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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死平衡》是王晋康的长篇科幻新著。这部小说通过主人公中国民间医生皇甫林在出游异域期间,奇迹般扑灭当地大面积流行的早已绝迹的天花病毒疫情,勇敢地向现代西方医学理论挑战的故事,写来波诡云谲,引人入胜。虽然文中涉及到不少医理问题,但它并非医学论文;同理,小说中的人物、事件和社会环境,也全都是虚构的。原稿全文十万余字,本刊征得作者同意作了少量删节,分两期载完。 1977年夏天,世界卫生组织干事德国人冯·豪塞特先生风尘仆仆,从吉布堤越过边界来到索马里北部的一个偏远乡村,找到了名叫阿里·毛马林的青年男子。这位黑人没有穿上衣,因为营养不良腹部膨胀凸出,满脸尽是天花留下的瘢痕。豪塞特知道这个地区十分贫穷落后,当天花免疫法在大半个世界都普及时,这儿仍沿用古老的吹粉法防治可怕的天花,即把天花病人的干痂皮研成粉末,吹进健康人的鼻孔中。但这种方法不够安全,阿里·毛马林只是由于他的身体强健才战胜了天花病毒,免于一死。 豪塞特先生为他拍照时,毛马林傻呵呵地笑着,丝毫不知道这是在纪录历史,这使激情型的豪塞特先生觉得十分遗憾。他请翻译告诉那位黑人,这张照片将使他名垂青史。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由天花病毒致病,死亡率曾高达25%,它至少在地球上肆虐了2000年,埃及法老拉美西斯的木乃伊上就发现了天花瘢痕。英国史学家马考莱曾称它是“死神的忠实帮凶”。从免疫之父琴纳1796年发明牛痘接种算起,人类经过两百来年的努力,终于消灭了天花。而阿里·毛马林先生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位天花病人,无意中成了人类2000年进步的见证。 索马里语翻译努力把德国人的冗长谈话翻译过去,他不知道那位鲁钝的黑人听懂了多少。豪塞特先生又遗憾地说,可惜他来晚了,否则他一定为最后的天花病毒取一份样本,保存到日内瓦的病毒基因库中。 那位黑人显然听懂了后面的话,叽哩呱拉说了一通。翻译迷惑地翻译着:“他说你们的人已来过一次,把他身上的脓疱刮了一些带走了,说要存在什么库中,还付了他50美元呢,真是慷慨的先生。” 豪塞特很奇怪,据他所知,从没发表过任何关于采访毛马林并保存病毒的样本的报道。他请翻译再次确认,翻译经过长时间盘问后说:“没错,他说的意思就是这样。”“那么问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翻译盘问后又告诉豪塞特:“他说是一个月前来的,是三个白人,穿着西服,都很瘦,窄长脸,鹰钩鼻。其它情况他一概不清楚。” 豪塞特先生很遗憾,但他知道无法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情况,便也付了他50美元,与他告辞。毛马林对又一笔意外之财十分惊喜,笑得合不拢嘴,村民们也都欣羡不已,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得上天花。 归途中豪塞特同翻译还在谈这件事,那位正在同坏路搏斗的司机忽然插话,说那三个人他可能见过。一个月前他跑这条路时,见一辆车停在途中,有三个白人在车前面向东北做礼拜,还非常认真地拍打身上的尘土。司机常与伊斯兰教徒在一起,知道这是穆斯林礼拜中的“土净”仪式,那三人长相也是典型的阿拉伯人的特征。这么说,那三个白人很可能是阿拉伯人了。 冯·豪塞特回到日内瓦后,曾向一些阿拉伯同行询问过此事,但没有人知道。世界卫生组织早在几年前就已提取了天花样本,分做三份保存在瑞士、美国等地,所以毛马林的天花病毒保存与否只有历史的意义而无科学意义。时间长了,豪塞特先生也淡忘了它。 2031年2月10日,中国的《科技日报》第七版上刊发了一篇短文: 漫话彗星 ……太阳系的彗星总数估计在一亿以上,已经发现及命名的有1600多个,这个名单上今年又增加了一个新成员。 今年元月份,中国紫金山天文台、美国帕洛马天文台及智利拉斯坎帕纳斯天文台几乎同时发现了一颗新彗星。它的绕日轨道离心率很大,公转周期长达1190年。它上一次进入人类视野的时刻,大约是中国唐朝安史之乱期间。 彗星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在中国的传说中,彗星主凶,主刀兵灾疫。随着科学的进步,这些迷信已经没有市场了。但历史是螺旋式发展的,“否定之否定”乃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定律之一。古代中国的“天人感应”思想经过去芜取精,又成了21世纪科学家认识世界的利器。随着科学视野的开拓,人们认识到地球绝不是孤立于宇宙之外,恰恰相反,各种天体变化常常或多或少影响着人类的进程。某些科学假说认为,正是饱含固态水的彗星对地球无数次的轰击,才使早期地球集聚了大量的水;正是彗星中简单的碳氢化合物引起了地球的生命进化;即使在今天,彗星仍在影响着地球的生态环境。一些科学家相信,彗星中很可能含有类似病毒的低级生命,它们处于休眠状态,能够抵御宇宙射线的杀伤,一旦进入地球大气环境就会复苏,造成全球性的灾疫。不过这种假说尚无实证。 这颗新彗星将在今年10月11日至12日掠过地球,近地点约为150万公里,不会出现彗星撞击事件。届时,该彗星的最佳观察点大致在西亚一带。 这篇千字短文很快淹没在信息海洋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也无人能料到它会和一场世界性的灾难和联系。 清晨,西亚C国首相官邸。阿卜拉·肖卡德首相很早就起床了,他做完小净,仆人为他铺好礼拜垫,他照例虔诚地行了晨礼。先是站、念,然后叩头,鼻尖和额头俯伏在地,然后盘脚坐下,两手平伸,手背向下:“我以赞颂人类敬爱的领袖开始祷告……” 肖卡德在非伊斯兰世界几乎度过了半生。从十五岁起,父亲就送他到英国,就读于剑桥大学。进入政界后他担任过驻美大使、驻华大使……他被公认为是具有现代思维手段灵活的干臣,但这丝毫未影响他对宗教的虔诚。 他站起身时念了台斯迷:“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结束晨礼后,他草草进了早餐。 秘书哈米勒先生适时进来说:“阁下,情报部的吉瓦德先生已经来了。美国、中国、日本、韩国大使将在八点半至12点依次约见。” “好,让吉瓦德进来吧。” 身材粗壮的吉瓦德从皮包里掏出一些资料,平铺在首相桌上,他简要地综述了一月来有关L国的情报:“八月初,美国大使施米特先生转来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绝密情报,我们的邻邦L国将在十月中旬对我国采取‘新月行动’,很可能是不宣而战。稍后,以色列、埃及情报部门也有同样的警告。我们立即集中力量对邻邦进行了严密的监视,但是,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动向。” 看来吉瓦德对这个结果显得很困惑,接着他详细报告了L国国内最近的一桩大事件:“9月12号,L国总统加米勒·萨拉米在国立神学院发表公开讲话,重弹‘阿拉伯必须统一’的老调。首相先生,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邻邦常常孵出一些政治怪胎,是否先知穆罕默德对魔瓶的封印失效了?这个萨拉米是十分善于蛊惑人心的,L国民众对这位致力于阿拉伯统一的现代先知,崇拜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听情报人员讲,神学院的学生们听他讲演后个个如痴如狂,争着去亲吻他的鞋子。”吉瓦德愈发显得忧心忡忡,“9月20号,L国全国接种汉塔病毒疫苗,萨拉米总统亲自到工业区为孩子们接种。你知道,汉塔病毒是1996年在阿根廷首次发现的,由于它的特殊变异性,迄今未研制出它的免疫疫苗。L国首都在三个月前发现了八例病人,随即他们就宣布疫苗研制成功。我们认为这恐怕是心理战,是为了避免旅游业滑坡的手段,也不排除萨拉米是以此收买人心。” 首相皱着眉头问:“你怀疑汉塔疫苗是假的?” “完全可能是葡萄糖或生理盐水,萨拉米这个狂人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 秘书在旁插了一句:“应该叫情报人员搞到一点疫苗,送回来鉴定。” 吉瓦德苦笑道:“我们已经想到了,但没有搞到。L国对汉塔疫苗的防卫措施极其严密,实在是一件怪事!这更说明里面肯定有鬼。” 首相沉思一会儿说:“你们先回去吧,美国大使马上就要来了。” 施米特大使乘坐一辆克莱斯勒电动汽车来到首相官邸。在C国,锂离子汽车电池的充电服务还很不完善,网点不够齐全,常常给他惹出一些麻烦。以前那辆漂亮的奔驰汽车是多么令人怀念!但在世界石油即将枯竭的时代,美国政府已严令各政府机关必须使用电动汽车,他只得服从命令,至少在公务活动中如此。 首相已在门口迎候。首相身材瘦小,穿着白色的阿拉伯长袍,笑容和蔼,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两人进屋坐定后,首相微笑着说:“谢谢大使阁下转送来的情报。当灾难将要降临时,我们除了祈求真主保佑外,还希望国际大家庭主持正义。请问,关于L国的新月行动,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暂时还没有。KH23型间谍卫星尚未发现军队调动的迹象,但我想恐怕不能高枕无忧。阁下知道,萨拉米总统执政十八年来,掠夺性地开采国内油藏,并以这些石油美元狂热地扩充军备,现在军队的综合实力已跻身世界前10名,不排除他们还在生产生化武器。如果他们想占领无险可守的贵国的话,只需短短几天的动员时间。” 首相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他想施米特大使肯定知道,L国军队的装备有2/5来自美国的休斯公司、洛克希德公司。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他恳切地说:“我们十分信赖贵国的友谊。希望贵国这次能及早干预,不要让侵略者的铁蹄踏上我国领土,造成惨重损失。” 施米特大使苦笑道:“我们会尽力的。贵国是全世界仅存的大产油国,我们当然知道贵国的安全对世界经济的重要性。但是,21世纪是亚洲的世纪,坦率地说,美国已无力组织这次国际范围的干预了,请你找那几位气势逼人的亚洲邻居吧。”他的话中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首相微笑道:“谢谢你的建议。但鉴于我们与贵国的特殊关系,仍望贵国能积极参与。”“这一点请放心。” 当那辆克莱斯勒电动汽车开走后,一辆豪华的红旗Ⅲ型汽油车填补了它的位置。从上个世纪末直到目前,红旗牌汽车一直受到汽车收藏家的青睐。开始是因为它的政治纪念意义,后来则是因为它的悲壮——这种技术上已臻完美的汽车生不逢时,注定只能作石油工业的殉葬品。 南怀仁大使从车上走下来,他穿着做工考究的藏青色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风度优雅。首相在驻华期间已经与南怀仁相熟,所以两人很快切到正题。南大使恳切地说:“请首相放心,中国与中东各国都有良好的关系,但是,一旦某个国家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践踏国际法,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的。虽然我们不会参加俄罗斯、美国、韩国、英国、德国、日本即将在这里海域举行的显示国际威慑力量的联合军事演习,但我国政府已决定通过外交途径,向贵国的那个邻邦进行劝告,晓之以利害关系。想来,他们不会无视我国政府的严正立场吧。” “十分感谢贵国的决定。” “不过,”大使迟疑了一下,“作为首相的多年朋友,我想以私人身份提供一点看法。据我分析,‘新月行动’的情报属于那种‘过于真实’的情报。几个国家的情报人员几乎同时截获到了这个机密,但各国的侦察卫星迄今却未发现有军队集结的实际迹象。两者反差太大,这不太正常。” 在这之前,首相从未怀疑过这个十分确凿的情报,这时他不免有些吃惊:“你怀疑它是假情报?” “目前言之过早。如果是假的,L国抛出它是为了什么?施放烟幕,吸引国际舆论的注意,掩护其它行动?不好解释。但那位‘领袖’的思维方式是异于常人的,我们也不能以常理来猜度。”大使笑着结束了谈话,“不管怎么说,请阁下相信我们的承诺。” 首相瞄了一眼立式挂钟,离日本大使的约见时间还有20分钟,他笑着向南大使欠过身,说:“让我们把政治抛开,谈一点私人话题吧。我在中国任大使期间,感受最深的,你知道是什么?是对贵国及中华民族的羡慕,简直可以说是嫉妒。你们有两笔最丰厚的历史遗产:广阔的国土和一个吃苦耐劳、人数众多、向心力极强的民族。所以,即使在鸦片战争那种最困难的时期,你们也仍有复兴的希望。可我们国家呢?只有二百万人口,而且一半以上是国外侨民,那不到一半的本土人民是躺在石油美元上长大的,是噙着政府福利政策的奶嘴成人的,他们早已失去了锐气。这注定我们只能依靠大国的善心。” 南怀仁从这段坦率的谈话中听出一个政治家的隐痛,他劝慰道:“首相阁下是一位极具远见的政治家。二十年前,你刚开始执政时,就不顾几乎是全国的反对,断然削减70%的石油产量,用艰苦生活磨炼了国人的意志,也奠定了贵国在今日石油市场上的绝对优势。我十分佩服首相的远见卓识和果敢坚毅。” 首相摇摇头:“积重难返哪。甚至连我费尽心机抢救下来的这笔石油财富,也可能变成灾祸之由,那句中国成语怎么说的?怀璧有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在那位邻居的眼里,我们蕴藏丰富的油田是他日夜垂涎的肥肉。”稍停,他转过了话题,说,“还得向贵国致谢呢,一个中国医生治好了我儿子的痼疾。” “是吗?” “我的小儿子法赫米,生下来就属过敏体质,十五岁时一场重感冒,使他对几乎所有东西过敏,只好终年生活在玻璃面罩内。那是一个精致的囚笼,对一个活泼好动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我带着他走遍了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著名医院,像德国的汉堡大学医学部,美国的国立变态反应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马里兰大学人类病毒和免疫研究所,哈佛医学院,东京医科大学……医生们都无能为力。但一个月前,真主赐给我一位中国青年医生,他用神奇的药膏和针剂治好了我儿子的怪病。” 南大使不禁感到赧然,他知道法赫米的病情,也向他介绍过中国医生,但这名青年医生的到来他竟然丝毫不知情。他小心地问:“这位青年医生是……” “他是来海湾旅游的,名字叫皇甫林,听说是贵国著名的平衡医学学派皇甫右山先生的传人。” 南怀仁暗暗吃惊,他对国内情况算不上孤陋寡闻,但从未听说过什么平衡学派。莫非这是什么江湖医生?他不免有些后怕,万一这位医生把聋子治成哑巴,在外交上必然会引起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略为思忖,他想最好不要说破自己的担心,他笑着问:“令郎已经痊愈了吗?” “彻底痊愈了。一个月前他还不能出门,即使出门也要带上手套和呼吸净化器。现在他每天同皇甫林在海滨尽情游玩,就像遇赦的囚犯。他简直乐疯了!” 首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使也很高兴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他笑道:“衷心祝贺令郎康复。我要请求我国政府对这位医生予以嘉奖。” 南怀仁回到大使馆后,向使馆的郭医生询问了有关国内平衡医学学派的问题。 郭医生颇觉诧异,问:“老南,你怎么突然对平衡医学感兴趣了?这儿没有它的资料,但我知道它,是安徽蒙城一带的一支民间医学流派。” “你对它有什么评价?” 郭医生笑起来:“你只用知道两点就行了。平衡医学的祖师爷皇甫右山公开宣称一药治百病,任何稍有科学知识的人也不会相信这种神话。还有,他竟然对千百年锤炼出的现代医学持全盘否定态度,实在太狂妄了。你怎么啦?似乎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使扼要地介绍了情况,说:“如果那个青年人是一个民间巫医或者骗子,难免惹出外交麻烦。不过据首相说,他儿子法赫米的痼疾确实治愈了。” 郭医生摇头说:“有些民间医生确有一些验方,他们还善于利用病人的信仰来治病。你知道,病人的心理因素的确能影响医疗过程。不过这种‘心诚则灵’的方法是巫术还是医学,我不想多加评论。” 大使看看表,已经到了约定的和国内通话的时间。他对医生说:“你可以走了,这几天注意观察一下法赫米的病情。” 皇甫林是25天前来到C国旅游的,下榻豪华的希拉顿五星级饭店,又租了一辆马力强劲的法拉利跑车。在办理租借手续时发现信用卡已透支了,他决定先想办法把旅费挣到手。 他今年30岁,相貌平平,小眼睛,高颧骨,头发散乱,常穿质料普通的夹克衫、旅游鞋。频繁的旅游使他面庞黑瘦,皮肤粗糙,打眼一看,就像一个靠体力挣钱的劳工。他自幼继承了祖父的医术和性格,却没有继承他好静的生活方式。他酷爱旅游,也喜欢各国的精美饮食,喜欢住豪华的饭店。他至今仍是单身。只要行医有了一定积蓄,他就立即揣上信用卡和护照,直到把钱花光才回去。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赌场,太平洋中的复活节岛,约旦的死海,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澳大利亚的史前壁画洞穴……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无论在国内国外,找他看病的人都奇怪他与众不同的收费方式:治愈一个病人,他要收取此人平均年收入的一半。这样,那些衣食不足的病人实际只象征性地交几个钱,富豪则被狠狠地宰一刀。好在找上他的病人一般都与死神签约,一旦遇救,欢喜还来不及,不会计较医药费的多寡。 吃过早饭后他找到柜台经理。阿瓦迪经理大约四十岁,缠着包头,穿阿拉伯长袍,他礼貌恭谨地用英语问:“尊贵的客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 皇甫林笑嘻嘻地说:“有一点小麻烦,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现金所余无几。” 他的英语不大地道,勉强能让对方听懂,对方稍一愣,立即圆滑地笑道:“我们的惯例不接受赊欠。你需要同国内联系吗,我们可以提供便利。” “不,我既不是来赊欠,也用不着要国内汇款。我想请你找一个得了顽症的有钱人。” 阿瓦迪经理目光中透出几丝怀疑,不过他很礼貌地把怀疑收藏起来:“你是医生?” “不错。” “你擅长哪个领域?心血管,内分泌,泌尿,神经,还是妇科?” 皇甫林笑哈哈地说:“都能应付吧,我的医术中没有这些分工。” 阿瓦迪经理的目光变冷了,面前这家伙把牛皮吹得未免大了一点。他停顿片刻后说:“正好我知道首相小儿子法赫米10年前得了过敏顽症,曾去十几家著名医院求医,都没有治愈。你愿意给他治病吗?”他的话语中包含着警告意味。 但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国医生笑嘻嘻地说:“让我去试试吧。请你为我找一个汉语翻译,费用由我支付,我的英语不太地道。” 首相的私宅离海边不远,占地十分宽阔,透过低矮的花篱,能看到几十幢房屋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如茵的草地上。棕桐树遮蔽着卵石小道,后院有巨大的游泳池,一线瀑布从假山上飞泻而下。 年轻的翻译奥斯曼按响门铃,同开门的仆人交谈几句。仆人用电话请示后,便请他们进去。客厅十分豪华,壁饰复杂的圆形屋顶,地上铺着做工精致的波斯地毯,墙角摆着巨大的中国古瓷花瓶。还有巨大的苏丹羚羊角,苏丹鳄鱼标本,墙上挂着著名的古代大马士革钢刀。这种刀弹性极好,变成头尾相接的圆圈后仍能弹回原状,它存世的数量很少,所以十分昂贵。他们刚刚坐下,一行人就簇拥着病人匆匆进来。病人带着隔离面罩,中等身材,比较瘦削,穿着T恤和宽松的长裤,大约25岁,由于久囚室内,肤色显得苍白,目光忧郁冷漠。 病人身后有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做工精美的称作布拉叶的衣裙,未带面纱,一直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闯上门的医生,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就可以看出她一定是首相夫人。皇甫林坦然面对她的威严,只向她欠欠身子,说:“请介绍病情吧。” 身后一位男子大概是家庭医生,他详细介绍了法赫米的病情:他在15岁时患过一场重感冒,没有及时治愈,随后对很多东西过敏,包括花粉、螨虫、灰尘等等,这种情况愈演愈烈,连麦片粥、酸渍柠檬这样的普通饮食也能致敏,呼吸室外空气都能引起严重哮喘。过敏源太多,以致无法查清和对症治疗。 皇甫林毫不客气地说:“他的免疫系统已全部紊乱了。我想很可能与他生活过于安逸、小病大治等因素有关,所以实际是父母的溺爱害了他。让他试试我的药物吧。” 他从药盒里取出一些淡黄色的针剂和淡黄色的油膏,开始准备注射,首相夫人忽然严厉地问:“你有把握治愈吗?有把握不出医疗事故吗?” 奥斯曼惊慌地看看夫人,赶忙把这几句话翻译过去,皇甫林冷冷地抬眼望望夫人,坦率地说:“我的药只能调动病人的潜能,可否治愈,归根结蒂要靠病人自己,所以这些药只有85%—90%的显效率。我的药物是很安全的,但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造成病情恶化。是否诊治请夫人及早拿主意,不过我劝你们试一试,他这个样子,”他指指玻璃罩中的病人,“活着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翻译惊慌地看看他,不敢照实翻译,皇甫林厉声说:“照我原话翻译。” “不必翻译了,”病人忽然用地道的北京话流利地说道,他在面罩里微笑着,“7岁以前我是在我国驻华使馆长大的,汉语是我的第二母语。请你放心诊治吧。确实如你所说,我每天生活在恐怖和禁锢中,不能享受和风、绿草、碧水,时刻担心着食物中出现某种致敏因子,这种生活,真是生不如死。”他扭过头,用阿拉伯语同母亲交谈几句,表情非常坚决,母亲勉强点点头。 皇甫林反倒犹豫了片刻,他在病人从容的微笑里读出他的痛苦。病人的心一定在滴血,这种终生的禁锢实在是太残酷了。停了片刻,他轻声说:“请你放心,我的治疗方法实际是很安全的,你知道人体免疫系统的作用机理吗?尤其是特异性免疫。你讲一讲,这对治病很重要。” “久病成医,我多少知道一些。简单地说,特异性免疫系统有T、B两种淋巴细胞,进入人体的病原体若与它们相遇,T细胞就转化为致敏淋巴细胞,再产生淋巴因子,可以溶解、封锁病原体,以上称作细胞免疫;B细胞则转化成浆细胞,再产生抗体去中和或溶解病原体,抗体存在于体液中,所以称作体液免疫。在与病原体搏斗以后,T、B细胞还能转化成记忆细胞,使人体在病后自动获得对该种病原体的免疫能力。但有时人的免疫系统过于敏感,对进入体内的无害蛋白质也发生激烈反应,这就是我患的过敏症。” 皇甫林笑着称赞道:“行,这些知识就足够了。现在请你坦诚地告诉我,你对我的信任程度有多少?我一定要听真话。” 年轻的病人犹豫了片刻,才笑着回答:“40%吧,毕竟你是一个陌生人,我们还从未遇到过你这种闯上门来的江湖医生。” 皇甫林咧嘴笑道:“谢谢你的坦率。但从现在起,请你绝对信任我,你要从心底里认为我是真主派来的神医,我只要求你把这种信仰维持15天即可。”他又收起笑谑,严肃地说,“这不是玩笑,人的心理因素对调动身体潜能有很大关系。你答应吗?”法赫米专注地看着他,良久才决然道:“我答应。” “请你告诉家人,我现在就要开始治疗,请他们离开。” 法赫米用阿语急速地同家人说些什么,似乎还有小小的争论,但最终首相夫人同意了。随后,除了私人医生和翻译,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皇甫林让病人脱去衣服,趴在长沙发上,一边用酒精棉球在他的脊椎两边消毒,一边对病人说:“既然你建立了对我的信仰,就请你不遗余力地作好两件事。第一,你要让自己相信,这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人类本身就是在异己环境中进化过来的,如果人体没有抵御异己物质侵袭的本能——包括杀死有害病原体和‘忽略’无害蛋白质两方面,人类早就灭亡了。所以,每一个人体内都有这种潜能,只不过近代社会里,由于滥用药物或过份养尊处优,这种潜能被抑制了。我现在只不过是唤醒它,唤醒本来就存在于你体内的本领,你记住了吗?” 法赫米点点头,这些深刻的道理经皇甫林娓娓道出,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确定,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感到脊柱附近发凉,一个尖锐的东西慢慢刺进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私人医生穆赫正惊恐地看着皇甫林,后者正把满满一针筒的黄色液体推进这个要害部位。要不是法赫米在这之前有命令,他一定会加以制止的。翻译成了局外人,无所事事,好奇地打量着。私人医生把他悄悄拉到一边,让他把那两人的对话为自己翻译。 皇甫林从颈椎开始逐渐向下注射,一直到尾椎,他这时才继续说:“第二点,请你想象体内的T细胞、B细胞以及它们分别转化成的记忆细胞已被唤醒。你的记忆细胞记录了太多的错误信息,所以,当花粉、食物等无害蛋白质进入人体时,他们也激烈反应,动员免疫系统围歼来者,这就是过敏反应。现在你要想象这些记忆细胞正在被清除——即使误伤了有用的记忆细胞也在所不惜,我们可以随后补救。” 奥斯曼尽可能把这些内容译给私人医生,穆赫医生听懂后,忍不住鄙夷地用阿拉伯语说:“简直是江湖巫术。” 皇甫林从他的表情猜到了他的话意,他笑着说:“这些类似巫术的手法并不是我或我祖父的发明。二十世纪末,一些美国医生就采用了‘生物回授法’,使高血压病人学会自主控制体内的植物神经,从而自主地降低血压。还有人采用意象治癌法,把癌肿形状画出来,让病人想象自己的T、B细胞如何努力吞食癌肿。我祖父只不过是个集大成者而已。奥斯曼,把这段话也翻译过去。” 奥斯曼顺从地翻译着,私人医生稍有些发窘,他以为皇甫林也懂阿语,于是过后保持沉默了。 皇甫林仍滔滔不绝地说:“日本和德国科学家早就发现,寄生虫可以增强人体抗花粉过敏的能力。因为寄生虫可产生大量的非特异性IgE抗体,它可抑制人体针对花粉产生的IgE抗体,还抑制了肥大组织分泌组胺和5-羟色胺,从而抑制变态反应。我的药如果不见效,让你传染上寄生虫试一试。”他用开玩笑的口吻结束了这段议论。 注射完毕,皇甫林又用淡黄色药膏涂抹他的全身,尤其是脊髓及内脏部位。他说:“好,穿上衣服吧,五天后我再来治疗一次。三个疗程后,我想你就可以把呼吸净化器扔到垃圾箱了。这几天你要呆在静室里,努力默诵我说的两点,要像念古兰经那样虔诚。你能作到吗?”法赫米起来穿上衣服,皇甫林已成功地激起了他的希望,他两眼炯炯发光,庄重地答应:“我一定听你的吩咐。” 医生已悄悄出去了,少顷,首相夫人等一行人匆匆赶来。皇甫林微笑着对夫人说:“我要走了,五天后再来。这几天他一定会发烧,那是正常反应,不要管它。” 首相夫人慈祥地说:“谢谢皇甫医生。请您不要回希拉顿饭店了,就住在舍下吧。你是来自中国的尊贵客人,如果怠慢了你,我丈夫会生气的。” 皇甫林知道是医生捣的鬼,他将被留在这儿作人质。他大笑道:“多谢,多谢。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正发愁这几天的花费呢,我总不能向你们预支医疗费吧。” ……果然,十五天后,法赫米终于取下了呼吸净化器,准备随皇甫林出门。他的眼神中透着久囚遇赦的狂喜,也有抹不去的恐惧。首相夫人及其他家人也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似乎他是向地狱进发。皇甫林吩咐:“不要这辆劳尔斯——劳伊斯,换一辆敞篷跑车。法赫米,现在你已经回到你的正常状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法赫米、皇甫林和两个仆人坐上跑车开走了。走后片刻,一辆白色救护车悄悄追去,家庭医生在这辆车上,首相夫人留在家里焦灼地等着他传回消息。几个小时后,医生打来电话激动地说:“夫人,法赫米真的痊愈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法赫米确实没有任何哮喘迹象,他已经快乐得发疯了!” 夫人喃喃祷告:“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艾米娜!”她激动地向女儿喊叫,“快告诉你父亲,你哥哥已经痊愈了,遥远中国来的医生治好了他的病,感谢仁慈的真主!” 首相刚从国家元首官邸回来。元首召见他时,问邻国“新月行动”的情况。随后,元首沉痛地说:“仁慈的真主为什么偏偏让我们有一个坏邻居呀!几十年来他们没少给我们制造麻烦,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萨拉米的爪子伸进我们国土。” 首相当时安慰他:“请您放心,我们的两万军队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美、俄等国的特混舰队已在途中,中东各国都公开表示要全力遏制那个战争狂人。我想他不敢打一场必败的战争吧。” 回到首相府不久,秘书就急急地通报:“首相先生,萨拉米的热线电话!” 首相略有些吃惊,他想不到那个狂人竟会在这个微妙时刻打来电话,他急忙走进保密室,拿起话筒:“愿真主保佑你平安,愿真主怜悯你,你好,萨拉米总统。” “愿真主保佑你平安,愿真主怜悯你,使你们幸福。首相阁下,你是否已了解了‘新月行动’的全部详情?”电话那边传来震耳的大笑,“你是否相信了这个鬼话?那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摩萨德的杰作。你什么时候得知我们国家军队调动的确凿消息,请尽快通知我,我一定要把那个擅自调动军队的反叛将领砍下脑袋。肖卡德先生,我们都是易卜拉欣的子孙,穆罕默德的信徒,都是至诚的兄弟,我们绝不会自相残杀。阿拉伯民族一定要统一起来,才能形成洪流。如果仍像现在这样分崩离析的话,早晚我们都会在沙漠的烈日下干涸。100年前,阿拉伯的民族英雄纳赛尔就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可惜后来失败了。我们一定要完成纳赛尔的未竟之志!” 首相沉默着,让他独自大发宏论。萨拉米把话头一转:“首相,为了消除误会,也为了让我用对阿拉伯统一的虔诚信仰感化你,我强烈希望有一次高层会晤。只要你同意,会晤地点就定在贵国首都,时间定在15天之后,10月12日,如何?这样的安排有一个好处。据说所谓的新月行动要在10月中旬执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当我的军队向你们开火时,你可以把我这个总统当作人质,去塞住我的军队的炮口。怎么样,真是绝妙的主意!” 电话那边又大笑起来,首相也禁不住微微一笑,却飞速地考虑如何回答。他想没有理由拒绝萨拉米的建议,尽管这种突然的安排带着那人一贯的神经质。不过至少那一点他没有说错,当这个总统尚在这里时,那边的飞机大炮、小型核弹或生化武器总不会发射吧。接待萨拉米的唯一损失,是必须耐住性子听那位狂人关于“阿拉伯统一”的说教。于是他笑道:“我们很乐意在首都接待尊贵的邻邦总统,就按你安排的进行吧。” 挂上电话后他立即向国家元首通报了情报。传真电话中,元首皱着眉头问:“你有什么想法?这是个捉摸不透的狂人。” “我想有两种可能,或者‘新月行动’是假情报或错误情报,我们只是虚惊一场。或者萨拉米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退却了,用这次会晤下台阶。不管怎样,看来我们度过了一次危机。感谢真主。” “好,准备迎接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吧。” 他们没有料到,还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太空以每秒16公里的速度向地球飞来,这颗新发现的彗星正好在10月12号当地时间上午9点掠过西亚上空,恰好是萨拉米定下的会晤时间。它距地球最近距离108万公里,由于地球的强大引力,它将被撕裂成一串项链,个别碎块会被地球引力拖入大气层。首相想起他曾在《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读过的一则评论: 假如新的彗星轨道只偏离100万公里甚至50万公里——这对太阳系而言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按照轨道推算,它将撞上中东地区的一些都市,撞击能量足以把一亿生灵(不管是什叶派穆斯林、逊尼派穆斯林还是他们的共同夙敌以色列人)送到共同的天堂。感谢耶和华或安拉又一次保佑了他的子民,下一次地球是否还会有同样的好运? 他对这段评论印象很深。因为那个假设饶有趣味。假如阿拉伯和犹太人,什叶派和逊尼派都进了同一个天国,他们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会不会消弭?安拉或耶和华是否有耐心听一听双方的申辩? 阿卜拉·肖卡德觉得,人世间的争斗是何等可笑。更可笑的是,即使他早已彻悟,但只要尚在人世,只要坐在首相这把椅子上,他仍然不得不煞有介事地继续那场可笑的游戏。 他按一下电钮,对进来的秘书吩咐道:“今天没什么公务了,我想回去看一看法赫米。他已经走出囚笼十天了,病情没有反复吧?” “没有,听夫人说这十天他几乎不回家,每天陪着皇甫医生在外边游玩。夫人说他已被囚禁了十年,就让他再痛痛快快玩几天吧。首相先生,真要感谢那位从中国来的神医,正像先所说,要学习知识就要到中国去。” 法赫米把车子开得飞快,晃过广场、大街,七拐八弯,驶进了一条狭窄嘈杂的小巷。他好容易找到一块停车之地,把车倒进去,回头笑道:“皇甫,你不是说想要尝尝阿拉伯的小吃吗?这里就相当于北京的天坛或天津的小吃一条街。来吧。” 他们兴高采烈地向小巷里挤过去,街道上人声鼎沸,两旁的房屋低矮古旧,墙外种着阿拉伯橡胶树和长春藤,空气中弥漫着阿拉伯香料和印度香料的清香。各种饮食摊点在灯光中一直延伸,摊上的铜盆里摆着酸渍柠檬、蜜饯、坚果、糕点、加白糖的麦片粥,有花椒盐、胡椒面、辣椒等各种调料,还有种种不知名字的当地小吃。小贩把阿拉伯人爱发誓的习惯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指着先知,先知的女儿法蒂梅、外孙女泽娜卜和外孙侯赛因发誓,声称自己卖的是全世界最美味最便宜的食物。顾客大多是穿着阿拉伯长袍的男人,也有一些戴着布拉戛、只露出两眼的阿拉伯女人,有包着缠头的印度人,面色黝黑的巴基斯坦人。法赫米说:“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国外侨民,本地人倒是很少来。不过,十五岁前我常常和妹妹来这儿——当然是瞒着父母。你说吧,愿意吃什么?” 皇甫林已经目醉神迷了,他与其说是喜欢这些饮食,倒不如说喜欢这种情调。他笑道:“咱们从这头开始,一路吃过去,直到塞不进肚子为止,行不行?” “好,就这么办!” 于是他们在每个摊位上扔过去一个银币,依次吃过去。皇甫林一边吃一边评价:“这个好吃,像中国的核桃酥。这个也不错,像中国的怪味豆。呀,呸呸,这是什么玩意儿?太难吃了!” 他忽然呆住了,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巷口立着一位阿拉伯少女,大概也是刚到。她穿着米拉叶丝裙,质地和做工十分精致,恰到好处地展示她高耸的胸部、浑圆的臀部及臀部上方凹陷处的优美曲线。透过丝裙,可以看到金银线绣花的内衣,还装饰着金银箔片,耳朵上、脖颈上带着红宝石的首饰。更要命的是,她还带着细细的铜丝面纱,藏在面纱后的容貌给人以无穷的遐想。 灯光昏暗,月光清冷,一个洁白无瑕的少女立在嘈杂纷乱的背景上,恍然是《一千零一夜》中的女神伊齐丝回到了人间。皇甫林被完完全全征服了。生在21世纪,他看过太多的女人人体,长岛、夏威夷的裸泳海滩,悉尼和斯德哥尔摩富人区的裸体社交聚会,连教规森严的中东地区,在海滩上也偶尔可见穿三点式的女郎,风化警察则佯装没看见。但是只有这一刻,他才彻悟到女人的美应掩在羞涩和朦胧之后。 法赫米发现了朋友的情态,问:“皇甫,你发什么呆?” 这时,一个头顶红色大肚罐的男人打着响钹走过来,喊着:“阿尔格苏斯,谁喝阿尔格苏斯!”少女立即唤住,她要了一杯,然后微微掀开面纱,把这种传统饮料送到口中。面纱的半遮半掩中可以看到挺秀的鼻梁,湿润的嘴唇,还有一双像羚羊一样明亮的眼睛。皇甫林如遭雷殛,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爆裂声,他近乎痛苦地呻吟道:“我的天,千寻百觅,原来我的女神在这儿啊!” 法赫米漾出谐谑的笑容,他揶揄道:“原来我的朋友被爱神之箭射中了啊。” 皇甫林仍直直地盯着那儿,坚决地宣布:“对,我一定要把她娶到手!” “你知道吗?她肯定是本地人,出身豪富,她的天性保守的父母决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请原谅我的直率——食不洁食物的异教徒。” 皇甫林目光狂热地说:“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我明天就皈依伊斯兰教,我决不会再吃大肉、自死物、未诵安拉之名宰杀的牲畜,我会笃信五信①,笃行五课②,我要变成一个最彻底的穆斯林!” 法赫米摇摇头笑道:“今天我才知道什么是中国式的一见钟情。碰巧我和这位小姐很熟,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接受西方教育,她的面纱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个人至上主义者,反对任何形式的桎梏。你知道吗,她曾穿着这身服装化名参加悉尼的世界小姐竞选,当她把面纱揭开时,评委们在震惊中一致投了她的票,甚至特许她不必再作泳装亮相。不过她随之就失踪了,令评委懊丧不已。她今年19岁,父母很早就想把她许给一位王族子弟,但由于她本人坚决反对,婚事迟迟未定。所以,很可能她与你心目中的女神并不吻合。” 皇甫林固执地说:“绝不会,她就是我的女神!”他忽然敏感地问:“你同他很熟?是不是你和她……” 法赫米大笑道:“不不,很高兴我与你不会成为情敌。这位少女,”他有意停顿一下,“就是肖卡德首相的小女儿,我的亲妹妹。她的名字叫艾米娜。”见皇甫林惊讶地瞪着自己,法赫米恢复了庄重的神态,说,“朋友,如果你真的爱上她,我可以为你尽力,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妹夫,你的才华和医术完全配得上她的美貌和嫁妆。用不用我把她喊过来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千万不要!”皇甫林急急地摆手,从最初的亢奋中慢慢冷静下来,“对佳人不可唐突。我会在一个更庄重更神圣的场合去见她。现在把咱们的活动进行完吧。” 他仍往前走去,又在逐个摊位前专心地品尝着小吃。偶然回头,看见白衣少女已经走了,很可能是她看见了哥哥和哥哥的医生。 第二天皇甫林没有让法赫米陪伴,他向法赫米要了500银币,便一个人上街去了。晚上,法赫米来到医生下榻的房间,惊讶地发现皇甫林已全变了,他穿戴着簇新的阿拉伯长袍和缠头,正捧着古兰经在孜孜攻读,俨然是一位阿拉伯学者。法赫米在惊讶好笑之余也很感动,看来这个狂放的中国医生真的中了爱神之箭,而且一箭穿透心脏,无药可医了。 皇甫林放下书,郑重地说:“法赫米,我的朋友,请你告诉我,按阿拉伯风俗该怎样向你妹妹求婚?我听说求婚应由男家父母来做,但我的父母不在这儿。” 法赫米认真地考虑了很久,才郑重地说:“我的朋友,我想先不告诉我父母,尽管他们很器重你,但是否肯把爱女嫁给一个没有财产的异教徒,恐怕不容易。我先向妹妹转达你的求婚,如果你能打动她的心,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我父母对她是百依百顺的。但艾米娜的眼睛向来长在头顶上,你能否把射中你的那枝利箭再把她的心脏穿透,只有靠安拉保佑了。” 皇甫林低眉道:“大哉真主。我既然皈依了安拉,安拉一定会发慈悲并赐我幸福的。” 法赫米说:“好,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艾米娜,那个骄纵任性的公主。” 法赫米走后,皇甫林一直低声吟诵着清真言,尽力平静自己的思绪:“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唯一使者。” 他生在宗教气息淡薄的中国,更生在一个具有叛逆基因的家庭,所以一向是以哂笑来对待任何宗教的。现在,他努力收束自己的狂放,把它纳入对安拉和穆罕默德的虔诚中。大约半小时后,法赫米匆匆赶回来,面上略有喜色。 “好,艾米娜愿意见见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慷慨。”他收敛起笑容换上了郑重的神态,“她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姑娘,但愿你的爱情能攻破这座要塞,真主保佑你。” 按法赫米的指引,皇甫林穿过棕榈树掩映的曲径,来到艾米娜的闺房前。他肃容伫立了片刻,才去按响门铃,他听见门后暗藏的通话器用汉语问:“是皇甫林先生吗?” 她的汉语说得很不流利,但声音甜美,像是深山白云中飘出的银铃声。在那一瞬间,皇甫林几乎热泪盈眶,他强抑激动回答:“小姐,是我,是你的忠实仆人。” 门内温婉说道:“很抱歉,阿拉伯未婚女子的闺房是不让男人进的,只有让你站在门口说话了。” “这就很好,这样更好。如果让我乍一面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神,我怕自己会说不出话的。”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窃笑声。他不知道这会儿法赫米正在自己屋里用双向传真电话观察着这一切。就在他按响门铃前,艾米娜要通了哥哥屋内的电话。她努力忍住讥讽的笑容,对哥哥说:“哥哥,那位求婚者已经到了门前了,你不要挂电话,我想让你看看他是怎么求婚的,我是如何回答的。” 法赫米看着她嘴角的浅笑,心里暗暗担心。他看见艾米娜仰靠在沙发上,不时往口里丢一片酸渍柠檬,她面前的小屏幕上显示的是门外的情景,那个爱情俘虏低眉顺眼肃立在门口,表情十分虔诚。当然皇甫林看不到室内的情景,也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不幸的是,他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艾米娜快到经期了,每逢这时候她就痛得辗转难宁。这种久治不愈的顽症已经在她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恐惧,也使她对异性之爱抱着恐惧甚至厌恶。这位自不量力的求婚者正好给她病中送来了消遣。她恶意地微笑着,仔细打量着门外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然后吐出柠檬,娓娓说道:“我在北京只生活到两岁,所以中国对我而言仍是一个遥远和神秘的国度。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盼望着一位来自中国的英俊的白马王子叩响我的闺门。” 法赫米不知道皇甫林是如何咀嚼这句话的,只见他一直低垂眉眼,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抬头回答:“很可惜,我既不是王子,也绝对称不上英俊。除了能以才华自负外,我只有炽烈的爱情了。不过,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一句中国俗语,所谓郎才女貌,女人看重男人的是才华,男人看重女人的美貌,虽然这种婚姻观过于陈旧了一些。” 法赫米又是一愣,很明显,皇甫林这几句话中也暗藏机锋,玲珑剔透的艾米娜不至于听不出来。她在摄像镜头中朝哥哥看了一眼,沉思片刻,仍然笑嘻嘻地说:“阿拉伯风俗恐怕更要守旧一些,对女人的唯一要求是顺从。当然,这些对丈夫百依百从、没有才华没有思想的女人,要靠丈夫的财产去养活。” 法赫米简直啼笑皆非,他想不到这一对旷男怨女的求婚对答竟成了唇枪舌剑的交锋。这时门外的皇甫林昂起头傲然说道:“钱财于我如粪土。只要我愿意,我会很容易跻身世界大豪富之列,至少不比阿拉伯的豪富差。他们已经把真主的恩赐——黑色金子挥霍殆尽了。世界首富们会头顶美元到我这儿购买健康,包括那些养尊处优、功能退化的石油富豪。” 法赫米皱了皱眉头,他第二次领略了皇甫林的狂傲。艾米娜微笑着说:“对,我还没向你致谢呢,你医好了我哥哥的病,我的父母都十分感谢你。” 门外的皇甫林一挥手,不耐烦地说:“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我已治好了几十万人,我不会要求他们的妹妹或女儿因为感谢都嫁给我。” 艾米娜不说话了,法赫米能猜得到妹妹内心的恼怒。他知道这次硝烟味儿十足的求婚肯定不会成功了,既然如此,他倒乐意让骄纵的妹妹听听刺耳的话。他抱着谐谑的心情等着妹妹的回答,很久之后,妹妹才笑道:“其实,我既不看重相貌,也不看重财产,只要求向我求婚的男人真正有炽烈的爱情。” 皇甫林随声应道:“我对这一点颇有自信。如果我心目中的女神需要进行考验的话,我乐意从命。” 艾米娜嘴角挂着浅笑,漫声道:“你看见花墙外那棵石榴树吗?对,在你的左后方,很远,勉强可以看见。那株石榴已经有二百岁了,每年四月仍然开满火红的爱情花朵。据说在一百年前,一位男人为了向心目中的女神求婚,在树下站了十天十夜。” 法赫米立即在电话中低声喊:“艾米娜,不要胡闹!”他知道这完全是她杜撰的。艾米娜在摄像机镜头中嘘了一声,摇摇手指。 门外皇甫林迟疑了一下,问:“不吃不喝?” 艾米娜笑得更甜蜜了:“当然,爱情就是沙漠中的面饼和甘泉。” 皇甫林似乎冷冷一笑:“艾米娜小姐,你知道吗?按医学的统计来看,女人绝食一般可支持13天,男人绝食一般可支持7天,十天后很可能我已是一具枯骨了。不过,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请问,十天之内万一我倒下——但不离开原地,是否算数?” 艾米娜甜蜜地笑了:“哟,不必那么严格,你可以带一把舒适的靠椅。” “好吧。再见,我将从明晨6点,太阳升起时开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法赫米唯有苦笑,他没料到求婚变成了决斗。他真后悔自己撮合这件事,也后悔没有在发现苗头不对时立即出来干涉。现在木已成舟,依他对皇甫林性格的了解,他决不会中途退却的。 他正忧心忡忡,却见皇甫林不慌不忙地回来了,神色很平静,进屋就问道:“这城里有中国餐馆吗?” “有,就在前天去的那条小街的附近。” “今晚去那儿大吃一顿如何?当然还是你请客。” 法赫米迟疑地说:“我的朋友,你是否……” 皇甫林大笑着截断了他的话头:“还有你的医生穆赫,叫上他一块儿去吧。我还要请他做一件事。” 清真寺尖顶的新月映射着月光,穆安津(宣礼者)在宣礼塔上呼喊着,声调抑扬顿挫:“真主至大。我作证,除真主外,别无神灵。我作证,穆罕默德带来了真主的启示。快来礼拜,快来礼拜。”作晚祷的信徒们都俯伏在地,吟诵着:“一切赞颂,全归真主,我心中的真主。” 那座饭店就离清真寺不太远,灯光昏暗,门庭冷落,阿文招牌旁边有一行中文:“新月清真饭店。”笔力相当遒劲老到。老板娘看到身着阿拉伯服装、气宇轩昂的三个客人,忙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皇甫林夸奖道:“招牌的字写得很不错!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这么好的汉字书法,是谁写的?” 老板娘是个40多岁的华侨,高兴地回答:“是我丈夫写的,他在学校教中文。他常自嘲说一手好字没人识货呢,想不到今天碰上三位识宝人。请进,快请进!” 饭店铺面不大,几乎没有客人。三人坐定后,老板娘送上中、阿、英文对照的菜谱。皇甫林笑着说:“不必麻烦了,你们有什么拿手的菜尽管送上来吧。” “我的厨师是从家乡请的,最擅长的是鲁菜。不过,为了照顾各国客人的口味,平时做的饭菜都失去鲁菜的味道了,今天让厨师作几道原汁原味的鲁菜,怎么样?”“好!告诉你,这一位先生是个大阔佬,在政界很有势力。只要让他吃得痛快,他一定会非常慷慨地往外掏钱,还会向王公大臣们宣扬的。当然,食物必须洁净。” 老板娘生气地说:“那还用说吗?告诉你,我们夫妻和厨师都是中国的伊斯兰,向来按阿訇规矩行事,但这里的人总当异教徒看我。你也看到了,这个饭馆的生意冷冷清清,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她的眼圈发红,赶忙扭过头去。 法赫米安慰她:“不必难过,我会尽力替你宣扬的。” 老板娘非常兴奋,她想今天贵客临门,很可能将是饭店生意的一个转折。 皇甫林又问:“有什么国内的好酒吗?法赫米,我们稍微破点戒,喝点中国烈酒可以吧?我看伊斯兰教规对戒酒并不严格,好像主要是戒葡萄酒水果酒吧。” 法赫米笑着默认了。皇甫林吩咐老板娘:“就来两瓶味道平和点的中国名酒,另外,再来两瓶科涅克白兰地,给这位穆赫先生。” 老板娘喜滋滋地进去了,没有多久,一盘盘凉菜就送上来。皇甫林为大家斟上酒,一样一样介绍:“这是海米三样,三色银芽,炝三白,麻酱白切牛肉,四味鸡丝,请吧。” 三人开怀痛饮。皇甫林似乎并未把明天要过的生死关放在心上,他十分健谈,介绍鲁菜在中国八大菜系中名列第一,以口味鲜咸、葱香突出、善用面酱、清鲜脆嫩闻名。它的爆、烧、炒、炸、扒、蒸成为其它菜系的基本功。他又说,中国的回族最早即是阿拉伯半岛的黑衣大食的侨民,唐肃宗借大食二十万兵马平定安史之乱,其后不少大食人留在中土,娶妻生子,逐渐演变成信仰伊斯兰的回族。待热菜陆续上桌,皇甫林指点着介绍:“这是糖醋鲁鱼,三美豆腐,油爆双脆,黄焖甲鱼,德州扒鸡,诗礼银杏,嗨,这一道是孔府一品锅,是孔府的名菜。知道孔府吗?儒家先圣孔子的祖宅。”他笑着摇头,“不行不行,中国菜让外国人吃,吃不出那种中国味儿,讲也讲不清。” 在他侃侃而谈时,穆赫一直笨拙地用着中国筷子,一边拿眼瞟着皇甫林。酒过半酣,穆赫低声向法赫米说了一通,法赫米笑道:“穆赫医生想拜你为师,不知道是否肯教他。” 皇甫林痛快地说:“可以。只有我所用的药液、药膏配方不能告诉他,我还没有申请药物专利。” 穆赫很高兴,急切地问道:“皇甫老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那种淡黄的药液是那样神奇?” 美酒已激起了皇甫林的豪情,他大笑道:“说来话长。今天有兴,我就多讲几句吧。法赫米,你尽量翻译,翻不了的医学名词,我用英语告诉穆赫。”他为穆赫也倒了一杯烈酒:“来,干了这一杯我就开始。” 已经6点了,法赫米和穆赫医生已经饭饱酒足,只有皇甫林还在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老板娘喜滋滋地端上来一盘油酥千层饼和一盘水晶包子:“这是我奉送的。皇甫先生,看着你吃得这么香,真是痛快!” 皇甫林微笑道:“请你在10天以后的早上六点钟,再按今天的饭菜准备一桌,我们三人还要来。” 穆赫的舌头已经发直了,乜斜着眼问:“早上六点?为什么是早上?” 皇甫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的祖父皇甫右山创立了平衡医学,它只需使用一种药品:人体潜能激活剂。实际上西方医学也早有一些零星的实践,比如西医发现,卡介苗原是针对结核病的疫苗,但接种后人体的肿瘤也明显消解;另外,对人体接种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人工合成的双股RNA(聚I:C)等,可以诱生干扰素,这是一种比较广谱的胞内免疫物质;中药中的大黄浸出液在体外对抑制细菌几乎无效,但服用后却能治疗腹泻、痢疾、肝炎、溃疡。实际上,这些药物或疫苗都能部分激活人体免疫系统,抗体被动员后不仅对抗它的诱生物,也对其它病原体包括肿瘤细胞实行全面进攻。这就好像一只猫蹬翻油灯,惊醒了主人,正好抓住了窃贼。” 穆赫苦笑着摇头:“你的理论就像中国的易经一样难懂。” “那你就不要去弄懂它。那是医学科学家的事,对于医生,只需学会使用这种药物就行了,正好这又是极为简单的。一会儿我就请你为我治疗。” 法赫米一直保持着清醒,一边啜酒,一边默默打量着皇甫林,这时他决定不再沉默了:“皇甫,请听我说,我觉得你和艾米娜之间已经不再是爱情,它变成了一场决斗。当然这要怪艾米娜,但是,你何必一定要把这场决斗进行下去呢?如果你胜利了,艾米娜成了你的妻子,你们会有幸福吗?” 穆赫这才知道皇甫林是在向艾米娜求婚,十分吃惊。皇甫林却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反过来,如果你在十天的绝食中未坚持过来,或者落下残疾,我的良心能够安宁吗?” “不必担心。中国的气功师有辟谷百天的记载,印度的瑜伽大师香达尔·帕伐罗埋在地下14天还安然无恙。当然我不是气功师,也不是瑜伽大师,但他们无非是学会了如何调动人体潜能,这一点我不比他们差。你放心吧,10天以后,你们会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皇甫林,而且真主也会保佑我的。既然我那么虔诚地皈依了他。”他半开玩笑地说。 几个人同喜笑颜开的老板娘和山东厨师再见,坐上汽车。一路上皇甫林没再说话,一直侧脸看着窗外阑珊的灯光。回到住处后,他拿出药剂和软膏,对穆赫说:“穆赫医生,请帮我注射。” 他脱掉衣服,全身赤裸地伏在床上,指导着穆赫:“自第一胸椎沿脊椎向下至尾椎部,共6处。还有双侧及肩丛神经和坐骨神经根,都注射5647号药物,臀部注射新的15号药剂。” 穆赫小心翼翼地把这种淡黄色的透明针剂注射进去。 “好,再用那种华夏七号软膏涂抹全身,尤其是穴位处。你涂吧,到穴位处我会告诉你的。” 十分钟后他穿上衣服,笑嘻嘻地同两人道别:“晚安!我还能再睡两个小时。法赫米,明天我单独去,请你回避一下。” “不,我要送你。” 清晨5点50分,法赫米陪着皇甫林来到院墙外的石榴树旁。四野很静,明月西沉,棕榈树拖着肥厚的阴影,阿拉伯橡胶树垂着一种叫老人须的花朵。惯于懒睡的C国人都在睡梦中,只有艾米娜的闺房亮着灯光。一把做工精致的中国式红木椅子已摆在石榴树下。 看见这把椅子,皇甫林笑起来,他面朝远处的闺房弯腰施一礼,当然他知道相距如此遥远,艾米娜不会看见的。他调正了椅子方向,面对艾米娜的闺房坐下,然后屏息瞑目,不再说话。 太阳慢慢从棕榈树的缝隙里爬上来,几乎是同时,浓重的暑气开始弥漫上来。这里的热季还未过去,室外最高气温可达40℃,空气闷热而潮湿。不久,皇甫林的额头就开始沁出细小的汗珠。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中国傻瓜仍端坐在那张红木椅子上,丝毫没有撤退的打算。 这些天,艾米娜的妆台上总是放着一具玲珑的超焦距望远镜,每隔一段时间,她就把镜筒对准院外石榴树下的那个家伙。他无疑看不见屋里的动静,但每当她举起镜筒时,常看见皇甫林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难道他会心灵感应?这倒使她觉得像是自己在偷窥男人,下意识地赶紧放下镜筒。 菲律宾女佣莎拉马不停蹄地往外打探,开始是女主人的差遣,以后变成了她自己的爱好。有次她打探半个小时后,兴冲冲地归来汇报:“围观的人说,艾米娜的美貌确实值得任何男人这样做,还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主意。” 艾米娜脸庞红红的,追问:“还说了些什么?” “也有人说那个中国佬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你的嫁妆。” “还说了些什么?” 莎拉为难地嗫嚅着,艾米娜厉声说:“快说!” 女佣只好回答:“还有一些亵渎的话,大都是巴基斯坦人、印度人那些下等人说的,他们说你能平心静气地看着一个男人为你送死,说你的心一定是用沙漠蝮蛇的唾液浸过的。” 艾米娜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她挥挥手,女佣退了出去。从窗口看见法赫米正向院内停放的救护车走去,救护车是法赫米悄悄准备的,并且让穆赫医生整天守候在里面。 这几天哥哥从不和她见面,她知道哥哥不赞成她的行为。这些她从来不在乎。自小在金钱堆中长大,她已经过腻了这种甜得发腻的生活。 已经第七天了,从望远镜中看,皇甫林的脸形明显地瘦了一圈,但两眼仍炯炯有神。天知道这个中国狂人不吃不喝不睡是怎样熬过来的! 艾米娜在游戏心境中多少开始认真考虑:如果皇甫林真的熬过这10天,自己该怎么办?她对那人并没有什么允诺,她明明说10天以后可以“考虑”他的求婚,那自然仍可以拒绝。虽然这么一来,可能真要把所有的潜在求婚者都吓跑了,但她自患了痛经症后便没想过要作人妻了。 幸亏父亲这些天一直忙于国事,忙于那不知真假的“新月行动”,没有注意到后墙之外的这幕哑剧,否则他可能真生气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起来。皇甫林穿起阿拉伯服装的滑稽样子,就像《一千零一夜》中那只穿上阿拉伯长袍的猴子。她不会嫁给这个异教徒的,至于到时怎么打发他,就让哥哥出面得了。女佣服侍她睡下,为她熄了大灯,她很快就甜蜜地入睡了。 在L国首都郊外,三辆涂着迷彩色的“沙漠蝮蛇”牌军用吉普一直向北开。副总统阿齐慈在第二辆车上,他今年42岁,脸庞黑瘦,不苟言笑,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摩萨德的情报员是这样描写他的:“如果说喜怒无常的萨拉米总统是L国的精神领袖,副总统阿齐慈则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管家,他为人残忍严厉,精明干练,在军队和民众中威望极高。据说他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庞大军队中团以上的所有军官他都能叫出名字。他善于笼络人心,常到荣军医院看望残废军人,每年至少五次。最常去的是离首都110公里的荣军医院,因为院长、退伍陆军上校是他极为尊重的老上级,又是他下国际象棋的棋友。在政治观点上,阿齐慈和萨拉米一样,也是一个阿拉伯复兴的狂热信徒。不过,他刚愎自用,位高权重,相信他与萨拉米的权力之争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应该努力使这两个疯子早一点厮咬起来。” 现在他去的就是那个荣军医院。公路两旁岗丘起伏,远处隐约可见逶迤连绵的群山淡灰色的轮廓。 荣军医院到了,汉姆扎维上校在门口等他,一边不停地揩着汗。阿齐慈轻快地跳下吉普,朝退休上校迎过去,两人边走边低声聊着。 残废军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在凉荫下的石凳上或坐或站,都望着门口。阿齐慈走进来合掌行礼,铁板似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老军人们都高兴地吆喝起来。 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家伙笑道:“阿齐慈老兄,今天既不是开斋节,不是古尔邦节,也不是圣纪,你怎么又想到了我们缺臂少腿的老家伙呢?” 阿齐慈随口应道:“我来看看你被子弹打掉的那东西是否长出来了,要是能长出来,下一次我给你带个漂亮的新娘。” 这个粗鲁的玩笑逗得这伙丘八们大笑起来。在和悦的气氛中,阿齐慈同他们握手,分发了一些礼物。一会儿后,老上校说:“让副总统休息一会儿吧。” 老院长领阿齐慈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微笑着向副总统问好,待他们进去后,便轻轻拉上了厚重的栎木门。她知道两人在里面至少要呆一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总统的电话之外,什么人的电话也不接。 桌子上已摆好了国际象棋。老院长回过头,仔细地锁好门,脸上的笑容立即一扫而光。他严肃地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一个布幔。布幔后是一幅希腊风格的穆斯林宗教画,画的是人类始祖阿丹的堕落,怀孕的哈娃裸体卧在无花果树下。他按动一个秘密按钮,后墙悄无声息地拉开,露出一个很大的电梯间,两人不声不响一起走进去,关上门,电梯便急速向下滑落。大约5分钟后,电梯缓缓停住,老院长侧身请阿齐慈先进去。在进内门之前,他们先停在一个电脑屏幕前。电脑用合成声音问:“请报出你的姓名。” 阿齐慈报完以后,电脑说:“声纹核对无误,欢迎你,阿齐慈副总统。请你把手放在桌上。” 阿齐慈把手放在两个电眼上。电脑说:“指纹核对无误,请你直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两个圆环。阿齐慈直视圆环,电脑说:“瞳纹核对无误,请你在心中默诵密码。” 随着他的默诵,屏幕上打出一个个星号,等第12个星号打出来,电脑说:“阁下先从哪儿开始?” “先到肉弹A组吧。” 他们来到一间小屋,屋内一尘不染,墙壁上有一排大屏幕,室中央有一个操纵盘。阿齐慈坐在操纵盘前,打开总开关,十三台屏幕同时亮了,显出十三个人的全身。他们肯定不知道正在被人观察,仍在各自或看书,或休息。上校摁下一个红色开关,命令道:“立即集合,阿齐慈副总统下来看望你们了。” 13个男女立即对着摄像镜头立正,他们个个表情坚毅,但年纪和服装各异。阿齐慈默默观察一会儿,摁下一个通话按钮:“请问你的名字。” “乌姆·阿依莎。” “你的行程?” “我准备明天动身去东京,那儿有我热恋三年的情人。”阿依莎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笑容十分迷人,“我是在东京帝大留学时认识他的,现在我总算说服了我的父母,同意我嫁给这个异教徒,但他必须按穆斯林风俗为我举办婚礼。”她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了,目光像剃刀一样锋利,“我将以种种理由把婚礼推迟到一个月后,在这段时间我将守候在东京。一旦从新闻媒介中得知多国部队向我国下了开战令,我将在当天启动,让这个国际大都会首先化为齑粉。” 阿齐慈满意地笑了。电视系统是互相隔绝的,其他十二个人听不到这些对话,他们始终毫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阿齐慈又摁下十一号按钮,那是一个近50岁的表情滑稽的男子。他问:“你的名字?” “穆斯塔法·哈迪罗。” “行程?” “我将在明天动身去开罗。我是埃及肚皮舞的狂热爱好者,将走遍歌舞广场、福阿慈一世大街等地,暗地寻访已被埃及政府取缔的肚皮舞娘。找到后,我会把日元、欧元、美元大把大把塞给她们,然后馋涎欲滴地欣赏她们的表演。当然,机会合适,我也会同其中一位共度良宵。”他淫邪地笑着,突然换上冷酷的表情,“一旦得知多国部队发出开战令,而且埃及也参与该行动的话,我将在出兵第11日挥动魔杖,让开罗变成一座死城。” 首相瞄了一眼立式挂钟,离日本大使的约见时间还有20分钟,他笑着向南大使欠过身,出发,出发后,将同我们割断所有联系,完全靠新闻界的消息去引爆他们。依照事先排定的次序,一天毁掉一座首都,这样安排是万无一失的。” “好,向他们敬酒吧。” 他将十三个按钮全部摁下,上校已为他端来一杯白兰地,他向十三个人举起酒杯:“萨拉米总统因有一件紧急的外事活动不能前来,他让我向各位致意。你们是阿拉伯的勇士,穆斯林的信徒,你们履行了古兰经中颁定的圣战义务,你们用生命去填补阿拉伯统一大厦的根基。当两亿阿拉伯人在萨拉米总统下团结起来,令世界颤抖的时候,我们一定用金字把你们的名字书写在古兰经上。永别了,我的朋友!” 他含着热泪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上校和那十三个也喝尽了。他们的目光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从这间屋里出来,上校领他直到一座高大的钢门前,这是肉弹B组。按一下按钮,钢门缓缓拉开,立刻耳边充满震耳欲聋的嘈杂鸟声。大厅十分宽广,几乎望不到对边,一排排鸟笼中装着天鹅、野鸭和燕鸥,它们都十分亢奋,不停地用脑袋撞着铁笼,连平素温文尔雅的天鹅也显得十分凶狠。 一排身着白褂的军人在门口迎候着。为首的穆马斯上校领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道:“这些候鸟的基因都经过改造,个个凶悍异常。在它们的导向系统中,我们强化了磁场导向的功能,淡化了其它导向功能,如天体方位,偏振光方向等,又在它们的脑袋上装了微型磁场,这样它们就会顺着人造磁场不顾死活地飞向某个调定的目标。它们身上的武器装置都是全塑的,雷达根本无法发现,即使发现也为时太晚。所以这是一种绝对可靠的肉弹。” 阿齐慈问:“投弹指令如何发出?” “可以遥控。为了防止敌方干扰,也可使用‘出手不管’式,即事先调定投放时间后就切断联系。当然,用这种办法我们就无法从战争中后退了。” 阿齐慈冷冷地说:“一旦开始我们就不会后退。它们的迁徙兴奋期是否来得过早?到10月12号还有7天。” “没关系,兴奋期的长短我们已经完全能控制。从现在起,直到十月底,我们可以在任何一天放出五千只死亡天使。” “好,我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们就按10月12日向C国放飞第一批来作安排,我们要让世界在死神的翼展下颤栗。”稍停他又补充道,“总统不能亲自来看望你们,他有重要的外事约见。” 几个人庄重地回答:“一切为了萨拉米!” 他们并不知道总统在10月12日将飞往C国,与C国元首和首相会晤,否则当他们知道这些死亡天使将在总统萨拉米的头上翱翔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是第十天了,皇甫林已非常虚弱,他常常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不过,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艾米娜的闺房,目光带着病态的狂热。 法赫米整夜未合眼,他担心皇甫林会在最后几个小时之内瞑目不起。妹妹的闺房也彻夜亮着灯光,但他至今拿不准那个性格无常的妹妹是作何打算,她会笑嘻嘻地一推了之吗? 凌晨,皇甫林睁开眼睛,看见法赫米、穆赫和女佣莎拉都在身边。他的胃早已经麻木,没有饥饿和胃痛的感觉了,浑身如火烧一样,灵魂似在火焰上挣扎着,急欲跳出躯壳,但他用顽强的意志把它禁锢住。他微弱地问:“几点了?” 法赫米轻声回答:“4点30分。” 皇甫林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在难捱的沉寂中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再次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五点零一分,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皇甫林忽然笑了,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一下,穆赫急忙上前扶住。看着笑容浮在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盘上,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皇甫林笑着说:“支持不住了,只好认输了。喂,你过来,”他向女佣招招手,“请向小姐转达我的歉意,我不是她所盼望的勇敢的王子,我的爱情还不够虔诚。法赫米,快去新月酒家!” 法赫米皱着眉头,这个行事怪僻的皇甫林!从这点说,他和自己骄纵的妹妹真是一对儿。他来不及多想,和穆赫把他扶上车,飞快地向新月酒家开去。路上他想到了妹妹,那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听到这一意外结局时该是高兴,惊讶,还是懊恨,羞恼?他不由得暗暗笑起来。老板娘果然如约准备了饭菜,但皇甫林并没有多吃,他让老板先来一碗八宝莲子羹,慢慢地啜着,偶尔在哪盘菜上动一筷子。那两人知道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所以只管自己吃喝。啜了两小碗稀粥后,皇甫林已明显恢复了些精力,虽然脸庞几乎瘦脱了相,但目光仍十分明亮。穆赫由衷地赞叹道:“你的潜能激活剂真正神奇!” 皇甫林笑着说:“不,比起印度的香达尔·帕伐罗绝食14天,我这次还远远比不上,我想下一次我就有经验了。” 法赫米听后啼笑皆非,他还在想着下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求婚吗? 皇甫林笑着说:“法赫米,谢谢你给予我的美好日子,我一定把它保存在记忆里。我后天就要走,坐7点钟的班机。请给我买一张中国航空公司的普通机票,买了机票之后,你的医疗费也就付讫了。” 法赫米皱着眉头问:“就这么结束了?”虽然他在心里不满妹妹的胡闹,但皇甫林这么突然撤退,他又为妹妹不平。 皇甫林安然笑道:“中国古代有一位诗人,有天忽然想见自己的朋友,便连夜乘舟而去。抵达时天色已微明,他忽然又命舟子返回。问他为什么,他说乘兴而去,兴尽而返,岂不是一件乐事?法赫米,我看到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我也经受了爱情的考验,我一定会让这些美好的记忆永驻心间。这样就足够了。” 法赫米听出了他对艾米娜的委婉的责难,他愿意永远记住艾米娜的美好而忘记她的乖张,而且至少在表面上维护了艾米娜的自尊。很可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叹口气,说:“好吧。过一段时间我会去中国看你。穆赫医生,你去不去?” “去。我要到皇甫林先生的家乡去学习他的医技,我想,呼吸着那里的文化空气,一定学得更好。” “好,欢迎你,去前同我联系,免得扑空,你们知道我常在世界各地游玩。还有,法赫米,请尽量照顾这家饭店,他们的饭菜确实不错,只是被民族偏见封锁着,度日艰难。” “我一定照办。” 老板娘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脸悄悄揩去泪水。 就在他们离开酒馆时,一架银灰色的喷气机从他们头顶掠过,降落在这个国家的国际航空港。这是L国总统萨拉米的专机。 肖卡德首相和他的文武阁僚在机场里守候,地面上已铺上了红地毯。飞机停稳,舱门打开,萨拉米满面笑容,健步走下飞机,与肖卡德首相紧紧拥抱,有四个保镖紧紧跟在他的旁边。 萨拉米身上带着典型的阿拉伯人特征,长头,窄脸,鹰鼻,后头骨突出,中等身材,四肢瘦小,但颈部臃肿,面色红润,腹部膨出,似乎带有病态,他的动作也明显带有神经质。 未及寒暄,萨拉米忽然抬眼扫视一周,脸色刷地沉下来。他扭头喊过随行的国务秘书,怒声问:“为什么没有仪仗队?为什么不按正常礼节?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国务秘书十分惶惑,忙低声道:“按你的指示,这次访问是一次不事声张的工作访问,我们特意通知不举行迎接仪式,不要记者参加。” 萨拉米怒声道:“混帐!我是一国总统,不是不敢见人的恐怖分子或军火走私商,如果他们不能遵循起码的外交礼仪,我会马上乘飞机回去!”他对国务秘书喝道,“去,和他们交涉!” 国务秘书缩头缩脑地走过来。其实,不用他交涉,肖卡德首相已听得清清楚楚,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和鄙视:这样的精神病患者竟然贵为国家元首,还妄想成为统一的阿拉伯的现代先知!但他并不想把这酿成一次外交事件,谁知道呢,也许萨拉米正是想以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挑起战争。他以政治家的敏捷立即作出反应,未等国务秘书开口,他就笑着说:“请告诉总统,敝国元首已在王宫等候他,并将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各国新闻机构的记者也已到齐。我们在机场贵宾休息室稍事休息就出发。” 萨拉米马上恢复了好心境,他大步向休息室走过去,一边大声同迎候人员说笑。首相皱着眉头,悄声告诉自己的秘书,通知王宫速作准备。 大约半小时后,迎宾车队开到了元首官邸,衰老的元首已在门口守候着。萨拉米急忙趋步上前,按阿拉伯的风俗作了祝福,又同他紧紧拥抱,十几个匆匆招来的记者忙着抢拍镜头。C国元首致了简短的欢迎辞:“欢迎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我们两国是唇齿相依的兄弟,我们的血管里都流着易卜拉欣和穆罕默德的血液。尽管在两国之间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乌云早已过去了。在21世纪,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安拉的教诲都赋予我们足够的理智,使我们不去重蹈往日的错误。尊贵客人萨拉米总统的来访,正是这种兄弟情谊的最好体现,祝愿客人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 萨拉米致答词时,他的四个保镖不顾礼仪,在摄影镜头前仍公然挤上去,围在两个元首的旁边,这使首相隐隐觉得不安。萨拉米的答辞十分热情洋溢,似乎并未听出主人欢迎辞中的钉子:“十分感谢尊贵的主人,你们的热情欢迎体现了阿拉伯民族的美好风俗,也表现了我们两国兄弟般的情谊。这种情谊永远不会消退,就像血液不会失去红色。我想即使在21世纪,可能仍有一些人希望我们两国之间发生战争,他们为此会鼓唇弄舌,混淆黑白,我今天的访问就是让全世界看到那些谣言的可笑。”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血浓于水,阿拉伯民族是一家人,在我们的字典里已没有什叶派和逊尼派,只有几个金字:阿拉伯穆斯林!我们要弘扬先祖的勇烈,将阿拉伯民族统一在一面旗帜下,让世界在强大的阿拉伯民族面前颤抖!尊贵的元首和肖卡德首相将成为统一阿拉伯的先驱,而我很乐意作元首阁下的卫队长!” 东道主元首和台下的首相交换着目光,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一番不伦不类的鼓动。记者们拥挤着,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忽然天边一颗飞行物以难以置信的高速飞来,在天上划了一道白色的弧线。随着爆鸣声,这颗飞行物坠落在200米外,传来沉重的响声。四个保镖早已猛扑过去,把萨拉米拉下讲台,用身子掩护起来。东道国元首被挤得踉跄跌下讲台,几个保卫人员迅速跑过去接住他。 人们在恐惧的静默中等待着,但随后杳无动静。萨拉米猛地掀开身上的保镖,怒声道:“胡闹,难道和友邦元首阁下在一起,还有人会暗害我吗?” 他走过去,亲切地搀着这位元首:“阁下,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好吗?听声音,落地点不会太远。” 肖卡德首相忙走过去说:“元首阁下行动不便,我陪总统去吧,记者也可以随行。”萨拉米同意了,同首相并肩而行。 一行人不声不响,急急地往前走,记者们知道今天要挖到一个金矿,非常兴奋,他们忘了可能存在的危险,拎着照相机紧紧追赶。保卫人员们低声喝斥着,不让他们过于靠前。很快就找到了现场,是一处市内绿地上,草木被气浪推得向四周俯伏着,露出中间一个环形的土堆,土堆中是一个锥形浅坑,坑底有一块淡绿色的透明冰块,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赶来围观的人都迷惑不解,一个埃菲社记者首先反应过来。“陨冰!彗星陨冰!”他兴奋地喊,“没错,昨天各天文台已报道它将在9点30分左右掠过地球,最近距离为108万公里,可能个别碎块会被地球引力俘获。各国天文学家都已聚集在利雅得准备观察它。” 刚才还心惊胆战、惧怕是什么飞弹袭击的人都开怀大笑。萨拉米笑着接过警卫递过来的陨冰,它呈很淡的绿色,质地细密,摸上去微微温热。 旁边的一名路透社记者说:“幸亏不是陨石,陨石常以每秒十几公里的巨大速度撞向地球,这么大一块陨石的能量足以把300米内的一切摧毁掉。陨冰则因大量气化减缓了速度,温度也不致太高。” 萨拉米忽然有所触动,他问这位记者:“地球上发现陨冰的几率有多大?” “据说常有陨冰撞击地球,但落在居民区并被发现的几率很小。据我记忆,近50年来不到5次,中国无锡地区好像连续发生过两次。” “那么,陨冰落在两个国家元首面前的几率呢?” 记者听出他的话意,凑趣道:“绝无仅有!”萨拉米忽然热泪盈眶,他缓缓举起陨冰在唇边亲吻,回头对肖卡德首相说:“对我们这样的沙漠之国,天降陨冰意味着什么?这是安拉向我们显现的吉兆啊,它一定预兆着阿拉伯民族的复兴,意味着真主已把这副世俗担子交给我们两国首脑。在天降吉兆之后,如果有人不遵从安拉的旨意,必遭天谴!” 周围的阿拉伯人为他的虔诚感动,他们默默接过那块陨冰,放在唇边亲吻。首相最后把陨冰接过来,端详了一阵。淡绿色的陨冰晶莹致密,阳光在陨冰上闪烁不定,把它内部的结构折射出来,那里一定深藏着宇宙亿万年的秘密。他读过不少科普著作,知道有些假说认为连地球的生命也来自彗星,所以至高无上的安拉也没有资格(尽管这种想法有一点渎神)改变陨冰的轨道。但萨拉米的即兴表演确实令人感动,他在周围的阿拉伯人心目中已成了信仰的化身。首相略为思索后流畅地说:“感谢万能的真主赐我们吉祥。阿拉伯统一是易卜拉欣、穆罕默德、萨拉丁、纳塞尔诸位先贤的遗愿,我国将用虔诚的信仰和石油财富为此略尽绵薄之力。阿拉伯统一任重道远,本人才资鲁钝,难以当此重任。但安拉既然赐我们吉兆,必将赐予我们一个雄才大略的领袖。” 萨拉米似乎并没听出他话中的钉子,走过来同首相再一次热烈拥抱,记者们的闪光灯劈劈啪啪闪个不停。萨拉米庄重地说:“请把这块陨冰分成两份,我要把其中一份带回本国。”萨拉米结束了对C国的闪电式访问,当天下午便飞回本国。 车队在从首都机场返回官邸的途中,萨拉米忽然呻吟了两声,皱着眉头对随行医生说:“我这会儿觉得很不舒服。” 医生立刻在车中为他作了检查:体温较高,面部有几个红色的疹子,初步诊断是风寒引发的风疹。医生给总统服了几片退烧药,说:“回官邸后作详细检查。” 肖卡德首相晚上返回家中时,法赫米不在家。艾米娜像一只小鸟般飞过来,扑到父亲怀中,叽叽喳喳地说着。肖卡德觉得不大舒服,脑袋发重。他本想早点休息,但不想扫女儿的兴,就笑着陪她说话。 他虽然昏昏沉沉,但仍能敏锐地感到女儿今天有些反常,她的兴奋多少有点神经质。妻子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微笑着,似乎也在隐瞒什么。他问:“法赫米呢?” “他去为那位中国医生送行。” “皇甫林要走吗?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是他执意不让惊动你的。” 艾米娜格格地笑起来:“父亲,这个异教徒还向我求婚呢,就在后院那棵石榴树下,整整为我绝食了10天。” 母亲大惊失色,她一直把女儿的胡闹瞒着丈夫,并再三叮咛女儿不要让父亲知道。其实,艾米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父亲,也许是在下意识中想自我炫耀吧。父亲果然很生气,脸色阴沉下来。 艾米娜却没有理会到,还一个劲儿说:“父亲,那人简直是个疯子,可又是那么痴情。如果不是个异教徒,说不定我真的愿意嫁给他。对了,他还为我皈依了伊斯兰教呢。” 首相仍然没有说话,带着怒意回卧室去了。母亲很惶惑,也很可怜女儿,她对艾米娜纡曲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她尽情折磨那个痴情男子,却没料到在最后一刻皇甫林会决然而去,这对她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现在很可能她已经后悔,却不好意思请父母出面斡旋。首相夫人悄悄跟到卧室,低声对丈夫说:“那个中国青年很不错的。” 丈夫已躺在床上,烦躁地说:“以后再说吧,我今天太累。” 妻子轻声退了出来。 凌晨,她突然听到丈夫呻吟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伸手摸摸,丈夫的额头烫得像火炭,脸上和身上出满了红色的疹子。她惊慌地喊来仆人:“主人重病,快去请穆赫医生!” 穆赫没找到,仆人说他和法赫米一块儿为皇甫林送行,天明才能回来。这时女儿的菲律宾女佣莎拉又急急地进来报告:“夫人,艾米娜小姐生病了,烧得厉害,脸上身上还出了很多疹子!” 莎拉结结巴巴地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在她的脸上也有同样的红色疱疹。一向温柔谦让的首相夫人突然变得十分果决,她命令道:“一定是急性传染病,立即报告国家元首!” 在豪华的航空港候机大厅里,皇甫林、法赫米和穆赫医生站在窗前,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见蓝天下一群野鸭拍着双翅从头顶掠过。中国民航2347号班机正从停机区开到起飞区,与旅客通道缓缓接合。一群身材修长、面目姣好的中国空姐们拉着行李车鱼贯走进去。她们笑语盈盈,穿着蓝色的空姐服,裸露的腿部光滑润泽。 广播中已开始用英语和阿语通报:“中国民航2347号班机已经开始登机,请到北京的旅客走8号通道。”穆赫为皇甫林提起小小的衣箱,三人走到登记口。要分手了,法赫米紧紧拥抱着皇甫林,热泪双流:“我的好朋友,再见。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友谊。” 皇甫林也很感动,却故意皱着眉头说:“干什么?很快在中国还会见面的,穆赫也去。”法赫米掏出一张瑞士银行的支票,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皇甫林,说:“我的朋友,我知道若用金钱相赠是对友谊的亵渎。但是,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金钱了。”他伤感地笑笑,“我希望这点钱能对你的事业有所帮助,使其他像我一样的病人重新获得生活的快乐。” 皇甫林看看法赫米,没有推辞,把支票装进口袋。他拎起小皮箱,踏上登机电梯。 法赫米一直目送着他,直到身影消逝,然后才怅然若失地返身走出机场大厅。这时,他猛地见到一群官员正从绿色通道里出来,为首的官员看见他,惊奇地叫道:“小法赫米!” 法赫米认出是石油大臣贝克尔·萨巴赫亲王,便走过去见了礼。贝克尔亲王刚从埃及访问回来,他高兴地问:“法赫米侄子,你的过敏症全好了?我昨天还向开罗最有名望的医学专家咨询你的病呢,你是怎样治愈的?” “我很幸运,碰上一位来自中国的神医。他用一种神奇的药剂和药膏很快治好了我的病。” 穆赫在旁插了一句:“确实神奇!他的理论很像是天方夜谭,也很大逆不道,但他确实治好了不少绝症。我们已经约定,不久我就去中国投到他门下学习。” 贝克尔很感兴趣,拉着法赫米详细问了治病经过。他们走到门口时,忽然大臣的秘书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亲王殿下,请你立即到军营里去。城内有恶疫流行,几乎所有大臣全部罹病,元首和肖卡德首相病情最为严重。元首已命令你暂时代替首相行使职权,并请你考虑是否实行全国紧急状态。”他看见了法赫米,补充道,“法赫米先生,请你也到军营隔离,首相全家包括夫人、你妹妹全部病倒了。” 亲王和法赫米十分震惊。沉思片刻,法赫米苦笑道:“亲王,请你快去,国家不能没有领导。我要回家去,这些天我一直在家,如果有什么恶疫的话,我恐怕早已携带着病菌,我不能再把你们传染上。再说父亲也需要我。” 他与亲王告别,拉上穆赫匆匆回家。 偌大的军营里充满恐惧气氛,就像到处燃烧着死亡之火的地狱。穿着淡蓝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匆匆来去,士兵们则干脆全副武装,连防毒面具也带上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炭酸味儿。 一个贝克尔不认识的低级官员向他汇报了情况:“首都城内有30%以上的人罹病,且病情正迅速向全国蔓延,据报,已在其它一些地区和油田发现了零星病例,这些火星很可能在明天就酿成大火。全国的医学专家都已经动员起来,他们中有50%已经病倒,而且谁都对这种疫情束手无策。”他面色阴沉地说,“亲王殿下,这次灾疫在萨拉米总统走后就开始了,最先患病者也多是迎接过他的政府官员,我怀疑是萨拉米搞的鬼,这个政治流氓是什么都敢干的。果真如此,他们一定会有后续行动。” 亲王见他的脸庞发红,神情倦怠,只是靠毅力才勉强支撑住。他亲切地问:“请问你的名字?职务?” “拉什德·阿里·赛迪克,首相办公室的低等文官。” “谢谢你,阿里先生,谢谢你在国家危急关头所表现的忠心和才干。现在请把医学专家召集过来,马上通知国际卫生组织,力争在八小时内派来专家小组和救护队,立即宣布,全国实行紧急状态,军队实行一级动员。” 医生到来前的短短时间,贝克尔亲王迅速梳理思路,从发病的凶猛来看,很像是有人在进行细菌战,但他的直觉不相信是萨拉米搞的鬼。这样由一国元首亲自去邻国播撒病菌,未免太招摇,毕竟不是中世纪时代了。那么,这场突发的灾祸从何而来呢? 王家医院的免疫学权威法哈特匆匆赶来,他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地喊叫着:“这一定是真主对我们的惩罚,或是魔鬼在向真主挑战!贝克尔亲王,医学史上从未记录过这样极为突然的疫病,连当年横扫欧洲的黑死病,古印度流行的天花,二十世纪的亚洲A型流感也没这次凶猛!已经有人死亡了,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估计死亡率至少为50%。” 贝克尔怒喝道:“住嘴!不许再这样惊慌失措!”法哈特医生立即噤声。贝克尔放低嗓音问:“究竟是什么病?” 医生惶惑地说:“我们已尽力作了检查。从发病迹象看,它很像天花,但也不尽相同。用电子显微镜观察,病原体的确同天花病毒类似,也是卵圆形,复合对称,但病毒子粒的组成稍有不同。病毒核酸的检查报告还没有出。” “这么说,很可能是天花病毒?你们是不是按天花进行医治?” 法哈特医生痛苦地喊起来:“亲王先生,问题是即使确诊为天花,我们也毫无办法!你知道,所有病毒都是超级寄生,它们侵入人体敏感细胞内部,用它的核酸代替人体细胞的遗传物质,从而大量繁殖。这种险恶的寄生方式使任何药物包括抗生素都对其无效,只有靠人体在亿万年进化中积累的免疫力同它们搏斗。使用天花疫苗则是事先唤醒这种免疫力。但是,由于医学的进步,天花已在1977年绝迹,1979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废弃天花接种。卫生组织曾在美国保留着天花病毒作为研究之用,但是,为了避免工作失误造成病毒泄漏或为恐怖分子窃取,几经推迟之后,终于在2000年将所存天花病毒全部销毁。如今我们已没有了天花疫苗,没有诊断血清……更要命的是,人类在几十年太平无事中已经失去了对天花的特异性免疫力!亲王殿下,你知道在我们面前是什么悲惨前景吗?对患病者我们基本无能为力。对于未患病者,只有根据新发现的病毒重新制作天花疫苗并为他们接种,才能避免世界性的大流行,不过,到那时,我们的国家恐怕已经在地图上被抹去了!” 这种悲惨的预测使亲王不寒而栗,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很快就会到达。在这之前只有严密隔离,命令全国人民关紧门窗呆在室内。”他忽然想起法赫米说的那位神医,尽管他并未深信,但是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在危急关头任何可能都要尝试一下,他立即命令随从:“立即同首相官邸的法赫米联系,请他设法尽快恳请那位中国医生返回协助治疗,报酬等问题由法赫米自己酌定。” 随从出去了,但秘书又匆匆进来,面色惨白,急急打开屋角的电视,说:“首相,快看新闻!” 屏幕上,L国副总统阿齐慈正愤怒地咆哮:“……去C国进行友好访问的萨拉米总统和随行24人全部患病,生命垂危。我国首都地区也因此受到传染,爆发了恶疫。毫无疑问,这是C国的穆斯林叛徒下的毒手!这是21世纪最卑劣的流氓行径!我命令全国处于紧急状态,军队进入一级战备,一旦敬爱的萨拉米总统有什么不幸,我们的人民和军队必将用C国人的鲜血洗雪仇恨!”他目光阴狠地补充道,“我奉劝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超级大国,也不要向我们正义的愤怒之火上浇油。如果谁敢干涉我们,我们将派出1万名敢死队员,让1000个首都和大城市变成废墟。” 下面就是歇斯底里的群众场面,成千上万的L国国民朝向清真寺俯伏在地,为萨拉米的健康祈祷。从画面上看,他们的悲伤和愤怒是完全真诚的,他们目光中的仇恨和狂热使几百公里外的贝克尔都感到颤栗。贝克尔立即拨通了美国、俄罗斯、日本等国大使的电话,通报紧急情况,他们都答应立即向本国政府报告请示。 30分钟后,埃及大使回了电话:“代首相阁下,我受埃及、美、俄、日、韩各国政府委托,特向你保证,一旦贵国遭到从陆地、空中或海洋上的任何进攻,包括越境炮击或导弹袭击,多国部队将立即作出反击。联合舰队现在正向阿拉伯海前进。” “十分感谢国际社会的支援。” “不必客气。另外,各国政府派出的医疗队已在途中,最快的一个半小时后就可到达贵国。” “谢谢。” 但就在此时,屏幕上的歇斯底里场面突然消失,信号中断,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雪花。十分钟过去了,L国的电视转播还未恢复。在这难熬的十分钟里,贝克尔心如火燎,他担心这是进攻的前奏,他不停地同边境驻军和雷达部队联系,并请各大国的KH—23锁眼式侦察卫星密切注视L国境内的动向。 又是30分钟过后,各处的情报来源均说L国境内毫无动静,突然,电视播放又恢复了。镜头对准担架上的一个病人,他满脸都是疱疹,几乎难以辨认,但这张极为丑陋的面孔仍保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这时,一个话筒放在他面前,他声音喑哑地说:“我是萨拉米总统,我去C国访问时患上恶疫。也许是安拉要惩罚我们,也许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阴谋,但无论如何不会是C国兄弟的所为!我相信他们,就如你们信任我一样。我命令军队立即停止动员,即使我死了,也不能向C国境内开一枪!” 他显得十分虚弱,吸了几口氧,又喘息一会儿,才接着说道:“阿齐慈副总统为我的不幸而激愤,所以他的决定过于感情化。现在,他在我的劝说下已同意收回刚才的命令。希望全体人民信任他的领导,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电视转播结束后,贝克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过有一点颇费寻思,为什么阿齐慈副总统始终未在电视中亮相?他是被软禁、枪杀,还是忙于国内事务? (下期续完) 注:①五信:阿拉伯人信天使、安拉、经典、先知、后世。 ②五课:念清真言、礼拜、斋戒、纳天课、朝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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