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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天而降。 他的旅程始于云端,为的是乘风而行,找寻那尘封之地。他会找到的,就像上次那样。只要循着地上的象形文前进就是了。那已存在数千年却不为人知,刻印在地上的象形文字。即使是经过五年前那场大战:兄弟之战的终章,那图形仍是依旧。 终战之后,泰瑞西亚所剩无几。它成为手足相残之下的牺牲品,化为尘埃。如今尘埃环绕不去,人们不断地咳嗽,农作物也一直歉收。而在日出回落之际,天空却散发着华丽的琥珀色的光芒,好像要逃离这残破的世界一般。 至于始作俑者的这对兄弟之名,早已沦为世人谩骂之语:“凭克撒的荒诞与米斯拉的力量,到沉没的亚格斯去死吧!” 有些谣言说,克撒为了启动他的终极神器,耗用了过多的力量,因而导致地上的毁灭。也有谣言说,这是米斯拉被克撒掐死前所下的诅咒。还有一些人坚信克撒还活着。终战一年之后,所有的谣言都凑在一起了,变成这样:“我要是在路上遇到克撒,我会亲手把他给废了,就像他们兄弟俩把我们废掉一样。再把他拿去喂老鼠和秃鹰,就像他对待米斯拉那样!” 克撒的确活下来了。他也听了各种版本的诅咒。经过五年的自我放逐之后,他又在残破的泰瑞西亚游荡了一年,四处探访那些侥幸活下的人们:佑天的遗民,阿基夫的幸存者;那些破碎的、残缺的、丧志的人们。没有人认出他来。即使是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也很少人认识他。克撒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人;他是发明家、是学者、是自索蓝时代以来最伟大的神器师;他只求能潜心研究。然而这一切,都因为米斯拉的骤变,化为乌有。一瞬间,他失去所有。 克撒的几个弟子也躲过一劫。他们背弃了师傅,克撒也没和他们联络。克撒的妻子,凯拉。宾。库格也活了下来。她和孙子远离人群,过着简朴的生活,致力写作《古文明之战》一书。克撒也没去找她。或许凯拉还认得他,但是他却无话可说。至于她的孙子,那有着一头黑发、壮硕、迷人、善解人意又聪明的加塞洛……克撒只匆匆看过他一次,而就连那一眼,都已显得太过沉重。 他继续缓降。 克撒并不想回到这里。严格说起来,战火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此埋下。他也无愧于自己结束战争的做法。他是出于绝望才会出此下策,将记忆封入那来历不明的皿器;而他在那之前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法术。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必须终止这场战争。他必须阻止米斯拉。不然,泰瑞西亚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惨到无以复加。 克撒不会为此道歉;但他也不满意自己侥幸活了下来。 克撒那时就应该死了;在皿器掏空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是他们兄弟俩的动力石却让他免于一死。克撒醒来之后,那两颗索蓝宝石早已变成他的双眼。索蓝时代的器械都是用这种小宝石启动的,然而他的强能石和米斯拉的弱能石,却绝非一般的动力石能比。两者之间的差异,正如同蜡烛之于太阳一般。 由于头骨被嵌入这两颗索蓝宝石,克撒遂到达巅峰状态。他不再需要饮食、不再需要休息。但他还是需要睡眠;因为纵使他不再需要休息,他还是需要做梦。而他的新眼睛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新视界;几能看穿一切的眼力。 克撒相信,慢慢地,残破的泰瑞西亚会康复,甚至再度繁荣起来。 但那是极其缓慢的过程,是极其无谓的等待。于是他拂袖离去。其后五年之中,克撒凭着他的新眼睛,走遍天涯海角的各个时空。 在其中的某一个时空,他遇到另一名旅法师。一个名叫梅雪佛的女人。她证实了自己的揣测:在他摧毁米斯拉的那一天,他便成为不死之躯。他的确是死在那场大爆炸之中,但是动力石却又让他重生。因为他是,他一直都是,“旅法师”。和梅雪佛一样。 梅雪佛告诉克撒,他所走过的时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旅法师在这些时空中是来去自如的。她也教克撒如何自由改变外貌、如何不经由言语了解人心。就算是在旅法师之中,克撒还是与众不同。 他双眼所见,远非梅雪佛所能及。她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眼睛,她甚至不知道索蓝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像克撒那样的眼睛,但她却对之心生畏惧,以致对他设下时间陷阶。在失败之后,她自然是走为上策,逃之夭夭。 出于好奇心而非报复,克撒有想过要找她。但是多明纳里亚却在他脑中徘徊不去;那片供他生长,又险遭其毁灭的大陆。在终战的五年之后,多明纳里亚对他发出了召唤。 克撒落在一片风蚀高原上。 云层渐厚、天色渐灰。冷风如刀,夹杂着冰雪与尘埃,吹乱了克撒淡灰色的头发。冬季来得比往常更早;这又是皿器的杰作。再晚个几天,雪一下,就要等到明年春天才看得到地上的刻印了。 四千年前,索蓝人把这片高原建成碉堡。这也是他们最后死守的一道防线。或许这里曾经有过名字,或许名字就刻印在地上。但那是个无人能解的密码;即使是此时此刻亦然。就连克撒的双眼,那源自索蓝的宝石,都无法透视其亘古的秘密。五十年前,当他还年轻时,克撒和他的弟弟曾将这里命名为喀洛斯。于是就叫它喀洛斯吧。 当时的喀洛斯已是废墟。如今所见,却是更加荒废的废墟。这不全是皿器所害;克撒和米斯拉之间的战争才是始作俑者。为了索蓝动力石而起。 事实上,克撒希望情况会更惨。在两人对战期间,这里是米斯拉控制的区域。克撒宁愿相信,米斯拉一方造成的伤害,比他自己所造成的伤害要来得大。在他心里深处,克撒知道:如果他能直捣喀洛斯,他连石头的影子都不会放过。但是米斯拉的手下却不然,他们甚至连碎石瓦砾都堆得整整齐齐的。破烂的帐篷在风中飘扬着,仔细一看,克撒这才发现,他们走得匆忙,连行李都没拿。大概是被召唤的吧,被召唤到亚格斯去的,就像五年前克撒召唤他的部属那样。 克撒缓下脚步,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 他和米斯拉从小就没一刻安宁。从他们幼时在阿基夫时就是这样了。他们怎么可能不争呢?克撒只大他一岁,而大家都喜欢米斯拉。但他们又形影不离,因而他们很清楚彼此的差异,知道自己需要对方的力量。克撒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友情和感情,因为米斯拉就是他的全部。 而米斯拉呢?他又给了米斯拉什么?米斯拉真的需要他吗? “多久了?”克撒在风中轻声低问,语中同时是愤怒与痛苦。“曾几何时,你离我而去?” 克撒张开眼睛,继续前进,没有留下一丝足迹。没有事情让他分心。挂在营柱上的尸体,看一眼就够了。尽管他有着生锈的金属前额和铜钳似的左手。克撒看过弟弟的转变;对于米斯拉部属的惨状,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直视黑暗,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他而言,那不但意外,而且令人失望。克撒满以为他会看到什么的;就像小孩子在新年早晨期待收到礼物那样。米斯拉的脾气像夏天的雷雨,雨势滂沦,但来得快也去得快。克撒不然;他会变得冷漠不语,直到他自己想通为止。 难道他们已经挖走了四千年来最后一颗索蓝动力石?取走最后一件神器?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了吗? 一阵淡蓝色的光芒闪过他眼前。他从碎石中板起一小块金属,而它立刻就动了起来,巧妙地弯曲着。不会错,就是索蓝。像克撒这等神器师,就算没有宝石为眼,他也能一眼认出这种古文明。只有索蓝人才知道怎么赋予金属某种程度的意识。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过这种蓝灰色的金属。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正确的工具和原料、再加上一点运气,他说不定可以解开这个谜题。一反常态,他想也不想,就用右手拇指抠了抠金属表面。 那比钢铁还要硬。他在心里想象一个印子,一个和指甲契合的印子。 当他把手拿开之后,金属上就有了一道印子。他慢慢地数到十,而印子没有消失。 “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一旦你看得到,就是这么容易。” 克撒想到米斯拉,和他说话。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即使是克撒的得意门生达硌士都不行。 “就好像那是你的拇指。”克撒对着风说。冲劲,一如友情,都是米斯拉给他的礼物。 米斯拉就像是站在那里一般;飞扬、聪明,年纪还不到十八岁。 克撒眼前的画面一闪而过。一眨眼,他看到米斯拉扭曲的脸;模糊的血肉中,齿轮、机械等物清晰可见。 “非瑞克西亚!”他咒骂着,忿忿掷走手中的破片。 它弹了两下,发出铃声般的声音,随即消失无踪。 “非瑞克西亚!” 他第一次知道这字是在五年前。就是终战之日,达硌士将皿器交给他的那一天。皿器是达路上从阿土诺那儿拿到的,光凭这一点,克撒就不该和它扯上关系。但是在那一天,克撒为了打倒米斯拉已倾注全力,甚至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强能石。米斯拉应该会被打死的,但是他没死。他早已不是人类之躯了。克撒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在那混乱的时刻,战火纷飞之际;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思索、去怀疑。克撒相信,米斯拉已经将自己变成一具活神器。因此他必须使用皿器。在一切烟消云散之后,问题才渐渐浮出台面。 达硷上曾经提过一头恶魔——来自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他和阿土诺曾被它袭击。为什么他唯一的朋友会和米斯拉的叛将一起出现在亚格斯的战场?这不重要。他俩曾是一对恋人。但是爱情之于克撒,远不如求知、学问来得有勉力。重要的是,为什么亚格斯境内会有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为什么它篡夺了所有的神器,不管是克撒的还是米斯拉的?最后要问的是,为什么他们会和非瑞克西亚扯上关系? 这是外来势力——非瑞克西亚的势力——的阴谋。克撒漫步在残破的泰瑞西亚;对他而言,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到了最后,在亚格斯的森林中,皿器阻止了非瑞克西亚的计划。 克撒在终战后一年内就追查到了皿器的来源。阿士诺是从一个名叫罗兰的女子那儿得到它的。那是他年轻时遇过的一名女子。罗兰和克撒、米斯拉都曾在考古学家托卡西雅门下研习索蓝文明,但是她后来就隐居到泰瑞西亚市去了。那是皿器力量的见证者。 泰市居民为了不让克撒或米斯拉得到皿器,牺牲了半数人口。 那还不够;罗兰不但没有保住它,还因为阿士诺的严刑逼问而失去右臂。但她还是活下来了。于是克撒伪装成一名妇女以接近罗兰,说她在战时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 罗兰是很聪明的法师,甚至超出克撒的想象。但她完全不是克撒宝眼的对手,在她烧开水时,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她的记忆。 随着它所释出的巨大能量,皿器也一起归于尘土。而罗兰对它的记忆也是残破不全。这是阿士诺的手法;她从不留下证据。罗兰回想起一个刻着京蓝象形文的铜皿。罗兰记忆中的那些文字,克撒并不是认得很全。如果它们再清楚一些,再让他看一次的话,他一定会想起来的。但是它们却太模糊了。 他大可以勾起她的回忆,让往事浮现。他的双眼拥有这个力量。 但是克撒没有那么做。他知道,罗兰宁死也不会帮他的。于是他们喝了茶、共赏夕阳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克撒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皿器是索蓝的文物。它让多明纳里亚逃过非瑞克西亚的魔掌。虽然仍有疑点,但是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如此他的恶梦就能终止了。他就能继续他的时空旅行了。他向来意志坚定,甚至近乎顽固。克撒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肯承认自己是在白费力气。一年前,他曾经回过多明纳里亚;亚格斯。自从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刻意回避亚格斯。他又回到那残破的山丘;他曾在那里破坏了整片大陆。他找到了达格土的棺木。 达珞士在棺中封印了五年。对他而言,就像是战争还没结束一样,更遑论终战的大毁灭。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混乱的战场、阿士诺的火红额发、还有来自非瑞克西亚的恶魔。 “……如果它在这儿的话……”达硌士回想起阿士诺说过的话。 那折磨他的旧情人。 据她的说法,她见过那头恶魔。它大概有一个人高,身体是由金属架构成,并缠绕着各种线路。至少达珞士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如此转述给克撒。克撒也认得它——或许是部份吧。他在米斯拉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线路。那时他的身体已经皮开肉绽,和一架龙引擎连在一起。 “这是我的……”达硌士的脑中不断涌现和阿士诺的对话。 达硌士在和她争论。他想死在她的身边。对于这痴情的请求,她没有同意;反而把皿器给了他。 达硌士望着骤变的大地,思绪也随之激荡。在此同时,克撒望向西方的古战场。那已是一片汪洋。 阿士诺确是蛇蝎美人。她背叛了所有的人,所有落入她掌心中的人。达硌士的背上依旧伤痕累累。米斯拉根本不信任她,所以才会将她放逐,直到最后一战才让她回来。 是这样的吗? 米斯拉知道阿士诺手上有皿器吗?莫非是叛徒被背叛了?谁是傀儡,谁又是真正的主脑?为什么阿士诺会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袭击?她和非瑞克西亚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克撒不断地思索这些问题,直到他被达硌士打断。“你弟弟呢?” “死了。”克撒的答案,也回答了自己所有的问题。“早在我发现他之前就死了。” 达硌士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转移话题,研究该如何重建这片大陆,让它恢复生气。他的好友,达硌士,总是如此乐天。于是克撒就这么走了,留下待在那儿出神的达硌士。他相信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知道米斯拉不是因皿器而死之后,克撒心中感到些许的平静。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一个月后,一股更强烈的自责感向他袭卷而来。他是大哥,照顾弟弟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但是他失败了。 当米斯拉需要大哥帮忙时,他的大哥却没能伸出援手。他对不起米斯拉,对不起多明纳里亚的人民。他的弟弟孤身而死。他被阿土诺背叛,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玩弄于股掌之间,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变得人械两非。 克撒是在初冬回到亚格斯,唤醒达硌士的。几乎就是在一年之前。他不眠不休,也不找地方避雪,只是蹲在雪中,等待米斯拉的出现。或者是死亡吧;那已不重要。但是梅雪佛说对了;克撒已经超越死亡的界线了。他也讶异地发现,他没有自杀的勇气。春天来得晚了些。冰一化,克撒便重获自由。他站起身,体力和他蹲下去时没有两样。 他的左脸有些刺痛;因为弱能石流了几滴眼泪。那没多久就好了。他结束了长达一季的赎罪;离去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他年轻时,在佑天——他妻子的家乡——还在阳光下闪耀的时候,一个名叫螺丝科的男子曾经告诉过他:每个人都有许多灵魂,而这些灵魂会在死后得到审判。克撒已经超越这一关了;皿器的威力让他超越了审判。他再怎么赎罪也无法减轻失败的痛楚。 唯一剩下的,就是报复。 整个春夏,克撒都在寻找阿士诺的踪迹,确定她是否真的死了。 他在各个时空之间穿梭,只为了寻找一个自视甚高,绝不甘心就此埋没的女人。到了秋天,他终于死心了,于是注意力又转到了喀洛斯。 那是他和米斯拉长大成人时,研习索蓝遗迹的地方。 他也发现,自己不是完美的。如果没有鲜明的印象,时空旅行并不一定能成功。到了后来,他只好循着他们年轻时的足迹,—一走访各地,期待能有所收获。 他情愿用他的宝石眼和永生换回那段兄弟俩在托卡西雅门下的日子。 冷风袭过。低温对克撒没有影响,但是他还是会觉得冷。他想象着一件毡毛大衣;于是一件大农渐渐成型,自他的肩膀向下蔓延。 他想着要加一点毛里,于是大衣也跟着变厚了。他又加了一双手套和一双羊毛靴,还有一顶风吹不走的软帽。他继续走着,走在米斯拉的工人离去的道路上。一如从前,尽管他穿了新鞋子,克撒依然没有留下足迹。 每一步都让他头痛欲裂。这里是他和宝石结合之处;而回到这里之后,它们似乎又被唤起了另一股力量。为了减轻痛楚,克撒转过身,用背对着洞口。他的眼睛酸痛,雪蚀的废墟,看起来倒像是画在纱布上的影子。他得到强能五那一天也发生过这种事,但是他那次看到的的影像非常写实。接着,那些影子开始延伸,并且动了起来。 这和他以前看的影像不一样,但是并非全然不同。原本他看到的是一群穿着白袍的男人,在那制造黑色的机械蜘。这次他看到满布神器的战场;看似亚格斯,但是没有那么混乱。 起初,克撒分辨不出战场上的两方。就像别人分不出他的军队和米斯拉的军队一样。但是当他看得愈仔细,战场的情势也愈来愈清楚。其中一方倚着山洞而战,保卫着山谷后方的平原。另一方则排成弧形,沿着峡谷挺进,占据唯一的通路。他们打算将敌人逼到山崖再一举歼灭。强光四散、浓烟密布,足见战况之惨烈。 克撒试着看得清梦些。其中一方肯定是索蓝,但又是哪一方呢? 另一方又是谁呢?在他沉思之际,峡谷一方先下一城。一队略小的神器击溃了敌方阵中的巨兽。它倒下去时烧了起来,双方阵势都乱了一下。峡谷一方集结得较快,趁胜追击。峡谷阵中一名中级军官放火要烧倒下的巨兽;天空中闪过一阵强光,煤烟像雨一样洒在空中,而巨兽的残骸发出阵阵的红光。 克撒专心地观察影像,并数了起来。“—……二……” 巨首的残骸爆了开来,克撒看了熟悉的景象。缠绕的线路。飞散的线路四散,将峡谷一方的军官一分为二。线路的末端是税利的镰刀。但是已经太迟了;索蓝的动力石已经成功地摧毁了非瑞克西亚的巨兽。 战事平息的数干年之后,克撒忍不住满意地笑了。情势十分明显了。他已经知道索蓝是哪一方了,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把非瑞克西亚通进山洞。在那里的话,或许就可以消灭他们。 这是索蓝和非瑞克西亚之间最后的决战了。就像他和米斯拉的战争一样。非瑞克西亚绝不可能撤退,而索蓝也不会对敌人宽容。 克撒着得出神,几乎忘了自己的时空。非瑞克西亚集结在最后一只巨兽后面,冲向索蓝的右翼,差一点就突破了。索蓝毫不客气,像蚂蚁侵占果屑一样,集中火力向非瑞克西亚次去。 双方陷入混战,又分不出谁是谁了。 克撒数到一百一十的时候,影子已经静止不动了。数到一百一十二的时候,它们渐渐亮了起来,像是正午的沙漠一样刺眼。克撒反射性地用手护住眼睛;他手放下来之后,举目皆雪。他的头不痛了。 他走进山洞,心中一片雪亮。因为他看到了。 他的眼睛存录着索非决战的影像。若说它们的功能包括纪录非瑞克西亚的败亡,听起来是满合理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剩下的就很清楚了:索蓝希望借由这些纪录石以警示后人。 克撤第一次接触强能石时也看过这种影像。他一进山洞就想起来了。虽然他努力地回想,那些影像依然像是梦境一般。但是他更加肯定他的新结论:索蓝的消逝,是因为他们舍身对抗非瑞克西亚所致。 在山洞内,克撒仰望着洞顶。“我们不知道。”他试着向索蓝亡魂解释。“我们不懂你们的语言……我们不懂的事,没敢乱猜。” 现在他知道了。他和米斯拉在石中发现的那件神器——也就是后来被他们毁去的那件神器——就是京蓝留给多明纳里亚的遗产,也是他们封锁敌人的封印。 “我们不知道……” 在石头一分为二之际,封印便解除了,而非瑞克西亚又来了。他们知道动不了克撒,因为他佩着强能石。但是他们一定蛊惑了米斯拉,害得他身败名裂;因为他只有弱能石的保护。两颗宝石的力量并非全然相同。强者支配弱者的道理,和哥哥支配弟弟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当哥哥被偏见——承认吧,还有嫉妒——冲昏了头的时候,克撒什么都没做。 不,他比什么都没做还要糟。他责怪米斯拉,和米斯拉打仗,还破坏了索蓝的封印。 克撒脑中激荡着强烈的自责。他闭上眼睛,掩住耳朵,但是事情只是变得更糟。 他为什么没有和米斯拉谈呢? 从小,他们总是吵个不停,但事后总会试着沟通,修补手足之情。 自从动力石闯入他们的生命之后,他们连试都不想试了。 回忆又涌上心头。大约在四十五年前有过一次。那时还在战争的序曲,他们一起来到寇河河边,河水自克尔山脉奔流而下。他的岳父,估天的库格王,前来调停和法拉吉族长的纠纷。克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弟弟的消息了,他甚至以为米斯拉已经死了。因此当他看到米斯拉在族长身旁时,真的吓了一跳。 天地为证,是他,是克撒提议他们应该谈一谈的,米斯拉也同意了。克撒回想起当时的对话,米斯拉有些勉强,但是他就是那样。一旦信心动摇,他就会变得暴躁,闷闷不乐。弱能石再加上非瑞克西亚的蚕食鲸吞,他的信心岂有不动摇之理? 要不是库格王一心想要暗杀族长,米斯拉一定会告诉他实情的。 克撒想起那次的大屠杀,想起了米斯拉脸上的表情。 克撤回过神来,回到喀洛斯。回到终战五年之后,初雪降下之际。他整个人瘫在地上,罪恶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跨越时间,让库格王不寒而栗的恨意。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但是库格王却把他一把推开。他是你弟弟,不是我的。 在寇河河畔的那一天,要不是非瑞克西亚先一步控制住米斯拉,他们一定能把问题解决的。 于是,一切仍是克撒的错。不论如何他都无法停止自责。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向非瑞克西亚报仇。克撒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喀洛斯是索蓝封印非瑞克西亚之地。又因为他的无知,给了敌人第二次机会。如果有到非瑞克西亚的路,那它一定在喀洛斯。 克撒仔细地寻找线索。这次他留下了脚印。 太阳已经下山。喀洛斯内一片漆黑。克撒的眼睛隐隐发光,照出一条通往山洞探处,尘土较少的通道。他找到一间房间,那儿用燃烧殆尽的动力石装饰着。沙石地上有两道被煤灰蚀出的痕迹。在那之间又刻着可能是索蓝象形文的模糊图样。克撒试着用他的眼睛让字样清楚些,但是那些文字——如果那真的是文字的话——依然难以辨识。 他骂了一声,蹲下来研究。就是这里,一定就是这里了。非瑞克西亚就是从此侵入多明纳里亚的。不会错的。再往前看过去,越过痕迹和索蓝石,有一座及腰的金字塔,塔上放了一个水晶宝箱。箱子已经破了,里面也空了。但克撒看到的是金字塔上的华丽图样:和达硌士看到的恶魔一模一样。 克撒检视着金字塔。他发现了另外两幅关于恶魔的画像,以及一张这房间的绘画。它画着一个在痕迹中升起的黑色圆盘。克撒四处寻找那黑色圆盘——本体也好,启动装置也好——但是一无所获。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败了。 克撒进行时空旅行的原理是这样的。他的所在之处就是起点,而终点则需仰助意志力及记忆。他发现到非瑞克西亚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但是那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如同他对非瑞克西亚的世界一无所知一般。多重宇宙浩瀚无涯,有多到数不清的各种时空。 在欠缺线索和记忆的指引之下,克撒的处境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迷路的水手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是不朽的。不论路途多长、旅程多艰辛,我会找遍每一个世界,直到找到他们为止。我要把他们给毁了,就像他们毁了我弟弟那样。” ------------------ 坐拥书城扫描校对 || http://www.bookbar.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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