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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岛上的死光


童恩正

  你们没有忘记双引擎飞机“晨星号”,不久以前在太平洋上空神秘的失事吧?从失事后新闻界提供的消息来看,当时飞机机件运转正常,与X港机场的无线电联系也一直没有中断。好几个国家的远程警戒雷达都证明:当时,在出事的空域内并没有出现其它飞机,或任何类型的导弹。然而,“晨星号”却在八千公尺的高空发生了爆炸,燃烧的机体堕入了太平洋。报纸上公布的消息是:“驾驶飞机的陈天虹工程师下落不明。”
  我就是当时“下落不明”的陈天虹。在这里,我不但要向你们介绍这次失事的原因和经过,而且也要介绍失事以后,我在太平洋某岛上的一段经历,一段令人悲愤也令人深思的经历。
一 高压原子电池的秘密

  我是一个华侨,出生在国外,从少年时代开始,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祖国就强烈地吸引着我。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祖国的报刊杂志,我的祖先劳动生息的土地不断地向我发出召唤。祖国每取得的一项成就,都要在我的心底引起无穷的喜悦,无穷的憧憬。我曾经有几次下定决心申请回国,将青春献给祖国的建设事业,但是由于父母年老多病,缺人照顾,才将我劝阻下来。我在大学读完了物理系,取得了学位,就参加了我的老师赵谦教授的私人实验室工作。赵教授也是一个华人,全球闻名的核物理学家。他除了在社会上担任公职以外,还用自己的全部收入建立了一座小型的、然而设备很好的实验室,进行一些适合于个人兴趣的研究。
  两年以后,我的父母相继去世,我觉得回国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向赵教授提出辞职,讲明了我的意图。赵教授听完我的话以后,满布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伤感之色,“孩子,你应该回去,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也会回去的。”他说,“但是,我希望你再等几个月,等我们把高压原子电池的装配完成以后。你把它带回国去。这是我一辈子心血的结晶,我要把它作为最后的礼物,献给我的祖国。”
  老教授的声音嘶哑了,我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小型高压原子电池,这是赵教授多年研究的结果。它的特点是能在短时间内放出极大的能量,因此在军事、工业、宇宙航行等方面,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实用前途。研制工作接近尾声时,已经有好几家大公司提出要购买专利权,价格高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如果赵教授同意的话,他立刻可以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然而,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赵教授多年废寝忘食的工作,支持他的全是一片爱国的热情。
  对于这种请求,我是不能拒绝的。于是,我推迟了行期,帮助赵教授装配出了第一具高压原子电池的样品。经过初步实验,一切指标都达到了设计的要求。我们的劳动终于有了成果,我们的喜悦,真是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我很快办好了回国手续,订好了去X港的飞机票。赵教授兴致勃勃地为我准备了全套图纸和技术资料,又亲自到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去办理了技术资料出口和转让的手续。
  在我动身的前夕,赵教授特地举行了一次小型宴会,邀请了实验室全体工作人员(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是我大学的同学)为我饯行。这里面虽然有各种不同国籍的人,但是大家都为我能返回祖国而感到高兴,频频地为中国的繁荣昌盛干杯。科学家之间的情谊和他们对中国的友好感情,使我的内心深为激动。
  宴会结束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寝室。赵教授则又走进了楼下的书房,按照习惯,他还要工作两个小时才休息。
  由于想到明天就要启程回到久已向往的祖国,也由于宴会时多喝了几杯酒,我的精神十分兴奋,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墙上的电子钟敲了两点,才模糊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两声刺耳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枪声离得很近,就在这栋房子里。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冲到楼下,见书房门下的缝隙里,露出了一束光线。我跑到门口,喊道:“赵教授,赵教授!”
  没有回答。
  我推门进去,发现赵教授躺在地毯上,桌上一盏台灯的光芒,照着他那苍白得极不自然的脸色。
  我跑过去,轻轻将他扶起,他的胸前有两处枪伤,鲜血已经染红了上衣。
  “匪徒……要我交出……图纸。”他的嘴唇蠕动着。我低下头,尽力想听清这微弱的声音,“我烧毁了图纸……孩子,你只有把……电池样品……带……带回去,带回……亲爱的……亲爱的祖国去!”
  他停止了呼吸。落地式长窗大开着,微风拂动着他的白发。
  屋角里,保险箱的柜门已经开启,从里面发出一种焦煳的气息。不用检查我就可以断定,那里面装的高压原子电池的珍贵图纸和技术资料,现在已经全部化为灰烬。因为这保险箱是赵教授自己设计的,钥匙孔下面有一个隐蔽的暗钮。在紧迫的情况下,只要按了这个电钮,箱内的文件就会自动焚毁。
  情况是很清楚的:这伙匪徒是蓄谋来抢劫高压原子电池的资料。他们潜入了书房,用枪威逼赵教授交出图纸,赵教授在开保险箱时按了电钮,毁掉了图纸。匪徒们见目的不能达到,开枪击倒了赵教授,然后逃跑了。
  这个正直的科学家,他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哺育了这项发明,想把它献给祖国!现在,又用自己的生命保卫了它。我看着教授尚未瞑目的面容,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我的心底充满了仇恨,一种在我单纯的实验室生活中从未体验过的仇恨。
  我立即报了警,并且推迟了行期,决心等待这件事有个结果再出发。一周以后,在当地的警察局里,一个年过中年,行动稳重的警官和我作了一次谈话。
  “陈先生,对于赵教授的死亡,我们深感遗憾。”他说,“一切迹象证明,这是本埠黑社会一个化名乔治·佐的歹徒作的案。而乔治,佐的后面,则有某大国的特务机关指挥。”
  “某大国?”我不禁发问了。在我的地理观念中,某大国离南太平洋是很遥远的,我不明自我们的实验室工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是的,某大国!”警长意味深长地指指北方,“他们的舰队,经常在我们海岸附近游戈;他们的经济文化势力,正无孔不入地在向本埠渗透。敝国不少有识之士早已多次发出了警告。陈先生,我想你已经在报上见过这种文章了吧?”
  我沉默了,知道他讲的是事实。我回忆起有一位专栏作家,曾经把某大国这种肆无忌惮的扩张活动比喻为“伸得过长的熊掌”。想不到这熊掌上的利爪,现在竟伸进了我们这小小的实验室,留下的是罪行,是鲜血……“他们想要得到高压原子电池的秘密?”
  “是的,最早企图收实赵教授发明专利权的一家公司,就是他们暗中操纵的。遭到赵教授拒绝后,他们就改用武力抢劫。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陈先生,现在你是世界上唯一掌握了这项秘密的人。他们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你的身上。”
  “什么?他们敢……”
  警官打断了我的话,“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近一年来,他们已经在本埠制造了三起政治暗杀,五次绑架。我们已经采取了多种措施,仍然不能杜绝这种现象。陈先生,你的离境手续已经办妥,为防夜长梦多,我建议你迅速离开这里。”
  “可是“,赵教授的案件还没有破呀!”
  警官挺直了身体,面容变得十分严肃:“陈先生,我向你保证,为了敝国本身的利益,为了给赵教授报仇,我将尽力把凶犯逮捕归案。但遗憾的是,即使我们逮捕了乔治·佐,真正的主谋,仍然会躲在大使馆的围墙里逍遥法外!”
  我考虑了一下,想起了赵教授临终的委托。我知道警官的劝告是善意的。
  “谢谢你,”我最后说,“我将尽快离开这里。”
  “陈先生,越快越好,越秘密越好。”警官嘱咐道,“最好不要坐班机,以防他们劫机。你在本埠期间,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的安全。但是离境以后,一切就全靠你自己小心了。”
  我们握手告别。驱车回家时,我发现有两名便衣侦探也驾车尾随而来。我知道警官已经实践了他的诺言。
  我和朋友们进行了商量,最后决定由我带着高压原子龟池,驾驶“晨星号”直飞X港。“晨星号”是赵教授实验室拥有的一架小飞机,充当与外地科学机构联系的交通工具。我本人就是一名合格的业余航空运动员,领有执照,过去也曾多次驾过这架飞机,执行过赵教授交给我的任务。
  第二天清晨,朋友们秘密将我送到机常途中,我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后视镜。不知是我多疑还是出于偶合,在我们身后,除了便衣侦探的车外,还有另一辆淡绿色的福特车,它十分神秘地出现了两次……二晴空闪电我顺利地驾驶着“晨星号”起飞了。当绿色的田野在视野里消逝,前方出现浩瀚无涯的太平洋时,我向这抚育过我的异国土地投出了最后一瞥:默默地向留在这里的朋友们告别,心底抑制不住产生了依恋之情。
  “晨星号”是一架双引擎四座客机,性能良好。上午十时,机翼下闪过了××群岛的轮廓。这时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我上升到八千公尺,加大了速度。我记起早几天报上曾刊载过一条新闻,就在这块海域以内,现在正有一支强大的某大国舰队在举行军事演习。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敢于在公海上空拦截我。引擎平稳地工作着,我的心情也很平静。
  事故发生得非常突然。我听到霹雳一声,穿过透明的空气,我的左边的机翼上出现了一道锯齿形的闪电。在这样的高度,这样清澈的空间,当然不可能有自然的雷电。但是,这令人莫解的现象却重复了几次,左侧引擎开始燃烧,飞机拖着长长的火舌迅速下降。
  我一面尽量控制飞机平稳滑翔,一面留心寻找可以降落的地点。可是,周围全是茫茫大海,我没有任何其它的选择。飞机冲在水面上,又弹起来飘了十几公尺,才开始沉没。在这紧张的几十秒钟里,我还来得及穿上救生衣,然后抱住装着高压原子电池的密封皮包,跳出舱外。
  海涛汹涌,一个波浪把我托起来,另一个波浪又把我压下去,又咸又苦的海水呛得我透不过气来。海流冲击着我,使我很快离开了出事地点。
  两架直升飞机出现在飞机残骸的上空,几个蛙人正沿着悬梯往下爬,显然是想追查我的下落。从时间计算,它们应该是从停泊在附近的军舰上起飞的。
  看来在这八千公尺的高空,熊掌仍然伸到了我的身旁。飞机的失事仍然与某大国特务机关的阴谋有关!当他们发现我已经秘密地离开某城时,就企图使我葬身鱼腹,让高压原子电池的秘密永远从人世间消灭。“多么卑鄙的动机,多么恶劣的行径!但是……他们究竟采用了什么方法毁掉了‘晨星号’?”想到这里,我就更紧地抱住了皮包。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不能让这帮海盗的阴谋得逞!
  表已经停了,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黄昏,我看见远处有一架直升飞机贴着海面飞过,由于看不清国籍,我不敢和它联系。黑夜来临了,我感到自己的精力消耗得很快,忙解下皮带,将皮包紧紧地缚在腰上。这样,即使昏迷过去,我也不会失掉它。
  我就这样漂流了一天两夜。前一段时期我感到饥渴难熬,以后就只觉得虚弱无力。仅仅靠着一种想要实现赵教授生前愿望的顽强意志支持,才使我每次都从海浪下面挣扎出来。
  到了失事后的第三天上午,我看见了一个海岛的影子。由于它很小,而且距水面很低,因此我推测它是一个珊瑚岛。尽管海水已经推我向它靠近,我还是鼓起最后的精力划着水,害怕失去这唯一的生机。最后,岸已经很近了,我游进了一个海湾。海水清澈如镜,水底隐约可见白色的、美丽的珊瑚。
  就在这时,离我二十公尺远的海面上,突然冒起了一片鱼鳍。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足足有七、八公尺长的大鲨鱼。这是一种凶暴的,被人称为“海中猛虎”的食人鱼。它显然已经饿极了,在围着我兜了两圈以后,就蓦地转过身子,作出了袭击的姿态。在这一瞬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那绿色的、残忍的小眼睛和两排雪白、锋利的牙齿。
  我想呼救,可是干枯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我渴逃避,可是鲨鱼正守住了我上岸的道路。我感到全身一阵冰凉。我终于没有能够逃避死亡,而且是这样可怕的死亡!
  这一切就在几秒钟之内发生了:正当鲨鱼要冲过来的一瞬间,从岸上射来一缕耀眼的红光,使得海水急剧地气化,发出劈拍的爆裂声,海湾里腾起一片白茫茫的蒸汽。红光紧紧地盯住了鲨鱼,鲨鱼泼刺一声跳出了水面,然后沉了下去;白色的肚子翻了过来,神奇地死去了。
  我也被灼热的海水烫伤了,挣扎着游到岸边,攀出了水面。
  尖棱锋利的珊瑚礁将我的手脚划得鲜血直流,我都感觉不到痛苦。这时,礁石上面,我听见有人用英语问道:“who are you?”(你是谁?)我四面张望,周围杳无人迹。我只好对这个隐蔽的人说:“a chinese narrowly escaped from death.”(一个死里逃生的中国人。)“chinese?”(中国人?)他吃惊地问,立刻换用华语说:“快上来吧!”
  我企图站起来,可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只感到天旋地转,腰间挂着的高压原子电池似乎有千钧的重量。我只摇晃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三 马太博士岛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相当华美的寝室里:一套柚木制的,包括梳装台、衣柜、沙发、写字台、木橱在内的家具布置得井然有序。屋角里,摆着一架落地式的电视、收音、录音、电唱四用机;白色的窗帘飘拂着,从外面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我坐起来,看到身上的旧衣服乞经被人换掉了,烫伤和划伤的地方也仔细地缠上了纱布。在床边的茶几上,有一个盛着牛奶、三明治(夹肉面包)等食物的超高频加热恒温盘。我吃了点东西,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记起了我曾为之历尽艰险的高压原子电池,赶快爬下床。直到看到那个皮包完好无恙地放在床下,才放下心来。
  我踱到窗前,看见书橱上面两格放的是一些我所熟悉的电子学和核物理方面的参考书;下面两格却摆满了资本主义世界常见的荒诞色情小说。如《黄金岛之恋》、《杀人犯的自白》、《发财致富之路》等等。在四用机旁边的塑料架上,堆满了各种“甲壳虫”音乐和“狂飙”音乐的录音带和唱片。书桌上,有一个年轻的华人的半身照片。这个人头发浓密,脑门显得很窄,四方脸,粗眉小眼,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这应该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吧?不过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恶感。
  从表面看来,这应该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寝室。唯一与这寝室的气氛不协调的是墙上挂着一个新型的剂量仪,这是核物理实验室中常用的探测仪器,它可以用数字显示出辐射源的辐射强度。我实在不明白挂在这里有什么用途。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我转过身,看见这是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华人;头发已经斑白,广额高鼻,两眼深陷,炯炯有神。他身材不高,动作轻盈缓慢,一望而知是一个长期习惯于脑力劳动的人。
  “请原谅我没有敲门,我不知道你已经复原了。”他很有礼貌地说。从他那柔和的音调以及浓重的福建口音上,我听出他就是昨天向我问话的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谢你的救护。”我说。在没有弄清白己的处境以前,我决定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是一个旅客,在乘船赴X港的途中失足落水的。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原来是一个无名小岛,后来因为我长期住在这儿,就有人随便用我的名字命了名,叫它作‘马太博士岛’。”他一面回答着,一面击了两下掌,“到外面坐坐吧,我们可以详细谈谈。这岛上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呢。”
  一个身穿白帆布上衣的仆人迟钝地走了进来。从他那黑硬的头发和橄揽色皮肤上,我看出他是一个马来人。
  “请准备一点咖啡。”马太吩咐道。仆人鞠躬,默默退了出去。
  马太向我解释道:“他叫阿芒,跟随我多年了。这可怜的人是一个哑巴,现在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原来我还有一个助手,名叫罗约瑟,这寝室就是他的。三个月以前,他休假去了。”
  我们走出房门,外面原来是一道用绿色的藤萝和美丽的热带花卉环绕起来的走廊。走廊另一端,还有两间套房。马太告诉我,外面一间是他的书房,里面一间是他的寝室。
  走廊前面正对海洋,走廊后面,另有一栋白色的平房,屋顶上,几种不同类型的无线电天线向四面八方伸开灵敏的触角。平房后面,也就是小岛的另一端,有一栋一半建筑在海中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从里面引出了几根高压输电线。这一切,就是这个方圆不过几公里的小岛上的全部建筑了。
  在如此偏僻而荒凉的小岛上,见到如此现代化的设备,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了。
  马太似乎看到了我眼色中的困惑,他介绍道:“我是一个物理学家。白色的房屋是我的实验室,那后面是自动化的潮汐发电站。它不需要人管理,利用海水的涨落发电,可以供给我实验和生活的用电。”
  我们在走廊旁边的帆布椅上坐下来。从这里望出去,一幅美丽的珊瑚岛景色展示在我面前:小岛前面,是一个圆形的、平静的礁湖,海水低浅清澈,湖底铺着一层白色的细砂。阳光照耀下,礁湖闪闪发光,倒映着南方天空的蔚蓝和深邃,如同一面翡翠的镜予。湖的四周,一圈环形礁围绕着它。环形礁上长着一排迎风招展的椰子树,它们那高大的剪影衬托在蓝天白云之上,显得分外美观。环形礁外面,就是浩瀚无涯的大海了,一排排巨浪奔腾而来,撞在珊瑚礁上,溅起细雨般的浪花。整个珊瑚岛,就象嵌在一条雪白的、由碎浪组成的带子当中。在这里,一切都显得这样的和平,这样的静谧。
  然而,当我品尝着阿芒送来的咖啡,欣赏着这大自然的美景时,却从心底涌起了很多疑团:“这位温文尔雅的马太博士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研究的项目是什么?是谁供给他科学研究和生活上的需要?他又在为谁服务?”于是,在闲谈中,我委婉又明确地提出了这些问题。
  马太凄然一笑,似乎有很多隐衷,停顿了一下才说:“如果你能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当你离开这里以后,不要把我讲过的话告诉任何人,而当成一桩在有生之年应该保守的秘密,那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庄严地作了保证。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十年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有一个名叫胡明理的华裔工程师,因为在X国发明了一种新型激光测距仪而建立了功勋。当X国政府正要授给他奖章和奖金时,他却因为这种测距仪的具体应用而和官方发生争执,以后就突然失踪了。我就是……”“你就是胡明理?”我惊呼起来。是的,虽然十年以前我还是个中学生,但当时那轰动一时的新闻却还能记得。声名显赫、被公开和X国政府发生争执,以后又神秘地从社会上消失,这曾经引起资本主义社会新闻界的各种推测。想不到在这里,我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人的下落。
  “是的。”马太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苦笑。这是一种在精神生活中经历过很大的刺激和危机,内心世界十分复杂的人才能发出的那种苦笑:“我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于是,他用一种轻微的、然而带着压抑激情的声调,讲述了他前半生的故事。
  马太出生于一个原来定居在日本的华侨家庭。他读小学的时候,有个教师是个曾经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废军人。这个教师的全家都死于原子弹轰击下的广岛,他本人也在战常九死一生,最后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也只剩了一只手臂。就因为这,他痛恨战争,不断地向学生灌输战争残酷可怕的思想。这种教育,在年幼的马太心灵中,打上了深深的烙樱马太中学毕业以后,转到了X国,攻读晶体物理学,并且在激光的研究中表现了很大的才能。毕业以后,立即被聘请到一个研究机关工作,成绩卓著。其实,在发明激光测距仪以前,他已经有好几项发明了。
  这时,马太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小学教师的话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使他对战争的憎恶依然如故。他不关心政治,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工作的直接后果,他以为自己是在为造福人类的崇高科学事业服务,这就是一切。优裕的生活和不习惯社交活动,使他从不注意外界的变迁。
  激光测距仪试制成功以后,X国政府为了使他更好地卖力,准备公开嘉奖。在这种时候,他的上司才给他看了几份国防部备忘录的副本,其中一份材料谈到激光测距仪只要略加改制,就可以成为飞机上的投弹仪和坦克上的瞄准仪。另外几份材料则提到他过去的几项发明,它们已经全部用到了军事上,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原来如此!原来别人尊重他、使用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工作全是为战争服务的!
  即使是一枚炸弹在胡明理眼前爆炸,也不会更使他震惊了。
  他只觉得双眼发黑,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到回过神以后,他就怒吼起来,大声抗议。他说他自己受了骗,他要X国政府向他道歉,销毁一切利用他的发明而制成的武器。他匆匆赶到X国首都,从一个部门到另一个部门,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激动地陈述多年以前小学教师向他讲过的道理。可是,开始还有人宽容地听他讲,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再听他的话,而用各种借口将他赶了出来。当他最后一次到达国防部,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原先约定的官员,而是几个精神病院的医生时,深深感到自己受到了新的侮辱。从此以后,就放弃了和这些人讲理的念头。
  但是今后该怎么办呢?一些报纸上已经披露了他的消息,把他描写成为一个变态心理者,精神病患者,讽刺嘲弄,无所不用其极。他愤怒万分,亲自接待了几批记者,想要阐明事情的真相,但是他的话却被精心地歪曲了,以致看了报道的人对原来的描述只有更加相信。胡明理虽然在激光方面是个专家,在社会经验方面却十分幼稚。他把资本主义社会的舆论看得过于认真,这种迫害攻击使他产生了一种愤世嫉俗的念头。他不但不愿再在X国生活,而且也不愿再在这种社会中生活。他幻想寻找一种世外桃源,让他忘却这丑恶的功利主义的人间……正当他矛盾彷徨,不知所从的时候,他的一个名叫布莱恩的朋友专程从欧洲赶来慰问他,对他关怀备至,使胡明理感到十分慰藉。布莱恩原是他大学的同学,现任欧洲洛非尔电子公司副经理。这是一家规模很大、在好几个国家都建有股份公司的企业。
  布莱恩十分同情胡明理的遭遇,高度评价胡明理的崇高理想。他痛斥X国社会腐败,领导人都是一群战争贩子。他表示他本人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一贯致力于和平事业,所以才参加洛非尔公司的工作。这家公司是纯粹的私人企业,不与任何政府发生关系。它的经营目的,并非牟利,而是为了造福人类、消灭战争。最后,他建议胡明理接受洛非尔公司的邀请,献身于它所进行的拯救人类的崇高事业。
  胡明理完全陷入了布莱恩用花言巧语织成的罗网之中,于是他又向布莱恩倾诉了自己的厌世情绪。想不到,这一点再次得到了布莱恩的同情。
  “尊重他人的感情,保护他人的理想,这正是洛非尔公司的宗旨。”他说,“只要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工作,我们可以选择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为你修建一座实验室;让你专心献身神圣的科学,不再受世俗的干扰。”
  胡明理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在布莱恩的巧妙安排下,他从X国的社会中消失了。半年以后,洛非尔公司果然在太平洋中购买了一座无名的珊瑚岛,并且在岛上建设了发电站和设备完善的实验室。胡明理化名马太,秘密地来到岛上。开始时,只有他和阿芒住在这里,以后他又把罗约瑟——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培养成自己的助手。
  十年以来,布莱恩确实遵守了白己的诺言。除了按时运送生活资料的水上飞机以外,没有任何人来扰乱这里的平静;除了马太自己选择的科研项目以外,洛非尔公司也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具体的要求。
  马太讲完以后,我一时没有出声,而是在紧张地回忆着。因为洛非尔公司的名字我有点熟悉,它最近就在一条新闻报道中出现过。最后,我终于记起了这条新闻的内容:它引用了大量材料,证明洛非尔公司是受某大国暗中操纵的、接受了某大国大量投资的一家跨国公司。
  我和马太是初次见面,不能把问题谈得太明确,因此只委婉地暗示道:“马太博士,你没有考察过洛非尔公司的政治背景吗?
  好象最近报纸上登载,它和某大国有点关系呀!”
  马太愤然说:“我从不看报纸。如果报上这样讲,那一定是造谣!我相信布莱恩的话。”
  我不能再讲下去了,只有换一个题目问道:“洛非尔公司在你身上投下这样大的资本,难道不需要什么报酬吗?”
  “当然不是,”马大回答,“在这段时期中,我有一些小小的发明,全是和平用途的,公司获得了专利权。就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合算的。”
  我沉默了,思考着怎样来表达我的思想。作为一个从小京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人,我能了解这颗正直的心灵所经受白折磨和痛苦。他是一个被这种不合理的社会所欺骗,所迫害白畸零人。他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他幻想象古代的修道士一样,能在这缥缈的太平洋上逃避现实生活。但是,现实生活是逃避得了的吗?
  “马太博士,战争只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源,却是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我尽可能温和他说,“因此对于战争,也要作具体的分析。有正义的战争,有非正义的战争。而且要最终消灭一切战争,也只有通过革命战争的手段,首先改造不合理的社会。不加分析地憎恶战争,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呵!”
  “瞧你把问题说得多么复杂!”马太天真地盯着我,“我不懂这些道理,也不希望懂得。我只希望利用我的余生,做一点对人类有益的事。”
  看着这一张朴实的脸,我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是惋惜?是同情?还是耽忧?从马太简单的叙述中,我本能地感到:事情绝不会象他所想的那么单纯,布莱恩也绝不会象他所描述的那么善良,这里面有问题,甚至有阴谋。可惜我一时无法猜透它,更无法使马太相信我。象他这种科学家,往往是用自然科学的道理来衡量社会的,他相信的是事实,而不是言辞。
  无论如何,我是有提醒他的义务的。于是我说:“作为一个科学家,我想我用不着提醒你,某一项科学原理或某一合科学仪器,事先要决定它是使用于战争还是和平,是极为困难的。你怎么能保证,你的发明通过洛非尔公司转售以后,不会直接或间接地为战争服务呢?”
  “这一点布莱恩是向我保证过的,洛非尔公司的产品主要只供民用。即使有个别国家和他们订有合同,那也是制造保卫和平的防御工具。”马太很放心地说。
  什么“保卫和平的防御工具”?这简直是文字游戏了。我忍不住追问道:“这不就是武器吗?”
  “嗯,是的。”马太很不情愿地回答。
  “用武器来保卫和平?这不又和你反对一切武器的观念矛盾了吗?”
  马太皱着眉思考了一阵,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无法和你辩论。当年有个记者曾经说过,在这方面我是一个低能儿,看来他是对的。”
  “博士,请原谅我的直率……”
  马大摇着手:“不必道歉,科学的语言就是直率的。”
  我企图岔开这个话题:“马太博士,您那大杀死鲨鱼的武器,是不是一种新型的激光?”
  这句话似乎又刺痛了他:“武器?我这小岛上不存在武器!”
  他站起身来,“你安心休息几天吧!不久,布莱恩将和罗约瑟一道来,你可以坐他们的飞机走。”
  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背微微地弯了下去,脚步也很沉重。
四 阿基米德的幻想

  就这样,开始了我在这个孤岛上单调的生活。马太博士很忙,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据他说,他的一项发明正进入最后总结阶段。我看得出来,上次的谈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即使我们偶尔见了面,他也不愿意再和我谈论任何政治问题。而阿芒,除了白天照顾我们的生活外,晚上就坐在礁石上用笛子吹奏一些古老而忧郁的曲子。笛声使我想起月光下银色的海滩,微风中摇摆的棕涧树,以及正在粼粼波光中飘荡的白帆。
  我知道,这是个寂寞的灵魂正在倾诉他对故国的怀念。看来,这个人冷漠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热烈的心。
  在马太的书房里,有一具设备很完善的医药柜。我的伤势本来就很轻,经过两三天的治疗后,就基本复原了。但是当我到书房里去换药时,我又一次惊叹洛非尔公司为马大提供的设备的完善。这里除了丰富的书籍以外,还有一台一般只有大型科研中心才有的电脑资料储存设备。全世界各地每天出版的报纸、杂志、图书等等登载的技术资料,通过各国资料中心的无线电传真装置,都能被这种资料机自动接收下来,储存在电子计算机的记忆系统里。使用者只要一按电钮,他所需要的说明、公式或图表就可以准确地出现在荧光屏上。这样,马太博士虽然蛰居荒岛,仍与全世界的科技界保持着紧密联系,随时能感触到科学发展跳动的脉搏。无怪他的工作,能不断取得新的进展。
  在岛后一个很隐蔽的海湾里,马太博士停有一艘摩托艇。闲来无事,我就驾着小艇到海上钓鱼。在珊瑚礁畔,我曾经几次发现了鲨鱼,这时我就会回忆起那天的惊险遭遇。从常识判断,鲨鱼是被激光杀死的,但是这究竟是什么激光机,能发出功率如此强大的光束呢?
  一天下午,我睡了午觉起来,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马太。他仍然穿着白色的工作服,一副绿色的遮光眼镜推到额头上,脸色疲惫而兴奋。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研究工作已经取得了最终圆满的结局。他现在正处于一种胜利的喜悦之中,而喜悦,总是需要别人来分享的。
  我们坐定以后,就开始闲谈。马太并没有谈及现在的工作,只是回忆着他多年实验室生活的一些轶闻。他的记忆力很强,描绘也很生动,使我很感兴趣。看来,他是想用闲谈来休息他的脑筋。
  阿芒送来了下午的茶点,今天放在托盘上的,却是一个盖着奶油花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十支红蜡烛。此外,还有一瓶葡萄“今天是你生日?”我问。
  “啊,不是。”马大笑了,站起来和阿芒握手,“阿芒是很能体贴人的,每当我完成了一项新的发明,阿芒就要为我做一个蛋糕。今天是我在这岛上完成第十项发明了。”
  他斟了三杯酒,递了一杯给我,另一杯敬给了阿芒:“亲爱的阿芒,我们两人在这岛上相依为命,我的一切发明,都有你一份辛劳。我今天愿意当着客人,表达我的感激。”
  我们干了杯,阿芒没有出声,从他那表情丰富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马太的尊敬和热爱。他双手叉在胸前,深深鞠躬,然后退了下去。我们继续谈话。当马太叙述了一次实验室放射性元素逸出的事故以后,我指着墙上的剂量仪,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些预防措施,都是你接受教训的结果吧?”
  马太笑了:“我的寝室并没有这种仪器,不过罗约瑟有点神经质……等一等……”他突然中止了谈话,急步走到剂量仪前面。我跟过去一看,发现房间里的辐射强度比正常情况略有增加。这是我过去忽略了的,但是这一现象并没有逃过马太敏锐的观察。
  “你没有带什么有放射性的东西吧?”他狐疑地问。
  我记起了床下的高压原子电池。现在我对马太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就把电池取出来给他看,并且告诉他这是我一个老师的发明,是他托我带到X港去的。
  马太仔细地观察了电池,并询问了结构情况,对赵谦教授的发明作出了很高的评价,并且感叹道:“这个电池如果与我的激光掘进机连在一起,马上就可以使世界上的采矿、隧道、地下工程施工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这将为人类造多大的福利啊!”
  “什么激光掘进机?”
  马太愕然望着我,他知道自己失言了,但这个人又是没有撒谎的习惯的。他考虑了一会,断然说道:“这就是我最新的发明。
  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让你看看。”
  我知道,几天来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的谜立即就要揭晓了。
  我当然是感兴趣的。
  马太兴致勃勃地把我引进了一间实验室。在这间实验室里,除了常见的振荡器、示波器、计算机外,最触目的是房子中央的一座半环形操纵台:一道乳白色的荧光屏占了操纵台中间一块很大的面积,下面是一排排的仪表、指示灯和按钮。紧连着操纵台前面的天花板上,伸下一座象潜望镜似的仪器,仪器的另一端,显然是伸到屋顶上去了。
  操纵台旁边的小锈钢架上,放看一具激光器。马太将我领到机器旁边,打开外壳,开始讲解起来。
  总的来看,这台激光器仍然属于固体连续激光器的范围。但是它的工作物质,却不是一般的晶体或玻璃,而是一种新型的塑料。马太在光学共振腔部分进行了极为新颖的改进,使它输出的能量比一般激光器增加了若干个数量级。此外,马太还成功地解决了高能光束的集焦问题,使它的传输距离也扩大了若干倍。
  “我是为采掘工业而设计这台机器的,所以叫它掘进机。”马太说,“任何坚硬的金属和岩石,在这种激光的照射下都将直接气化。以后,人类凿穿地下岩层,就将比快刀切奶油还要容易。
  但是,这种机器只能变换能量、输出能量、集中能量,而不能创造能量。因此,在实用中,它必须有高电压的电源,有笨重的附加设备。现在有了你的高压原子电池,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
  “您就是用它杀死鲨鱼的?”
  “是的。”
  “您当时在海滩上吗?”
  马太打开了控制台的开关:“我当时就坐在这里……”巨大的荧光屏开始发亮,我突然象移身到了珊瑚礁畔,海水扑到了我的脚边,我的前后左右都是突凸的礁石。我不自觉地往旁躲闪了一下,防止海潮溅湿了我的衣裳,可是我马上又觉察自己仍然是在实验室里,只不过眼前出现了海岸完全逼真的景色。
  我觉悟了:“激光全息电视?”
  马太笑笑:“这是我的另一项发明。那天我正在作实验时,发现了你在海中漂荡,接着,看见了你遭遇的危险。因为情况太危急,我不得不用激光器把鲨鱼杀死。”
  “激光是怎么射到那边去的呢?”
  马太指指象潜望镜的那具仪器:“通过这套折光系统,我可以准确地把光束投射到岛周围的任何一处海面。”
  “那我们怎么对话呢?”
  “这就更简单了,我在岛上装置了一套声音收发系统。”
  我看着这台新颖的激光器,不觉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两千多年以前,当罗马舰队进逼希腊雅典城下时,希腊科学家阿基米德曾经试图用黄铜片做成许多六角形的镜子,集中太阳光线来焚毁敌人的舰队。想不到,阿基米德曾经幻想过的这种热光机,今天却在我的眼前成了现实。
  “阿基米德的幻想!”我情不白禁发出了感叹。
  “不,这不是阿基米德的幻想!”马大无疑是熟悉这个传说的,“他当年幻想的是杀人的热光武器,而我所创造的,却是造福人类的工具。”
  我说:“马太博士,我绝不劝你把激光器改成武器,但是我却不能同意你对武器所持的态度。譬如说,你是不是认为,你把我从鲨鱼嘴里救出来是一种人道的行动呢?”
  “这……当然是的。”马太嗫嚅着。
  “如果你不把激光器当成武器使用,你能救我么?”
  马太没有回答。
  “由此可见,问题不在于武器就等于罪恶,而在于谁掌握武器,利用武器去达到什么目的。你说对吗?”
  马太摇摇头:“无论如何,人不是鲨鱼。我可以杀死一条鲨鱼,绝不会去杀死一个人。没有我的发明,这世界上的杀人武器就已经够多的了。”
  我痛心他说:“博士,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善良的愿望和现实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
  “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已经老了,现在改变生活的道路已经太迟了。”马太有点感伤他说,“不过近十年来,我自信在提高人们的和平生活方面,还是尽了一点努力。我改进了激光手术刀,发明了一种激光焊接机。在空间放电方面,也做了一些研究工作。”
  “什么空间放电?”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联想。
  “那是我研究远程无线输电的副产物。我发明了一种强力的微波振荡器,它可以产生一束极窄的无线电波,从而在远距离的目标上造成电火花。其实,我并没有发现它的实际用途,不过洛非尔公司对此倒很感兴趣。”
  “天哪!”我失声惊呼,“我的‘晨星号’恰巧是被闪电击落的!”
  “什么‘晨星号’?”马太瞪着我,“你不是…”一直到这时,我才把我的真实来历告诉了他。我谈到了赵谦教授的遭遇和他的遗愿,谈到了警官的推测和“晨星号”的失事。
  马太特别详细地询问了当时我飞行的高度、气候情况和闪电的形状。
  “当时在附近海面上,只有某大国的舰队在活动,‘晨星号’失事后,他们又曾派出直升飞机来搜寻我。考虑到外间传说的洛非尔公司与他们的特殊关系,我认为这里面是大有文章的。”
  我最后补充说。
  “不,这不可能!”马太踉跄几步,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我见他突然脸色苍白,痛苦地用手扪住胸口,不由得吃了一惊:“您怎么啦?”
  “心脏玻没关系,多年啦。”马太低声说,“书房医药柜里有特效药,请叫阿芒来给我注射。”
  如果我事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我一定不会把话讲得这样直率。我很懊悔。
  不过,等到阿芒为他注射了药,又将他扶回寝室休息时,我还是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博士,布莱恩知不知道激光掘进机已经造成了?”
  “他只知道我在设计,不知道样机已经完成。”
  “罗约瑟呢?”
  马太想了一下:“也不知道,总装工作,是近两个月来我独立完成的。”
  “那么,在事情真象没有弄清楚以前,你是否可以不让他们看到这台机器?”
  “这是可以的!”马太爽快地答应了,“明天就把它搬到我的寝室去吧。不过这台机器很重,我和阿芒力量不够,你也要来帮帮忙才行。”
五 碧海遗恨

  这以后几天,马太对我非常亲切,经常询问起祖国发展的新情况。在交谈中,我发现他对外界社会隔膜的情况非常惊人。其实他手边掌握有各种先进通讯工具,但是在别人的怂恿和自己的偏见之下,除了技术资料,他却从不接触任何其它的消息。他好象为自己修筑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将马太博士岛与整个世界的社会生活完全隔绝起来。这时,我才体会到布莱恩用心的诡秘。他诱导马太性格中悲观厌世的一面,并且不借代价帮助他实现了这一理想,其目的就是将马太塑造成现在这种单纯的科学的工具,为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服务。
  一天黄昏,我和马大坐在走廊上乘凉,欣赏着太平洋上辉煌的落日。正谈得投机,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军舰的轮廓。它径直朝小岛开来,在离岸两公里的地方下了锚。我认出来,这就是最近在附近演习的某大国舰队中的p级导弹驱逐舰。
  马太举起望远镜,也看清了某大国的旗帜。他皱着眉说:“军舰!军舰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马太博士,是不是布莱恩和罗约瑟来了?”
  马太摇摇头:“不会吧?他们怎么会坐外国的军舰呢?”
  我坚持道:“不论怎样,你可千万别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
  “这个自然。”
  我们看见从军舰上升起了一架直升飞机,无疑是有人要来拜访这个小岛了。我相信我的话对马太还是起了作用的,他对很多问题一定也有了考虑。因为他突然回过头来,要我带着高压原子电池躲进他的寝室,没有他的召唤不要出来。不过透过玻璃窗,我仍然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直升飞机降落在礁湖旁边。舱门打开以后,第一个跳下来的是一个身穿花格衬衫的青年,我已经看熟了住房案头的照片,毫不迟疑地肯定他就是罗约瑟。第二个出现的是一个瘦长的欧洲人,戴着金边眼镜,满脸彬彬有礼的笑容,举止中带有一点斯拉夫人的气质,我想他应该就是布莱恩了。出入意料的是:从机舱中还下来了一名海军军官和六名水兵,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夕阳在他们前方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一片紧张的气氛,笼罩着这恬静的小岛。
  马太把布莱恩等人迎进了书房,六个水兵毫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我轻步走到通向书房的门旁,从隙缝里窥探着外面的动静。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布莱恩指着军官说,“这位就是著名的马太博士,这位是海军上校沙布诺夫。”
  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身穿一套浆洗笔挺的白色海军制服的沙布诺夫,看起来就象一头北极熊,虽然满面笑容,但掩盖不住一种跋扈之色。他很有礼貌地和马太博士握手,用姻熟的英语说:“认识您极为荣幸。”
  “诸位请坐!”马太淡淡地说。
  “老朋友,我们又有一年没有见面了,真想念你。”布莱恩亲切地说,“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老师,您真该休息了。”罗约瑟插了嘴,“这次布莱恩先生为我安排的休假可真棒,日本东京银座的夜总会,夏威夷火卢鲁鲁的海滨浴场,法国蒙替·卡罗的赌抄…这才叫生活嘛!”
  “休假,这是青年人的事罗,”马大说,“你们怎么会乘军舰来的呢?”
  布莱恩哈哈一笑:“这完全是凑巧,因为沙布诺夫上校的舰上,装有本公司出产的一台仪器,他邀请我们去检查一下,所以就顺便过来了。”
  “仪器?是不是空间放电仪?”马太表面还是那样平静,声调里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开始为他担心了。
  一阵沉默,罗约瑟的椅于不安地动了一下。
  “什么空间放电仪?”布莱恩佯做不解地问。
  “就是击落‘晨星号’的那一种!”
  马太曾经讲过,科学的语言就是直率的,他从不会兜圈子,所以现在仍然把自己的猜想直截了当地捅了出来,但是这一毫不策略的行动,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马大的这句话,无疑是击中了布莱恩的要害。他不知道马太究竟掌握了多少内幕,也不清楚马太消息的来源,因此足足有十几秒钟之久,他还是张口结舌,想不出一句合适的答复来。
  沙布诺夫知道现在推委是没有用的。他清了清喉咙,代替布莱恩回答说:“博士,我们和洛非尔公司订有合同,委托他们制造各种……仪器,这其中,自然可能有您的发明。”
  马太仍然盯着布莱恩:“那么,你对我所作的诺言……”布莱恩急急声辩道:“这些仪器都是防御工具,不是武器!这是和我们的和平宗旨并不矛盾的。”
  马太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一种疲乏的声调说:“谈谈‘晨星号’吧,我只对技术问题感兴趣。”
  “对了,您真不愧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沙布诺夫眉飞色舞了,“十天以前,一个贩毒犯在我国作案后,抢劫了一架飞机企图逃走。我的军舰刚好在这一带活动,就奉命用‘死神的火焰’将它击落。”
  “什么‘死神的火焰?’”马太问。
  布莱恩解释道:“那就是利用你远程放电的原理制成的防御工具,不过通过这次实践,我们发现这种武……不,这种工具并没有前途。它很难瞄准,容易受干扰,威力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大。这样,我们准备向沙布诺天上狡提供另一种防御工具的方案。老朋友,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了。”
  “你们要我干什么?”马太似乎还是随随便便地问。天已经暗了,他随手打开了台灯,并且把灯罩转动了一下,使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
  “我知道你的强力激光器已经设计完成,公司准备投入生产。我们正在欧洲某地的深山中为你建设一座更完备的实验室,想请你去主持一下……”马太低头不语,我知道这是悔恨在噬咬着他的心。一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了布莱恩的真面目,他才觉悟到自己又被人欺骗蒙蔽了十年。他已经在生活中铸成了大错,他生平所信奉的什么善良、友谊、信任,就象建筑在沙滩上的塔楼一样,片刻间都倒坍了。
  布莱恩过低地估计了马太分辨是非的能力,十年中对马太的玩弄使他陶醉于自己的胜利之中。他现在又将马太的沉默误认为同意,于是更加得意了:“我真高兴我们之间又取得了新的谅解。罗约瑟先生已经表示愿意和我们进一步合作,答应把设计资料交给我们……”听了布莱恩的话,马太愤怒地瞪了罗约瑟一眼,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用一种嘶哑的、咬牙切齿的声调说:“你们这群强盗!你们说尽了天下的好话,干尽了天下的坏事!你们可以欺骗我一个人,可是你们骗不了千千万万的人!我活到今天才看透你们的豺狼面目,这已经太迟了。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休想拿走我的激光器!”
  罗约瑟赶紧走上来搀扶他:“老师,您不要生气。科学就是一种商品,顾客拿商品去做什么,我们是不负责任的。”
  马太愤怒地一把推开他:“卑鄙!你玷污了科学!他们用多少钱收买了你的灵魂?”
  罗约瑟低下头,萎琐地躲在一旁,再也不敢正视马太喷火的目光。
  布莱恩和沙布诺夫交换了一下眼色,沙布诺夫掏出口笛吹了一声,那六个水兵立刻出现在门口。
  布莱恩用一种和缓的,甚至是甜蜜的声音说:“老朋友,你不要误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神圣的工作,也是为了崇高的和平事业。我们对于这个小岛的保密性已经不能放心,因此决定今晚就把它炸掉。你还是收拾一下行李,随我们走吧!”
  马太在那一排水兵阴沉的脸上扫了一眼,知道他们是想用武力劫持自己了。他气愤填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用一种发自肺腑的声音叫了一声:“你们怎么这样狠毒碍…”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衰弱的心脏却已经不能支持了。他踉跄倒退了一步,狠狠地看了敌人一眼,那眼光充满了千般遗憾。
  万般仇恨,以致连老好巨猾的布莱恩和骄横自信的沙布诺夫,都感到了惶恐。一片死寂中马太撒开双手,沉重地倒在地上。
  沙布诺夫最先镇静下来。他俯下身去,很快检查了一下马太,然后掏出一块白手帕来拭拭手,满不在乎地说:“他已经不行了!”
  目睹了这一幕悲剧,我感到热血沸腾,肝胆惧裂。我抓紧了门钮,准备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为他报仇,可是沙布诺夫的一句话,却又使我冷静了一点。
  “真遗憾,我们没有弄到高压原子电池,”他对布莱恩说,“否则.我们马上可以生产适用的死光机了。”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从赵谦教授的暗杀到眼前马太博士的死亡,都是某大国想制造死光武器阴谋的一个部分!尽管借罗约瑟的帮助,他们可以掌握激光器的设计方案,但他们却不知道马太已经造出了样机,更不知道高压原子电池就在这间房子里。我现在冲出去,牺牲自己是小事,让他们得到这两件产品,那关系就太大了。这样,我就咬紧牙关,强行克制住自己,仍然没有行动。
  我相信我是在激动中无意弄出了一点声响,离寝室门最近的布莱恩忽然警惕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走了过来。这时我真紧张得遍体流汗,心房狂跳。我绝望地四面张望,想找一件防身武器,可是这房里连一根木棍也没有。我多么希望手边有一颗炸弹,让我和这宝贵的机器、和这些狠毒的野兽同归于尽!
  布莱恩的于已经握住门钮了,他和我现在仅仅是一板之隔。
  我微微弯下身子,全身的肌肉绷得十分紧张,决心和他一死相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绝叫却使布莱恩回转了身去。
  这是阿芒。他刚拿了一托盘玻璃杯和一瓶酒进来,一见自己的主人倒在地上,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只有哑巴才能发出的,那种伤心透顶的喊叫。他奋不顾身地向布莱恩扑了过去,一拳把他击倒。直到这时,水兵们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抓住了阿芒,把他的手反剪到身后。
  罗约瑟上前扶起布莱恩,他的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流着血。
  看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挨揍。
  “设计图纸在哪里?”他粗声粗气地问。
  “在……在实验室的保险箱里。”罗约瑟畏缩地回答。
  这时,有个水兵跑来报告:刚收到舰上呼叫,情况有变,让快速离岛。沙布诺夫听完,马上对罗约瑟说:“快去取!”又指着阿芒向水兵命令道:“干掉这家伙!立即安放爆炸器,让定时在一小时以后起爆!”
  罗约瑟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马太:“那么……他呢?”
  沙布诺夫狞笑一声:“我们放的是核爆炸装置,它可以使马太博士岛永远从地图上消失。原子的烈火将为他举行一次隆重的葬礼,而海洋深处也将是他最后的坟墓!”
  水兵们把阿芒拖了出去,片刻以后,门外传来一声震耳的枪响,宣告了这个忠心的仆人的结局。
  听到枪声,罗约瑟颤抖了一下,就象挨了一鞭似的,低着头走了。
  布莱恩用手帕捂住脸,坐在一把椅子上,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真倒霉!”
  沙布诺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得意地狂笑了:“我说伊万(这大概是他的真名),你干得可真漂壳!你具有政治家的气魄和资本家的精明!瞧你十年以前投下的种子,现在结出了多么丰硕的果实!只要我们制成了死光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击落敌人的卫星、导弹、飞机,击沉敌人的军舰,消灭敌人的坦克。到那时候,我们不但要做地球的主人,而且要做宇宙的主人!我们将以实际行动证明,我们是无愧于我们伟大祖先的光荣后代!现在振作起来吧,让我们赶快去检查一下实验室,不要遗漏了什么东西。”
  布莱恩站起来,随着沙布诺夫走了。
  我再也不能等了,立刻跑了出来,将马太抱进寝室,安放在床上。我发现他并没有停止呼吸,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于是又从药柜里取出特效药,为他作了注射。这时,我心中悲愤交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抢救病人,根本忘记了面临的迫在眉睫的危险。
  我听见沙布诺夫和他的部下离开了实验室,我知道他们已经拿到设计图了。接着,岛上的电灯全熄了,我知道他们已经破坏了发电站。接着,直升飞机起飞,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命运己定的小岛。
  明亮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四周万籁俱静。在这小岛的某一处地方,计时器正在滴答作响,一分一秒地计算着爆炸的时刻。而在海湾里,一艘小艇正在水面荡漾,可以载我逃生。但是,我不能离开这个孤苦无助的病人。在这种时刻搬动他,就等于加速他的死亡!我只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我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遗憾。没有见到伟大的祖国,没有实现赵教授生前志愿的遗憾。
  突然,马太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看看我,紧紧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走了?”好大一会,他才吃力地问。
  我点点头。
  “设计图……”
  我难过地又点点头。
  “军舰……开走没有?”
  “还没有。”
  马太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在一种超人的努力之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指着放在屋角的激光器:“快……快把它推到窗口去!”
  “博士,你不能再激动,你的身体……”我焦急地说。
  “这不是我个人生死的问题,”马太喘吁吁地说,“如果他们拿走了设计图,这是千万人的生死问题!”
  我不能再违拗他了。三天以前,我、马太和阿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机器拆卸开,分三次运到寝室里来。而现在,出于一种拼命的热情,我一个人就把它推到了窗前。
  我把马太扶到了机器旁边,他熟练地接通了高压原子电池,将激光器的强度调整到最大。在强力的电流作用下,激光器射出的红光更加亮得刺目。它象一柄复仇的利剑,划破了寥寂的夜空。
  远处海面上,军舰开始启旋航行,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水面的雾气之中,可是这致命的光束已经在后面追逐着它,它是无法逃脱毁灭的命运了。
  激光的第一次扫射,就把礁湖边上的一排椰子树齐腰斩断,它们哗然一声断裂下来。第二次扫射时,马太的手抖颤了一下,光束接触了海面,于是海水爆裂着,一大片蒸汽翻腾而起,遮蔽了月光。最后,马太终于把光束对准了军舰,我先看见光芒一闪,接着就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军舰在浓烟和火焰的包围中下沉了……马太放开按钮,身子便朝旁边歪倒,我连忙把他扶祝这次复仇已经消耗了他身体中的最后一点精力,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脉搏已经难以觉察。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得就象一张白纸。他的嘴唇蠕动着,拼命想把充塞心头的千言万语告诉我,告诉一切后来的人。
  “我错了!”他缓慢他说,“不把这群鲨鱼消灭,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正义,不可能有和平……”他还想说下去,可是死亡已经来临。我看见他的头一下子低垂到了胸前……半个月中,这是死在我面前的第二个科学家!
  我含着眼泪把他平放在床上,用一床白被单盖住他的遗体。
  然后,我想起了我也许还有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逃生,于是我抱起高压原子电池,拼命朝海湾跑去。那激光器实在是太重了,我实在是无法搬走它。
  摩托艇仍然停泊在岸旁,我跳了进去,解开缆索,开动马达,尽快地向大海驶去。摩托艇怒吼着,拖着长长的白浪滑过水面……就在我离开珊湖岛四、五公里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冲激波几乎使小艇直立起来。我尽力保持住艇身的平衡,然后回过头去,只见一股白色的水柱从海面矗起,高入云霄,一朵黑色的蘑菇状的浓烟形成了它的顶盖。片刻以后,水落雾散,浪花如雨。当沸腾的海面最终恢复平静时,只剩下一轮明月照在渺无边际的水面上。这个悲剧性的马太博士岛,就从世界上永远地消逝了。
  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信心,我驾驶着小艇向着祖国的方向飞驰,准备迎接新的斗争生活。
  一九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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