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酒店,休息到天明,所谓“休息”,实际上就是坐着,研究我在那第七间密室
的石壁上,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
可是经过一夜的努力,我却一无所得。
我看着街道上,天色一亮之后,便已有了匆忙的行人,我和当地的大学联络了一下,知
道有一位葛地那教授,是研究古代文字的专家,我通过他的秘书,和他定下了约会的时间。
上午十时,我已经在葛地那教授的办公室中,和他见面了。;葛地那是一个英国人,但
是他在埃及居住的时间,比他在英国居住的时间更长,以致他的肤色看来也像是埃及人了。
他自认埃及才是他的真正故乡,这倒是一个不多见的西方人。
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正埋首在一大堆古籍之中,在编撰他的讲义,有两个女秘书在
他的身旁速记着他不时发出来的话,那全是专门之极的研究结果。
我约摸等了七八分钟,葛地那教授才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向我望了一眼,道:“年
轻人,据说你有事要我帮助?”
我忙道:“是的。”葛地那向乱堆在他书桌上的古籍一指,道:“你也可以看出我很
忙,你想要什么,直截了当他说吧。”
我连忙自袋中取出了那张描有象形文字的纸来,道:“我在一间古庙之中,找到了这些
古文字,我相信这些文字,和一件十分玄妙的事情有关,而我看不懂,所以想请你来读懂
它。”
葛地那教授十分感兴趣,站起身来,将我手中的纸头,接了过去。
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的面上,现出了怒容,抬起头来,手挥动着纸头,大声道:“年
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吃了一惊,还当自己拿错了别的纸片给他。但是当葛地那教授在挥动着那张纸头之
际,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纸头上满是我从壁上描下来的象形文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
起怒来。
葛地那教授继续挥动着纸头,道:“你以为我对于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民族古代的象形
文字,都是精通的么?你何不取一些中国古代的甲骨文来给我看。”
我等他发完了脾气,才指着那张纸,道:“教授,这上面的文字,的确是我从埃及的一
家古庙之中据实描下来的。”
葛地那教授呆了一呆,望了我几眼,又将那张纸凑到了眼前,看了一会,道:“你可以
告诉我,那个古庙是在什么地方么?”
我忙道:“就是在全埃及最大的水利工程的旁边,我们可以——”本来我想说“我们可
一齐去看”的,但是我话还未曾讲完,立即使想到,那座庙已经被炸毁了,我苦笑了一下,
道:“可是这座庙已经被炸毁了!”
葛地那教授的面上,更现出了怒容,他一扬手,将那张纸片抛回了给我,道:“年轻
人,你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我绝不反对,但是你不要来打扰我!”
我连忙道:“你不信我的话么?”
葛地那教授已坐了下去,道:“我没有法子相信,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庙字之一,
在它被毁灭的命运决定之前,我和几个著名的学者,曾经组织过一个观察团,我们几乎将这
座大庙的每一个角落,都通过摄影的方法,拍成了照片。
你知道,我们没有法子保存实物,便只好保存软片了——”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又道:“但是,我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这些文字的,年轻人,你的谎话,未免编得
太巧妙了。”
我强忍心头的怒意,因为我未曾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我干咳了两声,以掩饰我的尴尬,才道:“那么,教授,你可曾听过‘索帕族’这个民
族?”
教授几乎是不加思索,便断然地道:“没有。埃及古民族,十分复杂,尤其是在沙漠中
的民族更多,但我可以肯定,没有索帕族,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现过有索帕族—
—”他讲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伸手托了托眼镜,自言自语道:“索帕族?索帕族?”
他哺哺地念了几遍,立即吩咐女秘书,道:一裘莉,你到图书馆中,将那本‘古埃及海
外交通资料汇编’替我取来。”
我连忙道:“教授,你发现了什么?”
葛地那教授又推了推眼镜,道:“我记起来了,我曾经看到过‘索帕族’这个民族的,
等这本书来了,我可以给你看书上有关索帕族的记载,但据我的记忆所及,那本书上,似乎
只是有提到过一次而已。”
我忙又问道:“教授,你刚才说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一座大庙,那是什么意思?”
教授像是已不将我当作一个捣蛋者了,他略想了一想,道:“据我们考证的结果,这座
神庙的建立,是在埃及的全盛时代。那时,埃及境内建立了不少神庙,都是规模宏丽之极
的,所祭祀的神,也全是当时所信奉的神,但只有一座却是例外。”
我问道:“那座庙是祭祀什么神的?”
葛地那摇了摇头,道:“奇怪得很,这座庙所祭祀的神,叫作‘看不见的神’,我们无
法在埃及的历史上,找到有这样的一个神,曾被埃及人所信奉过。但是,却又的的确确有这
样的一座庙在,而且,那座大庙,绝不是民间自己的力量所能建造得起来的,一定是法老王
下令建筑的——”他扬了搔头皮,道:“这更令人大惑不解了,埃及的法老王,一直认为自
己就是人民所供奉的神的化身,他是绝不会容许人们去祭把另外一种神的。但是那法老王,
却建造了这样的一座大庙!”
我在听到了“看不见的神”之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所以,当教授讲完之后,我便道:“教授,你想,是不是在当时,真的有几个‘看不见
的神’,降临埃及境内,所以才使得埃及人为之建立一座神庙的呢?”
葛地那教授瞪着我,他面上的神气,分明以为我是一个疯子!
但是,我却知道我所料的不错,‘看不见的神’,事实上是‘看不见的人’。事情的来
龙去脉,已经渐渐地有了头绪了。
印加帝国在覆灭之后,大约还有七个人,带着那只黄铜箱子,箱子中放着那块能放射出
那种奇异光线,使得人变成隐身人的矿物,到世界各地去,寻求复原的方法。
我假定他们,终于来到了埃及,他们的身于是看不见的,那当然震惊了埃及人,于是,
便为他们造起了那一座大庙。我再假定,依格正是他们的子孙,但是何以他们的子孙可以一
直流传到如今呢?当然,他们是在埃及找到了复原的办法的。
他们找到复原办法的经过,可能全在我所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之中,但是如今却连葛
地那教授也看不懂那些象形文字!
我吸了一口气,道:“教授,那么,你可知道在这座大庙中,另外有七间秘密祭室,专
是为索帕族人所设的么?”
葛地那教授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我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一个叫依格的疯子,逢人
便说他的故事,还说有一只制作精巧的箱子,要以两百埃镑的价格,卖给所有愿意买的
人!”
我听了葛地那教授的话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依格,他的话,竟根本没有人相信。
当然,他是在实在没有人相信的情形下,才将两百镑的索价,减为五十镑,这才找到了
王俊作为他的主顾的。
我苦笑着,道:“那么,你不信他的话
了!”
葛地那教授重复地道:“疯子,疯子!”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依格。
就在这时,女秘书,已经捧着三册的书,回到了办公室中。葛地那教授取过了其中的一
本,翻了几页,道:“你看,在这里。”
我凑过身去,只见有一幅图片,是一块碎了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几个古埃及文字,我自
然看不懂,但在图片之下,却已有说明,那几个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几个字。
当然,这不是一句完全的话,因为这块石头,根本不是完整的。
在下面,还有着那块石头来历的注解,说是在一八四三年,有一队阿拉伯商队,在穿过
大沙漠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金字塔,一个随队的英国人,敲下了这块石头来,带到
了开罗。
那个英国人,一到开罗,便发热病而死,于是人们便认为他是损及了金字塔,于是便中
了古代的咒语而死去了,以后也一直没有人再提起过这座金字塔。
直到本世纪,考古学家掀起了金字塔狂热,才有人想起了那座金字塔,但是有人,根据
了那英国人的日记中所记载的方位,组队去寻找,却并没有找到,或许那座金字塔,已被黄
沙所淹没了。那本书的附录中,有着这个英国人的日记,上面将那座金字塔的方位,记得十
分详细。
至于那块带回来的石头,上面的古埃及文字,已被翻译了出来,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
不见”几个字。
由于这本书,是专门研究古埃及和其它民族交往的历史的,所以便认为,在古代,至少
有一个“索帕族”,派人到过埃及。
但是“索帕族”却是查考不到,不知是什么民族,那本书的作者说,希望有人能够再发
现那座金字塔,那么,对这件事,当可有进一步的了解了。
那三厚册资料的汇编者,显然对这件事,也不是怎么重视,所占的篇幅也不多。葛地那
教授看过之后,居然记得,他的记忆力,的确令人佩服。
我将书合上,道:“好,我已得到了不少我所要得的资料了。”
我又拿起了手中的纸头,道:“教授,你认为这一定不是埃及古代文字?”
葛地那教授断然道:“不是。”
我存着最后的希望,道:“那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文字?”
葛地那教授瞪着我,道:“你以为一个研究埃及古代文字的人,便能叫出所有象形古怪
的名称么?”我又碰了一个钉子,只得苦笑了一下,道:“好,那我告辞了。”
葛地那教授挥了挥手,重又去作他的研究工作去了。
我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在门口站了一会,才低着头,在走廊中,向前慢慢地走着。
我想不到我来拜访葛地那教授,也一样解不开这些象形文字之谜。
但是我却又有了意外的收获,因为我知道,在沙漠之中,有一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人
有关的。那块石头上的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我相信原来全句文字,一定是“索
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的神”。那更证明我以前的假定不错了。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在那小孤岛上等我的王彦和燕芬两人,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
上,然而到如今为止,我得到什么呢?
我不禁苦笑,直到我走出了走廊,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才抬起头来。
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
当然,我应该去设法弄懂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然而,谁能够帮助我呢?
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在校园中走动着的大学生,我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茫然,不禁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来,一切冒险,对我来说,实在太顺利了,如今看来我要遭受到
一次重大的挫折了!
虽然我已经将那能放出“透明光”的奇异矿物的来龙去脉弄得相当清楚,但是那又有什
么用呢?我的目的并不是在研究古印加帝国何以会突然消失之谜,而是要找出那种“透明
光”照射过的人,如何才能复原的办法。
我的进行,似乎一直都很顺利,但是到了要解开那些古象形文字之谜的时候,我触了
礁,搁了浅!
我怀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大学的校门。
在以后的三天中,我藉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方便,出入于埃及著名的古老的寺院,寻访寺
院中的僧侣,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认出那些象形文字来。
因为我知道,在埃及的寺院中,不乏有学问的僧侣,他们对于古埃及文字的研究,成绩
只怕绝不会在葛地那教授之下的。
在每一问寺院,我都受到僧侣有礼貌的接待,甚至年纪最老的长老,也出来接见我。
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我们不认得这是什么文字,这可以说不是古
埃及的文字。”
三天下来,我几乎是失望了,我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间中,我已经决定,如果我实是找不
到解答这些象形文字之谜的话,那么我便决定离开开罗了。我将自己关在房中,便是想在那
些象形文字之中,找出一些头绪来。
但是我却越看越是头痛,当我看得久了时,那些奇形怪状,扭扭曲曲的怪文字,就像是
一个个小魔鬼一样,在我眼前不断地跳跃!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才记起我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向窗外看去,暮色使
神秘的开罗,更添神秘。
我按铃召来了侍者,吩咐他为我准备晚餐。
侍者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又敲门进来。
我懒洋洋地星着他,道:“我似乎没有再叫过你!”
那侍者是一般酒店的侍者那样,取不到小账时,那张面孔,便比任何停尸所中的“客
人”来得难看。
侍者满脸堆下笑来,道:“舍特,先生,叫我舍特。”我十分不耐烦,道:“什么事?
你不妨直说。”舍特仍然笑着,道:“我没有事,有事的是你,先生。”
我跳了起来,舍特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先生,你今天一整天未曾出门,那不是说你
正有着极大的烦恼么?先生,舍特自己虽然不能代人解决烦恼,但是却会指点人们消除烦恼
之路!”
我挥了挥手,道:“走,走,我不是到开罗来看肚皮舞的西方游客。”
舍特仍然不肯走,他双手捧在胸前,作表情十足之状,道:“噢,先生是中国人,中国
和埃及是同样古老的国家;是同样有着许多神秘的物事的。”
我终于给他的话,打动了我的心,道:“你知道开罗有什么神秘的物事?”
舍特搓着手,兴高采烈地道:“多着啦,多着啦。”我道:“越是古老,越是好。”
舍特点着头,道:“在一个游客不经指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有着一个能知过去未来
的星相家隐居着,他——”舍特未曾讲完,我已经挥手道:“别说下去了,我相信那星相家
的住所,本地人是绝不会去的,去的全是游客!”
舍特的面上,红了起来,现出了尴尬的神色,他接着又说了几件所谓“神秘”的玩意
儿,但都不外是骗游客钱财的把戏。
我不耐烦地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却仍然不走。突然,他以手加额,道:“不!你一定不
是要追寻那失落的金字塔!”我呆了一呆,道:“失落的金字塔,什么意思?”
舍特张开了手,道:“一座大庙,整整的一座大金字塔,在沙漠中消失了,整个埃及,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可是要听听那神秘的故事么?”
我心中陡地一动,道:“在哪里可以听到这故事?”
舍特摇头道:“啊,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的,先生,你将它忘记算了吧!”
这是十分拙劣的手法,故作不言,以显神秘,但目的无非是想要更多些赏钱。我取出了
一张五埃镑的钞票,道:“你说吧!”
想不到舍特这个胖子,却立即胀红了脸,大声道:“先生,你以为我贪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还不是想得到钱么?”
舍特现出极度委曲的神情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以为我要钱,而没有人知道我是
为了不便外国人感到在我们埃及,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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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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