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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大帅这样说了,陈水双手攥紧了拳头,拳头就比边花儿的头还大,这样的拳头,一下子敲到了边花儿的头上,只怕就把他的头打得陷进脖子去。 大帅看了陈水的神情,呵呵笑道:“不服?” 陈水大着胆子:“不服。” 几个大人物都道:“那就让他们比一比。” 看大帅的情形,也有意要陈水和边花儿动手比试一下,陈水在那时,更是磨拳擦掌。大帅向边花儿望去,像是在征求边花儿的同意——这更令陈水气恼,因为大帅只要下一个命令就行,何必那样礼遇。 边花儿一直垂着双手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发生的事和他完全无关一样,直到大帅向他望来,他才转到大帅身前,屈一腿跪下,说了一句只有大帅一个人才听得懂的话。 大帅一听,竟然立时一摆手道:“你不愿动手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边花儿答应了,又站回大帅的身后。 这一来,不禁令得所有人,都讶异莫名,一个大人物说了一句:“副队长是裸裸人。” 边花儿居然没有直接回答,还是大帅代答的:“谁知道他是甚么人,倒有点像裸裸。” 陈大帅的话,令得几个客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觉得全然不可思议,因为贴身侍卫的地位何等重要,若是来历不明之人,怎能信任,像陈水那样,是同村人,又是晚辈,自然会忠心耿耿;连侍卫是甚么人都不知道,怎么可以付以重任? 可是看大帅的情形,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有陈水双手握拳,指节骨发出“格格”声,他沉不住气,道:“请大帅下令,我非得和副队长比一比!”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鼓着怒意,看来神威凛凛,像是怒目金刚一样,而边花儿身型又干又瘦,看起来,陈水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像小鸡一样提起来。 陈大帅听得陈水那么说,眉头一皱,有点恼怒:“你怎么没完没了,说不比,就不比了。” 一看到大帅动了怒,陈水自然不敢再说甚么,可是仍不免对边花儿怒目而视,大帅像是知道陈水的心意,又喝道:“你不准找边花儿的麻烦,不然,我赶你出部队,回乡下耕田去。” 一听得陈大帅这样说,陈水更是觉得委曲无比,当时不出声,后来,自然不肯遵守大帅的命令,拼着受罚,也要找边花儿比试一下。 这一段往事,看来连团长也不知道,所以他一面喝酒,一面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后来较量了没有?” 陈水直到这时,神情仍不免愤然:“没有。这边花儿和大帅寸步不离,别说大帅独睡,就算大帅有女人侍寝,他也照样不离大帅五尺,我几次在他面前做鬼脸,做手势撩拨他,他单着一只怪眼,只装看不见,恨得我牙痒痒,也咬这龟儿子不得。” 我在听到他形容了边花儿的体型之际,就联想到了殷大德这个银行家,也有一个类似的贴身侍卫,是裸裸人,身手极好,连白奇伟这样的身手,都一照面就败下阵来,不知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关联? 当时,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十分在意,因为裸裸人很多,就算两者都是裸裸人,也不一定是有关的。 这时,令我心动的是,边花儿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他长年在大帅府中,自然有机会接触到大小姐——根据陈水的叙述,他和大小姐的关系,十分密切,甚至曾单恋大小姐,那么,我的设想就可以成立:大小姐在帅府时,已学会了一身本领,那自然有可能解救了受重伤的白老大,发展我们曾推测过的那种事情了。 所以,陈水的叙述,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问:“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陈水道:“我多方面打听,才知道他跟了大帅很久了,曾立过三桩大功。第一件,大帅还是师长的时候,有一次带了一个连去打猎,被一个团围住了要缴械,眼看大帅就要成俘虏,边花儿突然冒了出来——他只是一个大头兵,说是别看他个子小,背起了大帅硬夺围,跳跃如飞,说是身影比鎗子儿还快,硬是叫他背着大帅脱了险。” 团长伸了舌头:“这功劳可就大得紧了。” 陈水的神情有点沮丧:“第二件,是他奉大帅之命,行刺当时的督军,听说,倏去倏回,还提着大帅要除去的那督军的人头来见的。” 团长默然不语,我则不由自主,现出了厌恶的神情。 军阀割据一方,全靠手中的武力,是典型的鎗杆子政权,相互之间的并吞,不绝如缕,下级反上司,友军变敌军,这种事,司空见惯,大打翻天印,如何能一下子窜上高位去? 陈大帅自然也不能例外。 陈水停了一停,忽然有疑惑的神色,这才道:“第三桩大功,是在狼口中救了大小姐。” 我吃了—惊:“这……只怕是夸大了,大小姐在帅府养尊处优,如何会叫狼叼了去?” 陈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他的手大得惊人,又因为瘦,指节骨突得甚出,看来相当骇人。他道:“大小姐自小好动,那年,我还没有进城,是听人家说的,大小姐八岁,常只带几个人入山游玩,有一次,就叫狼叼了去,急得大帅跳双脚,边花儿一声不出,就进了深山,不但把大小姐安然带了回来,还带回了小驹也似的七条死狼——全是叫他打死的。” 我一面摇头,一面笑:“这就更不对了,大小姐叫狼叼走,到边花儿出马去救,其间隔了多久?有十个大小姐,也会叫狼群吃得连骨都不剩了。” 陈水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瞧啊。我这时也这样问说这件事的人,那人说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我趁一次机会问大帅,大帅说:“是啊,边花儿救过我,也救过月兰,那一遭,月兰满山乱走,叫狼叼了去。”我就拿你刚才说的话问大帅,同时斜眼看着边花儿。” 我催道:“究竟是甚么原因?请快说。” 陈水叹了—声:“大帅说:“边花儿知道月兰野得很,从她小时候,就教了她不少防身的法门。陈水,你别不服气,边花儿法门多得很,熊罴虎豹,他都有本事把它们当小猫儿耍,他可是个能人。”大帅不会乱说,我也只好相信了。” 我听了这话,更是兴奋,因为证实了我的猜想:大小姐在帅府之中,自小就得过异人传授的。 至于那个备受大帅赞赏的边花儿,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能人,深藏不露,单看他坚决不和陈水比试这一点,已可以证明他非等闲之辈,至少比起陈水,高明了不知多少。 那时白素不在,所以只是我一个人高兴。 陈水又说一些闲话,才又道:“不过,大帅真是相信他,在最危急的关头,把二小相交给了他,要他保二小姐安全脱险。” 我一听这话,就立时道:“这是那年正月初一的事,团长也有份——” 我话没有说完,就住了口,因为我看到团长有坐立不安的神情。事情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当年的叛变行为,毕竟不是很光采。我停了一停,改口道:“照说,陈兄你和边花儿,都是能人,应该可以保得大帅平安脱险的。” 陈水听了,长叹了一声,那一下长叹声,苍凉之至,可知他直到这时,回想起往事来,心中还是无限凄酸。他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团长在这时,接上了口:“人人都知道帅府保卫队长陈水,双鎗齐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威势如同天神,所以在行动之前,布置了二十个敢死队,专对付老哥你,可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干上,你老哥人在哪里,怎么迟迟不出现?” 陈水听了团长的话,更是难过激动之极,老大的骨架子,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手中端着的一杯酒,也洒出不少来。 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托了一托,帮助他喝了这杯酒,心中大是奇怪,因为听来,像是陈水在这次事变之中的失了职。 陈水喝了酒,又长叹一声,才道:“真是时也命也,当时,如果我和大帅在一起,凭我这大个子,挡也替大帅挡了那三鎗。” 团长补充:“三个神枪手打冲锋,一冲进去,见了大帅就开枪,边花儿行动极快,挡在大帅身前,居然接了两鎗,可是他身形太矮小,三鎗之中,有一鎗还是打中了大帅的胸口,那时,二小姐正拉着大帅,要去看放炮仗——就是用炮仗声作掩护冲杀进来的。那三个神鎗手只有机会每人射了一鎗——。” 我听得惊心动魄:“何以不继续?” 陈水吞了一口口水,接了上去:“三个人的额上,都被一柄小飞刀钉了进去,直没至柄,立时气绝,哪里还能再放第二鎗?边花儿明明中了两鎗,但不知中在何处,他仍然抱着二小姐,扶着大帅,进了内书房,这时我也……赶到了。” 我和团长一起向他望去,他作为保卫队长,在大帅中了鎗之后才赶到,自然是失职了,变故骤生之际,他在甚么地方? 我们的眼光之中,都有询问的神色,陈水又长叹一声:“真是造化弄人,大年三十晚上,我一个人吃了一副冰糖肘子,吃得拉了肚子,正蹲在茅房,听到声响,只道是放炮仗,直到辨出了有子弹的呼啸声,赶将出来,大帅已经中鎗了。” 我听了之后,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陈水一再说“时也命也”,又感叹“造化弄人”,真有道理。 他吃坏了,腹泻,在厕所中,不能在叛兵攻进来的时候,尽他保卫队长的责任。 这真是典型的造化弄人。 三个人之间,一时谁也不想说话,只听得“嘓嘓”的喝酒声。 过了好一会,陈水才道:“那时,敌人如潮水一样涌进来,见人就杀,我手下十来个人,死命顶着,我来到大帅身边,大帅胸口那一鎗,正中要害,他已奄奄一息,我见他紧握着边花儿的手,颤声道:“你保月梅……逃生,去找她姐姐……月兰幸亏不在……快走。”边花儿还想带着大帅一起走,大帅一声长笑:“我怎么对人,人就怎么对我,不冤——”他下面一个“枉”字还没说出口,就咽了气。” 陈水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默默喝酒。团长道:“后来你领着部下,凶神恶煞一样冲杀了出来,听说死在你枪下的不下百人。” 陈水声音嘶哑:“大帅一死,我红了眼,只想找人拼命,谁还去数射中了多少人,不过,等到冲出来,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身上还挂了六处彩,能留着这条命到现在,算是异数了。” 团长道:“大帅托边花儿保二小姐逃生,倒没有托错人,二小姐毕竟逃了出去。” 陈水点头:“是,可是不知道她们姐妹是否曾相会?” 我这时,已知道大小姐叫陈月兰,二小姐叫陈月梅——她也就是韩夫人。 看来陈水十分关心二小姐脱险后的情形,所以我道:“据我所知,二小姐后来嫁了一个姓韩的袍哥大爷,是甚么三堂主,情形很不错,不过,那位堂主也死得早,我曾见过她一次,她带了一个姓何的助手,来请我到苗疆去找她姐姐。” 我对二小姐的所知,也到此为止,连那个“姓韩的三堂主”究竟是甚么角色,也查不出来。 陈水听了我的话之后,怅然半晌——在那段时间之中,自然又报销了不少老窖泸州大曲,这才感叹道:“她们姐妹,到底没见到面。” 这时,我心中略为一动,眼前像看到了当年发生在大帅府中动乱时的血腥画面一样。那时,二小姐还小,只不过七、八岁,而就在她的身边,发生了这样惊人的变故。她的父亲,平日是充满了权威的象征,可是在中了鎗之后,也一样会流血丧生。这对于她幼小的心灵,是极其可怕的刺激,必然终生难忘。 月梅父亲在临死之际,把她交给了边花儿,要边花儿带着她,去找她的姐姐,父亲的临终遗言,她必然每一个字,都牢记于心,所以,她要去找姐姐的愿望,一半是为了她幼儿时姐姐对她好,另一半也必然是一种心愿——在她的潜意识之中,认定了姐妹相会,是完成了惨死的父亲的一个遗愿。 真可惜当时完全不知道其中有那么多曲折,不然,根本不必和白素到书房去商议,立时就可以答应她的要求,一起到苗疆去。 虽然,到了苗疆,未必找得到大小姐,未必姐妹重逢,但至少也可以知道边花儿带着二小姐逃离大帅府之后的情形,尤其可以更多了解那个神秘的异人边花儿的一切。 这个单眼异人,在整件事情中,应该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他极有可能,是大小姐的师父,在大帅府中,传授了大小姐一身武艺,就像是一些小说中的情节一样。 如果说,发掘出整个故事来的过程,像是要完成一幅几千块碎片组成的拼图,那么,这位边花儿先生就是主要的一块碎片,有了它,就可以在它的周围,凑上许多其它的碎片,形成一小幅,对完成一整幅的拼图,有巨大的帮助。 可是,等我在陈水的口中,得知这一切时,韩夫人已不告而别,再也找不到她了。 韩夫人在我这里得不到帮助,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在何先达的陪伴之下,到苗疆去找她姐姐去了,想到她有蛊苗的那只宝虫防身,也不会有甚么意外,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姐姐而已。 事情发生到这里,出现了相当奇妙的局面:不但是韩夫人想找她姐姐,连我们,也十分需要见一见大小姐,因为大小姐是一个更重要、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如果她还在世上的话,一见到了她,有可能所有谜团,都迎刃而解。 当下,陈水和团长又说了不少话,当年发生在边远地区的许多事,听来颇有些匪夷所思的,但是和故事无关,所以不必记述了,有一些,当时听了,认为无关紧要,后来才知道大有关系的,在以后故事的发展之中,自然会“到时再说”。 一直等他们告辞之后,我仍然独自一人,缓缓喝着酒,白素这才回来,我一把拦住了白素,就把陈水所说的一切,转述给她听。 白素听得十分用心,因为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发生在大帅府的事,等于是她外公家的事。虽然她对我的假设,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多少也有些认同,自然比常人格外关心。 等我说到大小姐肯定曾在那边花儿处学艺之际,白素的神情更是紧张。等我讲完了之后,她第一句话就道:“那异人一定是裸裸人。” 我扬了扬眉,她继续道:“假定大小姐和爹,住进了裸裸人烈火女所住的山洞,那就有得解释了——她师父是裸裸人,自然她对裸裸人有好感,更有可能,她在师傅处,学了流利的裸裸语。” 白素的这个分析,十分有理,所以听得我不住点头,白素的情绪,显得十分亢奋——她是一个典型的处变不惊的人,可是这时,事情可能关系到她生身之母的秘密,她也不禁有点沉不住气,不但来回走动,坐立不安,无意识地挥着手,而且,自我的手中,接过杯子去,一下子就把那么烈的烈酒,喝了一大口。 她在把烈酒吞了下去之后,才吁了一口气:“我要立刻把这一切告诉哥哥——他一直对自己小时候头发被剃成“三撮毛”,有点耿耿于怀,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异人,就不会见怪了。” 白素要立刻和白奇伟联络的理由,自然是不成立的,其实也根本不成理由,她只是急于想把这些数据告诉白奇伟而已。 和白奇伟联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也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在电话中联络上,他人在印尼,参加一项大型的水利工程。 当时,长途电话的通讯,哪有现在这样方便,而且,效果也不是很好(人类的科学,还是进步得相当快的),所以把一切情形,告诉了白奇伟,花了两小时多的时间。 白奇伟听了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裸裸人!殷大德的那个贴身侍卫,就是裸裸人,身手之高,难以形容。” 我和白素还未曾想到这有甚么联系,白奇伟又道:“我去见一见殷大德,见一见那裸裸人,或许他能知道那边花儿的来龙去脉。” 白奇伟在印尼,离殷大德的大本营所在国不远,他说要去见殷大德——目的是见那个裸裸人,自然十分方便,所以我和白素,都没有异议。 当时,我嘱咐白奇伟,如果没有结果,就不必再联络了,如果有结果,请尽快告诉我们。 结果,白奇伟用了又快又直接的方法,两天之后,他出现在我们的客厅里。 他一进门,从他兴奋的神情上,已然可以知道,他必然大有所获,可是他却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喝酒,我好几次要催他开口,都被白素阻止了。 一直等他喝了大半瓶酒,他才用手背一抹口:“要简单说,还是详细说。”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先说结果,再详细说。” 这是很正常的要求:我们心急想知道结果,但是又想知道详细的情形。 白奇伟听了之后,皱着眉,看得出他绝不是在卖关子,只是在想该如何说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没有结果。” 我和白素,都大失所望,竟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直视着他。 白奇伟吸了一口气:“得了不少数据,可是如何得出结论,还要大家商量。” 他既然这样说,我们也无法可施,只好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白奇伟道:“我一和殷大德联络,他就表示无限欢迎,他对当年阳光土司的救命之恩,真是可以说是没齿不忘,也真不容易了。” 白素点了点头,她也曾见过这个如今宣赫一时的银行家,可以肯定这一点。 和殷大德联络了之后,白奇伟就动程去见他,殷大德亲自来机场迎接,白奇伟这才知道殷大德在这个国之中的地位之高——殷大德的车子,竟有足足一个摩托车警队开路,根本不理会红灯绿灯。 令得白奇伟意外的是,那个不离殷大德左右的裸裸人,竟然没有和他在一起,白奇伟此来目的,就是见这个裸裸人,自然着急,所以他—上了车就问:“你那位裸裸人保镖呢?怎么不见?” 殷大德笑着道:“怕你不愿意见到他,所以就没有叫他跟着。” 白奇伟吁了一口气:“怎么会不愿意见他?我就是为了找他才来的。” 他这样说了之后,看到殷大德呆了一呆,他又道:“我不是来见你,特地是来见他的。” 他一强调,殷大德的神情,更是踌躇,白奇伟发急:“怎么,有甚么难处?” 殷大德勉强笑了一下:“白先生,上次这裸裸人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不必计较了,如何?” ------------------ 倪匡科幻屋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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