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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熊熊明火


  颛顼被长发族人押解着,一直向南行,已经走了十数天。
  一行人一路穿过莽莽苍苍的森林草丛、雄伟险峻的穷山恶水,虽然有伤者,但是队伍走得甚快,才开始想过正常生活的颛顼,非但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累垮,反而日益觉得身轻体健起来。
  这些天来,他没有黑草汁可喝,但是疼痛并未再发作,显见体内毒素应已清尽,颛顼作为一名少年,所该拥有的青春活力正开始发挥运行。
  他也曾试图逃跑,但总是徒劳。不过长发族人对他还不算坏,他被抓回来,既未被拳打脚踢,也未遭到刑罚凌辱。长发族人只是押着他一直走,也不与他多说话,但眼神中似乎总是在暗示他:“你逃不掉的,省省力气吧!”颛顼心中的疑问无数:“这些人要将我带向何方?是要回他们的部族?还是要再去跟别的部族战斗?那又为什么带着我这个累赘?”但他却无法从长发族人的神情举止中,猜出他们到底要拿他如何。
  “难道想把我带回部落后再杀掉?甚至吃掉?”刚开始,颛顼不禁毛骨悚然。数日后,颛顼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怀疑。他已经不再思索自己未知的命运,反而肆意饱览沿途的山光水色。
  “就算最后要把我杀掉,也不枉走这一遭。”除了仍在担心淖玉外,这是颛顼目前唯一的念头。

  走了二十天后,长发族人终于回到了所属的部族。颛顼则随即被关到一间木屋中。
  那木屋甚大,足可关得一、二十人,此时只有颛顼一人囚在里面,屋外有数名健壮的男子看守。木屋十分坚固密实,赤手空拳绝对无法破坏,在一边开了个窗口,似乎是送食透气用,但窗口过小,人也钻不出去,势已至此,颛顼无奈之余,又才开始大为担心自己的处境。
  这个部落名为大熊族,每天大熊族人由窗口送入饮食,但并无人进入木屋中,也不处置颛顼。直到第五天。

  这天,不知何故,大熊族人整日未送饮食,饿得颛顼浑身乏力,几乎连站立也不能,他这才深刻体会出饥饿的可怕。在淖玉全心呵护下,自小他可从未饿过一餐肚子。
  眼看日渐黄昏,木屋中整个暗了下来,此时,颛顼饿极生怒,狠狠咒骂起大熊族人。但他生性和善,连骂人的辞句也设学过多少,于是他绞尽脑汁,决定从大熊族人的祖先开始驾起。
  就在他骂到大熊族人第九十九代祖宗时,木门突然打开,颛顼挣扎着站起身来,见到一名女子手捧着满装食物的陶皿,走进木屋后,慎重地将陶皿放在地上。
  颛顼乍见此餐的食物持别丰盛,觉得奇怪,但念头一转,以为是大熊族人忆起今日都忘了送食物,所以这餐加倍补偿。
  女子竟在屋内坐了下来,木门又重新关起。颛顼以为她准备等一下收拾陶皿,此时他饿火烧肠,也不去管她,拿起食物狼吞虎咽了起来。颛顼明白,就算门外无人看守,他现在身软体弱,也逃不了多远,索兴吃饱了再做计较。

  一会儿,颛顼把食物吃了个精光,稍感恢复了体力精神。那名女于见颛顼已饱餐,二话不说,将陶皿收在一旁,双手环膝,蹲在屋角,两眼直勾勾瞪着颛顼。
  翻项刚才只顾着吃,未仔细端详这名女子,此时他吃饱了,坐在地上,不由得也上下打量着她。
  他见女子身着皮衣,光着两脚丫,留着一头长发,两只眼睛澄澈明亮,看得出年纪很轻,还是个少女。其时月亮初升,月光从窗口流泄进来,照映在少女脸上显出秀丽的容颜;但不知为何,她却一却也不动地直瞧着颛顼,颛顼望着如泥塑木雕般的少女,心中暗自纳闷。
  忽然少女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颛顼面前.颛顼拾起头看着少女,见少女双眼瞪大,炯然发光.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随即将身上皮衣换下,全身赤棵,露出了曼妙的少女身躯。
  颛顼见了,大吃一惊,少女却已将裸躯靠拢过来。颛顼生平第一次让一名少女如此大胆地靠近自己,也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闻到了少女身上的芬芳香气,他全身一震,低下了头,不敢凝视少女。不料少女竟整个人往他身上倾了过来。
  颛顼脑中一片空白,就在少女娇躯将触未触之际,忽然抬头大叫:“你不要靠过来!”身子一闪,站起身来,那少女扑了个空,跌倒在地。颛顼往后退了数步,全身抖动不已。
  少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又站起身来,对着颛顼露出温和的微笑,又一步步靠近他。
  此时月光随着她婉转的曲线直透过来,散发出柔和迷离的色彩,统丽秀媚,如梦似幻,颛顼生平末睹。
  赤裸的少女胴体黏附着极大的魔魅之力,似要把颛顼吸引过去,但他不自觉地却又连退数步,已被少女逼入墙边,退无可退。
  少女忽然大跨步,站到了颛顼面前,她伸出手就要解颛顼衣服,颛顼这下终于完全确定少女想要做什么,但是他不了解少女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做?他未曾有过男女之事,此际心中迷迷糊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置。
  他心中夹杂着惊异、欣喜、恐惧、迷惑……无数种感觉从周身百骸涌散开来,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异常清楚听见了自己的扑扑心跳声,似乎要解放深藏多年的原始欲望,顿觉口干舌裂,全身燥热难当。
  当少女柔润的手掌滑进颛顼衣内,触摸到他的胸膛时,他感觉到胸膛炙热万分,忽然明白了什么似地,他大叫一声,伸出双手,用力推开少女,瞪大眼睛,猛地摇头,口中喃喃:“你……你不要靠过来!”那少女被颛顼推得后退了两步,愣了一下,眼睛瞪得比颛顼更大,也跟着摇了摇头。
  颛顼全身已被热汗浸透,蓦然觉得自己此刻好像身陷在烈火冲天的黑沼中,孤立无援,而少女正是那凶恶的巨鳄的化身……

  隔天接近正午时分,颛顼终于睡醒了。
  他伸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就着窗口看了看天色,发现又是个大睛天。昨晚的一顿饱餐让他到现在还不感到饥饿,而一想起昨晚的遭遇,仿佛像场噩梦般,他拼命摇头吁气,想要驱散残存在脑海中的可饰记忆。
  颛顼与少女折腾了一整夜,双方都筋疲力尽,气惫神虚,但是,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位少女名唤女萝,她奉了巫师之命,要到木屋中对颛顼献上处子之身。
  大熊族人原来预备在今晚的祭典中烧死颛顼,他们深信颛顼死后的灵魂会被大熊神接引,成为其在灵界的仆人。为了让颛顼在死前过很快活舒爽,死后能够尽力伺候神灵,由巫师亲自问筮,选中女萝来服侍颛顼一夜。

  不科颛顼在尚未神魂颠倒之际,脑中却电闪般忆起了母亲的一番言语。
  原来,有的部族中的女巫,专以吸取男人精魄做为施展巫术的灵力来源。淖玉曾向颛顼稍为提过这些诡异奇持的巫术,颛顼怀疑女萝不怀好意,因而多有克制,坚拒不从。
  女萝职责所在,非得与颛顼春风一度不可,颛顼却联想过度,不解风情。害她急得猛拉硬扯,想强迫颛顼就范,但是她入屋时,只带食物未带武器,赤手空拳,兼又赤身裸体,逼迫颛顼不得。两人在屋内追来跑去,在地上翻来滚去,颛顼就是百般逃避推脱。
  女萝无奈下,做出各式挑逗撩人之姿势,试图勾起颛顼欲火;但任其千娇百媚、柔媚妖娆,看在颛顼眼中,全成了毒蛇猛兽般的张牙舞爪,更加认定她要施行邪厉巫术,就这样,两人拉拉扯扯、纠缠麻烦,只累得气喘嘘嘘,整夜难休。在屋外卫士听来,却又以为两人缠绵至极,身心俱醉,竟然快活了大半夜,不免替颛顼暗自庆幸,总算他临死前尚能风流香艳一番,但想到女萝赤裸娇艳的少女香躯,又不免大吞口水,嫉妒起颛顼来。
  那知屋内情况是:一人使尽浑身解数,仍未得逞;一人误认生死攸关,拼命抵抗,毫无半点旖旎风光可言。

  正当颛顼思及昨晚之事,觉得荒唐诡异,不住长吁短叹之际,木门又打开了,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进入后,木门又迅速关上。
  那名男子仔细端量了颛顼,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颛顼发现有人愿意与他好好讲话,一时激动,向前一把捉住那人,众多疑问一股脑儿倾泄而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们还想把我关多久……”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
  那人并不回答颛顼的问题,只是再重覆问他。
  颛顼只好自招:“我住在若水旁,应该在此地的北方,我被你们的人捉住,走了二十天才到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颛顼。”

  男子默然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一个大疑难。然后他抬起头瞪首颛顼,说:“这是大熊族,我叫归雁。昨夜那名少女叫女萝,我是她的父亲。”
  “啊!”颛顼吓了一跳,吞吞吐吐说道:“我昨晚可没有跟她做什么啊。”
  “就是因为你没有对她做什么。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瞅了归雁一眼,心想:“难道女巫不行,换了本领更高的男巫?这可不得了!他又想对我施展什么更可伯的邪恶术法?”一时心中惴惴不安,暗自叹气,“你这只大雁鸟,难道想在这个笼中将我吞下肚吗?”
  归雁似乎看穿了颛顼的疑惑,对他笑了笑,说:“我没有恶意。”
  颛顼问道:“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归雁踌躇了一会儿后,一句一字慢慢地说:“颛顼,你将在今晚的祭神祀典中被烧死。”
  颛顼听了,全身为之一震。

  归雁向颛顼解释,大熊族人抓走他,是因为他们族里的习俗是在每一次战斗获胜后,必须俘虏几名敌人回族献功,举行胜利祭典,然后再烧死俘虏,敬祭祖神。那天,大熊族人本想留下最后一名活口,未料敌人宁死不屈,自杀而亡,颛顼就刚好成了替死鬼。
  归雁原本来自东方,在十余年前,他因故离开了原属的部族,辗转来到这附近。被大熊族人抓住。本来他的命运跟颛顼同样,要与其他俘虏一起被烧死,不科,祭祀举行前,大熊族长误食毒草,毒性发作,族中巫医束手无策,归雁精通医术,当场解了族长的毒,因立功而幸免一死,后来就在大熊族待了下来,并且娶妻,育有一女一子。

  昨夜,巫师命女萝服侍颛顼,这属敬神之举,乃极度光荣之事,女萝自然乐于照办。岂知竟然无功而返。她担心这样会触怒神明,带来可怕的噩运,今早回家后独自啜泣,而被她的母亲得知实情。其母一时慌了主意,才告知归雁。
  归雁叫她二人千万不可泄露此事,又颇为惊异颛顼的作为,因此,特来与颛顼相会,再决定该如何处置。

  颛顼听完归雁的述叙后,又惊又怒,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呆了一阵子后,心想原来是如此,心中疑云解开,渐渐平复情绪,顿觉坦然,其实这种结局早巳被他预期过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归雁初见颛顼激动万分,但过不久即恢复镇定,也不禁佩服。他暗自可惜颛顼这位少年,但他在族中地位不高,能力有限,当年免于一死是因为立下大功,而颛顼呢?归雁想不出可以救他的方法。
  颛顼心中万念俱灰,一时又想不出脱困之道,神情无比索然,想到即将与淖玉生死永隔,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潸然而下。

  归雁见他忽而镇定忽而伤心,以为他心中澎湃难息,一时找不出话安慰,只是丧气地直摇头,停了一会儿,说道:“颛顼,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码?如果我做得到……”
  颛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伸手擦了泪,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请出吧。”
  归雁见状。心中喟叹不已,叫守卫开门,出了木屋。
  其实,颛顼并不伯死,从小中毒让他多历折磨,他所受的苦痛远远超过寻常人,忍耐苦痛的能力自也上高人一等。自一出生,他就无时无日不在跟死亡搏斗,对于死亡,他并不如何恐惧。
  但颛顼想起这些年来,淖玉如何出生入死进黑沼采草,平日又劳心费力,荫庇他长大成人,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慈恩浩荡,让他无论如何割舍不下,他心中愁苦,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哭了一阵,又想起母亲平日诸多教诲,一思及淖玉坚卓刚毅的英姿,忽然豪气干云,大声说道:“我不能死,我要活再见到娘。”

  颛顼心想绝不能就此坐囚待毙。刚才,他也曾想过擒下归雁,逼大熊族人放他走。但他心地善良,不愿牵连无辜,更何况他从未实际操习过打斗搏击之术,能否制伏归雁也未可知。
  颛顼脑中浮现无数念头,在屋内绕走了千百回,却想不出什么良方妙策,不觉太阳已渐偏沉,他走近窗口,看见一抹红霞掩日而过,霞光透过树木,明灭耀动,斑斑挥洒入屋内。他脑中灵光一闪,随后就端坐屋内中央,动也不动,此时斜晖残照,夕阳光芒映在他脸上,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屋外开始传来吵杂不绝的喧嚷声,大熊族人已在准备祭典。

  颛顼静坐,并非想在死前求得内心平静,而是不断回忆淖玉讲述过有关巫术的种种。
  颛顼向来体弱,淖玉因此拼命在知识上补足他,其中也包含巫术。淖玉本身家传巫术厉害非常,但她因早年离家,所学不多,但是本家的要诀及心法都已略有所闻。
  据淖玉所说,简而言之,巫术乃是将大自然所原存的精灵、神异之力量,收为已用,无论下雨、刮风、咒人、杀敌,巫术的应用十分广泛。
  颛顼年幼时,她即将这些知识、咒语传授过颛顼,但因自己也不甚了之,平日并不常施展。颛顼日常所见大都是平凡无奇的琐事,淖玉的程度又远不足以驾驭天地间风雷雨电的威猛力量,只能逗弄些小把戏,哄哄颛顼开心。

  虽然颛顼也曾见过若水畔其它部族的人演示过一些祈雨降福的巫术,但并未有骇天动地的现象出现。因此,他并不觉得巫术有什么奇特奥妙。但此时既然濒于绝境,只有姑且一试。
  于是他深深沉入过往的记忆中,想要发掘出巫术神妙的一面,来为自己解厄。
  颛顼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要与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力量产生共鸣。”这是淖玉教导过最重要的一句话,也是其家传巫术的根本。
  对于巫术,其实颛顼根本不能算已窥门径,他甚至连入门都谈不上,而只是纯真诚挚地在寻找与大自然互相感应的方法。
  而单纯却往往正是伟大力量的根源。
  他自幼生活单纯,天性质朴,极易进入深思无我之境,尽管木屋外头已经人声鼎沸,闹翻了天,他仍然在记忆之大海中游荡搜索着。

  木门缓缓打开了,数名大熊族人进入了木星,在火把的照撂下,颛顼双眼紧闭,脸庞坚做肃然,俨如峭立绝壁的苍松。众人不理会颛顼的漠然,将他抬了起来,押出木屋,往祭坛行去。
  一处高耸的山壁前,筑有一个三方有阶梯的方形土丘。突出地面约有二人高,这是大熊族的祭坛所在,最高处构筑了一个大木架,四周维满柴火。祭坛前面的大片空地上,已众集了不少欢欣雀跃、高声谈笑的男女老幼。
  今夜的祭典并非专为烧死颛顼而举行。先前大熊族人在树林中与绕白布的天蛇族人发生战斗,乃是为了夺回代代相传的传族宝物——火明珠。
  大熊族奉火为神,大熊族始祖即为火神。一次大熊族人外出作战,火明珠被夺,大熊族人明查暗访多时,终于确定了火明珠的下落,此次,经过一番追逐,杀尽天蛇族人才抢了回来。

  夜晚悄悄降临了,在祭坛四周,已点燃多处火堆,将为盛大的祭典增添光明、引神祈灵。
  颛顼被带上了祭坛项,用粗绳绑在木架上。祭典的功用在于酬神报功,祓禳除厄,而能将这些讯息带往神灵处的就是奉上祭坛的牺牲——颛顼。
  大熊族人并将短剑插在他腰间。他们认为属于牺牲者的事物,应该一起被焚,让他带到灵界使用,如此,才能使他更得心应手服侍大熊神。
  颛顼一直一语未发,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大熊族人以为他吓呆了,也不以为意,那知级项异想天开,正思做最后一搏。
  一阵子后,原先吵吵闹闹的人群,霎然问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族长与巫师驾临了!
  族长是个年老男子,白发童颜,长手长脚,看起来精神十分健旺。巫师则是名矮胖女子,脸上涂满了红红绿绿的油彩,看不出年龄大小,左手拿着一根乌漆漆、刻雕着大熊头的木杖。众族人见二人出现,皆露出敬畏神色,纷纷让出路来。
  巫师步至广场中央,熊头木杖一顿地,开始作法。她有手作出繁复的手势,左手木杖凌空指点。全身抖动,满场游走,口中念着深奥难解的咒语祭文,接着又不时从衣衫中取出青褐色粉末洒向空中,驱除邪秽之气。众多族人恭谨肃然,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会儿,巫师行法完皆,族长走至祭坛前,扫视全场,似乎颇感满意,他向众族人一挥右手,高喊祭典开始,场中立刻欢声大作。
  这时,有二十几名战士装扮的男子出列表演战舞。他们手持刀矛抢弓等兵器,裸露着彩绘各式图样的上身,口中发出威猛急促的声音,整个身躯不停扭动跳跃,动作俐落,变化多端,端的是杀气腾腾,威风八面,一旁夹杂着铜鼓声响震天,搏得族人一致高声喝采。
  同时,大熊族人以祭坛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半圆,抬出了众多美食、烈酒,大吃大喝。
  战士舞毕退场后,又有六对男女披发赤足,身上衣服插满了鸟羽兽毛,打扮得五颜六色,入了场中,一对对相拥而蹈,演示神人相恋情节,个个姿态挑逗,神荡意驰。过了一会,舞蹈男女醉意大起,竟尔满口呻吟呓语,迷离恍惚,一个个在坛前宽衣解带,袒胸裸裎,当场施云弄雨起来。
  那些男女在跳舞之前皆饮过药酒,酒性辛热燥郁,羼有催情药素,此仪式乃祭典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旨在祖先神的面前重演生命发展之历程,而扮混沌之初,阴阳交泰、男女欢合之境况。
  这十二名男女旁若无人,尽情欢悦,且刻意模仿各式动物,姿态千奇百怪,举手投足间,却又微妙微肖;片刻间,一干男女已然大汗淋漓,在旁观看的族人则如痴如醉、心乱目眩,纷纷大声吆喝了起来。一些青年男女,看得血脉贲张,再也无法克制,两两相偕,快步离开,走入了黑暗的林中……

  其余人也都目不转睛,注视场中的热烈气氛,唯一切外的是仍紧闭双眼的颛顼。他对周遭的变化仍不见不闻,专心一声,默思玄想,心下渐渐一片空明,如入无人无物之境。
  大熊族人与颛顼各自努力,都想要寻找与天地间的灵幻、神奇力量互相交流的方法。
  过了半晌,场中男女萎卧地上,身躯横陈交缠,已然力脱精虚,巫师命人抬下。然后她步入场中,族人在旁一起肃立。
  巫师走至祭坛下。面对众下。一名华服少女郑重步入场内,正是女萝。她全身饰满金银珠玉,艳丽万般,但脸上神色肃穆。
  女萝定到巫师前面跪下,巫师从怀中取出一颗浑圆晶莹的明珠,伸在女萝的头顶上不断回转,口中又是一串咒语。之后,女萝高举双手,接过明珠,缓缓步向祭坛,一阶一阶直登上最高点,立在颛顼面前。
  女萝手中之珠即是火明珠,此珠乃集火之珠,相传为大熊神亲传,放在被祭之人身前,乃为了集天地间灵火之气,以佑族运昌盛。而由向颛顼“献过身”的女萝传递火明珠的灵力,更添招魂续魄之效。
  巫师口中念动咒语,左手熊头宝杖向女萝一伸,火明珠竟然脱离了女萝双手,浮在半空中,直溜溜地开始转动,女萝往后退了数步,忽然轰地一声,置于地上的木堆无火自燃,势猛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哗哗剥剥,熊熊灼烧了起来。
  这时,众人采声大作,口中纷纷高喊:“火明珠!火明珠!”兼之手舞足蹈。他们要为神圣虔诚的祭礼作证,精神已陷亢奋状态。只有归雁缩在人群一角,神情漠然,似在惋惜着颛顼即将消逝在火焰中的年轻生命。

  生命如同火焰,何其短暂!
  归雁心中感叹。这话在其他大熊族人面前,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出口的。
  这时,颛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女萝被他的神情吓得全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慌忙中,跌跌撞撞下了祭坛。
  火头愈烧愈旺,眼看着颛顼即将葬生烈火之中。
  颛顼念咒施法了大半天,效用到底在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在神游过程中,却体会到了无比深沉的宁静。众人将他带离木屋、绑在木架上,他都浑浑噩噩地若知若觉,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在烈火维中,热气笼罩全身,闪跳着的火焰,猛扑过来,又修忽回墙,像在嘲笑他的愚鲁痴俟。
  颛顼这下大急,发现他根本没有可用的巫术,眼见自己立刻就要被火舌吞噬,却瞧见一颗珠子在身前转个不停,耳畔听得众人一直大叫:“火明珠!火明珠!”
  他急待连声大喊:“火明珠,不要转!”
  这是淖玉曾教授过的一种咒法,即是念出与敌人所施的咒语相反的词句,来阻住咒术。可是火明珠照样光华四射,圆溜兜转,颛顼若着一张脸,愈念心愈虚,心中暗叹咒法不灵。
  这时,他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任何可以救命的方法。低头一看,忽然发觉短剑就插在腰际,他心中一动,想道:“短剑发会出寒气,可不可以抵得过什么火明珠啊唉啊——,我快被烧焦了!”
  情急之下,他又拼命念起淖玉传过的移物咒语,一会儿,短剑似乎动了一下,剑身竟然拔出了一点儿,颛顼感到冷飕飕的一种寒气转瞬间涵盖全身,抵住了烈火的烘烘热气,他心中一喜,又赶紧念咒。
  火势愈旺,大熊族人的欢呼喝叫也愈响亮,接着,众人的限光一起注视着祭坛上的奇异动静,火焰明明已烧到了木架,颛顼身上却一点儿也未着火,火明珠的转速竟渐趋缓慢。这时,大熊族人才查觉,颛顼身体周围似有一股随约可见的青蒙蒙薄气环绕着。
  巫师也颇感惊讶,以为颛顼使出三流巫术要与之恃抗。她想瞪双眼,手指灵诀,贯注巫力,大步走到祭坛下方,左手木杖挥得甚急。俄顷间,火明珠又再快速旋转,祭坛上的火势忽然加猛,烈火往颛顼直卷过去。巫师再将木杖往他一指,木杖熊头竞然喷出一道火焰,迅速射向他。

  忽然,自林中急如电掣飞来一物,击中巫师脖子,巫师立刻倒地,那道火焰也硬生生在半空中随之而断,众人集声惊呼。紧接,又从林中飞出无数只大大小小的蛇只,多人被蛇咬中,当场哀号不已。
  “敌人来袭!战斗!”大熊族长急切高呼。
  原来大熊族人在树林歼灭敌人后,以火灭尸,被天蛇族人瞄出端倪,大举来袭。大熊族人倾心于祭典,未加防备,而为天蛇族人所乘。
  大熊族人纷纷拿起兵器应战,这时自林中冲出许多头缠白巾的天蛇族人,个个口中咻咻不绝,神情狰狞,与大熊族人杀成一团,战况惨烈。
  大熊族巫师霍然拨地而起,她刚才遭偷袭,被飞蛇咬中,但并未命中要害,当下她稍运火术,烧死飞蛇,又施展巫术,将火力发挥至极致,自木杖熊头射出一道道火焰,烧向天蛇族人。天蛇族首脑见她非易与之辈,高举大斧迎向她。

  祭坛上的大火猛烈烧着,颛顼仍被围在那层薄薄青气中而无殃,颛顼颇感惊异,心想也许是巫术真的发生了作用,他不敢松懈,依旧猛念咒语,也不清楚自己记得的咒语是否完整。
  再过一会儿,木架烧得将尽,颛顼奋力一挣,木架应声而倒。他见现场一片混乱,身前的火明珠仍在缓慢旋转着,他气恼大熊族人放火烧他,顺手将之拿下,发觉有些烫手,遂将它揣入怀中。
  颛顼眼见双方厮杀正炽,根本无人理会他,赶紧忽忽下了祭坛。忽然一名大熊族人杀红了眼,手持大斧对准他砍了过来,颛顼大骇之下,急忙从腰际拔出短剑一挡,当的一声,大斧竟断成两截,半截撞上那人的额头,马上鲜血长流。那人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圆瞪双眼,缓缓倒下。
  颛顼心中慌乱一团,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想此刻逃命要紧,他在双方战斗的空隙中觅路,匆忙中,踩到了好几条蛇与倒在地下的尸体,差点跌跤,他不敢耽搁,快步往林中深处奔去。
  在他身后,杀戮未止,火光闪动,映红了半边夜空。颛顼却兀自想着,刚才被他无意中打倒的那人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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