山里的公路。 埃利奥特往后看,看不见有人追踪。他转到那条山间小道上。 “埃利奥特——”“嗯?”“拼‘抓紧’。”外星人舞动着手指,释放出一种低度抗引力能量,自行车就离开了地面,在灌木丛上、树梢上滑行,如乘风破浪的帆船在森林上空飘动。 埃利奥特仿佛被冻在车龙头上了,他大张着口,毛发直竖。车轮在风中缓缓转动,可当他盯着下面的森林时,思绪转得飞快,他看得见那条小道和穿越林间的小径,身前身后和头上的云、雾都被月亮涂上了银色。 兰斯的车像箭一样向前射去,车子碰在树根、石头和树枝上。他头脑里充满了电子嘟嘟声,他知道到哪里去——在神秘信号的指引下到达终点。 月光透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埃利奥特就在森林上空飞行,惊得林中的蝙蝠四处乱飞。他慢慢地、坚强地踩着脚踏板,链条在空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他心里早就知道他的自行车会飞,有时登临山顶时,他就有过这种感觉。可只有今晚,魔力的恩赐才最终使他梦想成真。是外星人创造了这魔力,他的魔力属于那如此高超的太空科技,以至只有古老的外星人才懂得如何使用它。 自行车朝林中空地降落时,外星人从车篼里向外偷看着,他极准确地控制着车下降,车子滑过草尖,轻轻地触到地上。外星人爬出车篼走到空地边缘,扫视着周围的树林。他敏感的体内雷达在树林上移动、搜寻着,当雷达扫描到兰斯时,它发出了尖头脉冲信号。为什么?因为兰斯的放射波和外星人的放射波没有差别——那种被抛弃、孤独、时运不济的波场——外星人没感觉到威胁,所以忽略了他。 他转身向埃利奥特示意:可以开始安放信号发射器了。 外星人没感觉到威胁,所以忽略了他。 他转身向埃利奥特示意:可以开始安放信号发射器了。 环形锯刀就像一张被施了魔法的盘子,不停地转动着。锯刀旁的刀叉跳动着,着转动的锯刀锯齿。是什么能量带动这神奇的转动?一个带弹簧的电容器板被绳子连在一棵小树上。风吹动树,绳子被拉紧,带动刀叉棘轮机构;锯齿带动锯刀;小发夹划在锯刀上,带动学习机。是什么给学习机提供能量?是数百根金属丝,这些金属丝嵌在叶脉中、树枝里和树根里,抽取着生命的电能。 这匪夷所思的创举只有老植物学家才能解开其中的奥妙。埃利奥特感到整个森林的生命之流在金属丝中流动、融合,带动信号发射器。 贴了一层锡箔纸的伞在月光下闪亮,超高频调谐器发出的远程传输微波信号从伞状抛物线体上射进茫茫太空。 ……格里波——嘟波——日瓦克——日瓦克——斯那冯——奥尔格——姆姆恩恩里普…… 信号装置发出的声音远比这更精妙,只可惜我们用字母无法传递外星人用学习机产生的那些声音的精微细致之处。 埃利奥特站在信号流中,真心希望它成功地到达太空。可这机器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它怎么沟通无穷无尽的天宇呢?好像看出他在怀疑,外星人摸着他的肩膀:“我们发现了一个窗口。” “是吗?”“我们的频率就是那个窗口。它会抵达‘他们’的。” 他们在那里默默地站了很久。星星仿佛在倾听——自然,藏在树丛里的兰斯也在偷听。 这时,玛丽正费力地与一群光顾她的“小妖怪”拼搏。 “是的,是的,请进。天啦,多可怕的一群……” 他们蹦蹦跳跳地给她唱歌。这时,楼上玛丽卧室的一扇窗子被打开了,一名带着电子装置的政府人员正翻进屋来。仪器上闪烁的灯和摆动的指针领着他走下过道。 一踏进埃利奥特的房间,仪器上的指针就剧烈摆动起来;一进入壁橱,指针就变得像疯狂了一样。经过几次测试后,那人似乎心满意足了,他又沿着过道爬出玛丽的窗子。 ……格里波——嘟波——日瓦克——日瓦克…… 埃利奥特和外星人坐在信号发射器旁凝望着夜空。这当儿,兰斯还在监视着他们。天空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埃利奥特睡着了,只有外星人单独与仪器在一起。 信号不断地扩散进黑暗中时,他跟踪着信号。 他突然感到有点不舒服,是不是糖吃多了的缘故?他在森林中四处游荡,和各种各样的植物交谈着。他觉得脚步有点沉重(比平常要沉重些),也许是奔波折腾了一夜的缘故吧。他不习惯这种沉重感。 他一直来到林中的一条小溪边,在溪边坐下。潺潺的流水声令人陶醉,他把头埋进水里,像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呆了很久很久,聆听着地球动脉血液的流畅。他终于睡着了,头仍埋在水里。 小城又迎来了黎明最初的灰色。格蒂和迈克尔昨天晚上十点钟就回家了,埃利奥特的床上空荡荡的。六神无主的玛丽禁不住悲上心头,泪眼朦胧的她望着警察:“我近来待他不是很好,我还强迫他自己收拾房间。” “这并没什么不对。”警察说。 哈维想提醒玛丽,嘴里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埃利奥特!”玛丽惊喜地跳了起来,埃利奥特正从后草坪上走过来。她感激地取下捆在哈维嘴上的手帕,这畜生发出如释重负的嚎叫,上下活动着颚部。 “这就是你失踪的儿子吧?”警察笑问道。他合拢笔记本,离开了这个重又团聚在一起的家庭。 “你得找到他,迈克。在森林里,就在那片空地附近的某个地方……” 玛丽把埃利奥特软禁在床上。外星人现在失踪了,迈克尔到汽车间取出自行车,几分钟后,他就上了街。可他后面跟了一辆汽车。 回头一望,他看见坐在那辆车里的三个人都盯着他。他突然钻进一条狭窄的小巷,甩掉那辆车,朝山上奔去。 他发现外星人时,外星人还把头埋在溪水中。他气色不好,可他坚持说自己没事,只不过一直在听着地球心脏的跳动。 他指着溪流、天空和许多东西,可在迈克尔眼里,他面色苍白,步履缓慢、沉重。 “信号机器刚工作不久,”迈克尔对埃利奥特说,“你得想开点。” “你讲给他听吧!”埃利奥特说。他用头暗示着在壁橱里沉思的外星人。 外星人知道,期望马上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很荒谬。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一直梦想着那艘“伟大之船”;一合上眼睛,他就看见那美丽的艺术品自天而降;可一醒转来,他还是那样孤独,一无所有。伴在他左右的只有一盒吃剩一半的奥里奥饼干和一个愚蠢、双目无神的玩具小丑。 玛丽一边做家务,一边努力在大脑中寻找着一个又一个问题的答案。她在冰箱中发现了孩子们的旅行鞋。埃利奥特和迈克尔近来行为古怪,格蒂也一样。是不是整个家都反了?幻想中的她想起他们的父亲,那不负责任的游子,最终抛下他们,和情人一起去了墨西哥。 生活中还有什么能令她惊喜呢?除了脸上增添了更多皱纹外,所有的事都日复一日地照旧延续。她不得不买更贵的、由胎盘或其它富含营养成份的原料制成的面霜抗皱。 关掉吸尘器后,她才听到门铃在响。 门外是个矮个儿,红发,显得古里古怪的男孩。 “埃利奥特在家吗?”“等一会,兰斯……”她叹了口气,转身爬上楼梯,走向门外。门像往常一样反锁着,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她敲敲门:“埃利奥特,那个叫兰斯的男孩找你。” “真讨厌。让他滚。” “我不能那样做,埃利奥特。我让他自己上来。” “谢谢你!”兰斯说,他在楼梯上与她擦肩而过。他发现了前所未见的新事物,他正跟踪着它,向上,追踪到那事物的根源。他敲着埃利奥特的门。 “让我进来。” “滚开……” “我想看外星人。” 他感到他的话产生了作用,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他非常得意地笑了。 门打开后,他强行挤进屋里:“听着,让我申明我的立场:我承认我以前错了。 可我相信有外星人这回事,我昨晚在山上的森林里就看见有个外星人跟你在一起。” “我给你讲了,”埃利奥特说,“那是我表弟。” “我真看见他了,埃利奥特,亲眼所见。” “不,你没有。” “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是个难缠的人,可这条街上正有一个人在敲开每家每户的门,问人们各种问题,如‘有人看见过什么怪物出现吗?’……” “那又怎样?”“那就意味着现在我就可能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他,我可知道许多事。”兰斯盯着埃利奥特,他那瑞士奶酪色的脸上容光焕发。他并不坏,只是天生令人讨厌,这种人似乎总是在人们感觉不好的时候出现,使人心情更糟。“我也可以保持缄默。 你来决定。” 埃利奥特叹了口气。兰斯知道他退让了,他开始唠叨起来:“你在哪里发现他的,埃利奥特?你知道他从哪里来,属于什么种类吗?他来自我们的太阳系吗?他会说话吗?他有特异功能吗?”迈克尔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告诉任何人,他将让你全身溃烂,你将尸骨无存。” “他有那种能耐,真的?他显示过这种能力吗?”埃利奥特走到壁橱前,打开门,跨了进去。 外星人因惑地瞪着双眼,他已听到了兰斯那熟悉的声音。这次,他的思维探测功能没错过兰斯,他深深地体会到兰斯带来的威胁感。 “他是个太空迷,”埃利奥特说,“但是他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外星人用手捂着脸,摇着头。这再也不是万灵节之夜了,他不能让人随便看他的脸。 门铃声救了他。埃利奥特和迈克尔都感到这铃声令人心惊肉跳,就像一根突然变热了的金属线。埃利奥特退出壁橱,他正好看见迈克尔走进过道。 玛丽朝门口走去,她知道,门外绝不会是什么高大、黑发的英俊男子。 她打开门。 来人长得高大,黑发,孔武有力,但是——他显得疯疯癫癫的。 “调查有关不明飞行物的谣言……” 接着,他向她出示了证件。 她瞧见他皮带上挂了一串钥匙。不管他是谁,他一生中肯定要开许多门。 “对不起,”她结巴着说,“可我不明白……” “离此地不远,曾有一只外星人的飞碟降落过。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名外星人失散在附近……” “你在开玩笑。” “我向你保证——”他的目光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我没开玩笑。” 她惊讶地望着他,心想这名颇具魅力的男子寻找飞碟,或许还是单身汉呢。她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只顾用手指摆弄着手中的防尘布:“嗯,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盯着她,然后又望着屋里。他似乎已很熟悉这幢房子,包括她在内,现在,他只是完成定下的某个计划的最后部分。如果他敢硬往屋里闯,她就用拖把柄猛击他的头,然后,她再照顾他,让他苏醒过来。 可他却向她表示歉意,然后离开了。她目送他在人行道上走开。他是不是小时候读了太多的喜剧故事?他头部是不是受过损伤?可她注意到一辆政府常用的豪华轿车停在街边。司机向那人行了个礼,那人爬进车和车后座上的几个人坐在一起。 她离开客厅的窗户,又恢复了与拖把的亲密关系。也许,她误解了来访者。他也许是个正派人,正在执行某项严肃的使命。 迈克尔溜回埃利奥特的房间:“他是个政府调查员,向妈妈出示了证件。他说有过飞碟……” 兰斯的脚上仿佛装了弹簧,他不停地蹦上跳下:“你看见过飞碟?你真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埃利奥特打断他的话:“她给他讲了什么?”“什么也没讲。” “他知不知道那台信号发射器的事?”兰斯又跳了几下:“那就是了!那是他从太空带来的吗?它像真正的未来机器吗?”“他用小发夹制造的。” “小发夹?”兰斯回味了一阵,又继续追问,“他想与他的行星联系?噢,上帝! 埃利奥特,他们要着陆吗?在哪里?什么时候?”他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处于不利地位,重新提出威胁,“马上让我看看外星人,不然我就去追那个政府调查人员,我说到做到。” “你知道你让人很讨厌吗?”“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埃利奥特知道,如果不同意他的请求,他就会使坏,便打开了壁橱门。 外星人跨出壁橱,他一边嚼着奥里奥饼干,一边镇静地看着兰斯。 兰斯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脸上毫无血色,就像裹在塑料袋中的白色美国奶酪的颜色。兰斯的脑子里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嘟嘟声——他月夜跟踪时听到的那种声音。“我即使是今天死了也不后悔,”他低语道,“然后进天堂。” “你会的,”迈克尔说,“请你发个毒誓。” “随便什么都行。”兰斯说。他几乎不认识也不关心迈克尔、埃利奥特和整个世界了,因为他面前站着的是地球上最不可思议的生命。“我曾经——梦见过…… 你……”兰斯轻声说,“……我终生……” 迈克尔抓住兰斯的手腕:“跟我说:我发誓不会向任何人讲今天看见的一切。” 迈克尔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然后割破兰斯的手指。兰斯咕哝着:“我发誓……” 血从他们手指上流出来,迈克尔把两个人的血滴在一起。困惑不解的外星人也举起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变成了粉红色。“不,”埃利奥特叫道,“别!” 可是太迟了,粉红色的光射到迈克尔和兰斯身上。他们手指上伤口的血止住了,皮肤又合拢了,伤口愈合得不留一丝痕迹。 同事们都叫他“钥匙”。他有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大家却叫他钥匙。他打开一座普通仓库,仓库里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房间。 他站在一幅行动地图前,地图上标有很多同心圆圈,这些圆圈逐渐缩成一点。 他对助手说:“前几天,我在收音机上听到有些宗教狂谈论我们目击到的飞碟。他们相信那只飞碟是魔鬼在显灵。” 助手整理着面前的花名册,上面大部分姓名后都有专业技术职称:医生,生物学家,各种各样的实验室专家。“你是否明白,我们一旦让这些人投入行动,人们很可能会把你当作白痴?”“是把他们召集到一起的时候了。”“钥匙”说,他仍盯着地图上埃利奥特家房子的位置。 助手从花名册上抬起头:“可是,假如孩子们只是想像?假如探测器上监听到的只不过是小孩的游戏?”“飞碟是在这里着的陆。”“钥匙”指着地图上的一条圆圈,又把手指移到内圈上,“我们在这里探听到有关失散了的外星人的对话。”他用手指指着标志埃利奥特家房子的那点,“太近了,不可能是巧合。” 钥匙”把手伸到背后,按下一台录音机上的键钮,磁带上传出埃利奥特的声音:“……从遥远的太空,迈克尔,从我们还无法测知的某个星球。我们得帮助他……” 钥匙”关掉录音机,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安静。飞碟着陆的当晚,他感到它是那样可怕。他在追踪屏上看见飞碟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天空:一团来自太空的令人惊异的能量降临到地平线上。它的出现和以往观察到的奇怪现像相吻合,只不过,他们这一次冷不防地捉住了它。手从桌边站起来,和他一起看地图。“好吧,”他说,用手指弹了弹花名册,“这是你需要的所有人的名单。这就像拟定诺贝尔奖宴会参加者的名单一样。” “把他们召集拢来。” “你能不能再听我一句话,在我们惊动科技人员之前?”助手转向地图,“如果一名成员留在地球上,他似乎不大可能藏在某人家里。” 为什么不可能?”假设你是个外星人,你会不会去敲附近人家的门?”他就在那幢房子里。”“钥匙”说。 “在把这群专家召集拢来前,我们得先把这搞准。”助手拍拍花名册,“这些人一到,那可就热闹了,根本无法封锁消息。要是你猜错了,要是那房子里只是几个迷恋外星人、头脑不正常的小家伙,你就会失业,因为你在一件劳而无功的事上将耗费约一千万美元。政府正在削减预算,知道吗?我们可是在走钢丝。” “钥匙”指着花名册:“把他们召集拢来。” 助手叹了口气。“如果你搞错了,我们只能以为离婚法庭收集证据为业了。可邋遢的汽车旅馆里的私人监视设备……”他正准备走开,可他又转回来,指着地图最外围圆圈上的森林和山峦,“如果你的外星人在某处的话,他一定正在这些山里挣扎求生。” “像鲁滨逊·克鲁索一样,我猜。”“完全正确。当然不是坐在哪家的厨房里喝牛奶饮料。” 花名册上的人全被召集拢来了:一群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专家。政府都调查过他们,给予了他们安全许可证,然后要求他们签名加入一支最特别的小组。他们同意了这一要求,可他们中有的人高兴,有的人却持蔑视态度。他们从没有想到自己的专业技术某天会派上用场,因此,听到电话另一端的那个声音时,他们都感到吃惊。 猜想到底是谁疯了:他们还是政府。 在着陆点附近的树丛中,信号发射器继续把信号向外发射进太空。 埃利奥特仰卧在草地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满天星斗。 他聆听着信号器的咔嗒声,体味着他虽不懂却透过他身体的阵阵信号。 他在那里躺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抓住了他,这力量是他从未领略过也是任何地球人没有分享过的。 来自遥远星际的声音向他倾诉着,把他幼小的心灵拓向更宽阔的世界。 被束缚在地球桎梏中的地球人根本无力从宇宙之爱的灼痛中解脱出来,回荡在银色走廊里的无尽呢喃声如是说。 埃利奥特凝望夜空,永恒的星光如此甜美诱人,以至他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飞升融入星光。然而它们的秘密还不为人类知道,但愿永远不被人类知道。他在草丛中辗转反侧,觉得周身在冷冷的星光里嗡嗡作响,这信息渗透了他全身。本应是某个比他更聪慧的生命体来领受这信息,这生命体的内心本质足以使它爱恋星星,也被无比强大的太阳系力量所热爱。 他哽咽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自行车边。他无力扶起自行车,更无力应付那些开始如瀑布奔泻降在他身上的太空时间,无法忍受也无法想像的曲线意象。 他蹬着自行车,双脚就像踩在一轮圆圆的小月亮上。他奔下那条山间小道,四肢发抖。 “钥匙”桌子上放了一具外星人脚印的石膏模型,这是在着陆地松软的泥土中提取的。旁边文件夹里装的是一份对飞碟在着陆地释放的燃料踪迹的分析材料。 他是个收入颇丰的政府雇员。这时,他正与位于政府官僚体制的金字塔上远在他地位之上的某个要人通话,他向那人担保他率领的部门马上要行动了。 “还要花几天时间……不,延误是无法避免的……我们按照原先的指示,将给样品提供全套维生设施……” “钥匙”举着电话听筒,点着头,轻弹着手指,又作了一次保证:“整个地区都被严密监视着。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别想从我手中溜过……是的,是的……” 他挂上电话。此时正是晚上——暴风雨前的宁静时光。他呷了口咖啡。如果他弄错了,如果张开的网什么也没捕到,他无疑会失业。但那将是令人难忘的时光。 门开了,助手走了进来:“检疫消毒组的人太多了,得监视整幢房子。” “什么?”“你是否看到过有一幢房子那么大的塑料帐篷,许多管子伸出来?我们会成为周围五个县中最古怪的景观。我打赌,绝对有上百万的人来看热闹。” “可他们通不过封锁线的。” “钥匙”的助手俯身看着外星人脚印的石膏模型:“我们为什么不偷偷摸进去,抓住外星人,然后撤离?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我也许更喜欢这种方式。”“钥匙”说,“可他们不愿这样干。”他指指电话。 “当然,因为他们想控制舆论,如果外星人在那儿的话。但是,如果他不在——如果我们用你这儿拥有的设备突袭这一地区——”他拍拍另一叠文件,“我们将伤害许多人。他们会控告政府,记住。”助手转身离开了。 “钥匙”记着他的告诫,因为他知道外星人在那里。他点了支烟,把烟雾吐上天花板,把火柴扔进外星人的石膏脚印。 政府车辆的引擎鸣响着。仓库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工作人员们忙忙碌碌地把设备搬进灯火通明的仓库里。 “钥匙”亲自检查着所有设备,登记所有组装、操作设备的人员。仓库里开始变得像座野战医院似的。 外星人打开壁橱门,埃利奥特躺在壁橱里的枕头上。他双眼发肿,双唇间抖动着他不能言说的星际语言,他坐在那里抽泣着。外星人站在一侧。 他摸着埃利奥特的前额,汇集在埃利奥特体内的星系力量开始消失,飞速地流向太空深处那些本应享受这种力量的外星类。埃利奥特没精打采地卧在那里,极度悲伤。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睡在外星人织就的一层无形茧壳里,星球毒素无法穿透这层护壳。 外星人看着这睡着了的孩子,感到自己体内有种苦甜交加的感觉——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痛苦和快乐。然后,他明白了:他爱这孩子。 我是他的导师和保护者,可我又给了他什么指点呢?只不过是夜晚的黑色疯狂。 我又教给了他什么呢?只不过是到五金店偷窃。 可是埃利奥特——他又抚摸着男孩子的前额——因为你,我的心灯更亮。你是我的导师、向导和保护者。谁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此无私,勇于奉献?愿所有的星星都赐给你那种能接受、使用和理解的知识。 他用手势指挥着月光和星光,让它们萦绕在他身上。 门缝里的鼻息声表明哈维已来了,它又来邀约外星人一起夜游。 外星人打开门,哈维仍害怕地溜在一边,它用鼻子嗅了嗅睡梦中的埃利奥特,然后绕着枕头走了几圈。最后,它蹲坐在外星人面前。 外星人盯着哈维,它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但他们最终还是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融合在一起。当它的狗意识看到漂浮在太空汤中的“伟大宇宙骨头”时,它慢慢地伸出舌头,把一只耳朵卷了起来。馋涎欲滴的哈维禁不住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外星人与狗的意识相对,他用感应功能进一步指引着狗对宇宙的更深了解。 玛丽站在文件柜前,翻阅着文件夹。刚刚十一点钟,可她的脚已痛得要命。她看着那一叠还未归档的文件,真希望自己在通风井里整理它们,这样,流动的空气会令她无比舒服。 “玛丽,有空时,把这些文件送到销售部去行吗?”有空时?他望着上司。他是个蠢货,暴君,虐待狂,傻瓜。如果他是单身一人,她愿嫁给他,这样,她就不必成天站着。 “是,克劳德尔先生。我一有空就去。” “你去送文件时,能否——”“是,很乐意。” “可我还没有告诉你什么事。”克劳德尔困惑地皱着眉头。 “对不起,克劳德尔先生,我怕文件柜会翻倒,偶尔会出这种事的。” “它会翻倒?”“如果你把所有抽屉同时打开。” 克劳德尔有那么一阵被这事弄得分了心,他站在那里,盯着文件柜。玛丽经常猜想,这样一个无能之辈怎么在公司里爬到目前的地位;可她更多的时候想的是,她怎能呆在这个位置上而没变疯。她想到了辞职,也许今天就离开这里,到某家加油站去上班。加油站的工人总是那么幽默,特别是他们为她服务时。 笔记本也滑到了地上,他气馁地盯着这一大堆东西。他很想尽力把学习搞好,可读书与观察天空闪烁的星星并不一样。他砰的一声关上柜门,走出地下室。学校灰色的建筑使他不由想起监狱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兰斯正朝他走来。 他手里拿了面镜子,他把这面镜子当作《时代》杂志的封面,把埃利奥特的脸框进镜子里。“本年度最幸运的男孩。他是总统、国王和——外星人的朋友。”他又斜了一下镜子,把自己的脸也框进去,“当然,其他某个人将与你一起成为封面人物。我们知道是谁,不是吗?他长着粉红色的皮肤,蓝眼睛。” 这种典型的令人讨厌、无聊的话产生了预期的效果: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兰斯得意地笑了,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在世人面前露露脸了。要是成了《时代》杂志的封面人物,他可以直接从五年级跳升去参加太空项目,对有关与外星人联络方面的问题评头品足。他的脑子里不是一直都回响着这种嘟嘟的信号吗?“他在跟我讲话,埃利奥特。他一直在,他喜欢我。” “我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直觉上知道我会有用的。埃利奥特——”兰斯拉住他的衣袖,“你意识到没有,我们现在是这所学校里最重要的人物?因为我们有机会接触外星人。” 兰斯本来就眯着的眼睛变得更细小了,就像一只夜间出没的松鼠突然被暴露在白昼的阳光下。 埃利奥特审视着那双珠子般的、水汪汪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这双眼里有外星人的光彩。 “是的,对,兰斯,那是真的。我们彼此是相通的。呵,我得走……” 他走下过道,兰斯朝另一头走了。他俩的头都嗡嗡作响。 “外星人……”微生物学家咕哝道,“我现在真后悔在这倒霉的花名册上签了字。” “嗯,是的,”那位科学家说,“我当时只不过是想要个假期。” “政府,”微生物学家说,“能想出更多的方式来浪费一个人的时间……” 他们走进简令下达室。桌边已坐满了人,满屋烟雾缭绕。科学界、军界和医学界的专家们聚在一起,屋子里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 随着一阵叮当作响的钥匙声,领队走了进来。他走到桌头时,房间里马上静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不会让你们久呆。我知道大家都很疲倦,可明天天亮前就得起床。我们使用的检疫设备很精良,一切都会准备好……” “钥匙”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这场表面上安静、正在积聚速度和力量的旋风中心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儿时作过这样一个怪梦:一只外星人的飞碟光顾地球,选中他作为他们高超知识的接收者;然后,他再把这传播给苦难中的人类。童年的梦一直只是一场梦。 可正是在这令人激动不已的梦的召唤下,他不辞辛劳地光顾那些鲜为人知的监视场所,注视着天空中那些毫不引人注目的景象——天空的闪光,地平线上的一团烟雾,雷达屏幕上可疑的形体。 “钥匙”发现外星人船长也有个习惯——这个习惯与地球植物的生长周期有关。 每当植物开花时,那只了不起的飞碟就会降临。 “钥匙”也一直追逐着花的芳香。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挂了张这只飞碟的照片,这是飞碟在埃利奥特家后面的山里起飞时近距离拍摄的。他办公室外的仓库里人声鼎沸,更多的专家已来了,还有许多技术员和替补队。这是个逐渐缩拢的圈套,对“钥匙”来说,这太慢了,可是每一个部件都得到位。否则,胜利只会化为泡影。 仓库里准备了必备的救生设备,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不是为了一具死尸。“钥匙”将尽他所能保证这名外星人活着。 “钥匙”收拢了他所理解的唯一的网——一张巨网,网上的每一个节点就是一位专家。 “我不想要一名死外星人”是不断传达的命令。 大量的设备已被装配起来,如果每一根现在一端还空悬着的试线都接到外星人身上,他将变成一台电话交换机。仓库里的人都渴望使自己喜爱上这个生灵,谁不愿意呢?“钥匙”的闪闪光亮的、通电的巨网将裹住藏在一只壁橱里的三英尺高的外星人身上。不知为什么,外星人也知道这一切。 天竺葵正在枯萎。外星人低垂着头,交叠放在一起的双手像一对死鱿鱼一样放在膝盖上。他对信号发射器已完全失去了希望,机器已运转几周了,可至今还杳无音信。“伟大之船”的船员们已飞得很远了,他们正在加速飞往故园星球,再也收不到他的呼救信号了。 我要死了,主人!天竺葵呻吟着,可“老植物学家”也无能为力。这植物受到了他情感的感染,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周身的所有细胞都渗透着宇宙孤独感。 他从小丑玩具上撑起上半身,望着壁橱外。他通过远望聚视功能望着蓝色的天空,可天空没有飞碟的闪光,没有能量的光晕,没有雾气团。从天空飞过的一架飞机后面拖着附近一家购物中心的广告,这天下午,该中心将为顾客展出两只猩猩。 他转过身来。不久,人们也会把他展出。他的身体将被剥制,涂上虫胶,放在架子上,或许在他旁边还要摆上几块装饰过的奥里奥饼干。他走出壁橱,又走出这间卧室,踉跄着来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机。 电话铃响了,他伸出鱿鱼似的手,像埃利奥特那样拿起听筒。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与玛丽的相似,只不过更嘶哑,更显唠叨,还显得有点儿古怪。 “喂,是玛丽?我只有一分钟,可我还是想把这个配方给你,我知道你会喜欢的。还有,要多加点某些配料,尤其是你不喜欢的饮食……” “嗨。”外星人吞下一大口啤酒。 “埃利奥特?是我的小蓝花草吗?你不上学去,在家里干什么?生病了?我是你外婆,心肝。” “拼‘机械师’。” “你最好呆在床上,埃利奥特。马上上床去,妈妈回来后让她给我打电话。祝你早日康复,宝贝,不要受凉了。”这个轻率浮燥的老丑角在听筒上作出亲吻声。 酩酊大醉的“老植物学家”也发出亲吻声,然后把电话放回机座上。 他打开另一瓶啤酒,跷着双脚,继续看电视。 他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双脚不停地互相拍打着。可他忘了,他的心灵感应发送功能还处于工作状态,而他混沌的大脑传出的感应波非常紊乱。它突然转过房间,穿过墙,越过小镇,打着圈,摇摆着,最后到了学校。感应波在那儿顿了一下,然后发起了冲锋。 埃利奥特正趴在生物实验桌上,歪歪斜斜地晃动的感应波击中了他。 生物老师正在讲话:“现在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玻璃瓶,我将在每个瓶里放上一块用乙醚浸泡过的棉球。然后,我们把青蛙放进同一个瓶里,等它断气。” 埃利奥特摇摆着身体,上身直往前栽,嘴唇抵在瓶子上。他开始发出太空噪音——模糊不清,但绝对混乱,这些噪音和喝醉了的外星人发出的声音一样——汩汩声、咿哑声和咩咩声。 “那位喜剧演员,”老师说,“请安静。” 埃利奥特努力想安静下来,可教室在他眼里似乎扭曲变形了,他自己也被扭曲得变了形。为了使自己安静下来,他望着身边那个叫佩吉·吉恩的女孩,她似乎很喜欢他刚才发出的那种怪叫声,她向他露齿一笑,他也报以一笑,可他唇部感觉好像那笑容是个怪里怪气的傻瓜作出的。 “很好……”老师准备好棉花,浸泡到乙醚中。 埃利奥特的目光又回到装青蛙的瓶上。青蛙正望着他,埃利奥特第一次发现外星人很像青蛙——一名矮小的外星人蹲在瓶子里,无助地盯着外面。 “你不会杀死那可怜、毫无防卫能力的东西,对吧?”埃利奥特问。 “我会的。”老师说。 这时,电视前的外星人正在欣赏一出肥皂剧。哈维也从狗门钻了进来,坐在外星人旁边。它真希望外星人在太空时间方面更进一步地点化它那笨拙的狗脑,再给它一块三明治。 电视屏幕上,男主角正拥抱着女主角,深情地吻着。 外星人望着哈维,哈维发出微弱的呜呜声。痴迷之际的外星人伸出双手,拥抱着懵懵懂懂的杂种狗,在它的嘴上亲了一下。 埃利奥特转向佩吉·吉恩,把她压在桌子上,在她嘴唇上深情地吻了一下。 老师勃然大怒。更令他气愤的是,埃利奥特从一个瓶子旁跑到另一个瓶子旁,把里面圆睁暴眼的囚犯放出来。这些青蛙毫不犹豫地在地板上蹦跳着,逃出教室门去。 “愈合吧!”埃利奥特叫喊着,完全像个疯子似地叫喊出圣经式的话语。他在教室里到处乱跳,叫喊着:“出去,你这恶毒的魔鬼,以上帝的名义!”这使得那些还在教室里徘徊的青蛙都跳到窗台上去了,气极了的老师把埃利奥特撵出教室。 究其根源,是他家里的电视上晃动的频道波使得埃利奥特疯狂失态。烂醉如泥的外星人躺在椅子里,两条短腿搭在椅垫边沿。电视正在播放新闻:当天下午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矿井塌方事故。 “南隧道坍塌了,”一名满身灰尘的救生员正对着麦克风说,“我认为所有的人都救出来了,但他们的伤势相当严重。” 接着就是对受伤矿工伤情的实况报道。坐在安乐椅里的外星人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指,手指发出粉红色的光。 受伤的矿工们一下子从担架上跳到地上,互相拥抱着,伸展着痊愈的手和腿,失声痛哭。 外星人又打开一瓶啤酒。 埃利奥特被老师拉着走过过道,老师再也受不了他那古怪、过分的行为了,真想把埃利奥特的头按进福尔马林溶液里。抑制住这杀人的冲动后,他决定把埃利奥特交给校长处置,恨不得校长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才解恨。当然,在现在教育体制下,这类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校长是个前瞻型的教育者,他掏出那根欧南石根制的烟斗点上火,努力想营造出一种相互信任的气氛:“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孩子。酗酒,恶魔,还是天使的翅膀?”他灭掉火柴,轻轻地吐着烟雾,“你们这一代人,我的孩子,将被放在篮子里坠入地狱。你得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校长一打开话闸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欣赏自己的声音,欣赏有一个完全被迷住了的听众这个事实。埃利奥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这使校长感到很满意,他用从电视、报纸、乏味的专业性刊物上拣来的陈词滥调和他头脑中肤浅的思想“鞭笞”着这孩子。“明白吗?这个时代,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发展……” 只不过这时埃利奥特已开始飘出椅子。 自然,这又是外星人的过失,他发出的强大波场充斥了整个办公室。结果,正如现在看见的那样,可怜的埃利奥特像块拧松了的瓶盖飘在空中。 埃利奥特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强迫自己坐在椅子里。校长还以为这孩子是因为内疚而辗转不宁,所以没太留意。 “你和你的朋友采取的这种不切实际的生活方式,只会浪费你们宝贵的时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无视埃利奥特,继续唠叨着,陶醉在自己嗡嗡的话音中,“世界是可以认知的,孩子。不要再去专注于那些糟粕,不要再幻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这,我认为是你一切问题的病根。” 埃利奥特所有问题的“病根”是:他正被从地球引力中连根拔起,那股紊乱的波又传到他的屁股底下,恶作剧似的把他向上托起。这股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他再也无法抓牢椅子了,飘浮到校长办公室的天花板上。 校长正在擦眼镜。他移开目光,把镜片对着阳光,并继续演说:“可预知行为,孩子。你知道吗?因为人类发现以可预知的方式运行,已取得了多么巨大的进步。” 他望向埃利奥特的椅子,他不在那儿。他正飘浮在天花板上。天啦!他鼓凸的双眼变得更加突出,紧紧地缩在转椅里,紧握的手指使一块镜片从镜架上掉了下来,叮当作响的玻璃碎片溅到他身上。他的鼻子变肿了——也许会出血的,他的思维如同一只袜子一样被由里向外翻了个转。他整个瘫在椅子里,像只狗似的双唇间发出呜呜的叫声。 埃利奥特慢慢地降到椅子里:“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先生?”“是,是,请走……”校长挥挥手,让他走。他慢慢地转向阳光照耀的窗口,然后,转回桌前打开那个标有“没收药品”字样的抽屉,吞了一大把镇定药片。 在辐射波的发源地,酩酊大醉的外星人瘫在屋子里。他喝了六瓶啤酒,对地球人来说,这点啤酒中的酒精量在体内算不了什么,可对滴酒不沾的外星人来说,这无异于把一吨重的砖块压在他身上。 外星人摇摆着,想扭动他那像保龄球似的肚皮,要不是玛丽回家,这滑稽的舞蹈表演还会继续下去。她从前门进来,翻了一下放邮件的桌子上的一份杂志,然后向厨房走去。 外星人认为现在该是向玛丽表示爱心的时候了,他听得见、感受得到她的每根思维波,她准备着接受像自己这样的成熟生灵。 他走进过道。 虽然哈维不断受到怪梦的侵扰,可是它知道外星人这疯狂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它跳到外星人身前,正好这时玛丽转过身来,它做出乞食的姿态,伸着舌头,费力地用身体挡住玛丽的视线。外星人体型不是太大,大约只有伞架那么高,哈维蹦跳着足以挡住外星人。 “怎么,哈维,”玛丽说,“我还不知道你会这样求食,是不是埃利奥特教你的?”狗点头承认。 “可我等会儿才有空喂你,哈维,这你知道。”玛丽走过过道,出门到了外面的院子。 外星人时而望着狗,时而望着通往院子的门口。他认为,如果不让玛丽欣赏他的智慧,那就太愚蠢了。现在正是用歌声、故事和亲密的宇宙手指信号赢得她芳心的时候。 他把哈维推到一边。哈维跳起身,向右紧跑几步。刚好玛丽抱了一捧花回来。 哈维跳在外星人面前,用力摆着尾巴。外星人抬脚向前走,突然失去了平衡,被狗尾巴猛地一下从过道里扫进一扇打开的门内。 哈维又恢复了乞食的姿势,膝盖处痛得要命,可它仍挺着。玛丽停下来,花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没看见。 “哈维,今天你真活跃。”她转身看着它,“是不是迈克尔在你的食物中添加了兴奋剂?”狗点点头。玛丽从狗旁走过,把花放在餐桌上后,又从桌上捡起满满一抱干洗衣服,向楼梯走去。我刚才看见哈维点头了?外星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在一把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在房间里转来撞去后竟然一事无成,这比通过小行星带带来的后果还糟糕。他摇晃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继续走动。谁知道呢?今天也许就是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如果地心引力继续使他的膝盖变形扭曲,他根本活不到天黑时分。临死前,他一定得让玛丽明白他对她的这份情意。 他挣扎着向楼上爬去。哈维跟在他身后,吐着舌头;它的尾巴扫在楼梯栏杆上,扑嗒扑嗒嗒响,嘴里发出嗥叫声。 玛丽正呆在卧室里,开始准备每日例行的淋浴。在这温馨的短暂时光中,她慢慢地集聚着力量。这样,她明天就会更加精力充沛地直面生活。 在这种神圣的时候,她会想到与一个外星人一起呆在淋浴间里?会想到外星人的鸭脚站在齐踝深的水中,那双鼓凸、恳求的眼睛望着自己吗?这根本不可能。可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外星人正在爬上楼梯,又哼着那首歌:“那只是滚石……” 淋浴间的水流声淹没了他的歌声。过几分钟后,热水才来,玛丽开始脱衣服。 外星人从玛丽卧室外经过时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植物都无精打采地转过头来,也许是负荷太重的缘故,但它们绝对都感到困惑不解。古老的花主人在干什么?植物们感到一阵阵如同传说中维纳斯群蜂发出的嗡嗡声从古老主人的大脑袭过来。 他继续向浴室走去。颤动的蜂音在前面开路,直奔浴室门而去。 自从发现哈维有啃浴室垫子的坏习惯后,玛丽就禁止它进浴室。因此,哈维只好畏畏缩缩地趴在那儿,把爪子挡在嘴前。浴室里砰的关门声和上锁的咔嗒声减轻了这可怜畜生的担心。 外星人在门外站了一阵。维纳斯亮闪闪的蜂群在那儿转了一圈,然后在一遍模糊声中离开了。 外星人拖着双脚走回壁橱,倒在枕头上,失去了知觉。 “钥匙”不知道,他正在扼死他的猎物。外星人的心灵感应已感知到他仓库里精良的医疗器械,这些信号使这弱小的生灵充满了沉重感。外星人还不能准确地判断这些信号的意义:这各种模式的光,不断侵拢他空间意识的探测网络。这使他倍感忧伤和沮丧,他内心充满了模糊的焦虑。先前的酗酒行为并没有驱散积压在他心头的愁云。他伸开四肢,躺在壁橱里,尽管无力抬头,可他仍能感到那些机械装备正在向他逼近,并最终紧紧地抓住他。他一直睡得不安稳,可怕的幻影不断地把他从梦中惊醒。 这些黑暗幻影的发源地(附近的一家仓库)随着不断临近的使命像获得了生命似的搏动着。“钥匙”浑身充满了力量,对转瞬即至的胜利的憧憬使他兴奋不已,队员们也都兴奋地在他周围转来转去。他们将带给地球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时刻。 倒计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可是,不知怎么的,在整个行动中,他一直有和那只飞碟以及它的外星船员们在一起的感觉,他们的力量是一种一直忽隐忽现、监控着他的思维波。他认为他们不会责备他缺乏同情心和应有的救护准备,他已尽了一切努力来保护他们失散的同伴。 车灯雪亮,敞开大门的仓库内也是灯火通明——计算机指示灯在闪烁,各种指针在跳跃,复杂的电路在闪光。 他将把这作为献礼带给失踪的那名外星人。 忽现、监控着他的思维波。他认为他们不会责备他缺乏同情心和应有的救护准备,他已尽了一切努力来保护他们失散的同伴。 车灯雪亮,敞开大门的仓库内也是灯火通明——计算机指示灯在闪烁?br>各种指针在跳跃,复杂的电路在闪光他将把这作为献礼带给失踪的那名外星人。 埃利奥特回到家。兰斯跟在他后边:“上生物课时出了什么事,埃利奥特?你今天失去了控制,知道吗?”“我知道。” 泥的行为很古怪,埃利奥特。难道你不觉得引人注目是不明智的吗——在这个时候?”兰斯意味深长地盯了埃利奥特一眼,那神情活像一只老鼠在偷吃了奶酪后,左顾右盼。 他们走进埃利奥特的房间,打开壁橱门,发现外星人仰在枕头上,把双脚举在空中。 兰斯被吓呆了:“你就这样让他独自呆着?你疯了?这可是世界上最最珍奇的东西,任何人都可能闯进来把他绑架走,他也可能伤了自己或是什么人。” 埃利奥特把他从枕头上扶起来:“他喝醉了。” 外星人睁开眼睛:“拼‘六瓶’。” “你喝得可真不少,外星人。” 古老的外星来客发出宇宙手指信号,转动着眼球,打着嗝儿。兰斯真被吓坏了,他继续说:“你还藏着他干什么?你知道有多少人花高价一睹接吻的场面吗?他可比男女当众接吻刺激得多,比‘纽约’中的字母y还大!埃利奥特,你这里可是一座金矿,带上他动身吧。” 兰斯比划着表示他具备经纪人应有的一切条件。他那绺翘着的火红的头发使他看上去像瘫在一块放有奶酪的捕鼠板上九死一生的鼠类,一块血淋淋的头皮还连在脑袋上。 埃利奥特把外星人扶直,他仍站不稳,不时地前俯后仰。“拼‘头痛’,埃利奥特。” “他很危险,”兰斯咕哝道,“埃利奥特,你这里需要有个人来照应,你根本不知道怎样照顾外星人。” 埃利奥特仍费劲地扶着外星人,他感到外星人的身体特沉——奇怪的沉重,难以想像的沉重,与他照料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外星人!”他摇晃着外星人。外星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他的双目中包含着几周来埃利奥特从没见过的宇宙幻象,它们是可想像的射向最遥远纬度的信号,这信号触动着埃利奥特全身,这沉重感变成了他自身的沉重。 “外星人,什么……发生……” 外星人颓然向前倒下。他身体的密度在改变,像一颗正在走向衰亡的星星的核心,地心引力全传给了他。他正恶变成太空中的一个黑洞。 这种沉重感也传给了兰斯,他觉得浑身沉沉的,他那本就矮小的个头变得更矮小,他像只老鼠样蜷缩在外星人的另一只手臂下。“瞧,他通过你进行交流,他属于你,可你得让他成为你合法的东西。我爸是个律师,他会办妥这些事的。我们将成为百万富翁,周游各地。所有的人都想认识我们,因为我们是世界上最出名的孩子。他们都想见外星人,可他是我们的。” 但是,除了地心引力,外星人不属于任何人。他已完全清醒了,运用自己的瞬间聚焦功能把酒精排出了身外,作用在他身上的收缩力真难受,这将是他星体生命的终结。他的身体正在收缩,并最终将变成针尖那样大小,生命结束……这正在变成事实:黑洞已张开血盆大口,任何东西都在劫难逃,任何靠近它的飞行物都将被吞没——这是太空法则。 可他不能连累了这孩子。“拼……‘走开’……” 他想把孩子们推开,可他俩紧贴着他,他感到每一只手臂下都澎湃着他们的爱。 傻孩子,你们不应跟着我,我是个外星人,你们的思维跟不上乙サ牡胤健N沂?br>虚无世界里的一名古老的游客,你们只不过是地球的宠物。 他得想法自个儿结束生命,可这样,巨大的引力将把周围的各种力量吸进黑洞。 他,一个单枪匹马的外星人,会聚爆整个地球吗?他的死会毁灭整个地球人类吗?“拼……‘危急’……” 他在自身贮存的所有宇宙知识中搜寻,可找不到使这种毁灭性力量失效的正确公式。他被死死地粘住了,困住了。他的飞碟正在数万光年之外的太空中飞行。 “他……好沉……”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过房间时,兰斯喘息着说。他俩使出吃奶的力气扶着他,把他砰的一下放在埃利奥特的床上。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玛丽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她打开了门:“嗨,孩子们……” 外星人在向更深的深渊下降,下降。他能感觉到那女人的存在,他知道他的力量也会吞噬她,再也不想跟她亲近了。他所走的路跟她的生活完全不同,他想当然地把她的生活与自己的生命联在一起是个错误。如果她与他一起掉进这无底深渊,她至死也不会明白的,如孩子们一样,她的意识将崩溃——我如果不起床……起床……拼‘起床’…… 可是他动不了,他只能听——听陌生的地球语言。 “学校怎样?”“还行。” “想吃什么?”“我们一会儿就下楼来。”埃利奥特说。 “你有……瑞士奶酪吗?”兰斯需要补充能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里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正在掉进从未梦见过的深渊,坠入了黑暗、粘腻腻的物质世界,只有瑞士奶酪才可以应付这一切。 “有人已把瑞士奶酪吃光了。”玛丽说,满腹疑虑地看着这个小讨厌鬼。突然——她感到头痛欲裂,上帝,但愿不是更年期的绝经提前来临。太可怕了。 她走出房间,埃利奥特马上回到外星人身边。他的一只手从毯子下露了出来,一看到这只手的颜色,埃利奥特满脸恐怖的表情——一种可怕的淡灰色。仿佛被施了催眠术似的,他盯着这只手的目光被引入了幻景的岐途。 他坐在床沿上,把这只手抓在自己手中:“外星人,救愈自己……” ……夜晚来临。埃利奥特把家中药柜里所有的药都拿到房间里,可它们根本无力治愈卧床不起的外星人。 外星人在地心引力旋转的凸面里沉浮。他美丽的地球生活,还有那星光灿烂的梦熄灭了。他的金色太阳变成了黑色。 仅仅是因为他未能抵御……向窗口里窥视的冲动……不管怎样,他必须阻止这场个人的灾难危及地球人类,甚至是地球本身。他不知道地球是否真的会随他而爆炸毁灭。他的身体里有一个惊人的原子秘密,可太空中还没有相应的保护地球的力量。房间里的植物都死了。随着他肺部的呼吸,四周的墙好像在向他膨胀挤压过来。 “治好自己,外星人!”埃利奥特又哀求他。他认为这古老的天才无所不能,可事实上,有些事连神也无力办到。 外星人慢慢地摇着头。 “那么,就让我代你受罪吧!”埃利奥特说。可他不知道,他其实已承担了他太多的痛苦,已被传染上了消失进奇异世界的毁灭性力量。这力量是如此古老、迅速,他永远也无力操纵它。这力量向太空的冲击将把他撕得粉碎。 “把我……搬走……”外星人发出微弱的声音,“……离开我……” “外星人,”埃利奥特说,“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外星人又挣扎到黑洞表面,向埃利奥特哀求着:“我是……你的致命危险……” 他举起长长的手指,“……和你的星球……”他抬起头,月夜的天空中闪烁着盏盏星灯。 “可我们的信号收集器,”埃利奥特说,“还在运转。” “废物。”外星人说。 他的双目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埃利奥特看见这双眼睛中一条条纵横交错、令人难以置信的缝隙裂痕,仿佛从这双眼睛里就能切肤体验到那势不可挡的来自黑暗深渊的力量。头顶的天花板在呻吟;哈维在墙角处呜咽,它的那双可怕的眼睛注视着即使来自外星的“植物学家”也回天无力的似决堤洪水般的物质聚变。 “你甚至连试都没有试过,”埃利奥特说,他既害怕这双眼睛,又禁不住被之深深吸引,“求求你,外星人。” 夜越来越深,外星人的躯体变得越来越僵硬,最终全都变成了灰色。他蠕动着嘴唇,可说不出话来,只有星体物质在极度收缩过程中在体内奔涌的声音。外星人身体的体积虽只有伞架那么大,可是却有着惊人的密度。他的无比强大的高体能载正在被体核吸收。他体内堆积的东西挤压着星核。 埃利奥特感到自己身上被套上了沉重的铁链似的,铁链越来越沉,紧紧地箍住他,令他头痛欲裂,黑暗的压力就像千万吨重的铅压在他身上。破晓时分,他挣扎着爬起来,注视着外星人,发现他的身体不再是灰色,而是白色——一具白色的侏儒。 埃利奥特拖着脚步走进过道,摇摇晃晃地朝玛丽的卧室走去,推开了门。铅铁般沉重的压力和宇宙孤独都传给了他,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外星人,自己对另一个自我是那样陌生。他害怕了。 玛丽睁开眼:“什么事?”“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说。他感到体内那令他崩溃、分离的内坠力。 “哦,宝贝,没事的。”玛丽说。可事实上,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整夜起在作噩梦:梦见自己沉到水底,怎么努力也浮不到水面。 “我本来有样宝贵的东西,”埃利奥特说,“可我却把它弄得很伤心。” “人们偶尔都有这种感觉。”玛丽说。她试图用一句得体的话来安慰他,可这对埃利奥特又会起什么作用呢?她拍拍床,让他睡在自己身旁,温情胜过言语。她这时感到周身冷颤颤的,埃利奥特的身体一触到她,她就更感彻骨生寒。 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凭直觉发现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作怪。它是那么不可名状,令人毛骨悚然,把什么都吸进去。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她问。 “以后……”埃利奥特紧紧地偎依着她。他还是有那种坠落感:向下坠进无底的凸面里——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生命存在。 “睡吧,”玛丽说,他抚摸着他的头,“睡吧……” 梦中的埃利奥特梦见:一只铁球先是变大,接着变得越来越小;他骑着铁球在虚无的世界中穿行…… 七点半时,闹钟响了。玛丽自个儿从床上起来,埃利奥特还在沉睡,她知道他会假装发烧,可这次不像是闹着玩的。她把衣服往身上套时,一股无形的拉力传到眼皮上,把眼皮合拢。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埃利奥特。对,他今天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吃醉了酒?可怜的孩子,这么快就步他那无能父亲的后尘了,她可发现了六个空啤酒瓶…… 门打开了,迈克尔走了进来:“埃利奥特在哪里?”“别吵醒他,”玛丽说,她把他推到过道里,问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显得很沮丧。” “可能是上学的事,”迈克尔说,“上学让人感到压抑。” 迈克尔望向埃利奥特的房间。外星人感到不舒服,埃利奥特感到不舒服,他自己也头痛欲裂。 “那么,”玛丽说,“我得让他呆在家里休息。” “让我和他呆在一起吧!”迈克尔说,“我今天只上半天学。好吗?妈妈……” 玛丽从衣兜里取出阿斯匹林。“好吧。”她说,“也许你能让他振作起来。” 她向楼梯走去,努力想摆脱那种恍惚感。是不是她昨晚误服了镇定药?她的头重得像只灌满铅的气球。 “醒醒,好吗?”迈克尔坐在埃利奥特旁边,拨开埃利奥特的眼皮,看见与他熟悉的埃利奥特过去的目光迥然不同——麻木、呆滞的眼神。 迈克尔摇晃着埃利奥特:“好了,埃利奥特,醒醒……” 埃利奥特慢慢醒转来,迈克尔搀着他向他自己的房间走去。两兄弟跌跌撞撞地走着,迈克尔感到就像牵着只铁球在走。这奇怪的下坠力是什么?弟弟出了什么事?这幢房子出了什么事?是塌方还是什么?迈克尔扶着墙,以使自己镇定下来。可墙壁也在抖动,墙就像被充了电一样闪着黑光。 “来,埃利奥特,摆脱它……” 他把弟弟拉进卧室,埃利奥特的身体像铁锁链一样僵硬、冰冷。 外星人躺在毯子下,全身变成了灰白色。 迈克尔费力地放下埃利奥特。他惊恐万状:无数幽暗的梦汇在某个遥远的中心。 外星人费力地呼吸着,坠进那巨大的原子中心。这尊天神不得不走了,他失去了控制。 救救我,他向在遥远太空中航行的船长呼喊着。 来吧,我的船长,来救救你的一级植物学家。 我的植物在死亡。 我也是。我真怕我快要死了。 “我们再也不能隐瞒了,埃利奥特,”迈克尔说,“我们需要帮助。” 埃利奥特转向迈克尔,双目如月亮水母,充满了危险,睫毛闪亮。 “不,不能,迈克。别……” 埃利奥特知道其他人不能来。军队无法理解这一切,政府也不能。他们会抓住这奇迹般的外星人,折磨他。“我将把他分为两半……和你,”他喘息着,“那就是我顶多能做到的……” 迈克尔揩着脸。他想弄明白在他们游戏的道德范围内,半力量意谓着什么。床上传来的力量使他前后摇晃,把他像只木偶似的在房间里推来推去。他知道,不管怎样减弱这力量,它的威力造成的结果远非这些。墙壁放射着黑色脉冲。迈克尔看见无数个外星人的影子,他们身后燃烧着宇宙之火。外星人会使整个世界烧毁吗?“埃利奥特……”迈克尔踉跄着走开,费力地遮挡着剧烈跳动的超荷原子,“如果得不到帮助,我们会失去他。埃利奥特,我们也会失去你……” 埃利奥特的双眼像红色的双鳍鲳,目光里飘动着嫩红色的触须。力量就在那里,可那是远非地球所能把握的力量。埃利奥特的身体就像熔炉中一块烧红了的铁。他以前经常假装发烧,可这次……迈克尔把他夹在一只胳膊下,把外星人夹在另一只胳膊下。 迈克尔很壮,可他俩的重量…… 他紧紧地拽着他俩——拖着埃利奥特的铁球和外星人的宇宙太阳。迈克尔的手指禁不住发颤,外星人奇怪的力量传到他手指上,外星人的身体发出电似的魔力。这魔力融合着千万年的空间知识。 奔向被遗忘了的力量世界。他在那里聚集了很多…… 迈克尔把他们弄进浴室,把他们放在淋浴分隔间里。他得扑灭这场火,得让埃利奥特冷却下来…… 水淋在他们的身上。 随着水流的哗哗声,外星人摇着头。啊,是的,淋浴,女人在那里跳动。 他感受到玛丽的存在,她的场是多么可爱。可他正坠落进彗星淋浴里。再见,小杨柳…… 玛丽一踏进家门就感到头又钻心地痛起来。脑子里浮现出医生给她开药的那一幕…… 迈克尔咚咚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就像一串铅球砸在楼梯上。 “妈妈,我有事告诉你。你最好坐下……” 玛丽向后坐在椅子里。噢,上帝,别又是另一场孩子的灾难:“是不是很严重?”“比你想像的还要严重。” 她跳起来,头晕目眩,一种可怕的力量传到她身上。 “还记得那妖怪吗?”他领着她上楼走向浴室:“请发个你能想出来的最绝的誓……” “迈克尔……”玛丽茫然不知所措,迈克尔的腔调跟玩地牢和龙游戏时一个样,“是什么?”迈克尔拉开淋浴帘子。玛丽眨着眼睛,一霎那间,她犹豫着闭上双眼,她认为她在地板上看见的是扭曲盘绕的两栖爬行动物。她睁开眼时,她看见埃利奥特和——“我们病了……”埃利奥特抬起手,“我们快死了……” 水冲在埃利奥特和这怪物上。这简直是座三英尺高噩梦般的塔,从塔上传来信号。那东西的嘴唇在动,玛丽听到破碎的回声,把洞穴空间击得粉碎。“杨……柳…… 女……人……” 玛丽把埃利奥特从淋浴水中拉出来。她唯一想到的是逃跑,逃离刚才抓住埃利奥特的那只湿漉漉的爬行动物。那动物令人怕得不敢多瞧一眼。“下楼,全部!” 她喊道。 “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埃利奥特抗议道。 玛丽只顾把他们往前推,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逃跑的愿望,她现在有绝对权力。 她把孩子们像布娃娃似的朝门口推去。她打开门——可她最后的理智也丧失了,因为门口站着一名宇航员。 他的双眼从圆形头盔里望着她,他从头到脚套了一套宇航服。门砰的一声撞在他脸上。她穿过房间,跑向侧门。侧门已打开了,另一名宇航员正走进屋。 玛丽冲向窗子。一整块塑料布盖在上面,一个穿着宇航服的男人正在把它固定在窗框上,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塑料篷盖下来,封住了整幢房子。 夜幕降临时,房子已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密封袋,外面包着透明的乙烯基塑料,屋顶和四周环绕着巨大的气管,房子周围竖起的高架上挂着雪亮的灯。整条街被封锁了,车道上停满了拖车和卡车,穿着连衣裤工作服的人来来往往。 通往房子的入口是辆运货车。 “钥匙”就在这辆运货车里,穿上工作服戴上头盔。他打开车的后门,走进一只空气管里,走到一个气压封门前,打开它,然后进入消过毒的房间。 “令人吃惊……简直太令人吃惊了……” 那位曾满腹疑虑的微生物专家自言自语道,因戴着氧气头盔,他说话时发出呼哧呼哧奇怪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就像从廉价商店里买来的一条装在鱼缸里的金鱼因受惊吓而露出的那种表情。外星人的生命系统使他们都惊呆了,他们在处理这些样品时发现这个生命系统由于他们的不小心有一些开始在耗损。 房内的另一个区域,一群医生正在这家伙身上快活地忙着。如今起居室成了急救病房,医生们正在这里抽取玛丽的血样。 “自从那……它……在房子里被隔离以来,环境有什么变化吗?如温度、湿度、光密度?”她盯着他们,无法或是不愿说话。在她旁边,另一位医生正在量迈克尔的血压。 “你是否注意到外星人肤色或呼吸有什么表面变化,如毛发脱落,体表出汗?”“他一直就没长毛发。”迈克尔说。 “很显然,”一个医生对另一个说,“孩子们已与外星人建立起了一种原始的语言体系,七个或八个单音节单词。” “我教会了他说话。”格蒂对正在剪她一绺头发的医生说。一名精神病医生跪在她面前。 “你教会了他说话?”“用我的学习机。” 精神病医生显然没用过学习机。“你看见你朋友表露过任何感情吗?他笑过吗?哭过吗?”“他哭过,”格蒂说,“他想回家。” 所有这些活动的负责人穿过房间,来到饭厅,饭厅里有个x光线组正在研究那令他们不住搔头抓“盔”的外星人骨结构。“钥匙”拉开一扇塑料门,走进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已经彻底检疫、消毒,整个房间外包围了一层塑料。房间里又有另一个房间:一间活动清洁房,十英尺宽十英尺长。全部是塑料,透明的,里面放着埃利奥特和外星人。一组医学专家正围着他们转。 “我正在读数,根本没有人体的ehg模式。” “有什么q—,r—,x—波吗?”“没有。” “任何波都没有吗?”“我——我不知道。” 正在读数的专家出的读数结果与任何医学读数指南都不符。可医生们都很有趣,哪怕有几分钟对生活的愤慨,他们也会冷静地想法在机器上把病因查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冷静沉着。 “那可怪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可这不仅仅是奇怪,他们面前桌子上外星人的任何东西都相互矛盾——有些部分像蔬菜宁静的梦,其它部分具有石头样的密度,低得足以使机器瘫痪。 “声纳定位仪是否确定了外星人的心脏位置?”“很难测定。” “嗯,他有心脏吗?”“整个屏幕都是亮的,似乎他的整个胸腔都是……心脏。”他们戳他,刺他,任意伸曲他的四肢,用针刺他的肉来寻找脉胳,用其它的针刺他看是否有神经反射。他们找到了他的隐形耳廓,打开了他精巧的小耳芽。把他对光非常敏感的宇宙扫描眼睛暴露在刺目的灯光下。专家组疯狂地工作着,急切想马上从任何可能的角度解开外星人之谜。他们用各种医学检测方式折磨着他,以期发现生命最隐秘的规律。 专家组的领队医生不停地举起手想擦额头上的汗珠,可发现头罩在玻璃头盔中。 他倍感挫折,困惑。他开始对外星人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他也许只不过是从海底捞出的一只动物,一个无意识的怪物,一具神秘的身体:他的意义、目的和秘密是永远也别想窥见的。真令人又敬又怕!是的,他本身就是个不解之谜;可他又奇丑无比。这使得医生平日的脆弱荡然无存,他困盹的意识里不断出现飞龙目动物、原始蜥蜴等各种各样曾经有过、现已绝迹的古怪动物。他眼前的这只动物是那么冰冷、毫无知觉,像从噩梦中爬出的一只动物——人们总是担心会从生命的子宫中爬出变形怪物。自然,对这样一只动物怀有厌恶之心就是人类正常的情感反应。 “他还活着,”他身边的一名技术员说,“可我找不到呼吸系统……” “脉搏一直在跳动……” 静静地躺着的外星人像一轮生命之灯熄灭了的月亮。耀眼的日光灯照在他身上,可怕的人类目光在他神经的纤毫上晃动。他们在恶毒地诅咒他,他的身体在急速坠落。这些可怜的地球医生,他们使用的最粗陋的器械怎能跟“伟大之船”上精微的扫描器相比。 啊,药!他向外层夜空呼喊着,那里有他自己的医生。 “躯干看上去像马方氏型。” “记下‘比较突眼’。” “脚部反射呈双边巴彬斯奇氏反射。” “我发现吸呼系统了,只有一……” 他努力让思维朝向飞碟,朝向更高的目的,宇宙中更高的目的需要他。他会失去一切吗?啊,外星人,他顾影自怜地叹道。他们现在可捕住你了! 地球的铁链套住了他,他被束缚住,加上了镣铐。地心吸引力产生了可怕的重量,他的生命力如决堤洪水继续奔泻坠落。 “多普勒频移发现血液流动了吗?”“我认为腹股沟部位有血液。” “我们发现体外心脏收缩舒张运动——外星人的读数和小孩子的读数共时。” 领队医生又紧张地揩着头盔。小孩子和怪物不知怎么连在了一起,好像怪物在供给小孩子生命能源。小孩子的意识时断时续,他幻想着,胡言乱语着,时而沉入无意识状态。我将切断这根连线,医生想,只要我知道它在哪里,是什么。 他更深地探测着,又用手擦着头盔。他确信这动物正在死亡,他现在关心的是小男孩子。他的心跳不规则,脉搏微弱。所有这些都与怪物一致,一张无形的网络可怕地把他们连在一起。 去他妈的,他想。他朝外屋望了一眼。还没有人把这弄懂吗?他看见一颗颗低垂着的、戴头盔的脑袋倾斜在机器上,他知道还没有人找到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又盯着面前那张可怕的脸,如果宇宙间有种没感觉、没联系、冰冷、无爱的动物,那一定是这该死的东西。不知怎的,他有高超的智慧——因为曾有过一只飞碟——可操纵飞碟的动物是寄生物、食肉动物,不具有同情和善良等所有人类的优良品性。他对外星人的准确把握就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这儿一样,他发自内心地想扼死这个畸形物。 一支针扎在外星人的皮肤上,躺在他旁边桌子上的埃利奥特也抖了一下,仿佛针扎进了他的身体。他转向那张唯一认识的面孔——“钥匙”:“你们在伤害他。 你们在杀死我们……” “钥匙”向下注视着外星人,他曾幻想着一种高贵的太空生命,这外星人的丑陋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然而“钥匙”的思维中仍燃烧着更高的思维波,面前桌子上这东西尽管奇丑无比,却来自飞碟。飞碟在无尽的范围游弋,具有无穷的威力。 为之服务是他的最高使命。 “我们正在想法帮助他,埃利奥特。他需要照料。” “他只想与我呆在一起,他并不认识你。” “埃利奥特,你的朋友可珍奇了,我们想了解他。如果我们了解他,我们会更多地了解宇宙和生命。你救过他,待他很好,你能否让我们尽尽责任?”“他想跟我呆在一起。” “他会的。不管他到哪里,你都会跟去。我向你保证。” 可是谁也不能跟着走向外星人最终的归宿,他身体内旋转的力量在绕着核心飞速运转。外星人感到了这古老的力量的巨大,他的种类已制服了这火焰,这生命。 结局将演变吗?他会毁了这颗行星?不,他内心的声音哭泣着。这不至于如此,还有什么比毁灭如此可爱的地球更可怕的命运?我将被宇宙永远诅咒。 但是他中心的龙在狂舞,眼睛是燃烧的太阳,带着恐惧和征服的神秘火焰在熊熊燃烧。一种潜伏的力量被释放后将把医生、机器、朋友和敌人一起吹向太空屋顶。 “那孩子又失去知觉了。” “把他母亲叫来。” 外星人用最后一点细若游丝的力量紧紧抓住虚无的边缘,一阵呼啸充塞了耳朵。 体下的龙已张开血盆大口,可怕的、黑色的火舌向上舐,急不可待地想耗掉一颗行星,一个太阳系。任何挡道的东西只有灭亡的下场。外星人感到他的皮肤在干裂,星知识正源源不断地漏走。 “我几乎感觉不到血压了。” “还有脉搏……” “增加氧气。” “用电击除颤!” 一台供电装置放在他胸上。他们用电击除颤,给他注射肾上腺素。 “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外星人的心电图读数只是一根直直的,不变的线,他的心脏活动停止了。外星人躺着,失去了生命——可是埃利奥特动了动。几乎在外星人的心脏停止的一刹那,他所有的精气又恢复到体内。外星人至少找到了一种公式,它像一块盾牌似的,在他被吸引到死亡时,他将它拦在身后。这样埃利奥特就不可能跟他而去。 埃利奥特在床上猛烈地痉挛,他哭喊着:“外星人,别走!” “没反应,”一名医生说,“没有呼吸。” “他能屏住呼吸。”埃利奥特哭着。 医生们都摇着头。他们想救活他,可他死了。现在他们心中又激起愤怒,他们一直忙活到底为了什么?他们几乎没注意到电灯和设备里转瞬即逝的闪烁,也不清楚房子和整个山谷在抖动。只有其他的人,其它的设备才能弄懂——那些监视地核深层震动的人…… 就像小孩子不相信死亡真正存在一样,“钥匙”在外星人旁边弯着腰,轻声问:“我们怎么与你的人联系?”埃利奥特没感到玛丽放在他肩上的手,他只感到失落。“他是——最好的。” 他抽泣着。他凝视着朋友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愁。 尽管领队医生反对,格蒂和迈克尔还是进屋来了。格蒂走到桌子旁,踮着脚看外星人:“他死了,妈咪?”“嗯,宝贝。” “我们能希望他醒过来吗?”玛丽最不希望的事就是这小怪物苏醒过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丑陋、收缩的躯体,可怕的嘴,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指和脚趾,奇形怪状的肚子——全都奇丑无比,还差点要了埃利奥特的命。 “我希望,”格蒂说,“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 我希望,玛丽默想着。出于某些她不明白的原因,她重复着女儿的话。 小房间里的人被请了出去,埃利奥特也不例外。他站在房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里面。外星人被装在一只塑料袋里,身上盖满了冰块。他身后其它房间里的机器被拆走了,房间外罩的乙烯基塑料被剥掉了。 一具小铅棺材被拿进来放在小清洁房间里,人们把外星人放在里面。 “钥匙”走过来站在埃利奥特身后,把手放在小男孩的肩上。 “你还想看他最后一眼吗?”“钥匙”挥手让其他人都出来,让埃利奥特单独呆在里面。塑料门在他身后拉上了。 他弯身在小棺材上,擦掉外星人脸上的干冰,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掉在覆盖外星人起皱额头上的塑料薄膜上:“我以为我会永远与你在一起,我有好多好多的东西给你看,外星人。你使我梦想成真,可是直到你出现在我生活中,我才知道我拥有这个希望。你现在已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吧?你相信童话吗?”格波——格波——斯恩恩恩恩——奥格一束金光穿透了地球的大气层,宇宙史学家们至今对这束金光究竟来自哪里这一问题还各执一端。可不容质疑的是,它比外星人还古老,比最古老的化石还要古老。有的人认为它是地球的救护灵魂,它闪烁着金光,向这来自异乡的客人问好。 “不要再往窗户里偷看了。”有人对他这样说,然后就消失了。 可也有人认为地球在劫难逃,无力自救。这力量来自一颗姊妹行星——帮助平息核聚爆这条狂龙。 更有甚者,有的人说当时还听到:德瑞波——日乌恩恩格格格——夫姆姆脱瓦日日日德斯斯斯,在苍天之上呼唤着。 尽管众说纷纭,这束金光射在外星人的手指上,手指立刻发出炫目的红光。 他治愈了自己。 他也不知道原因。 可他仿佛看见了美丽绝伦的船长。 晚上好,船长,外星人说。 不要往窗户里偷看,一个声音在耳畔回响着。 再也不会了,我的船长。 一阵耀眼的光充满了外星人全身,他感到自己通体金灿灿的。心灯里,金色的光变成了艳丽的红色。干冰蒸腾成粉红色的汽体,辉映出五颜六色。埃利奥特突然间发现了这一奇特现象,扒开外星人胸口上覆盖的冰块后,他看见外星人的心灯在闪亮。 他向门口望去,“钥匙”还在同玛丽谈话。他迅速用手盖住外星人的心灯。 外星人睁开眼睛:“外星人打电话回家。” “行。”埃利奥特掩不住发自内心的欣喜。“行!”他把脱下的衬衫盖在心灯上,“我们得想法把你偷偷地弄出去。停放……” 埃利奥特又把冰块盖在他身上,拉上塑料袋的封口。然后,他装出一副悲伤欲绝的样子,双手捂着脸,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和迈克尔悄悄溜进厨房里。厨房里的一张桌子上堆满了外科手术器械、面罩和显微镜,桌上还摆着外星人最喜欢的那钵天竺葵。当埃利奥特悄悄地跟迈克讲话时,天竺葵也侧耳听着。转瞬间,它枯萎的茎杆上又长出鲜绿的叶子,开放出朵朵娇艳的花。 迈克尔打了个电话之后就从侧门溜了出去。 埃利奥特站在通向房子的主通管道口,人们抬着装有外星人的铅制棺材从他旁边走过。他们打开拉丝门,把棺材放在小货车上后又回到屋里。 “我要跟外星人在一起。”埃利奥特说。 “你,你家的其他人跟我一起走,埃利奥特。我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碰面的。” “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这是你向我保证过的。我现在就要跟他走。” “钥匙”叹了口气,打开了拉丝塑料门让埃利奥特进去。埃利奥特爬进小货车,敲了敲通往驾驶室的门。坐在司机座位上的迈克尔转过头对他说:“埃利奥特,我可从没真正把车向前开动过。” 可他还是咬着牙,把车发动了车向前行驶起来。随着阵可怕的撕裂声,整个管道设施都垮了,接着,房子外巨大的塑料外套也垮了。拖在车后二十英尺长的主管道就像长长的龙尾一样。 迈克尔不停地按着喇叭,警察匆忙移开路障,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车冲到了大街上。埃利奥特在车后颠来簸去的,他突然发现车后拖着的管子里还有两个人。 那两人紧紧抓住管道,试图往前爬。 要是他注意管道的另一头,他将看到玛丽和格蒂也急匆匆地跳上了一辆车。 玛丽把车开下停车道,超过那些政府雇员的车,试图追上前面的小货车。但愿孩子们这一行为还构不成真正的偷窃罪,她真担心孩子们确实触犯了法律。 “我们去哪里,妈咪?”格蒂问。 “为了胎盘护肤霜。”玛丽说,车子尖叫着冲出警察封锁线的出口。 “埃利奥特和迈克尔偷了小货车?”“是的,亲爱的……” “他们为什么不带上我?”“因为你太小了,”玛丽说,车子在街上飞驰,“你再长大点就可以了。” 她开着车猛追前面的小货车,车轮在拐角处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她现在知道那怪物还活着,她身上每一个被折磨着的神经末梢都知道。不管是否发自肺腑希望他苏醒过来,她都很高兴。尽管他还在引起更大的麻烦,尽管警车正在追她(还有他),可她认为他最好。 …… 在管道里被撞来碰去的两个人费力地爬着,紧紧地抓着管道,他们能看见埃利奥特正疯狂地忙碌着。 嗨!他们中一个想:那小家伙是不是在解开管子?不一会儿,他就滚到街上,管子垮在他和同伙周围。小货车飞速地行驶着,把他们抛在后面。 迈克尔费力地操纵着车。“我们这是在玩命,埃利奥特!”他向后喊,“他们永远也不会发给我驾驶执照的。” 他很吃惊地看到:其它的车要和他的车相撞的一刹那又错开了,他的车在飞驰。 埃利奥特爬到装外星人的铅制棺材上,打开盖子,拉开塑料袋上的拉链。 外星人从棺材里坐起来,擦去身上的冰块,环顾四周。“外星人打电话回家。” “他们会来救你吗?”埃利奥特问。 日依普——日依波——日瓦克——日瓦克——外星人双眼发亮,可他更明亮的心灯回答了埃利奥特的提问。明亮的心灯光充满了整个小货车。 迈克尔把车驶离大街,向一座叫了望山的小山驶去。他看见了望山上半小时前他打电话邀约的玩地牢和龙游戏的其他孩子正等候着。他们一溜儿摆开自行车。 小货车停了下来,埃利奥特和迈克尔把外星人扶下车。 地牢成员——格雷格、泰勒和史蒂夫——大张着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和外星人走过来。 “他是外星人,”埃利奥特说,“我们设法把他送回他的飞碟。” 像前不久的医生们一样,地牢成员的脑袋里也在飞速地转动着。他们在游戏中扮过各种各样的角色——雇佣兵、精灵鬼、巫师、骑士——因此他们对此并非没有心理准备。这样,尽管他们不知所措,可他们还是帮着把外星人扶进埃利奥特的自行车篼里。他们一齐冲上通往了望山的四条路之一。 泰勒在最前面,他那双长腿一上一下地蹬着脚踏板。他回头惊恐地看了埃利奥特车篼里的外星人一眼,然后蹬得更快了。 “埃利奥特!”格雷格唾沫横飞地叫道,“什么……什么……”可他的舌头好像不听使唤。他是如此地感到吃惊,以至口水流下把衣服前襟都打湿了。他盲目地跟在泰勒后边,用力猛蹬着车。史蒂夫也把上半身伏在自行车扶手上,帽耳在风中向后弯着,贴在头上。他瞥了外星人一眼,他知道,不管它是什么,它肯定与埃利奥特的妹妹强迫他烤泥做馅饼有联系,总之,他以后会弄清有关细节的。他心中突然萌动了一个誓言,可这再也不与任何人的妹妹相关(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妹妹在内)。 如他在生理卫生课上学到的一样,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他把身体更紧地贴在车扶手上,幼小的心灵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尚未解答的问题。 这群小自行车手们消失后,许多政府的车和警车,还有玛丽母女俩的那辆车,出现在了望山山顶上,停在小货车周围。警察迅速地跳下车,抽出手枪。玛丽也跳下车,她边朝警察跑,边尖声叫着:“不,他们只不过还是孩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数月来的沮丧、害怕和莫名的疯狂,推开拦在她面前的警察向小货车走去。惊恐不安的警察直向后退。她要是以前在离婚法庭上像这样威严、无畏,她今天也许更富有。 就是这么一会儿,小车手们逃得更远了。警察们还在把注意力集中在小货车上,可他们打开车门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恰在这时,树丛中冒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他似乎预先就已知道这地方在今晚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场所。“他们都骑着自行车!”兰斯尖叫着,“我知道他们要到哪儿!” 玛丽一把蒙住他的嘴,把他拉进车。可兰斯从车窗爬出来,继续向警察和政府工作人员喊:“湖边,他们朝湖边奔去了。” 他们都一窝蜂地拥向湖边。 兰斯转向玛丽:“森林——我带你去森林。” “可——湖边?”“嗨,我也许令人讨厌,可我并不傻。知道吗?”外星人和这群小朋友沿着蜿蜒的道路向着飞碟着陆点奔去。地牢成员不时望着外星人,外星人那副长相使他们头脑里一遍混乱。可他们的心却无言、有力地告诉他们另一件事:他是他们的朋友,这是最高形式的游戏。 警车朝湖边围过去,车子掠过宿营地、村庄和公园看门人的小木屋。“不,没人来过这……”看门人困惑地盯着小路上的一溜车,“出了什么事?”车轮飞滚,搅起的泥巴和砂石弄得看门人满身都是。车队离开公路,又回到通往大路的湖边公路。 走哪条路?领头司机猜想,他是一名警官。整个上午,一只眼皮都在不停地抽动,好像眼皮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出信号。仿佛在遵循着内部雷达指令似的,他把车向左转。 后面的车跟着他,沿着公路往回冲。这支追踪队伍浩浩荡荡,势不可挡。“这里是个叉道——把人分开追——”他们互相用无线电设备联络着。警察们呈扇形排开队伍,扇骨就是纵横交错的街道。这把扇子滚动着,不时地转弯,不停地张开又合拢,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梳理着。 转,转……眼皮朝哪边抽动,车轮就向哪边拐。警官又追上了前面某种神秘的信号,所有的司机现在都能感觉到的信号发自猎物的中心——外星人。他兴奋的交流频正在用心灵感应探针搜索着天空,石头也能感觉到如此强烈的信号。 外星人在埃利奥特的车篼里颠来簸去,他的长手指抓住篼边,嗡嗡的信号声在头里鸣响。 日纳克尔——诺克——斯纳克尔。你听到了吗?是的,我的船长。请赶快日英格格——日英格尔——诺克。 泰勒的长腿像失去了知觉似的,机械地蹬着,膝盖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运动着。 与他并肩而行的迈克尔隐约听到了警笛声。 “他们追上来了!”他瞟了埃利奥特一眼。 “走胡同!”埃利奥特叫道,他飞快地抄到他们前面。格雷格和史蒂夫紧跟在他的后面,唾沫飞溅,帽耳后卷。窄窄的自行车轮胎在高低不平的胡同沥青路上吱嘎响着,胡同是通往目的地的主线。目的地——那远山似乎比平时更远。 自行车在街上的裂缝处蹦跳着,拐来拐去,房后、窗里不时闪过人们惊异的目光。一个人,拿着一听啤酒,把罐举到不住哆嗦的嘴唇上。百页窗被扯到一边。 “我刚才看见车篼里有个怪物经过!”他喊道。一个嗝,又是一个,接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酒柜。“看到那样的怪物,有必要再来口烈酒,嗯,我得稍微喝那么点……” 他用有些含混的口吻自语着。 “向右……”那名政府工作人员指着,他的指尖仿佛也在发光。“我怎么知道到哪里?”他问自己。“我只知道我知道。上那儿……那儿……” 车轮转向胡同。警车从七个不同的地方闯进胡同,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汇合成了一支车队。领头的车仍是跳眼皮的警官驾驶,他的车响着警笛,飞快地掠过胡同。 他的另一只眼睛非常专注地盯着路面,突然从垃圾箱后面转出一位老太太。上帝保佑!因为我们只有冲过去了。 “扇子”的外围边上,政府工作人员正在迫近,堵向胡同的另一头,他用一只手指指着胡同,“在那里!”他是那么绝对肯定地喊着。 埃利奥特紧蹬几下,然后跳下车,推着车奔上一段混凝土台阶。迈克尔和泰勒紧跟在他后面,冲进一家两边都有木栅栏的后院。 格雷格满口唾沫地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史蒂夫跟在他旁边。他们停下来时,史蒂夫的帽耳仍向上翘着。他们认定好方向就钻进下一个胡同。 泰勒已等在那儿。他的车向右边转,迈克尔跟着他滑行,埃利奥特和外星人在中间。外星人盯着四周,那双大眼睛不停的转动着,别让我被抓住了。“科士耶耳科士耶耳——纳克——夫姆姆恩恩,能听见吗?”“日诺尔,诺格尔——夫姆姆恩恩恩——日纳克,我们伟大的船长要你赶快,危险危险!” 胡同缓缓向上弯成一个大弧形,五辆自行车护着外星人向山上爬去。小自行车手们比汽车驾驶员们更熟悉这些街巷间的小道。可汽车碰在了一起,一排车被挡住了,那些追击者只好后退,拐弯,又开始追。 “狡猾的小老鼠。”领头的警察骂道,他的左眼像频闪灯光似的不停抽动。他向后退,车轮碾压在一只垃圾箱上,但愿里面或后面没有老太太,狗,小孩或酒鬼。 要是他们在那里,他们绝对已成轮下之鬼。他加速向前,鸣着警笛,压在鼻子上的帽舌使他看上去更显得坚定。他冲出胡同的另一头后,就向左转,他完全听从眼睛的指令。 “小杂种……”“钥匙”咕哝着,“没出息的小婊子养的。”他眼前浮现出埃利奥特那张可恨、狡诈的面孔,那孩子将一辈子长着那副面孔。当最后一刻你已稳操胜券时,整个事却都又弄砸了。 “转,转!”他叫道。他知道他们逃跑的路线,就像他把一切攥在手心、脚趾里一样。他的司机把车拐进胡同,扭转方向,又倒回街上。正在这时?br>├蘸桶@绿卮雍锩傲顺隼础?“我操!”泰勒惊叫着,“他们在那里……” 最后的一段街道——通往森林的最后一块街区突然被堵住了。街两边是政府人员,街中心是警察,他们都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 埃利奥特调转车头,正准备返回胡同,一辆警车出现在胡同口。警笛刺耳地尖叫着,警车朝他冲过来。 “扇子”全合拢了,紧紧地围住中心,紧紧地围住孩子们。高个子泰勒把身子伏在车把手上:“我们试试从他们身上辗过去。”他向前蹬着车,迈克尔在他旁边,埃利奥特紧随其后。自行车飞快地向前冲,在两辆车之间还有一条窄窄的过道。 泰勒用手一指,埃利奥特点点头,格雷格和史蒂夫在楔形飞队的两侧。格雷格口腔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那么干,没有一丝唾液。“不行。”他说,可他仍弓着上身,趴在扶手上。史蒂夫的帽耳向后紧贴在头皮上,耳边风声飕飕,如果他的车轮对准了,他将对直撞倒一名警察,然后在监狱里度过一个晚上。自行车队向警察、政府人员和准军事人员组成的人墙冲去。所有的通道都堵死了。 最后一次冲撞,埃利奥特想。那就是我们能给予他的帮助。 外星人伸起一个指头,解除了地心引力,使自行车轻松地冲上空中,又从汽车上一掠而过。 “天啦!”警长尖叫一声,他把双手紧撑在大腿上,帽子滑向后脑勺,直喘粗气。 五辆自行车飘过屋顶。 “钥匙”觉得肚子在向脚下坠,仿佛他刚从一幢房子上摔下来。自行车掠过电话线、电线杆顶,然后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顶还在空中翻飞的帽子。 外星人俯视着地上,是的,这要好得多,更平稳。他的心灯又亮了,心灯的光从埃利奥特自行车篼里往外射进黄昏的暮色里。 一只迟归树巢的猫头鹰醒来,懒洋洋地扇了一下翅膀。是该抓老鼠的时候了,它飞到空中。五辆自行车从它身边飞过。猫头鹰在空中向后翻飞,紧张地咬着尖嘴,它敏锐的眼睛捕捉到外星人的心所发出的亮光。它盯着这个老妖怪,外星人圆睁着双眼,注视着夜空。 这里的蝙蝠越长越大了,猫头鹰想,或是我神经失常了?自行车已融进夜色里。埃利奥特熟练地调整好方向,其他的同伴跟在后面。“请告诉我,什么时候才完。”格雷格傻了似的问,他紧闭着双眼,微张着湿润的嘴唇。在他旁边的史蒂夫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他俯望地面时,每根头发都几乎直立起来。“我的妹妹们。”他轻声对自己说。 泰勒和迈克尔在埃利奥特两侧。外星人正在盯着遥远的天空,他的太空透视功能探视着云层外的天空。 “日纳克——日诺克尔——多格格格,噢,我的船长,真的是你吗?”“日诺克尔——多格格格——多格格格格。” 一张心灵感应面孔出现在天际,那是所有古老的外星游客中最被信任,最完美、崇高的面孔,它龟嘴似的嘴上洋溢着最高意识的微笑,然后这微笑消失在飞速下降的信息波中。 “森林!”埃利奥特叫喊道。其他孩子从飘飞的自行车上看到了前面的森林——起伏的山峦,然后是森林的阴影。 在兰斯的导引下,玛丽开着车驶上了同一座山。“上那条林间小道。”兰斯郁闷地说。这是有史以来一场最伟大的自行车追踪,可却没有他的份。为什么?因为他是……是个讨厌鬼。 格蒂坐在他们中间,手里捧着天竺葵,天竺葵上开放出更多新鲜的花朵。车在小道上颠簸着行驶时,花瓣一朵又一朵地张开了。 兰斯望着黑黝黝的树梢。“我收到了加强信号,”他说,“停在这儿……” 他们停下车,跨出车门,穿进树林。兰斯领着路,玛丽抓住格蒂的手,他们走得很慢,可树顶上的埃利奥特他们却并不慢,埃利奥特领着他们快速地飞向隐藏着的信号机。 乌尔尔尔尔——里普尔——里普信号器鸣响着。埃利奥特走近时,突然一束绮丽、淡紫色的光罩住了他。他惊呆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外星人。外星人走进光束里,站在他身旁,他们一起仰起头望着天空。 光彩四溢的“伟大之船”就在头顶,在埃利奥特眼中,它就像自天而降的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他凝望着这美丽的飞碟,它伟大的力量令他如饮甘露,欢畅无比。 它是成千百倍放大了的外星人,是世所未见的最伟大的“心灯”。它所有奥秘、爱和奇妙的信息融化在他的心里,也把他融化在虚空里。他转向外星人。 外星人的眼睛也变得更大,看见钟爱的母亲之船,银河皇后,他欣喜万分。飞碟控制灯在船壳上投下梦幻般的光晕,他感到宇宙的灵魂就在那里——在那最完美的形体里。他望着他的朋友,他们帮助他成功地向茫茫星空发射出信号。“谢谢你,埃利奥特。”他的声音受到飞碟高能量的支持,变得十分响亮。“我保证,”他对闪亮的舱门说,“再也不窥视窗口了。” 这时,他感到另一种能量形式进入了这片空地。是那女人,他无言地注视了许久。 格蒂朝他跑过来。“这是你的花。”她朝他举起天竺葵。 他拥抱着她。“b,好。” 一个黑影在空地边移动,叮当响的钥匙声充满了夜空。外星人迅速放下格蒂,转向埃利奥特,向他伸出手:“来吧?”“我还是留在地球上。”埃利奥特说。 外星人拥抱着他,感到他身上那曾经体味过的宇宙孤独,他抚摸着埃利奥特的胸口,发出信息波,让这孩子摆脱星星之恋。“我会回来的。”他说,他把发亮的指尖放在埃利奥特的胸口上。 然后,外星老植物学家蹬上跳板,珠宝般的飞碟里舱的光在他头上萦绕。他感到飞碟的光照亮了内心,使自己不再感到孤独,而只有那盈盈的爱意。 他拿着天竺葵缓缓走进了那迷蒙的光里。 由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net-排版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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