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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方的天边,这时“噗噗噗噗”地出现了许多颜色鲜明的飞行器,那是地球防卫军的军事战斗飞行器,此刻像是小苍蝇般地飞过巨大无比的半人马星战舰,颜色虽然鲜明美丽,但是在巨舰的衬托之下,却仿佛孤零零的。 西元二二二二年,午后十四时十八分,地球防卫军联军总部 偌大的防卫军总部议事厅,这时候变成了一幅浩瀚的宇宙星图,太阳系的几个大行星分布在深邃的蓝色太空之中,间或还可以看得见系外的许多著名星云。 而星图的正中央,却站着十来名制服鲜明的中年人,如果对这个时代的军事系统稍有认识的人,便可以认出这些人全都是地球各军区的最高军事领导人。 在这样的宇宙场景之中,每个军事将领的脸色都非常的沉重,站在他们的中央,是一名年纪极轻的女军官,此刻她正流畅地叙述太阳系星图上的战略位置,随着她的叙说,有几个模拟而出的亮点不住在立体虚拟星图上游移。 “……根据我们的评估,‘他们’的来处应该是半人马星座一带的星系,这一带的星系我们并不很了解,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资料……” “半人马星座?”一名白衣的将领打断了她的叙述,他是个肤色黝黑的卷发男子,与会将领们有人认出他便是亚非军区的强人桑库巴德,“这个星系有人住?” “半人马星座,又叫做射手座,是黄道十二官的星座之一,在古代中国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南斗星’,”年轻的女军官说道,并且在星图的一侧显示出视窗,投映出半人马星座的星系图,“这个星系在我们的星际外交版图上,属于极度陌生的领域,在记载中,我们从来不曾和那儿的文明有过任何接触,而与我们友好的星际文明之中,也没有这个星系的资料。” “这么说,就是完全的空白了,是吗?”桑库巴德闷哼一声,摇摇头。 太阳系星图之上,这时缓缓出现几个红色亮点,并且在经过的轨迹上留下淡淡的红色亮线。 “他们的星际巨舰,目前看出行踪的有七艘,两艘在月球附近,两艘在大气层边缘,三艘则进入了大气层,分别停泊在天使之京、美利坚的曼哈坦,以及中国的新咸阳城上空。” 有名瘦小的秃头将领这时用力挥着双手,不耐烦地说道:“那不就结了?兵临城下,这样大的战舰都杀到门前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当然是他妈的打!” 这名暴躁的将领大家认得是亚洲军区的名将波修将军,是亚洲地区一个相当难缠的独裁强人,一听见他这么说,将领们纷纷皱着眉头,是谁也说不准的。 一名红衣的白发者将领这时向解说的女军官使了个眼色,女军官点点头。 “对于半人马星系的行动,严格来说,我们要有所回应是有点困难的。因为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对他们完全不了解,所以这三艘巨型的星际舰艇……请各位长官注意,是舰艇,而不是战舰,真正的用意我们不得而知。” 她顿了顿,又在另一个视窗上投映出一份立体文件。 “而根据我们在上一个世纪与十九大星系签订的文明交流协定,因为各星球间的种族、文明、历史,乃至于生物形态的不同,除非我们能确定半人马星的舰艇有敌意,否则我们是不能采取任何不利行动的。” “那就要这样任人站在我们的床前了?”波修咆哮地说道:“这一点我第一个反对!任人宰割,我可做不到!” 白发将领睑色沉重,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不论如何,星际协定是一定要遵守的,而且有一件事你们也必须知道……” 星图的光点移至地球和火星间的小行星带,并且开始放大,众将领凝神看着星图,却纷纷惊呼起来。 在那儿,停着另外一艘半人马星人的巨舰,但是这艘巨舰实在太大,大到令人无法相信是人工制造的科技产品。 “我在某些程度上同意波修将军的看法,我并不认为半人马星人的造访有什么善意,但是却认为我们的反应方式要非常的谨慎。” 星图上指出了这座星舰的相关数据。 “它的直径几乎有一千公里,几乎是一个小卫星的大小,在我们已知的人造物品,从来不曾听过有这么大的,那么就是说,他们的文明水准不容小觑,极有可能远在我们之上,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造成地球的极大灾难。” 另一个将领忍不住问道:“但是我们真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吗?如果一旦他们有敌意的话,我们真的就任人宰割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那名解说的女军官说道:“根据星际的共同约定,虽然星球间的文明有着不同的习俗,但是习俗间总得有一个缓冲的期限,不能够一昧地用‘习俗不同’做理由,而我们的星系约定中的缓冲期是七十二银河公时,在这段期间内,我们只能试着用外交的方式和他们沟通。” “七十二小时?”那名将领失声道:“那敢情好,捱过三天,要打要和,就知道结果了。沟什么通啊!连说话说得通说不通都搞不清楚,还沟什么通?” 波修将军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猪啊?没听见是七十二个银河公时吗?那就是一百八十个地球日了,半年啊!”他怒道:“枕畔岂容强敌?我还是认为打他妈的!” 那名白发将领沉吟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还是赞成耐心等过这一段缓冲期,因为星际公约定上规定,如果我们等过了这段缓冲期,便已经符合了星际惯例,到时候,即使半人马星人有任何敌意,各大星区也不会袖手,除非……”他饶有深意地环视了周遭的将领一眼,“除非我们地球上有人不同一条心。” “你这是非常要不得的失败主义,克鲁将军,”波修将军冷然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地球人都这样的消极想法,总有一天,那些外星来的家伙,会把我们吃个精光!” 白发苍苍的克鲁横了波修将军一眼,眼睛闪出异样的光芒。 “我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波修,”他沉静地说道:“但是只要我还是军事委员会的主席,一切的事情都还是我说了算。” 波修微微冷笑,“虎”的一声,做出一个快速挥动双臂的手势。 “没错,只要你还是主席的话,你是可以说了算,”他的脸上露出阴郁的残酷神情:“不过,我只怕你这主席的宝座也坐不久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怒目横了身旁的将领们一眼,迳自转头便走。 克鲁将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只要有一丝丝的残忍之心,就是再怎么样显赫的战功,”他喃喃地说道,可能是说给在座的军事将领们听,也可能只是说给自己听,“也只会造成更大的苦难。” 他又沉思了一会,才将注意力转回星图上的半人马星战舰之上。 “虽然波修是个穷兵黜武的狂人,但是他在军事的见识上,是很少有人比得上的,”克鲁将军说道:“其实,我也认为这一次半人马星人来意不善,但是碍于星际合约的限制,我们还不能够采取主动,因为只要战事一因我们而起,先不管胜算为何,总之地球就要生灵涂炭了,因为如果是我们开启的战端,要对抗半人马星人的话,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单打独斗,而其它星系会袖手旁观。” 另外一名来自欧罗巴洲军区的将领开口说道:“但是,我并不认为我们在战力上会占劣势,也许他们的科技实力比我们强,但是别忘了,我们有一样最坚强的武器……” 此语一出,将领们纷纷点头赞同,连克鲁特军也微微一笑,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而且,一想到这个武器,大伙的心中仿佛吃了个定心丸,觉得心安了不少。 “就因为我们有‘潘条拉核酸’,我才会觉得,耐心等待缓冲期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克鲁将军说道:“因为……” 将领群中,从某个阴暗的角落这时传出来一个坚定清朗的声音。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大家更是觉得心安不少,仿佛在阴暗的长长隧道中,见着了一道曙光。 “因不战也可以是战,我们不打他们,但是我们却可以在这段日子里,储备打扁他们的精力!” 说话的人是一个个头中等精瘦,与其说是个军人,倒不如说像是个诗人似的中年男子。 “法兰西共和国,莫里多上校,”克鲁将军赞许地点点头,“希望能听听你的高见。” 在西元二十二世纪的军事领域中,提起法兰西共和国的莫里多上校,可以说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莫里多早年是个研究潘朵拉核酸的助理工程师,但是,在一场对抗智慧型恐怖份子的战役中,他的同事因为军警的疏忽全数殉难,自此之后,他便投身军旅,以三十七岁的年纪加入初级军校,并且史无前例地在短短四年之内,由一个阶位极低的上等兵,升为地球联军的上校。 虽然投身军旅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已经有军方的人士在私人场会将他与古代法国名将拿破仑相提并论。 除了潘朵拉核酸的知识之外,莫里多是个十足的军事天才,虽然在二十二世纪的地球没有大型的战役,但是他出色的军事才能连在一些地区性的小战役中也展露无遗。 面对突如其来的半人马星军团,一生戎马,战功无数的克鲁将军也想听听莫里多意见。 “我不主张战争,事实上,如果能够不用战争就解决问题的话,才是最出色的解决方式,”莫里多沉静地说道,他的脸色白皙,一脸斯文的味道,但是眼神深处却仿佛有着炽热的火焰,“这样的说法,早在古代的中国,便有一位名叫孙武的军事家说过。” 克鲁将军点点头,“我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决胜于千里之外’。” “今天,我觉得半人马星座的军团前来地球,其实早就有战争的打算,因为不管不同星球,习俗不同的话多么的冠冕堂皇,今天他们来到了地球,就一定有所图谋。” “对,”克鲁点头道:“这一点刚刚我就已经说过。” “这个星际缓冲期乍看之下,仿佛是个绑住我们手脚的约定,但是其实它是个对我们很有利的条件。” “何以见得?”有一个将领好奇地问道。 “因为战争有时并不只是单纯的战斗行为,它牵扯的层面极广,举凡经济、政治、商业、工业,乃至于人生都和战争有关。以工业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军事力量并没有为这样的星际战事做过准备,因为从我们人类有历史以来,从没有过和其它星球发生过战事的先例。勉强来说,只有二十一世纪初美利坚的‘昆虫世纪’事件,因为当时的美利坚政府以中子弹攻击史赫可星人,算得上是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星际战事。但是,现在和半人马星军团如果一旦爆发战事,将会是一场全面性的星际战事,和我们传统的战事相比,这会是我们前所未有的一场战争!” “以你的看法,我们应该如何准备?” “即使我们有着不落后于其它星区的太空科技,但是我们并没有足够在太空战斗的兵力,因此,我认为我们在这六个月缓冲期里的首要之务,便是倾全力构建出一支强大的星际部队。” 莫里多的星战分析暂时到此为止,因为聆听的将领之中,除了军事主席克鲁仔细地倾听细节之外,其它的将领有的面露难色,有的却不以为然。 看见这样的反应,莫里多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人类的本质之一便是昧于现实,关心眼前的小细节,却很容易忽略眼前的大灾难。 特别是这样的意见,来自一个阶级地位并不高的小小上校。 其实,建立一支强大的星际部队,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这个构想,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或政府能够付诸实行,因为“来自外星的敌人”这个概念一直只停留在科幻小说题材的层次,虽然在二十一世纪拜潘朵拉核酸科技之赐,人类文明已然正式和外星文明展开接触,但是面对浩瀚宇宙中的无数种族,地球对外星文明的了解,还是几乎等于未知。 因此,建立星际武力的构想总是胎死腹中,并且反对的理由往往掷地有声。 “建立星际武力的构想,其实是人类劣根性的最好证明,”西元二十一世纪,某位反对构建星际武力的政治人物,引用了古二十世纪科幻小说家的理论指出:“就因为我们好战,使假设外星文明也好战,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无疑就等于‘买武器对付自己影子’的愚蠢行为,是古代殖民帝国主义的余毒!” 另外,最常见的反对理由也常令提倡星战兵力的人哑口无言,因为“连民生物资都快买不起了,哪还有钱去搞这种高价码的武力?” 静静的议事厅中,半人马星座军团的巨舰仍然停驻在浩瀚的星空之中,各地军区的将领已然离去,只剩下莫里多一个人静静地位立在那儿。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可以看见不久的将来,即将出现的一场浩劫。 “所以,他们就在沙滩上堵上我们。好在天空中突然出现了那艘古怪的外星巨舰,把‘天龙堂’的人吓得呆住,我和青河才有机会偷偷逃掉。” 在任杰夫居住的小小单位中,姚德这样犹有余悸地说道。他和任青河趁着慌乱逃离了沙滩,而天龙堂的黑衣人也因为半人马星巨舰的出现,震慑得忘了自己的任务,这才让姚德和任青河逃过了这一劫。 然而、城市的街道已经因为这个可怕的异象变得人心惶惶,大半个的天空几乎要被那丑怪的巨舰遮满,许多人仰望天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有更多人还因为看天空看得出了神,弄出严重的连环车祸。 有的城市居民开始歇斯底里地准备衣物,打算逃离家园,城市里的不良分子也趁乱打劫,有的人纵火,有的人偷窃,而警方也因为犯罪事件太多,疲于奔命,干脆就不去抓人,只是躲在局里不住地喘气。 任杰夫的住处位于大楼的第三百四十九层,虽然在这样高的高度,却仍然得仰望才能看见半人马星座的巨舰,可见得那种巨舰有多么的巨大可怖。 但是,此刻姚德和任杰夫还有更担忧的事儿。 “我想,这次惹出来的事可能很难解决了,”任杰夫摇摇头,“照你的说法,我想‘天龙堂’一定已经有人在找你的碴,虽然因为遇上了这码子事儿……”他指指天空中的外星巨舰:“但是难保他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嗯……”他沉吟了半晌,才摇摇头,“你还是找个地方躲个几天吧!等事情的风声过去,看看清形怎样,我再去找你好了。” “有这么严重吗?”姚德疑惑道:“真的要我去躲起来?” “就有这么严重,我只怕你如果再不留点神,也许没几天,你的尸体就要浮在天使湾里面了。” “要躲到哪儿去呢?”姚德那一到满不在乎的神情又出现了,他轻松地笑道:“我妈早就过世了,又只剩下你们这些朋友……” 突然间,任青河“啊”的一声,姚德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出来。 在任青河的想法里,既然姚德是姚家的后人,倒不如向家族求援,因为帝京的姚家势力极大,说不定连“天龙堂”都归他们管。 姚德笑了笑,又看了任青河一眼。 “要躲哪里去呢?”他耸耸肩,“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就这小命一条,要来拿的话,就让他们拿吧!” 任杰夫瞪了他一眼。 “如果现在小香在这儿的话,我敢保证她一定会在你脑门上敲出来一个大洞,”任杰夫没好气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命或许不值钱,但是别人呢?像今天你和青河遇见那些人的事,如果你出了事,你想青河会不会也受到伤害?” 姚德愣了愣,没再吭声。他知道任杰夫和青河从小相依为命,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话又说回来,如果青河真的出了什么纰漏的话,自己真的是死了也无法向任杰夫弥补这样的遗憾。 任杰夫站在窗前,修长的手指轻敲窗沿,嘴里不自觉地哼着一首歌。 姚德听了几句,觉得这首歌有点熟悉,想了一下,才想起这首歌便是前一个夜里,那个盲歌手雷玛唱的“时光英雄葛雷新”。 然后,两个人同时灵光一闪,“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青云山!” “去找那个雷玛!” “青云山巅,与阁下相候。” 这是前一天晚上,那个神秘的盲歌手对姚德等人说的话,他的吉他技巧出神入化,如果有机会能向他讨教的话,一定是非常难得的经验。 特别是有“天龙堂”这样的组织正在追杀的时候。 深夜时分,姚德果然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爬上市郊的青云山,准备到那儿见见那位神秘的盲歌手雷玛。 任杰夫几年前有个哥儿们在青云山搭了座小屋,却始终没有人住进,因此他便安排姚德到那座小屋里住上几天,逃开天龙堂的纠缠。 原先任青河也要跟来的,但是姚德和任杰夫都觉得多了她反而更有危险性,出了事也不见得有人能照顾,所以就没让她来。 青云山其实并不全然是山,只是工业时代由废土堆积而成的丘陵,经过城市政府的改造,在上面加上一层人工土壤,以古代中国的黄山为范本,便建了这样一座人工小山,经过近百年的经营,整座山倒也蓊蓊郁郁,一片青翠的盎然景象。 姚德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爬上了山巅,在夜色里,远远地便看见了雷玛抱着吉他,端坐在一株树上的身影。 “你来了。”雷玛赞许地笑笑。 “我来了!”姚德点点头。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姚德才想起一件事。 他只知道雷玛要他来,来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在夜色中,姚德有点好奇地看着端坐在树上的雷玛,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株夹竹桃颊的树,虽然树还算高,大约有两个人的高度,但是夹竹桃类的树木并不坚韧,不用说坐在上面了,连爬上去都有点困难。 可是雷玛却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巧巧地坐在那儿,一阵微风吹过,还随着风缓缓的飘荡。 他仰望着天空,仿佛正在出神,虽然他应该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是姚德却微妙地觉得雷玛的心,应该比大多数有眼睛的人更清明。 过了一会,雷玛轻轻地挥动右手,他和姚德一样,并不喜欢用“匹克”一类的弹奏用具来阻绝手上的触感,指法过去,空气中便柔和地漾满了吉他的弦声。 那弦音仿佛是有魔力一般,静静地流入姚德的脑海,此刻雷玛弹奏的是一首很平常的“荒城月色”,但是那弦音如流水、如流云,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见一片倾颓的古城,散落在砖墙的石块,还有从古城缝隙中露出的一片寂寞月色。 姚德出神地聆听雷玛弹奏的吉他,浑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也忘记方才的疑问,只是愣愣地听着那柔和乐声,间或以手指虚按空中,仿佛自己也想弹出这样的音乐。 但是,虽然乐音流入脑海是那样的顺畅,但是自己虚按的指法迟钝得什么似的。仿佛是一首平淡无奇的歌,但是要真的弹奏出来,却难似登天。 一首“荒城月色”弹毕,琴音流转,变得高亢起来,起初,是一串像是流星般的快板,然后戛然静止,一拍、两拍之后,出现的旋律,却让姚德“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旋律飘落在空气之中,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小节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雷玛的指法却像是有着魔法一般,将那耳熟能详的曲子带进另一个境界。 像是一个负心的女人冷冷的眼神,对你说最后一句话,就此将你推入无穷的深渊。 又仿佛是服下最苦涩的毒,但是心中的痛却让那毒药甘若醴泉。 姚德的这首“服下你调好的毒”已经唱了好些年,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悲凉哀伤的感觉。 一阵轻轻的风吹来,脸颊上有着水气般的凉意。而姚德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清泪。 琴音逐渐止歇,“嚓”的一声,雷玛将手掌按压在吉他弦上,将所有的悲伤、感叹、思念在这一刹那间全数褪去,只是方才的琴音却像是无穷尽的生命一般,仍然缥缈地晃漾在夜风之中。 姚德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始终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雷玛才悠悠地说道:“你也弹吉他,是吗?” 姚德思索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本来是的,”他的声音有点出神似的,语声并不肯定,“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算不算会弹吉他了。” 雷玛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在夜色下显得神秘,便是却透视出温和的善意。 “你会的,”他说道:“只要你有一颗心,你就会弹出很出色的吉他。” “可是,像你那样的指法,我想我就是再练上十年,我也练不出来。”姚德由衷地说道:“太难了,真的很难很难。” “用指头弹吉他,当然很难,没有心在其中的指法,便是练上千年百年,也终究只是没有灵魂的空洞身体。” 姚德专心地听着雷玛悠然的叙说,一边细细咀嚼他话中的含义。 “心在其中,艺,便在其中。”雷玛继续流畅地说道:“术由心生,心由意生,一首美好的歌,就要有一颗完全投入的心。” “有心的话,就能够弹出好的音乐吗?” “有心的话,就能够弹出最出色的管乐,但是最出色的音乐,却仍不是最好的音乐。” “要怎么样,才能够弹出最好的音乐?” 雷玛微微一笑,仿佛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仁善之心,充满了关怀之心,才能弹出最好的音乐,”雷玛说道:“最好的音乐,不是来自指法,也不是来自苦练,而是来自你心中,那一份无私的爱。” “要怎么样,才能有无私的爱?”姚德好奇地问道。 这一回,雷玛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畅地回答,只是突然间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他才静静地说道:“你是个摇滚乐手,是吧?” 姚德点点头。 “能够在这样的乱世中相遇,你我究竟也算有缘,你愿意和我共同切磋弹吉他的技巧吗?”雷玛侧着头,问着姚德:“我也曾经是个摇滚乐手,你愿意帮助我,让我重回那种狂野的记忆吗?” 听了他这样说,姚德高兴万分,忙不迭地点点头。 “愿意,愿意,”他欣喜地笑道:“我愿意拜你做老师,跟随老师学吉他指法。” “师徒的称谓只是个假象而已,我们要学的,只是弹吉他的方法,师徒之说,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是,是。” “还有,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答应。” 姚德连忙点头,“请前辈直说。” “什么前辈后辈的?”雷玛笑道:“我这个人这辈子最恨这种不知所谓的虚名了,我叫雷玛,你可以直接这样叫我,或叫我老雷也随便你。” “是。” “是什么是?”雷玛笑骂道:“我说,叫我雷玛,或是老雷!” 姚德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雷玛。” “这不就是了,牵绊拘谨、礼教虚名,无非都是狗屁,不过就是学学吉他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我答应。” “是!就是这件事,”雷玛仿佛心情极好,之前的淡然神情已经褪去,仿佛又回到过去,已经出现几分意兴揣飞的豪气,“不过不只是一件事,是好几件事。” “前……不,雷玛,你请说。” 雷玛呵呵大笑,一个轻巧的纵跃,也不见他费什么力便跃离树上,轻飘飘地来到姚德的面前。 “第一,我不喜欢人问我的来历,不喜欢人问我从哪里来,到何处去,我是雷玛,瞎子,还会弹一点点吉他,就是这样,懂吗?” “懂。” “还有,我也不爱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所以有人问起的话,你也从来不曾见过我,知道吗?” 姚德愣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说道:“这一点,我也许无法做到,因为我和我的女友已经约定好,两人之间绝对不会有秘密,如果她问起,我是不会瞒她的。” “‘千里夜市’那个小家伙,是吗?有意思!”雷马爽朗地大笑:“那小兄弟也怪有趣。” 姚德又征了征,心想雷马或许是眼盲,一时没能看得清楚。 “不是我的那些兄弟,是我的女友。” “女友,女友,”雷玛微微笑道:“还有女友的姊姊,是吗?” 姚德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晓得雷玛是在开玩笑,还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才把容貌的确比女人还要俊美的任杰夫称为姊姊,不过话又说回来,被陌生人认错性别,本就是时时发生在任杰夫身上的事。 “这句话,你可不能让他听见,”姚德笑道:“即使是我们这些好兄弟,如果说错话的时候,他还是照样会打断我们几根肋骨。” “很好,很好,他也是个弹吉他的,是吗?”雷玛点点头,神情转为庄重,“如果有机缘,你也可以把我的技法传给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的要求,就这样,能不能答应我,一生都要遵守?” 姚德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可以,您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好!”雷玛大笑:“我就算多了你这个小友,人生至此,不浮它一大白怎么可以?” 说着说,也不晓得他从什么地方,一眨眼便掏出来个金属小壶,旋开壶盖,空气中便布满浓冽的酒香。他一仰头,“咕都咕都”便灌了几口。 “喝?!” 姚德也不推辞,接过酒壶便也灌了一大口。 于是,在夜色下,就着酒香,就着吉他,盲歌手雷玛便开始教姚德吉他的弹奏技法。 ------------------ 由卧虎居(http://nsh.yeah.net)扫描校正排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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