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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婴

作者:明迪·纽厄尔

  黎明刚来到波士顿。一天的这个时候,世界似乎总是处于自我发现的边缘。对于黛安娜来说,一天的这个时候,天空似乎总是真正的天穹,正以不可侵犯的气概冷眼看着人们不自量力,企图用他们的宇宙工具去征服那广袤的无垠。
  她转头朝东南飞去,以避开“WBBS”电视台的直升飞机。此时,太阳刚从地平线上跃起,第一批光线发出金色的光亮像蜂蜜一样倾倒在大地,使大地蒙上了一层金光。下面很低处,波士顿正在苏醒过来,开始袭击公路。持续不断的城市嘈杂声,夜间降低到呜呜声,此刻到了上班高峰时间已成了一片吼声。太多的汽车拥挤在太窄的道路上,只听见轮胎的尖叫声、喇叭轰鸣声、无线电嘟嘟声,还有不干净的骂人声。行人在人行道上挤成一团,公共交通工具摇摇晃晃,发出格格声、隆隆声。
  太阳又升高了点,地上的“蜂蜜”溶化了,波士顿便陷入其他任何美国城市都有的颜色。花岗石和钢铁的灰色,以及这儿那儿有一些斑斑点点的绿色和蓝色的绿洲。
  现代化的大城市,庞大,邪恶,有缺陷。
  可不像老家啦,黛安娜心想,突然涌上了一股乡愁。
  在塞米斯锡拉老家,头天晚上用过的灶,必须经过清扫,重新点燃,再次敬奉灶神赫斯蒂,是她的火使我们能烹凋食品,使坐在灶边的所有人能共享温暖。在广场,露天市场的摊贩和小贩正在同顾客讨价还价,行人在交谈着工资、收入及各种闲言碎语,但都在女神雅典娜慈爱地看护下。做陷阱捕猎的人检查罗网,猎人潜步追踪他们的目标,都会把一天收获最好的部分留起来奉献给森林与狩猎女神阿耳特弥斯。在一年的这一时刻,谷物女神得墨特尔将为女儿普西芬尼将去阴间当半年冥后而开始忧伤;而农夫将收获最后的一批小麦,制酒人将采摘最后一批葡萄,他们都将唱歌礼赞女神的宽宏大量。到处都是笑声,都是善意。
  “把你的翘起来,伙计!”
  一句猥亵的话打断了黛安娜的沉思,她朝下瞥了一眼。下面是坎布里奇,两辆车在WBBS电视台的直升机惯说的所谓“挡泥板折弯机”的地方碰上了。两个驾驶人都从驾驶盘后面跳出车外,正在互相对骂,装腔作势。旁边已围上一群人,本已拥挤不堪的车辆只好爬行,而当一些驾车人正“伸长脖子”的时候,交通干脆断了。
  黛安娜决定干预,以免有人受伤,便朝着混乱的人群往下降落,但却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最初,她以为是下面街上哪辆塞住开不动的汽车里传出来的,但她越接近地面,哭声越远了。
  从西面吹来的一股风把新的大哭声送进黛安娜的耳朵。她在飞行中停下来,像游泳的人踩水那样踩着空气,倾听、等待,默默地祈祷神的指引——
  “塞米斯,正义女神,无辜者之保护神,请
  您把我带到孩子那里去。为什么这哭声中有那样的孤独与无靠?她的母亲现在哪里?”
  悬在半空中的这位亚马孙人的身下五百英尺,警察正在分散上班族的“拳击师”。嘟嘟咬咬、忿忿不满的人群正在回到自己的车上去,又成了城市中守规矩的市民,尽管仍在恼怒今天上班又要迟到。她叮不需要去上班了。
  来了一股冬天的寒风,吹得黛安娜略感饥饿,又感到斋要爱抚。她懂了。她知道诸位女神想要让她干什么。
  “信使之神赫尔姆斯!帮助我听从我的塞米斯慈母,”黛安娜低声道:“领我去找到那个孩子。”
  这是一条肮脏的小巷,弥散着呛鼻子的烂白菜味。一条狭窄的深沟,是波士顿被遗忘的角落,是已倒坍的破旧公寓内年轻人的鲜血凿出来的沟。人行道逐渐开阔,连接一处水泥地面,由此通向人间地狱——一个新生弃婴的完美哺育之地。
  她可爱的小屁股坐在一张儿童小床里,床里塞着一些腐烂的食物、发黄的一次性纸杯,以及变软的瓦楞纸板。
  一部生锈的防火梯悬在小孩的头上。只有一份旧的已撕破的(波士顿信使报)盖在那里也算是“保护”。小孩在哭,因为她饿了,不但害怕,而且孤独;但没有人前来——母亲不来,父亲不来,也没有哥哥姐姐前来喂她、暖和她。
  抱她、爱她。那儿只有老鼠,在等候时机,还有蟑螂,它们对屋里的东西可是不带偏见地一律照吃。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天而降,落到这又暗又脏的地方,吹乱了老鼠身上的黑毛,它们一听到脚步声又见到一个陌上的黑影就赶紧跑开。它们跑到一个安全地带以便观察;同它们一起的还有对此事不感兴趣的蟑螂;它们就是一位现代圣人敷演神迹的唯一见证人了。
  这位圣人的确与普通人不同,竟误入这样一个被遗弃的角落。身材高大,装饰豪华,健康美丽,四肢粗壮,语调温和——同此地人们的佝偻病身、僵化思想与悲惨生活恰成鲜明对比。她朝着巷里的垃圾桶走来,穿过恶臭的泥泞和烂菜堆,每走一步就多一分愤慨与哀伤,——婴儿呜呜的哭声就在这巷中回荡。这种既愤慨又哀伤的感情在这已冷漠的世界上是无人关心的。
  只有黛安娜有这样的感情,而当她走近垃圾桶朝里看的时候,情绪更加激动了。她感到一阵眩晕,既困惑不解又极其愤怒。双手抓住垃圾桶用那么大的劲以至金属口子切破了手指,流了血,而自己还感觉不到。她的胃里在翻腾,胆汁直往上涌,像要呕吐。不,她对自己说,我是亚马孙人,是女王的女儿,我朝拜过主神宙斯,我冲破过地
  狱的墙壁,我在美杜莎的目光下无畏无惧地站立过,我不会向病痛低头,我不是软弱的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我是亚马孙女王希波莱特的女儿……接着,黛安娜就病了。最后,直到她停止了呕吐,呼吸恢复正常,泪水也干了,才重新获得对自己身体与意志的控制力。
  感情的激动过去了,可是突然来了“幽闭恐怖”(似乎是小巷的墙壁正在阴谋策划把她幽闭起来)。黛安娜手伸进垃圾桶,把婴儿拣了出来。
  “不要害怕,小家伙,”她对仍在呜呜地哭的小婴孩说。“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会把你送回你母亲怀里去的。
  我向塞米斯起誓,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偷走你的人,他要为这桩可怕的罪行付出代价。”
  她把小孩裹抱在胸口里,召唤来“神行太保”赫尔姆斯的礼物——一阵风卷到小巷底。泥塘水面吹起了涟漪,吹得正在观望的老鼠浑身发痒,而神奇女郎借着这股信使神吹来的风力升得越来越高,直到消失在映射出玻璃大厦的阳光明媚的天空,她的闪烁着星星的特殊服装也迷失在吼越波士顿上空成为银色光点的机群之中。
  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教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吸着刚烫伤的大拇指,然后伸出舌头舔舔烧焦了的小鸡,小鸡至今仍在炉上冒烟。她知道用舌头去舔太孩子气了,但这样使她觉得舒服点,她眼下想的就是要这样的舒服。
  她知道今天本该去工作的,不该留在家里看“唐娜·里德专题电视节目”。与其在厨房里弄得一团糟,还不如去哈佛的大教室里作演讲。她站在三百名学生面前,要比站在三口锅、一口平锅、一堆脏餐具和一本烹调书面前,要舒服自在一千倍。一顿晚饭全部烧焦。
  范尼萨到哪里去了?朱莉亚立刻心烦意乱起来。至少一个钟头以前,范尼萨就该从商店回家了。
  平静下来,理智才能传送过来。你是知道的,这孩子这几个月来很难受。从她的好朋友露西自杀以后。你知道精神病医生是怎么说的。
  所以我才留在家里,而没有去学校,我本来是属于学校的。——朱莉亚内心在辩论。因为医生说了,母女两人在一起呆的时间应当多一点。要像母亲同女儿那样生活。
  好了,我留下了。可是范尼萨又在哪里?
  正在此时,前门打开了,一股秋天的冷空气钻进来,但无益于改善朱莉亚的心情。她大步走向门厅,挥舞着一把木炒匙,准备战斗。
  恰巧不是抱着一大袋物品的范尼萨。而是黛安娜。还抱着一个婴儿。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裹在报纸里。
  “这是什么?”
  “她饿了,朱莉亚。而且冷。”
  “可她是从哪儿来的?她生下来只有一两天。她的母亲在哪里!”
  “我不知道,朱莉亚。”这个亚马孙人的眼睛里充满着苦恼与对这个小生命的关心。“朱莉亚,我需要你的帮助。”
  常识,直觉与敏感,像子弹一一击中朱莉亚的脑子。
  “噢,上帝,你找到的,是不是?从街上找到的。”
  “请求你,朱莉亚,现在不谈这个。”
  “我没法相信,有人真把孩子丢掉,就像扔掉一份昨天的报纸。你听到过这些事,可你从来不相信。”朱莉亚望着黛安娜的脸,双手交叉抱着自己。“噢,亲爱的,我抱歉。你真让我吃惊,的确这样。”想想看,这孩子遭遇到些什么?我可怜的、天真的亚马孙人。“把她送进厨房,别吹着芽堂风。”
  朱莉亚到储藏室去翻东西。“听着,黛安娜,我要到商店去买些东西,”她拉出一条旧的、已有些破损的婴儿毛毯,还有一块柔软起毛的洗碟布。“这些是现在就要用的,别的等我回来。”她一只手把这些东西扔给黛安娜,另一只手抓起外衣。
  “我要这些东西十什么,朱莉亚?”黛安娜从地板上拣起这些东西时问。“我从来没有带过小孩。”的确在这位亚马孙人的话音里有一点惊慌,尽管年纪稍大一点的那位女士并未注意到这点。
  “这不是什么大事,黛安娜,你没事的。”朱莉亚披上了外衣,摸摸口袋找汽车钥匙在不在。“拿洗碟布当尿布,把她裹在毛毯里。我知道是旧的,可还干净。我马上就回来。”朱莉亚在门厅的小桌上拣起袖珍书,打开前门,恰好撞上她女儿,捧着一大包物品,正走到门廊。
  “早该回来了,”朱莉亚说,“什么事情耽误这么久?”
  “店里太挤了,妈妈。”范尼萨心里想:上帝啊,妈妈怎么老有话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不过,你知道,我是替你办事。你该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奈斯,”朱莉亚颇有歉意。为什么每次我疲惫不堪时,就把气撒在范尼萨身上?不知道黛安娜的母亲——亚马孙人的女王希波莱特在宝座上忙了一天是不是对女儿也这样呢?大概不会吧。毕竟,正如黛安娜经常同我讲起的,在塞米斯锡拉,事情同这里完全不同。那里是天堂。
  “妈妈?有什么事吗?”
  “喔,不。范尼萨,我只是——没事。瞧着,亲爱的,我得赶到商店去。帮黛安娜的忙照顾婴儿。好吗?我看她没有多少亲自动手的经验。找找搁楼里的箱子,看看有没有你的旧的小孩衣服还留着。”
  “可我刚从店里回来。”朱莉亚已登上她的切罗基牌小车,把车倒出去。“妈妈!等等!什么小孩?妈妈!”
  但朱莉亚没有听到(也许不想听到)她说的话,切罗基上了街。范尼萨望着她妈妈在街角左拐弯,耸了耸肩。
  这就是妈妈——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急急忙忙跑开。范尼萨进了屋子。一大包东西抱在手上很沉了。
  黛安娜正在厨房的角落里弯下身子,在给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范尼萨不能肯定,但不管是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工作”。看亚马孙人的样子,即使从身子后面望过去,也像是特洛亚战争又打起来了。并且亚马孙人打输了。
  黛安娜两腿牢牢地钉在瓷砖地上,小腿肌肉绷紧。通常清洁无瑕的制服因肩上汗水滴下来印上了汗渍,光泽的卷发也成了一团糟。
  “黛安娜,怎么啦?”范尼萨问,真心地关切。
  亚马孙人像碰上一条绳子在动起来一样,跳了起来,回过头去望见了范尼萨。“喔,范尼萨,感谢赫拉,你来了。”
  范尼萨张开嘴,下巴耷拉下来。
  确实有一个婴孩,赤裸着,哭着,就躺在胶木板上面,旁边像是一只烧糊了的小鸡。
  黛安娜把挡住了眼睛的头发找回去,整了整金冠。她指指手里的洗碟布。“你妈妈说用它来当尿布,不过看来我不会……”亚马孙人似乎丢了几个字。
  “换尿布?”范尼萨呆板地说,还在发愣,呆望着黛安娜身后,仍在柜台上躺着啼哭的小婴儿。
  “对,是的。我不会换,”黛安娜重复了一句。她微笑了。“我恐怕没有什么带小孩的实际经验。”
  “那是因为你从没有带过小孩。”范尼萨过来,挺内行地把婴儿报了起来,用旧毛毯裹住她,“她从哪儿来?黛安娜?她是谁的小孩?”
  “我不知道。我是在垃圾箱里找着她的。”
  “天哪!你是说有人遗弃了她?什么人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她是个小婴儿!”范尼萨把她抱在怀里。“还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孩。”
  “我不明白,范尼萨,或者说我不能理解。在我们老家,决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我们该找警察局,黛安娜。也许什么人把她从医院或什么地方绑架来的。”
  “等你母亲从商店里回来再说。”
  “好吧,听你的。”范尼萨忽然变了脸色。“哦——
  嚯,”孩子尿湿了她身上,还滴到了地上。“这也算是尿布?”范尼萨望着还在黛安娜手里拿着的洗碟布。“不管怎么说,这是洗碟子的毛巾,黛安娜,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
  “不是。尿布有‘庞用斯’或‘卢孚斯’。上面有两条胶带,可以把小孩的屁股包起来。有点像塑料内裤。不过更软些。”
  “塑料内裤?”
  “等着瞧吧,我敢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妈妈要急着上商店。尿布,还有婴儿食品。婴儿可不会吃烧焦了的小鸡。”范尼萨瞧着还在柜台上的平底锅。“想想看吧,谁会吃呢?
  算了,我们去搁楼找找。妈妈在那儿放了一只大箱子全是我从前用过的东西。”范尼萨低头看着小婴儿,“你不要想穿时髦的,孩子,不过至少会穿得暖和。”
  她们开始上楼,黛安娜停下脚步问:“婴儿尿布湿了怎么办?”
  “嘿,黛安娜,我也不知道。”范尼萨心中一亮。“对,我想起来了。喏。你抱着她。”她把小孩交给黛安娜后便一步两级奔下楼去。
  “你去哪儿?”黛安娜问,笨拙地弄着小孩。
  “取一些纸巾来,万一需要时用。你先去,我马上就上来。”
  那天晚上,厨房里,婴儿奶制品、奶瓶、奶嘴、各种各样的婴儿食品罐,泛滥成灾。一包包“庞珀斯”尿布堵住楼上浴室壁柜的门,关都关不上了;浴室里满是婴儿爽身粉、婴儿擦屁股纸的香味,还有婴儿的香味。范尼萨的房间里,放着一张临时搭起来应急的小床,用两把餐室椅子架上一只大抽屉,空抽屉里垫着一床百衲被。范尼萨坚持把小床搁在她房间里,朱莉亚也没有阻拦。自从露西去世以来,范尼萨从来不让别人进她房间打扰她的哀悼。现在出现了新局面。她们都在楼下书房里,坐在炉边,柴火正旺。
  婴儿已经喂过,洗过澡,打过嗝,用“塑料内裤但软些”的尿布包好,现在趴在范尼萨的肩头上很快入睡了。范尼萨把头埋进一本老版的斯波克博士的《婴幼儿护理》。黛安娜交叉着腿坐在炉前用杵和臼捣香草叶,是准备敬奉给塞米斯女神请她保佑婴儿的。朱莉亚坐在她喜爱的摇椅里,凝视着火苗正欢的柴火,用手拽拉着自己的下嘴唇,这是每逢她深思或深感麻烦或二者兼而有之的时候的一种习惯动作。
  朱莉亚从市场回来后已打过电话给警察局和“家庭与青年服务中心”,两个单位都说明天上午过来瞧瞧。警察局也许会向黛安娜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过那倒不使朱莉亚担心。这位亚马孙人已经学会沉着镇静地应付执法部门的官僚,而且也像她那样善于针锋相对。
  倒是服务中心的社会工作者会怎么问、怎么说,使朱莉亚颇感不安。朱莉亚看过很多新闻报道,看过很多广播电视的特别节目,知道这个小孩的前景将会是什么。等着黛安娜自己找出答案好了,范尼萨呢?感谢上帝,婴儿同范巴萨有什么相干?
  “妈妈?”
  也许女神没有赐给朱莉亚先知先觉的本领,但是她是一位母亲——所以立刻感到会有什么事情了。不过她还在装傻。“怎么了?亲爱的。”
  “我们叫她露西好吗?”
  糟糕,糟糕,糟糕!
  “我说,她有点像她,你说呐?她有一对蓝眼睛,同露西一模一样。”
  “所有的婴儿这么大的时候都是蓝眼睛,亲爱的。”胆怯。现在就对她讲明白,乘现在还来得及。毕竟她已经开了一个头。告诉你女儿,明天上午他们要来把孩子带走。
  接下去,给她一个曲线球,让她接不着球输一分。“时间晚了,范尼萨。明天还要上学。”
  “噢,妈妈。”
  “去吧,小姐,把孩子给我。”
  “不,我把她放进去,反正她已经睡着了。”范巴萨抱着婴儿小心谨慎地站起身来,好像是一位新的母亲,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么,妈妈,你怎么想?”
  “想什么?”朱莉亚明知故问。“让她继承露西的名字呀!”
  “明天上午再谈吧。”
  “可是妈咪……”
  “轻点,范尼萨,你会吵醒孩子的。现在,去睡吧,明天上午咱们再谈。晚安。”
  朱莉亚感觉到黛安娜正默默地凝望着她,但她不去看她一眼。“你怎么回事?”比平常对客人和朋友讲话的声调要无礼些。
  “你在隐藏什么事,朱莉亚?”
  “什么事也没有。”
  “范尼萨只是想纪念她的朋友。我看不出有什么错,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有错。”
  朱莉亚负疚地说:“我也没有说有什么错。”
  “那么,有什么事呢?”
  “我们一定要现在谈吗?”
  “是的,必须现在谈,”黛安如说。接着,又说了两句幽默话:“除非你要我避开也把你送上床的局面。”
  朱莉亚扑哧一笑,望着黛安娜说:“屋子里看来有了误会了。”
  “是吗?”黛安娜不那么高兴。
  “我们不能留下她。”就是这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不觉得松心了呢?
  “这孩子?”
  “当然是这孩子。”现在是取守势。边缘了。
  黛安娜最初没说什么。似乎在琢磨朱莉亚这句话的含义,似乎英语对她还有点困难,似乎她想弄清楚有没有听错朱莉亚的话。“当然,一旦知道她母亲在哪里,我们就把孩子送还给她。不过,在这以前我们得照顾她。”
  “不,黛安娜。”朱莉亚直直地望着黛安娜的眼睛。
  “我同有关部门联系过了。他们明天一早就来把孩子带去监护起来。”
  “监护!孩子要像犯人那样对待吗?”
  “不是那种监护,”朱莉亚说,尽量不使语调里有恼怒的成分,可是不太成功。“他们会保证做到让孩子安全,暖和,得到很好照顾的。”比你做得更好——这句话没说出来。
  “他们会做得比你好吗?朱莉亚?”黛安娜问,同朱莉亚想的不谋而合。
  “是的。”
  黛安娜嗤之以鼻。“你同我一样不相信他们的。”
  “嗯,我总得相信他们呀,”朱莉亚居于守势了。
  “为什么?”
  “因为在波士顿,这种事情就是这么办的,黛安娜。
  也许在你们塞米斯锡拉就不同了,可是,到罗马就得按罗马人的办法行事。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朱莉亚站起身来故意装作打了个阿欠,伸了伸懒腰。“现在,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要去睡觉了。我累极了。”
  “我介意,”黛安娜说。她的语音,她整个态度,突然变了,采取了新的反应,显示出权威性,有一点专横的皇家口气。她站起身来,朝朱莉亚这边走过来。这是一位不容驳回的妇女。黛安娜,皇家的公主,塞米斯锡拉宝座的继承人.只有她驳回别人,反过来是不成的。
  “我没有让你走,卡帕特利斯教授。”希波莱特女王的女儿坚定有力地说。“我还没有讲完。”
  “原谅我,公主殿下,”朱莉亚来了个老式的曲膝礼。
  “我忘乎所以了。”
  两名妇女,相隔12英尺橡木地板与3,000年不同历史的两个世界,互相对望着。黛安娜打破僵局开口了。
  “谁会想到这么一个小婴儿能让我们两个打架,朱莉亚。即使是尊神赫尔姆斯也没有使我们这么搞僵过。”她指的是几个月前那位奥林匹克山的尊神一次灾难性的拜访。“我不是要摆出皇家架于,盛气凌人。我母亲知道了,要为我害羞的。”
  “好吧,我不会告诉她的,”朱莉亚说。“别担心,黛安娜。我也有错。我关心范尼萨和孩于,别的方面就想得少了。我是说,你已经看到,小孩已使她多么动心。如果小孩明天要接走了,她会怎么样?露西才死了不久……我真害怕,黛安娜。”
  “为什么孩子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她的母亲?”
  朱莉亚叹了一口气。“把这件事丢开吧,黛安娜。不要再吵嘴了。要是你找不到小孩母亲怎么办?要是小孩母亲——”喔—嚯。又是一罐虫子。不要打开。再捂它们一天。
  “什么?”
  “没什么。”
  黛安娜坐进摇椅。“让我们假设一下,要是找不到孩子的母亲,会发生什么事情?罗马人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朱莉亚?或者,波士顿人?”
  朱莉亚在炉前坐下,拿起杵和臼,开始研香草叶。
  “我估计孩子会有人领养,或者放在一个照顾孤儿的家庭。”
  “是啊,依我看来,众女神就是挑选你的家来收养她。
  当然是在假设找不到她母亲的情况下。”
  “众女神?”黛安娜的宗教信仰,她对她的众女神坚信个疑,经常祈求她们保佑,使朱莉亚感到有点厌烦。历史上曾一次再次地证明,盲目服从是很危险的。
  “是的,众女神,”黛安娜说,受到了伤害,很生气,可又怕同朱莉亚再次吵起来。她决不愿听到有人怀疑她的神性有什么不对;不过,这可是朱莉亚,她最喜爱的良师益友、凡间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对黛安娜打开心扉的女人。黛安娜想到这一切,声调放低些,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似地悄悄耳语:“我最初来到尘世间,就是众女神引导我来找你的,朱莉亚。你还记得吗?所以也是她们把小露西带到了这里——”
  “请不要叫她露西,黛安娜。没有这些事,范尼萨的事已够让我头疼的了。”
  “——因为你在这颗星球上是爱与智慧的化身。你还认识不到吗?朱莉亚?”
  “黛安娜,是你找到那个婴儿的。你带到这儿来的。
  不是雅典娜、不是阿耳特弥斯或者别的哪位神。其次,我绝对不想重新来一遍:夜里喂奶,训练小孩坐尿盆;多给
  临时保姆工钱她还不及时来,结果我只好滞留在家里耽误了听埃拉·菲茨杰拉德的演唱和波士顿流行音乐会。我已经绝经了,老大爷!我已经年近中年,获得自由了,谢谢啦!”
  “就像冥后普西芬尼,从一位淑女成为一位皇后,朱莉亚。你有她的善于统治的智慧;你还具有她的永远年轻的精神。还有谁比你更善于培育一个孩子呢?”
  “呃一呃,黛安娜。不管用,孩子。我可不是女神。
  相信我说的吧,亲爱的。”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举着一个永不熄灭的火把,朱莉亚。这是我们的传统,就像众人之母吉娅所有的女儿们一样。”
  黛安娜的双眼里有一股平静的亮光,像黑暗里点亮的两支蜡烛;她的嗓音温柔而又有力。面对这样的单纯,并且信念坚定的人,还有什么可争辩、可怀疑的呢?她想摧毁什么东西?朱莉亚在纳闷。能摧毁掉吗?摧毁的“动因”现在是不是在楼上临时凑合的小床里盖着范尼萨的旧百衲被早就睡着了?
  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到头来证明这位亚马孙人是对的;也许她的众女神早就有了答案。作为一名从事多年考古的学者,起初是同她丈夫一起,后来是她单独工作;并且作为一位教师、一位母亲,有哪一件事情她能绝对有把握?懂得越多,能确定的事情越少。
  朱莉亚再次打呵欠,这次是真的。“我不知道,亲爱的,也许你是对的。我没法再想事了。我该去睡一会儿了。你也上楼来吗?”
  “过一小会儿。我必须做晚祷,为小露西说几句。”
  最好这么做,朱莉亚心里想。她大声说:“可是,也别耽搁久了,亲爱的。官僚分于一早就会来的。”
  一夜里,范尼萨三次叫醒朱莉亚来帮她喂婴儿,换尿布。每次她们进厨房,都靠过厅墙上跳跃着的火光照明,都还听见从书房传过来的黛安娜祈祷、请求、许愿的声音。
  卡帕特利斯家的早餐通常都是杂乱无章的。卡帕特利斯教授愿意早上6点吃早饭,以便及早赶到坎布里奇上第一节课;而范尼萨上学晚,便胡乱抓点东西吃,快近9点了。黛安娜在这里住的话,早5点到10点之间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即使周末,她们三个人也很少能坐到一起共享麦片粥,她们都太忙。
  但这天早上倒不同了。每个人都在厨房里,唯一不对头的是谁也不在吃饭。只有婴儿例外。她看着范尼萨举着的奶瓶贪婪地啜着。
  “什么时候了?”朱莉亚打破了沉默气氛,这一气氛笼罩着餐桌。
  “8点过2分,”范尼萨回答。
  “你上学又要迟到了。”
  “8点50分以前到校就行了,妈妈。”
  “是吗?你不能早到一次吗?”
  “时间还有的是。反正我迟到不了。”
  “这不是真的,范尼萨,”黛安娜提醒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范尼萨脸红了。亚马孙人抓住少女一次睁眼说瞎话。
  不过黛安娜的性格是不想插进来引起母女之间的争执的。可是,的确有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我不懂,为什么你总要最末一个到校?”朱莉亚还在说。
  “我不是最末一个!”范尼萨避开黛安娜投过来的目光,在婴儿身上忙着。“我让露西打过嗝就马上去学校,行吗?”她把婴儿抱起来。
  “不,”朱莉亚说,“把婴儿交给我,或者黛安娜,你上学校去,马上走!”
  “好吧好吧,我就走,”范尼萨无可奈何。她把婴儿交给黛安娜去打嗝,咬了一口她爱吃的甜馅饼。她母亲在剥一只桔子,闷闷不乐。“有什么事,妈妈?”
  “没有什么事。上学校去。”
  “得了,妈妈。医生说过要鼓励我们常在一起。好啦,我老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常在一起又有什么用?”
  “个要闹了,范尼萨。”
  “我没有错,对不对?黛安娜也有同感的,不是吗?”
  “喔,别演戏了,范尼萨。”
  朱莉亚知道她是在拙手笨脚、遮遮盖盖地敷衍这件事,不大成功。门铃随时可响,以后又怎么办呢?也许应该向范尼萨从头讲清楚。不要瞒着她,不要在她背后安排一切事情。医生是对的。为了保护女儿,她却牺牲了诚实。
  “你是对的。别提上学了。这件事更重要,”朱莉亚伸出手去把女儿抱到怀里。“对不起,亲爱的,我把事情瞒着你不对。我只是不想伤害你,你不能再受伤害了。不过我想我这么做也许到头来会使你更受伤害。”
  范尼萨吓住了。妈妈的行动真可笑。这么重感情。可是平常她是很坚强的呀。“妈妈,”女儿小声说,“你病了吗?你要死了吗?”
  朱莉亚笑了两声。“噢,孩子,不,我不是要吓坏你。不,宝贝,我很好,真的。”范巴萨笑了笑,朱莉亚又接着说:“是婴儿的事,奈斯。小露西的事。我们不能留下她。”朱莉亚看见女儿脸上的笑容正在消逝,女儿目光中的爱也见不到了,替代它们的是呆呆的不悦与失望。“听我说,奈斯——”
  “我讨厌你!你不关心我!你甚至不肯告诉我!等我从学校回来,她就不在了,对不对?”
  “我说过我错了。”
  “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从不想想,我需要变变环境!你从不想想我需要什么!”
  “我是为你着想,范尼萨!你为什么不为婴儿想想!
  她需要什么?”
  “我是在为她着想!”
  “不,不是,范尼萨。”朱莉亚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毕竟你也不小了,现在你也该懂得,世界不是只围着你范尼萨·简·卡帕特利斯一个人在转“你还说我!是你要把露西踢出去的!你才是个自私的人,母亲!不是我!”范尼萨把跟前的一把椅子踢到一边去,抄起书包、上衣,重踏着脚步走出屋去。朱莉亚骂了一句,跑出去追她。
  “她的名字不叫露西!不许你再说我自私!范尼萨!
  范尼萨!”她站在大门台阶上,微微颤抖,眼瞧着女儿越跑越远,顿时产生一个愿望,想同她女儿一起跑开,别的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只要她们两个人——不,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朱莉亚,范尼萨,还有小露西——离开这个可怕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婴儿居然会扔在胡同里,扔在垃圾箱里等死!
  看不见女儿踪影了,她未注意到一辆公家车已停到人行道上。
  “她不会有事的,朱莉亚。只要给她时间。也要给你自己一点时间。”黛安娜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朱莉亚的身后,她也看到了范尼萨刚刚消失的背影。婴儿抱在黛安娜的怀里。
  “要是她想不开怎么办?我会不会把一切都搞糟了?
  要是她不回来了怎么办?”朱莉亚最怕的是失去自己的女儿。
  “她放了学就会回来的,就像平常一样,朱莉亚。”亚马孙人瞥见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朝屋子走来。“振作起来,朱莉亚。官僚分子到了。”
  “早上好,卡帕特利斯教授,”侦探爱德华·英德利凯托警官说,带一点开玩笑的味道。“再次见到您真高兴。”他同朱莉亚见过面,他知道她把他看成一个带徽章的建筑工人,而他认为她读书太多、目中无人,是一个典型的比肯山庄人。有关教授的一切,他最喜欢的是她家的常客,这会儿他只能平静地对她说一声“哈罗。”埃迪·英德利凯托没想到顶头碰上了神奇女郎。
  他知道他的想法是可笑的,神奇女郎同他不是一个路子,但是神奇女郎是他在罗马、巴黎见到过的、所有的电影和小说里见到过的女人中最可爱的一位,她属于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妇女的作用处于一个突出地位,他对此是不太理解的。从波士顿到天堂岛,相隔一年,可神奇女郎太美了,他真的爱她。但是他决不对她讲出来。这个秘密将伴他进入坟墓,虽然他这个人本来是很直率的。
  他的警察管区的一半警务人员都知道这桩秘密。没有人真正笑话他,或者责怪他。埃德不是波士顿地区警察中对亚马孙公主有好感的唯—一个人。
  神奇女郎伸出手去欢迎这位侦探,她是认识他的;但埃德手在裤袋中未伸出来。黛安娜觉得受了伤害,感到困惑不解。她确实喜欢这位侦探,她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一个在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具后面有一颗诚实、挚爱的心的男人,而她也想过,他是爱她的。埃德明知拒绝握手很无礼,但他害怕他的出汗潮湿的手掌同神奇女郎接触。“这位是温尼·康福特,儿童福利院的,”他说,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温妮,这位是哈佛大学的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教授,那位——”手仍未伸出来——“是独一无二的神奇女郎。”
  温妮·康福特,就像她的姓,对握不握手无所谓,同这位亚马孙人面对面地会见,使她激动不已,她可不管别人怎么想。“您好吗,女超人?”她很热情、诚恳。“见刊您真荣幸。”下面一句有点苦涩:“希望是在愉快的环境下见到您。”她用手指触触婴儿的面颊。“她真可爱,是吧?”
  “是的,她确实可爱,”黛安娜说,“我希望你知道,康福特女士,我发了誓,严肃请求女神特弥斯帮我找到露西的母亲,纠正这个对母女两人的大错误。”
  “噢,我明白了。您真好,女超人。”
  朱莉亚见到这位社会工作者显出困惑的神色,但非常客气、婉转地想施加压力,迫使她们接受既定的规矩。因此,朱莉亚赶紧说:“我们为什么不到书房去,有新煮好的咖啡,我们可以开始谈谈。黛安娜,让小孩进屋去睡一觉好吗?”
  一等黛安娜上了楼,朱莉亚就向他们解释道;“我女儿已给小孩取名叫露西,纪念她一位刚去世的朋友。黛安娜——女超人——想按她的习惯办事。”
  “我明白了,”康福特女士说,“那个朋友是露西·斯皮尔斯吗?”
  “是的,”朱莉亚觉得胃里有一点翻腾。
  “她是自杀的,对不对?”康福特女士接着说。她已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黑本。
  “对,是的。”朱莉亚胃里这只蝴蝶一定在翻筋斗了。
  老天,她真讨厌官僚。“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康福特女士?”
  “露西的父亲是波士顿一位著名的内科医生,卡帕特利斯教授。这点,再加上露西同你女儿的交往,这起死亡事件就比较有名了。”
  “范尼萨只是一个普通的13岁女孩。”
  “可是女超人在她家住着,吃她们的饭,用她们的浴室,帮助她做作业——”
  “女超人根本不懂代数,康福特女士。”
  “她是那样一个外国背景,女人都有三千多岁,没有男人,崇拜异教的神——”
  “你是个对宗教有偏见的人吗?康福特女士?”
  “我是真诚的不打算找麻烦的,教授。我只是指出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那倒也是真的。女超人做了什么事,都成为大新闻;任何人同她有关联,也会产生后果。露西死亡与葬礼(尤其是女超人参加了葬礼)之后,传媒界追到了门口,朱莉亚费了很大劲才保护范尼萨不同传媒接触。但尽管朱莉亚和黛安娜作了种种努力,传媒界还是拍到了几张范尼萨的照片。那些小报更是欣喜若狂。
  朱莉亚没有反应,康福特女士又接下去说:“做家庭作业也是我的职业的一部分。在我去到一家之前,我总要先调查一番,了解这家的背景。你不能不带枪就走进狮子洞去,至少也得有根鞭子,不是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们呢,康福特女士?我并个打算收养这个孩子。”朱莉亚平静地说。
  “你能肯定吗?”
  这位社会工作者是很有经验的。
  “好吧,这么说吧,也许我有点兴趣。你是说,会有什么问题吗?我不打算吹嘘自己,康福特女士——”
  当然罗,埃迪·英德利凯托心想。在整个对话过程,他未插一句话,只是啜着咖啡,注意地听着。从个人的想法来说,他是赞成温妮使那位老学究就范的。
  “——可是我在哈佛大学教考古学与希腊文化,课时很满。我相信我在这个社区里是受尊敬的知名人士,我还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信仰的不是异教。”朱莉亚身子绷直坐在椅上“看看我们的房子,康福特女士。你肯定能见到,我有充分能力供养这个孩子,是毫无问题的。”
  “你不在家的时间会有多长,卡帕特利斯教授?”
  黛安娜站在楼梯口,正好是书房门背后,人看不见,但能听到书房里的谈话。看来她对这位社会工作者的最初印象是不好的。康福特女士说话越来越像“不和的女神”埃里斯的代理人。如果真是这样,黛安娜最好谨慎点,还是藏在暗处继续偷听为妙。
  “出门时间同别的像我那样责任较重的职业妇女一样多”朱莉亚说,“你是想跟踪妈妈的去向吗?”
  “我自己是一位母亲,卡帕特利斯教授。可是我们现在没有在谈我。露西·斯皮尔斯自杀的时候你在土耳其,是不是?”
  “是的,我得到一个机会领导一次发掘。我是考古学家,康福特女士。那意味着有些时候我的指甲缝里都是土。”
  “是的,我看过《失踪平底船的入侵者》。不过英迪安纳·琼斯可不是一位母亲,教授。他可从不把一个可爱的小孩独自留在家里几个月,只让邻居看着。”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可是事实仍然是在你女儿经历一场生活危机时你却在外地。”
  “我立刻回家来了!”
  “是的,她确实是这样。””黛安娜高视阔步地走了进来,似乎后面有一千名最优秀的亚马孙战士似的,随时准备挺身出来捍卫朱莉亚的名誉。“你怎么敢!”黛安娜的蓝眼珠变成黑紫色的了。“你怎么敢进到这间屋子来用你的无礼语言和无礼态度来侮辱主人,亵读了赫斯底亚的荣耀!你对小露西一点也不关心!”
  “黛安娜,请不要这样,你反会把事情搞坏。”
  但是黛安娜不理会朱莉亚,“为什么罪犯没有抓到,还可能在波士顿从别的母亲怀里偷小孩的时候,你还要浪费时间责备朱莉亚呢?”
  “对不起,女超人,”温妮·康福特说,设法使自己镇静下来。“我不是要得罪卡帕特利斯教授,但我必须尽到某些责任,不管听起来可能不舒服。作为州政府的代表,找一定要确保孩子有合法的住处。”
  “我不明白。”
  “没有证据说明是绑架,女超人,”英德利凯托说,他的态度生硬,可是心却在跳。女超人是同天使们生活在一起的,天堂里什么事情都是于净纯洁的,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子女。她不该来到人世,人世上有肮脏、野蛮、丑恶的事情。“在这个城市甚至全州也没有报告过这类案件。”
  “你能肯定吗?侦探?”朱莉亚问。“你查过所有的医院了吗?学校呢?或者本州别的地方?马萨诸塞州可有不少小镇。”
  “对不起,教授。你给我们一打电话,我们就向新英格兰地区发出一份公告,甚至发给了纽约市与新泽西州,还通知了联邦调查局。没有回报什么消息,也不像会有消息来了。父母丢失儿童不会等24小时才报案的。”埃迪喝一大口咖啡。“看起来是一起弃婴事件。”
  朱莉亚叹一口气。说真的,她并不是早先未预料到,但直到此时以前,她心中仍留着一线希望。
  “那是什么意思——弃婴?”黛安娜问,望着英德利凯托侦探。他是从不对她撒谎的。
  但是他没有勇气向她讲出全部实情。“这是一个称呼,就指你找到的那个女孩,小露西。”他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女超人人一定个喜欢听这些的。
  “我还是弄个明白,朱莉亚,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可是朱莉亚觉得难以启齿,便把目光转移开去。她从未对黛安娜说过假话,但也未对黛安娜讲出全部实情。
  女超人转向社会工作者。“你今天早上已经讲得不少。你告诉我,好不好?”
  温妮眼睛朝前看。“这是一个有病的世界,女超人,”她平静地说,几乎是自言自语的。然后她深呼了一口气,又回到了本身的职业,披挂上阵了。“你自己可以想得出来。垃圾箱是一只装垃圾的大箱子。你在建筑工地或者小弄里常常可以见到。可以装很多人们不想要的东西。有时就包括婴儿在内。”社会工作者凝望着女超人。“发生这种事比你想象的要多。”
  “我不相信你说的。”女超人说。
  “我为什么要说谎?”
  “那些婴儿怎么样了呢?”
  “如果她的运气好,就像你找到的那个孩子,被人发现了,养起来了。否则,就死掉。”
  黛安娜沉默不语。
  此时英德利凯托说话了。“你为什么不把教养院的事情告诉她,温妮?要比教授的家还好得多呢!”这话本可以堵住卡帕特利斯的嘴的,英德利凯托不愿让社会工作者使黛安娜进一步难堪,因此就说出来了。
  “闭嘴,埃迪,”温妮说。她说侦探越权了,像她那样的地区工作者总想由自己来掌握局面、“我的双手是捆住的,你是知道的。”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朱莉亚警告。“否则我要把你们都轰走,硬把小露西留下来。”
  “你不能这么做,卡帕特利斯教授。”温妮发怒了。
  “喔?不能?你看我吧。”
  “我还有问题,”黛安娜说得平心静气,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你们能为孩子提供什么样的家庭,康福特女士?”
  “她将标明是‘寄宿婴儿’,放在公立医院已经很拥挤的托儿所里。”温妮的话像是倾倒出来,毫无停顿,似乎已无法忍受心中的苦涩。“她就将留在那里,因为没有人会要从你们所知道的地方拣来的黑人婴孩,只有上帝才知道她的母亲又是怎样一个人,而且你们知道不良血统总会有影响的。此外,一对有6位数收入、只有不能生育这个小问题的年轻夫妇,为什么要领养一个有遗传疾病、有酗酒、吸毒遗传因素的小孩呢,他们完全可以花一万或两万美金去买一个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孩子的婴儿。”温妮停住话,喝了一口咖啡。“这是一个有病的世界,”她又重新开始,对着朱莉亚说:“我知道你会成为很出色的养母,教授,如果你打算领养,我愿尽力促成。但是我知道我们的体制。他们会阻止你领养的,理由我刚才讲过了,最简单的理由是你不是黑人。”她摇摇头,她的话里带有嘲讽的、玩世不恭的味道。“交叉文化的拼凑,你懂吧?孩子长大后弄不清她是白人还是黑人。照镜子回答不了这问题。这比是不是在可爱的、关怀备至的环境下培育长大更重要得多。”
  “我无法理解你们的世界这么看重肤色,康福特女士。
  可是你自己是黑人。你为什么不能领养小露西?”黛安娜问。
  “坦白说我领养不起,女超人。此外,我需要保持职业距离。不能裹进去。同样理由,医生也从不给自己的小孩动手术。会有判断蒙蔽的。对不起。”
  她们在那里默默地坐着有数分钟之久。
  “我想我该去唤醒婴儿,准备好,让你带走。”朱莉亚从椅上站起身来。
  “坐下,教授,”温妮说,“我能等她自己醒来。”
  她们又一次陷入沉默。
  黛安娜说话了:“要是我能找到那个母亲呢?那又怎么样?”
  “那我就逮捕她,因为她危及幼小孩童的福利,”埃迪说。“不过,用不着你来帮我忙,女超人。我已经办好公文了。”
  “既然你不需要帮忙,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侦探?”黛安娜问,不无讽刺的味道。
  “因为法律规定我要来。法律规定我来向你了解情况,我还得至少装作要去寻找那个母亲。”
  “可是为什么你不想找到她?”
  “为什么?那样的话,这个母亲将有几个月的时间被拴在法庭上,然后又是几个月的时间塞进人满为患的监狱里,然后再回到大街上,不是死于吸毒,就是死于艾滋病,或者不到一个月又怀孕,整个故事重演一遍。”埃迪哀伤地想,你为什么要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让我说说你是多么美丽,我想把你从这里带走,也许到开普去,也许到南待喀特去,让你看看我的世界也不总是黑暗、悲惨的。
  “如果这个母亲有病、有困难,那么她需要我们的帮助。为什么你总是把背朝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呢?”黛安娜看着英德利凯托。“你是一位警官。有一次你告诉我,你的职业就是去保护受害者。你能这么肯定孩子的母亲不是受害者吗?你能这么肯定她是自愿放弃这孩子的吗?”她又朝温妮·康福特转过身去。“还有你。你暗示这个体制很庞大,不是一个人所能对付的,可是你不做努力就放弃了。也许你会做成一件伟大工作呢,康福特女士。特弥斯女神和吉娅女神,代表着良知,代表着社会的推动力,提醒人们互尊互助,因此我们称颂她们;可是,你们却对她们背转身去称她们是异教。还有你”——最终转向朱莉亚——“朱莉亚,你是我最不理解的。”
  没有人开口。还说什么?反正她对他们谁也不相信。
  “我要走了,”黛安娜说。她必须出去。她必须做什么事情。“我去寻找小露西的母亲,来证明你们全错了。”
  她大怒而去。
  “拦住她,教授,”埃迪说。他很苦恼。“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拦住她!她会受伤害的!”
  “我无法制止她,”朱莉亚说。“黛安娜必须由她自己去学到点东西。不然的话,她就无法在我们这个糟糕的世界上生活下去。”
  “你是说,她会回天堂岛去?不能让她这么做,教授。
  失去女超人我们可担当不起呀!”
  你是说“你”担当不起,埃迪?朱莉亚心想。但是,朱莉亚也同样害怕失去女超人,因为她同侦探一样,也喜爱这个亚马孙人。同时,她发现,这位大好心人女超人确实能在这个世界上办成几件一般人办不到的事。
  “你不会失去她的,侦探,”她说,大话多于信心。
  “甚至不必为此担心。”
  “教授,我想求你一件事,”温妮一面把小黑本放到一边,合上提包。“我想给女超人一个机会。不,不全是这样。我想给婴儿母亲一个机会,所以我想给女超人一些时间去找到这个母亲。”
  “多长时间?”朱莉亚问。
  “48小时。那是我最大的权限了。超过这个时限,我的上级就会向我提一大堆问题了。”她还来了一个带讽刺的微笑。“这样,你们办得成吗?”
  “好的,那就要看黛安娜的了,还有范尼萨。”
  “不要担心你女儿,教授。有一个好妈妈,她就不会有事的。”社会工作者同侦探朝大门走去,此时温妮又停下步,回转身来叮嘱朱莉亚:“别让她去,教授!”
  “我尽力而为,康福特女士。”
  温妮望着埃迪,埃迪正在为她打开屋门。“48小时。”
  找到城里去怎么解释呢?”
  “别担心,温妮,我们会解决的,他们算什么?只是一群趴书桌、要公文的官僚。”英德利凯托朝朱莉亚碰碰帽子,他们走了。
  朱莉亚心想:还得买点婴儿食品和尿布。就像有人在提示,婴儿开始哭了。“好了,露西,我就来了。”她大声地说,朝楼上看。“可是你最好不要给我找什么麻烦,孩子。要记住,你只有两大时间来改变我要个要留下你的想法。”
  轻轻地唱着“宝贝,这是你”这支歌,她去到厨房装了一瓶奶。安静笼罩着这座房子像盖着一条暖和的毯于。
  每一个城市都有它下等的破旧地区,其面貌大致相仿。在这种地方,管理机构同服务机构都垮了。垃圾堆得高高的,因为无人清运。废弃的衣裳、书籍、地毯、图片抛撒在无人居住的公寓内。十字路口的路牌,商店的招牌与前脸,公园里的凳子,都散了架,颜色剥蚀,漆皮绽开。到处都是腐烂弃物和霉烂的气味,一种充满污水道。
  烂白菜和龌龊有病的人相混合的贫民区气味。
  女超人站在一个长长的、低矮的大屋子中央,天花板上吊着几只瓦数很低的灯泡。这座房子从前是军械库,如今市政当局用来作为无家可归者的庇护所,假装一点仁慈和温暖,但至少可以使他们避避寒冷与风雨。可是由于供暖很差,屋内温度同屋外差不许多。早雪已经下过。地板上尽是烂泥。挤得紧紧的男人女人的呼气,酸臭味,牙床坏疽味,廉价劣质酒味,溢出来的马桶污水味(人们不断进出,使用频繁),数百人不洗澡。拥挤在一起的人体味,都混杂到了一起。对朱莉亚和范尼萨来说,或对埃迪·英德利凯托来说,甚至对温妮·康福特来说,这样的场景都将是吓人的、可怕的、令人疯狂的、令人哀伤的,甚至是令人羞愧的;但对女超人来说,因为太多的事实已经映入她的眼帘,倒也麻木了,就像是在看戏而不像是真实生活了。
  她出生在一个妇女的种族,她们由女神来给她们接生,送给她们“礼物”;这个优秀种族生来就是要用美德,用吉娅女神的精神来引导人类。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世界里,充满了同情与正义,人们流眼泪是因为笑而不是哭;在这个世界里,个人的成功都是集体的胜利,女王和普通人,地位高的人和手艺人,女猎人和种地人,一律平等。
  众女神有一项真心实意的计划,通过梅纳里普神谕宣示于众。将挑选一名战士从塞米斯锡拉岛出发去人世间传达和平的信息,引导人类走上去天堂的道路。被选上的战士就是黛安娜,一位单身女王的信念所生的女儿。
  公主很高兴地接受这项使命。她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因为这样一件有意义的好事能充实自己隐秘的灵魂空虚。
  现在,站在大屋于的中央,周围都是些哀哀无告的人们,面对着悲惨的现实,同朱莉亚的温暖之家只有数英里之隔;逐渐的,一股强烈的怒气,不由从心头涌起。我真恨这个地方,她对自己说。我恨透了。我厌恶它,我鄙视它!
  离开朱莉亚后遇到的梦魇重新缠上了她。一群年轻女人,不比范尼萨的年纪大,把她们的身体出卖给出价最高的男人;一群醉醺醺的老头,他们的灵魂已被酒神巴克斯偷去;绝望的人一双冷漠的眼睛,用自己的血肉去交换一个针尖扎进皮肤以获得热热的刺激;一副副走动的骷髅,它们的健康毁于假冒爱情的入侵怪兽;一家一家的人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无望于世。孩子们接受的遗产只有水泥的生活与沥青的梦;他们吃早饭要乞讨,为晚饭下得不跳舞;他们只能从大街上去受教育,学会如何苟且生存,否则便是死亡。
  一名在这个庇护所里志愿工作的年轻男子向黛安娜迎了上来。“对不起,”他说,“可是这儿没人知道有关你所说的婴儿的事情。我可以指引你去别的几个庇护所,要是你愿意的话。”
  黛安娜愣了一会儿未作回答。她说:“谢谢你,不过那就不必要了。感谢你的帮助。”她本木地说了这么一两句话,连再见都没有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志愿工作者并不生气。他比黛安娜可能理解更深。
  “我们可以从地狱里造出一个天堂,或者从天堂里造出一个地狱,女超人。”他引用了一句米尔顿的诗句,又去干他的工作去了。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朱莉亚拿起话筒,拨通了儿童福利局的电话。黛安娜走了有39个小时厂,还不见踪影。
  有人来接电话。
  “温妮?我是朱莉亚·卡帕特利斯。我希望你开始转动轮子……是的,我是认真的。……是的,我考虑过了。这一阵没有安排考古发掘,……是的,范尼萨知道,她很激动她在家等待,准备带领孩子而不再去逛大商场了……
  不,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不想再等了。今晚我在家……好的,一会儿见”
  朱莉亚挂上电话。好啦,就这样啦。我一定是疯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从头来一遍。其实,有些朋友不也作了祖父母了吗?
  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她是被粘住了。那个在楼上范尼萨房间里的小霸王让朱莉亚围着她忙得团团转。她不能眼看着小露西让这个体制带走,尽管这个体制的心脏是在正确位置,但是太庞大,不可能都在做好事。
  此外,这样做能使范尼萨满意。婴儿打开了因露西之死使范巴萨自我禁闭的监狱之门。范尼萨的前面仍有一段长长的艰难的路要走,但小露西可使她轻松一些。
  “朱莉亚,”是黛安娜,已经站在朱莉亚卧室门口,但看起来有点异样。疲倦的脸孔上一种奇怪的冷漠;苦涩的嗓音中也没有温暖。
  “黛安娜,”当然,这位亚马孙人经过这一番跋涉,一定会疲劳的。不过,她总算回来了,埃迪,——朱莉亚想——我们不会失去她了。
  但是,朱莉亚所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妇女可是经历了一场信念危机。不知道信念已失去。“我有好消息,”她开始讲,心想黛安娜听到她打算收养小露西至少会微笑,一副板着的面孔会打开。
  “我也有好消息,”黛安娜说、“我要离开。”
  “什么?”
  “我要走了,我要把婴儿带走。”
  “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们?”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要回天堂岛去,我要带上小露西一块回去。我自己来抚养她。她会安全地、快活地长大,亚马孙姊妹们的爱会包围着她。”
  “你不能!我已经同温妮·康福特讲好了。我要收养小露西,黛安娜。毫无问题的,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你的用意很好,朱莉亚,不过,在这里,保证是不起作用的。在老家,一个允诺是事关荣誉的誓约。违背这样的誓约,被视为一项大罪。”
  “我从未对你违背过允诺,黛安娜!”
  “你也许没有,但是我不能信任你们的收养体制,朱莉亚。你们的法庭,在一年之内甚至更长的时间,还可以取消收养,这难道不是真的?一个法官可以从一对父母身边夺走一个孩子,就因为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
  “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黛安娜。”
  “你能向我保证吗?朱莉亚?”
  “是的,我能!”
  黛安娜僵硬的态度有了一点裂缝。“不要对我说谎了,亲爱的朋友。不要对你自己说谎。你要记住那位社会工作者说过的话,这两天来我也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失去她的机会太多了,我不允许你们利用那样的机会。”
  朱莉亚走近窗边朝外看。又要下雪了,早到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亚马孙人会接纳她吗?”
  “会的。”
  “因为你可以下命令?”
  “因为这是我们的一贯做法。”
  朱莉亚朝黛安娜转过身来,“范尼萨很快就要从学校回家了。我要你去对她说。我要你去做伤害她的人,从她的脸上抹去欢乐,让她大哭一场。”朱莉亚觉得自己也在哭了。
  “我不是要去伤害范尼萨,朱莉亚,我是要救露西。”
  “不伤害?好了,你别愚弄我了。”朱莉亚嗅嗅鼻子。
  “威力无比的公主原来是个懦夫!”
  黛安娜的肌肉发紧。两只眼挤到一起,成为一副怒容。她略沉了沉气,说:“我不懂这种玩笑,”僵硬的双唇终于吐出了这一句话。她心想,有人敢对亚马孙人讲这样的话,有多少人也得把命丢了。
  “这么说,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终发现它并不是叫个多么美好的地方。那使你传达奥林匹克的和平信息、传达你们的姐妹之情不像在林子里散步那么轻松。也许有些人不在乎你们那些林于。也许有些人同你一道沿着报春花小径大步走时会向你行凶抢劫!”朱莉亚无法抑制自己的声音不逐渐升高,成了大声喊了。“好啊,那是生活!女士!你现在是在真实的世界!不是某个充满了希腊人彼得·潘的神话中的永无世界!如果你应付不了,那就请出!
  不过,不要回头看,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可能会有什么人在跟踪你;因为你不会原封不动地再回来。你的袍子上有了一块小污点了,公主,这是洗不掉的。即使在天堂也洗不掉。”
  朱莉亚的声调和气了些,“你为什么设想你母亲不想让你进入你告诉过我的那场竞赛?黛安娜?就是那场决定哪个亚马孙人将到凡间来传播吉娅女神福音的竞赛。她明白。所有的母亲都明白,一旦她们的女儿出了家门,就不会再回家来过旧日子。我还记得范尼萨头一次膝盖在人行道上蹭破了皮。我很生气。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完美的小女儿就不再是完美无损的了。此后,她对我来说就更加宝贵。”
  朱莉亚耸耸肩。“我们不是完美的人,黛安娜。你们的众女神知道这点。我想这也正是为什么要派你来我们这里的理由。所以我们才拿一些麻烦的事情来磨你。”她微笑了。“好啦,演说到此结柬。”
  “这么说,你认为把小露西带到塞米斯锡拉夫是不对的,朱莉亚?”黛安娜问,比以前更困惑了。
  “不要问我。我怎么知道?”朱莉亚有些激动。“去向你们的女神祈求指引吧。只要确有把握今天晚上就来答复。温妮·康福特正在前来,我愿意让她看到至少外观上仍是一个联在一起的家。”
  黛安娜出去祈祷去了,朱莉亚走到放药剂的小柜去拿了两片阿司匹林。她们两人都头疼得很。
  “我正要到你这里来,斯普林菲尔德办事处就来了电话,”温妮说。“有一对很好的年轻夫妇,不能生育。她已经流产三次。现在他们想要收养一个小孩。”温妮很严肃地看着朱莉亚。“你有什么想法?”
  朱莉亚坐在长沙发椅上,两旁是范尼萨和黛安娜。朱莉亚紧握着女儿的一只手。“不要误解我的话,温妮,他们是黑人吗?”
  “不是,他们也没有像你那样的收入。”
  “你的办事处愿意让他们领养小露西?他们情愿让他们而不是由我来领养?”
  “我没有说他们是看重福利,朱莉亚。”
  “我只是弄不明白,如此而已。”
  “我想,他们比你更需要一个小孩。”
  “那么范尼萨怎么办?”
  “我没事的,”范尼萨插了进来,尽力抑制住哭泣。
  “真的。这对露西更好些。她会既有妈又有爸。”
  “这就是理由,对不对?”朱莉亚问,带有明显的苦涩。“你们的办事处仍旧喜欢传统的家庭观念。尽管你们也知道现在离婚的比率有多大。”
  “信不信由你,朱莉亚,不是这个理由。”
  “那是因为我,是不是?”范尼萨问,此时已公开哭起来。“因为我在看精神病医生,你们为此责怪我母亲。但这不是她的错,康福特女士。我母亲送我去看医生因为她爱找,因为她担心我,因为她不想让我也像露西那样死去。”
  朱莉亚感到心要爆炸了一她紧紧地搂着女儿。范尼萨从未道出过自己的惧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驱赶她去自杀,似乎她所爱的人遇到的事她自己也会遇到。
  最终,朱莉亚知道范巴萨巴在好起来。她们都会顺利经历这些事。上帝将赐福给这个婴儿,朱莉亚想,在这最近的48小时内,范尼萨已攻破了比20年治疗可能攻破的更多的墙壁。
  “不,范尼萨,这不是因为你。治病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因为你在接受治疗并不是不让你母亲领养婴儿的足够理由,”温妮说,拍拍这位少女的膝盖。“我们明白你母亲有多爱你。而且我们知道你的母亲是一位多么好的母亲。”她又加上了这一句,朝朱莉亚微笑。朱莉亚越过女儿头,向温妮报以微笑。
  每个人都停住不笑了。
  朱莉亚看着黛安娜,可是黛安娜沉默不语。自从那天稍早些时候两个人在朱莉亚卧室里摊牌以来,两个人还没有真正交谈过。女超人曾祷告了一会儿,然后飞走了。她回来的时候,厨房桌上的碗碟正待洗刷,起居室正待收拾,而温妮正在前来的路上。因此朱莉亚没有机会去弄清楚女超人干什么去了。
  “怎么样?”温妮问。
  “黛安娜?”朱莉亚问。
  每个人都望着女超人。她还是不说话。
  “那么好吧,”朱莉亚说。“把孩子给他们吧。”
  数天后,朱莉亚正在花园里种植几棵郁金香。黛安娜在这里找到了她。
  “哦会以为这会儿你在哈佛讲课呢,未莉亚。”亚马孙人说。
  “我也以为你现在又出去拯救世界了呢,”朱莉亚回答道,指指黛安娜的服装。黛安娜未穿甲胄,而是芽一件很随便的家常长袍。
  “今天早晨我飞到斯普林菲尔德去了,”黛安娜说。
  “我想看看孩子怎么样?”
  “你不该这么做,你知道吧,黛安娜。这有关信任的问题,温妮讲过的。”
  “你知道他们用了露西这个名字吗?”
  “是吗?范尼萨听到了会很高兴的。我是说,我本不该告诉她,但我又必须告诉她。”朱莉亚用铲子挖了一个小坑。“上个星期就该种下去了,”她说。“在下第一场雪之前。希望来年春天它们生长得很好。”
  “它们会开得很美的,”黛安娜跪了下来。两位妇女安静地在继续种花。
  “奇怪,怎么在最后一分钟就出现了这一对年轻夫妇,”朱莉亚自我解嘲地说。“我是说,就在作出最后决定之前。任何事情都不可逆转了。”
  “是的,确实如此,”黛安娜说,注意力集中在一棵郁金香上。
  “是啊,真是奇怪的巧合,”朱莉亚又说起,偷偷越过肩头去瞥一眼黛安娜,可是黛安娜仍在工作,不予置理。
  “是呀,就像是小说、戏剧中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扭转局面的人。”
  那位亚马孙人还是沉默不语。
  朱莉亚叹出一口长气。“是你干的,是不是?”
  “干什么?”
  “你找到的年轻大妇。你计他们受到了温妮的注意。”
  “我只是祈祷女神来指引,朱莉亚。”黛安娜朝她的良帅益友微笑,“难道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
  “你为什么这么个笑法?那天下午你究竟去什么地方了?”
  “我有事要做。”
  朱莉亚抽抽鼻子。“有地方要去。有人要见。”她摇摇头。“紧要关头扭转乾坤,嗯?”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拉丁语。意思是‘机器里出来的一位神。’是说没有料到忽然解决了问题。一些蹩脚的作家想不出好办法来结束故事,就常用这种手法。”
  “我不是个蹩脚作家,朱莉亚,”
  “我也不是。我也不是个好作家。”
  对朱莉亚的自我评估,两位妇女都笑了,但这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因此又继续干她们的园艺活儿。一会儿,朱莉亚立起身来,擦擦鼻子。她指指黛安娜的袍子。“你袍子上都是土了,年轻的女士。你千万不要去掉它们。”
  “我知道,”黛安娜回答。“赞美吉娅女神的无比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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