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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铁诺历五六六年四月七日 自由都市 暹罗 再赴东方家,回忆起上趟经历,兰斯洛面色不愉,斜眼瞥向东方玄虎,真想找个机会,对这东方老鬼报一箭之仇。 不过,说来泄气,就算两人有机会正面对战,自己还是败多胜少。事后回思上趟动手的经过,以内力而论,自己应该不输这老鬼多少,但是当两股掌力相撞,对方夹杂在内力中的炽热火劲势如破竹,立刻打得自己兵败如山倒。 (可恶,将来总要找个机会,痛揍这老头一顿!) 仆佣们陆续送上餐点,放在每个人桌前,有些侍女退下待命,便躲在屏风、柱子后,窃窃私语。 兰斯洛发现有数对目光瞧往这边,好奇心起,运足耳力听去,隐约听见她们对宾客品头论足,其中也有说到那名黑衣汉子仪表堂堂、上趟在府里打斗威风又帅气……等等。 这等宴会上被选为侍女的,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面貌讨喜,肢体性感,能让漂亮女孩用这种目光看自己,兰斯洛颇感自得;但定下心后,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确实对梅园中的风华微感歉意。 回心一想,风华到底只是鬼魂,有许多人类的生活,是她所不能做到的,换言之,即使往后与风华在一起,自己还是有权追求人类女性。这个想法有点厚颜,但……应该不算过份吧? 忽然,一个念头令兰斯洛感到愕然。自从与风华相识,自己几乎把另一名与己关系极深、定位却模糊不清的女性给忘了。苍月草,雷因斯贵族的私生女,想到她,兰斯洛不由一愣。 现在双方没有名分约束,道义上完全站得住脚,但与这千金小姐相处时,自己的确是为她的慧黠灵巧所吸引,尽管如此,在暹罗碰见风华后,自己却又把苍月草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难道自己就这么见不得漂亮妞,遇上一个喜欢一个? 当暹罗事了,自己带风华离开,届时与她相遇,会是什么情形呢?放眼天下,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何况彼此非妻非妾?兰斯洛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想到新欢旧爱齐聚一堂,内心仍是不期然地泛起恶寒。 同样对自己处境感到不妙的,还有邻座的花次郎。只是,他的担忧不在未来,而在现下。打入席后,面具下的他便冷笑连连。既知两家不睦,东方家宴请麦第奇家使者的餐会,又为何再次相请石家?特别是上趟兰斯洛还与石家大打出手…… 此刻,石家五太保,石存信,身上犹自缠着药布绷带,脸色苍白,看来兰斯洛赐予他的骨折内伤委实不轻,之所以能撑着来行动,想必各种伤药狂吞了不少吧! 身边同伴,兰斯洛想事想出了神,连石存信憎恨的目光都丝毫未觉;花若鸿也似心事重重,入席后便紧张得东顾西畔,活像是来做贼的。 “各位能到此赴宴,老夫心中实在欢喜。”东方玄虎起身道:“今日的宴席,主要是为了上次误认一事,石家贤侄委托老夫充当和事佬,藉此向王大侠与两位麦第奇尊使表示歉意,三位大人大量,自不会介怀这小小误会。” (哼!终于开始了!) 花次郎心下冷哼,东方老鬼目光闪烁,肯定另有图谋,瞧着实在让人不顺眼,也许自己应该考虑,等会儿听得不悦,一剑便宰了他。 石存信亦站起身,目中闪着恨意,平声道:“对于我上次的莽撞,扰乱贵宝地,谨在此向东方前辈表示歉意。至于两位麦第奇尊使,敝派也有点事要说……” 既肯定不是好话,花次郎实在没有互装虚套的耐性。上次兰斯洛的作法不错,管他要说什么,横竖会开打,抢先就一击打得他头破血流,大可以省掉听废话的时间。想着石存信被一脚踹穿墙壁飞出的糗样,花次郎不禁抖肩暗笑。 只是,在双方正经八百说话时,他这举动便显得无礼而凸兀,花若鸿急忙凑上,悄声道:“王老师、王老师……您在笑什么啊?”源五郎教导,要拉近关系,倘若花次郎不愿意被称“师傅”,那么“老师”也是个不错的叫法。 (不行……一脚踹人出去,不是那个迂腐师兄会做的事。唉!我也真是……什么人不好冒充,偏偏选了个最缚手缚脚的……) 收起诱人念头,花次郎无奈聆听石存信的发言。 “这位花公子既是姓花,又是艾尔铁诺人,想必与花字世家颇有渊源?” “这……是的。”迎着石存信目光,花若鸿微感心慌,特别是提起花家,念及在花家的种种,胸中忐忑不安。 石存信冷笑道:“花家年轻一代属风字辈,日前我们已经向花家求证,查问花若鸿其人。回覆在昨日送到,丝绸巨富花麒育根本就没有一名叫做花若鸿的儿子,与这同名的,是花家一个低三下四的小厮,三代养马,连台面都上不了的臭马夫一个。” 没料到这么快就被拆穿,兰斯洛一惊,眼见花若鸿脸色惨白,说不出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就算如你所说,那也不代表什么。这次招亲讲明不拘出身家世,他持有麦第奇家金玺,谁说他没有参赛资格?” “世人皆知珞璎金玺是旭烈兀家主的随身物,绝不离身,用这当身份证明岂非荒谬?麦第奇家的一品门客,我们知之甚详,内中可没有两位的大名啊!” 兰斯洛登时语塞。那枚金玺来得突然,谁知竟有此来头,恐怕是花次郎自己伪造。人家这次有备而来,连花若鸿出身都查得一清二楚,要胡混过去委实不易,无计可施,只好将目光转向花次郎。 石存信暗自庆幸,对方实力不弱,单是那名黑衣汉子便相当棘手,环顾招亲的参赛者,亦只有他们够格与石家竞争,倘使他们真是麦第奇家使者,那便绝难应付,然而,既然知道这些人身份有问题,只要揭发他们,便可以不战而胜了。 东方玄虎也知道这三人的来历有问题。招亲目的只为武器买卖招标,这三人若不能代表任何势力,最后若是得胜,岂不糟糕!只是,他们拿得出珞璎金玺,假使真的与麦第奇家有关,现在妄动就不妙,因此,当石家寄帖说有办法证明他们是冒牌,要求合力诛除,自己也未敢轻易答应。 因此,众人目光集中在花次郎身上。这个“王右军”是证明兰斯洛两人身份的关键,只要扳倒他,整件事就水落石出。 石存忠对此则有着绝对自信。两天前,当这男子以王右军身份出现后,石家紧急向耶路撒冷询问,得到的回答是,王右军接到了一封可能是旭烈兀亲笔的紧急书信后,匆忙赶往艾尔铁诺,因此无法联络上,但从时间上判断,在暹罗出现的王右军必是假冒。 兰斯洛道:“混帐!你不相信我们,难道连王大侠也不相信吗?” “王大侠高风亮节,英雄仁义,这点我是久仰的,但王大侠素来蒙面,难免有宵小之徒冒充诈骗,不可不防。”石存信起身大笑道:“耶路撒冷已经证明,王大侠在五号凌晨离开,而那时这位先生现身此地,世上又怎会有两名王右军了!” 骤闻此言,花次郎顿觉晴天霹雳,无法置信地望向身边的花次郎;兰斯洛则心中狂叫不妙,手也移到刀柄上。 “哼!你们三个无耻骗徒,假冒麦第奇家使者,究竟有何企图!”石存信一声叱喝,身后亲卫队立即大步踏出。 身份败露,强敌环伺之下,免不了一场厮杀,兰斯洛暗自找寻突围方向,忽然发现在石家亲卫队中,有四名黑袍人,动作十分诡异,感觉起来就知道并非易与,肯定比应付石存信麻烦。 石家与东方家连成一气,开打起来,东方玄虎乃一派宗主,花次郎再厉害,顶多挡住他,自己带着花若鸿外闯,有这四个黑袍人,看来并不乐观,最糟的情形,可能自己侥幸逃脱,花若鸿却当场完蛋! 想到险难处,兰斯洛不禁掌心冒汗,这时,东方家数十名警卫,也在厅外集结包围,断了三人后路,情形一触即发。 “我们两家今天就代麦第奇家捉拿骗徒,来人!把他们拿下!” 兰斯洛一咬牙,拉着浑浑噩噩的花若鸿站起,手里拔刀出鞘,正预备一脚踢翻桌子,挥刀斩人,夺路外闯,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混蛋!吵死人了!” 也许是因为兰斯洛太紧张,花若鸿受冲击太大,以至于两人都没有察觉,自始至终,被揭发身份的花次郎,都没有什么反应,仍是坐在那里静静喝酒,直至此刻,他才不耐烦地站起来。 “你!” 随手一指,花次郎已掠至石存信面前,中间许多亲卫队,竟没半人能瞧见他,罔论阻拦。 “你说,耶路撒冷通知,王右军刚刚离开;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遍,我就是王右军!我现在就在这里!”花次郎冷笑道:“你宁愿相信一张纸,也不相信本人吗?嘿嘿!好大胆子啊!” “你……你说自己是王右军,那耶路撒冷的那一个,又该作何解释?” 铁证如山,花次郎的回答却再轻松不过,“哈!真货既然在此,耶路撒冷的那个当然是假货!” 这种太过明显的强辩,换做别的场合,石存信必定捧腹大笑,但对方眼中释放出的冰冷杀意,却教这跑惯江湖的凶徒为之怯步,不敢贸然答话。 “哪有这种道理?人所共知,王右军是耶路撒冷圣骑士,你说在耶路撒冷的是假货,这话不嫌可笑吗?” “你的话才可笑!你从耶路撒冷得到的消息,可能有人谎报,中途也可能被窜改,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消息,一切是你信口胡诌!哪比得上我本人在此,再货真价实不过!” 花次郎理直气壮说着谎话,听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他冷笑道:“也罢!看来我今日若不露几手功夫证明身份,大家终是托词诿过,心中不服!” 石存信吃了一惊,以为花次郎要放手大杀一番,连忙后退,严阵以待。 “别担心!你这等货色还不够格让我砍你!”花次郎转头道:“东方宗主,我为了表示敬意,此次赴宴未带兵器在身,可否借我一柄兵器试演武功?” 东方玄虎自然不相信花次郎的强辩,但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又起犹豫,道:“王大侠世称刀剑双绝,不晓得你要借什么兵器?”这话说得巧妙,一面留了余地,一面也没有正面承认对方身份。 “这个嘛……朱鸟刀武炼人人会使,证明不了什么,我还是借剑吧!” 东方玄虎转头向随侍吩咐几句,道:“王大侠的成名剑术,泼墨为招、纵横化剑的毫素柔剑,本身亦是白鹿洞绝学之一,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练成,要证明身份,似乎不够啊!” 花次郎哈哈一笑,朗声道:“放心吧!都说了我就是王右军,难道还会在这上头弄鬼吗?今日你们运气不坏,有机会见识我的兰亭帖!” “兰亭帖!” 在座众人几乎都晓得,所谓兰亭帖,是王右军在一次流觞飨宴后,乘着酒意拔剑做笔,挥毫成篇,字字龙飞凤舞,气象万千,酒醒后望字兴叹,引以为毕生颠峰作品,却再也写不出那样好字,黯然下化笔意为剑招,而成“兰亭帖”。此事知者甚广,许多剑术名家刻意钻研这路剑法,却从没有人能得其神髓,不伦不类,反伤自身。 当时白鹿洞上下,有不少弟子景仰、模拟,造成不少走火入魔的案例,陆游因而感叹:“逸仙之剑,岂常人所能及,差之分毫,失入诡道矣”,颁令禁止白鹿洞子弟修习。 此事之后,王右军名气传遍大陆,而兰亭帖也被视为除了王右军外无人得传的不世绝剑。 这典故兰斯洛最近听花若鸿提过,此时众人对花次郎谎言信疑不定,只有他心里明白,花次郎满嘴胡扯,那么,他又怎么使得出这路招牌剑法了?! 东方玄虎态度犹疑,石存信也不敢冒险,命令手下撤回身后,却牢牢盯住兰斯洛三人,预防逃跑,兰斯洛不以为意,只是注意那四名黑袍人。 一名仆从将剑呈上,花次郎掣开光剑,近乎乳白色的剑刃跃出,精光耀眼。寻常光剑的剑刃蓝白,而剑刃色泽乳白,那代表是抗击、吸纳、输出功率大幅提高,专供高手使用的特制光剑,这等技术,艾尔铁诺发展多年,犹未成功,普天下只为雷因斯独占,想不到,东方家居然也开发成功! “好剑!真是好剑!” 花次郎点点头,随手挽几个剑花,如虹剑帘,幻化得令人眼花缭乱,当清亮剑光消失,森寒杀意如有实质,隔空锁镇住石家众人。 潇洒一笑,花次郎将光剑改指兰斯洛,道:“你!出来陪我走两招吧!” 众人齐感错愕,石存信更起身抗议,认为两人可能有串谋嫌疑。 “呵!要换人可以,不过……够资格接我的剑吗?” “我身后的几名高手,或是由东方前辈派人……总之就是不能用你的人。” “高手?那是什么东西?”花次郎仰首大笑,“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没看到呢?” “你!”石存信大怒回头,正要下令,立时惊得魂飞魄散。在他身后的四名黑袍人,那是石家选择派中高手,进入金刚堂改造而成的“强化战士”,神识虽泯,但个个悍不畏死,战斗时威力惊人,本拟用以克制那黑衣汉子,是此行手中王牌,怎料一回头,四人气息全无,早已毙命多时了。 东方玄虎也面色大变,那四名黑袍人并非易与,他岂会不知。照目前看来,这人纵非王右军,武功也实在高得出奇。 相较于众人的惊骇,花次郎稍稍皱眉。自己不悦石存信言语无状,在挽剑花时出手给他个下马威,不过,当时的手劲该是可以将这四人砍成十六截,现在人殁而形体完好,石家近年确实又多了些鬼门道。 “到你了小子,出来,别在位子上两腿发软!” 见花次郎不动声色,铲除石家四名高手,兰斯洛心惊之余,也感跃跃欲试。自己的武功,有颇多部份参悟自花次郎的传授,能和他正面拆招,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磨练机会,心喜之下,拔刀出鞘,跃至场中。 “拔你的宝刀!这柄废铁连我半招都接不下!”既要比斗,花次郎便慎重其事。 说起来,也该和这家伙动动手了,一切口说无凭,这人究竟是头猿猴,抑或真是个天才,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兰斯洛抛下手中刀,缓缓从腰间抽出新命名的神兵风华,凛冽寒意,自有一股不逊于花次郎的气势。对辨识神兵别有心得的东方玄虎,更是从拔刀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华”。 (风华!请你好好地看着我,看看你男人的本事,从现在起,用此刀挣得的一切荣耀,我都将与你共享!) 默默许下这样的祝祷,兰斯洛高喝一声,无视于花次郎散发的强猛气势,主动挥刀抢攻。 兰斯洛动作敏捷,眨眼间便迫近花次郎身边,在场众人无不暗赞,怎料局面刹时改观。“铿”的一声,兰斯洛愣在原地,宝刀坠落插地,手腕剧痛,给花次郎后发先制,击中他手腕,令兵器脱手。 “怎么啦!小子,使得出青莲剑歌的你,不该只有这点能耐啊!”花次郎手腕一抖,将地上宝刀挑回兰斯洛掌中,“再来!” 兰斯洛再次冲上,却只是重蹈覆辙,两次、三次……连续五次,都是一个照面便给击落兵器。本来以为再怎么差劲,也可以接个十来招,哪晓得一下便给击败,兰斯洛震撼极大,回想着中招经过。 花次郎的一剑,并不是快,因为众人都瞧得清清楚楚,也不弄巧,就只是平实的一记斩落,好像兰斯洛自己把手腕凑上一般,给击得兵器脱手,若非花次郎手下留情,单这一下便将兰斯洛断腕。这等化绚烂为平凡的剑技,看似简单,却是兰斯洛再下数年苦功也未必闪得过去。东方玄虎目中精光闪烁,不住揣测,自己能否接得下这一剑。 第六次,兰斯洛冲上时,花次郎依旧挥剑往他手腕斩落,但这次,兰斯洛不闪不避,迳自加速刺去,照轨迹,会先刺中花次郎,再给削下手臂。不愿硬拼,花次郎唯有回剑挑开兰斯洛宝刀,将人震退。 尽管吃鳖,这次却保得兵器在手,兰斯洛暗喜战术成功,弥补了武学技术上的不足。 花次郎点点头,笑道:“好小子……现在,你才真的有资格陪我拆招。”朗声一笑,花次郎取过一只酒壶,仰首咕噜咕噜喝去半壶,跟着反手将剩余半壶酒倒在剑刃上。 光剑剑刃本来半虚半实,但给他内力一催,当酒液洒上,登时镀上一层彩光,七色流转,灿若虹霞,刹是好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花次郎纵声长吟,同时挥剑往兰斯洛斩去,这次他只为展示剑招,并非败敌,威力敛去大半,而在他内力催运下,酒液随着无形剑气波动而起舞,令兰斯洛看明剑气强弱之所,循隙抵挡、反攻。 饶是如此,在花次郎头一剑挥出,排山倒海的剑威,便压得兰斯洛喘不过气,虎口剧震,兵器险些脱手,赶忙催运内力,才接下这一剑。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 花次郎随口吟颂,手下妙着源源不绝。兰亭帖化字为招,兰斯洛觑准剑气强弱,听明文字后迅速反应,在剑势中有攻有守,得保不失;只是,当花次郎将字体转为狂草,乘着酒性再添三分逸气,一笔一划,神妙无方,如天外神龙,纵横来去,不能见其首尾,兰斯洛大感吃力,只得将内力提至极限,强行接招,接不下时便以适才所悟,险招还以险招,迫对方收剑。 石存信在旁看得惊疑不定。这人使的剑法,与传说中的兰亭帖分毫不差,莫非他真是王右军?但是,他的身高、体型,又与昨日紧急报告中王右军的形貌全然不同,这……这怎么可能了……当年就连陆游本人都曾赞许,普天下只有王右军一人,能使出真正的兰亭帖啊! 东方玄虎面色难看,这人是否王右军已不重要,他此时显露的武功,较诸自己只高不低,有这样的人存在,自己想掌控大局就多了变数。 兰斯洛则是汗流浃背,只觉得对方一剑跟着一剑,越来越难以捉磨,剑上真气内敛,却是泉源不绝;反观自己,只能将内力催至颠峰,以强破巧,但时间一长,内力便难以为继,到后来全凭反应拆招,脑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这时候,他才明白,这个酷爱冷笑的坏嘴巴酒鬼,实力完全超乎了自己的想像。 “……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当花次郎吟至最终,剑气陡然发如潮水,酒液呈色七彩分明,像一头千羽凤凰,振翅袭下。兰斯洛猛一咬牙,将全身真气灌注刀上,蓄劲劈出。 巨响声中,剑招被破,夹带劲风的酒液往四周洒去,众人或闪或遮,好不狼狈。兰斯洛在破招同时,给一股大力由厅堂中迫退至门边,好不容易止住脚步,发现自己手足酸软,险欲坐倒。 “小子,就这点微末本事,回去再练个一百年吧!” 花次郎摇头轻笑,收剑踱至石存信桌前。后者正要起身相迎,却给他飞起一脚,将整张桌子踢翻,汤汤水水,弄得石存信与亲卫队一身。 “不过,像这种再练几千年也没出息的家伙,都能在江湖上跑,你的烂武功也算可以了……” 连番侮辱,石存信大怒,但懔于对方武功,又不敢发作。 花次郎回过头来,虽然瞧不见表情,但目光中傲视群雄的独尊气势,令众人心惊。 “怎么样?还有谁要怀疑我不是王右军吗?” 东方玄虎沉吟不语。这人的武功、举态,不像王右军,反倒是与传说中的某人颇为类似…… 对自己的怀疑惑到荒谬,但想到那人,东方玄虎的脸色坏得无以复加。 丢了大脸,石存信一行人匆匆告辞;话不投机,酒席也难以为继,以基本礼仪敷衍几句后,草草散席。 离去时,东方玄虎态度谦逊不少,反正彼此心中有数。花次郎也懒得多话,只是身为领头的,必须交代几句场面话,才得以离开。但当他走出门口,却不见兰斯洛两人踪影,看门的禀告说他们有急事先行离去了。 “急事?先离开了?” 鬼扯?那为何自己感应到他们两人又往里头跑! 花次郎低叹一声,今天可能比想像中更多灾多难! 从宴席中脱身,兰斯洛便打算实现到此的本来目的,花若鸿因为惊魂未定,对兰斯洛的提议有些怯场,但兰斯洛认为,经过这一闹,东方家的防备必然松弛,正是侵入的大好时机。 于是,两人换上黑衣黑头套,找个隐蔽位置,翻墙侵入东方府内。由于东方府中的人手大都被调去参与正堂的围杀预备,还未撤回,防守比平时弱,两人不费什么力气便成功潜入。 城主府占地甚广,两人不知花若鸿的未婚妻身处何处,只得茫无头绪地乱走。兰斯洛认为,守卫越严密的地方,就是藏人之所,正要往那边寻去,所幸来了一名杂役,被两人擒下逼问后,说出那女子被禁在南边小楼。 敲昏那倒楣杂役,两人循路觅往小楼,路上碰着几次守卫巡逻,都给兰斯洛发现避过,成功抵达。 到了小楼下,兰斯洛微感踌躇。楼上灯火通明,花若鸿的未婚妻在里头吗?有没有旁人看守?倘使等会儿有人叫起来,惊动守卫,那该如何是好? 正自思索,花若鸿已经忍耐不住,跑到楼下低声叫唤。 “阿翠──你在这里吗?阿翠──” 兰斯洛暗叫不妙,却听见一声女子轻呼,跟着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二楼窗畔。 “大鸿哥,是你吗?” 兰斯洛摇头慨叹这两人的昵称怎地如此土气,花若鸿惊喜交集,连武功也似乎增了几分,纵身跃起,踏上二楼窗台,稳住身形,就与窗内人交谈起来。 黑夜视线不清,但仍隐隐看得见花若鸿面上时悲时喜,却有更多的兴奋,兰斯洛确认花若鸿安全没问题后,躲远了一点,注意周遭动向,为这对久别重逢的情人作警戒。 没想到心情一松,整个人几乎颓然坐倒,与花次郎拆招的体力消耗,比外表看来更累上十倍。那个没天良的臭酒鬼,好像打定主意要耗光自己内力,每一剑力重千钧,逼得自己一直将内力催在极限,长时间下来,丹田里空荡荡一片,连动作大些都感到气喘,要不是一心想帮花若鸿,现在就该回去睡大头觉。 “死花老二,平时也不见他练功,怎么武功这么厉害?又说那些鬼字只有王右军会写,花老二怎会写得这么顺畅?” 这个问题,非独兰斯洛,就连东方玄虎与石存信,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后,源五郎才做了简单的回答:“王右军是用剑写书法的俊才,但是,花二哥却是剑的天才,只要和剑扯上关系,没有事能难倒他的”。 这时的兰斯洛,拼命在回想着与花次郎比剑时的景象。对方已经做出诸多让步,自己却仍处在下风,那么,要怎么样能拉近这段距离呢? 假如能像东方家高手那样,在内力中夹带炽热火劲,与花次郎正面对拼时,可以事半功倍的。不过……兰斯洛抓抓头发,他实在想不出,到底内力要怎么练,才会把自己练成喷火龙! 那天巧遇的老人也说,“你的那一刀,更是差劲得不像话,不过只是把真气逼出刀外,连刀劲都没有成形”,他的意思,是说发出去的内劲能逼得锐利如刀吗?这又该怎么做呢? 侧着脑袋,兰斯洛思索这些问题。在苦练之余,他极少像现在这般深入思考,却没料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探索到自身武学的本质。 这些日子以来,花次郎、源五郎……等高手,围绕在兰斯洛身边,加上实战经验,他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许多东西,视野大开,而当他正式思索归纳,慢慢地,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让内力不只是内力! 兰斯洛隐约有了这个了悟,但是,却还掌握不到具体方针。唯一想到的,是那日醉鬼老爹说的:“练啊!想办法找套配得上你内力的内功心法!”假设说,自己体内的雄浑内力是得自于养大自己的死老头,那么,从他手里得来的半本秘笈,就是修炼武功的最佳捷径了。 从前在山上,常常看死老头捧着一个灰布包,对着里头的东西沉思,却不许自己接近。自己将那布包当作价值连城的财宝,离山时偷出带走。但当自己在苍月草那边醒来,偷偷打开灰布包,却没看见着什么值钱东西,除了几样小杂物外,就是被撕去了封皮、首页,又少去后面半部的残缺秘笈。 藉着月光,兰斯洛从怀中取出那半本秘笈。这本东西,说是武功秘笈又不像,内中是有阐述一些行功歌诀,但自己对这方面所知甚寡,无法判断、修炼;而更多部份,是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让人弄不清这本书的意义何在。 好比这开头第一句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意思呢?刍狗是什么东西?一种狗名吗?那照字面意思翻译,就是“老天很残暴,把世上万物当作狗”,而把这意思演化到武功,莫非是说下手凶残无比,视一切生命如无物……唔!这倒很合乎死老头的作风,他的训练,也从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要不是狗运强,自己早已不知投过几次胎了。 想得出神,忽然花若鸿的方向传来细碎吵杂,兰斯洛运功倾听,只听到花若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现在就带你走……这……这怎么行……这里守备森严……” 那对小情人似乎有了争执,兰斯洛好奇心起,悄然贴近,这次听得清楚了,似乎是女方有什么要求,花若鸿无法答应。 “大鸿哥……你真的不愿意,像上次那样,立刻带我离开这里?” 窗后的女音低缓而沉重,衷心地对情郎做出要求,但花若鸿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摇头道:“……现在还不行,阿翠,你再等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来带你走的……” 窗后传来一声幽幽轻叹,听得出来,轻叹声中有着极深的伤心与失望,兰斯洛甚至忍不住想冲上去,痛揍花若鸿一拳,怎可如此辜负爱侣情意;蓦地,兰斯洛惊觉一道尖锐杀意,在小楼内急速升起。 这杀气来得突然,显是楼内有高手驾临,正要出招,眼见花若鸿浑然未觉,兰斯洛焦急跃起,大喝道:“小心!快退!” 花若鸿正自心神激荡,听见兰斯洛大喊,未及反应,已给他扯着后退,同时,小楼内传来一声苍老的斥喝声:“小贼!好大胆!”以及女声仓促道:“求你别伤他!”两声一毕,炽热劲道已融墙而出,耀眼火网,朝两人卷来。 听那苍老声音,依稀便是东方玄虎,兰斯洛大惊,不料在此遇上这老儿,他的火劲自己逊之一筹,现在内力几乎耗尽,更是不堪,眼见涛涛火劲将袭身,情急下唯有抽出“风华”,劲灌刀内,恃着神兵一拼。 两力相碰,爆出巨响,火劲溃散,兰斯洛和花若鸿也给高高抛起,连翻几个筋斗,狼狈摔落地面,方想觅路逃跑,东方玄虎冷哼一声,满空溃散火劲竟离奇聚合,在一股莫名劲道的操控下,化作数道锯齿火柱,四面八方往兰斯洛两人斩来,正是六阳尊诀之一,烽火神剑! 纵是再以神兵硬接,也仅能挡去其一,无济于事,而这老鬼的功力,好像比上趟接触暴强逾倍,兰斯洛正感旁徨无计,后方树丛疾风骤起,一名黑衣人天神般纵身落下,人在半空,手里长剑水平荡出,银虹过处,激起劲风如撕,火柱被截断、熄灭,散于无形。 黑衣人落地,兰斯洛一凛,随即便从来人眼神,知道黑衣人正是花次郎。 “混蛋!怎么现在才来!” 花次郎不答,反手却甩了花若鸿一记重耳光。兰斯洛与花若鸿大感错愕,花次郎已再出两掌,击在两人背心,一股柔劲将两人带得高高飞出,花次郎随着跃起,像头大鹏鸟般紧蹑两人身后。 “敢闯我东方府第,留下名来?” 后方有人发掌追截,花次郎起手一剑,将火劲震散,从容断后。 兰斯洛身不由己地飞起,嘴里却还不忘记掩饰身份,顺道转移敌人注意。 “东方老贼,你家大爷姓柳名一刀的便是,我看上了这姑娘的标致,你们守得住她一日,却守不住她一世!哈!哈!哈!啊──” 最后叫的一声,是因为笑得太难听,而被花次郎趁着发掌补力,痛打一记的痛叫声。 ------------------ 扫描:猫饼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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