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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 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 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 “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 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碰过的铅笔。 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 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 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 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 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么?猜中有奖? 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 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 “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了。” “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 的。” 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 开往罗克堡。 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 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 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 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棒。 “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 “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 “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 “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 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 “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有麻烦的。” “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 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 终于撒出来了。 “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 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 “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 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 “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 “什么——” 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德不可能这么早到。” “我不——” “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吗?” 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锡环。 她说没听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 “你想干什么——” “住嘴,把手背过去!” 她照办了,她的手腕立即被捆住。他将胶布十字交叉左缠右绕,紧紧绕成一个8字形。 “汽车熄火了,”他说,“大概在四分之一英里处。那家伙在耍小聪明。” 她认为可能在最后一刻才听到发动机声,但那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如果她不全神贯注地听,什么也听不到。天哪,他的耳朵真灵。 “得割断胶布。”他说,“原谅我冒昧了,白丝,时间很紧,来不及讲究礼貌了。” 她还没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手已经伸进她裙子前面。一眨眼工夫,他已抽出剪刀,连她皮肤都没碰。 他伸手到她背后,剪断胶布,瞥了她一眼,似乎又高兴起来。 “你看到了,”她说,“你还是看到了突起的地方。” “剪刀?”他笑了,“我看到它们,但没看到突起处。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它们,亲爱的白丝。我在鲁德娄就看到了,你一下楼我就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拿着胶布,像个求婚者似的跪在她面前,这样子既荒唐又危险。然后他抬头看着她:“你别打算踢我,白丝。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那是警察。我没有时间抚摩你,虽然我很想。所以你别乱动。” “孩子们——” “我会关上门的,”斯达克说,“他们即使站起来也够不着门把手。他们最多不过咬咬床下灰扑扑的小猫。我很快就回来。” 胶布又交叉捆住了她的脚腕。他割断胶布,又站起来。 “你很好,白丝,”他说,“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但我首先要让你看你的孩子们为此付出代价。” 然后他关上浴室、卧室门,走了,像一个魔术师一样迅速消失了。 她想起锁在设备棚里的0.22口径步枪。那儿还有子弹吗?她相信还有,还有半箱子弹在高架子上。 丽兹开始来回扭动手腕。他把胶布缠得非常紧,她开始以为自己无法使胶布松动,更不用说从中挣脱出来了。 接着她感到有点儿松动,便开始气喘吁吁地加快扭动手腕。 威廉爬过来,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疑惑地看着她的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冲他微微一笑。 威廉也对她笑笑,又爬开去找他妹妹了。丽兹猛一甩头,把盖着她眼睛的一绺湿漉漉的头发甩开,又开始扭动手腕。 阿兰.庞波看到,湖畔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至少到他停车前是这样。他停在公路边的第六条车道。他相信至少还能安全地向前再开一点儿,波蒙特家别墅隔着两座小山,听不见他的汽车声,但还是保险点儿好。他开到威廉家的A形木屋,把车停在一棵松针落得一地的老松树下,熄了火,走了出来。 他一抬头,看到了麻雀。 麻雀站在威廉家屋顶上,站在周围的树枝上,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它们在威廉家码头上抢地方——多得遮住了构成码头的木头。有成百上千只麻雀。 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小小的黑眼睛盯着他。 “天哪!”他低声说。 蟋蟀在草中鸣叫,这草沿着威廉家的墙根长着,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一架飞机嗡嗡地向西开往新罕布什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连湖上摩托艇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些鸟。 所有的鸟。 庞波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春天或秋天见过麻雀聚在一起,有时一、两百只,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 “他们是为泰德......还是为斯达克而来的?” 他又回头望望对讲机,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呼叫。这太怪异了,太难以控制了。 “如果它们一下全飞起来,怎么办?如果斯达克在那里,如果他像泰德说的那么灵敏,他会听到的,会很清楚地听到的。” 他开始迈步。麻雀没有动......但又有一群麻雀飞来,落到树上。它们现在围着他,凝视着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法官凝视着被告席上的杀人犯一样。只有身后湖畔路边的树林还没有麻雀。 他决定从那条路返回。 他萌发了一个念头,近乎于预感,那就是:这可能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去侦察一下地形,”他想。“如果麻雀不飞起——看上去它们不会飞起的——我就没事了。我可以沿着这条车道走,穿过湖畔路,从树林走到波蒙特家。如果托罗纳多车在那儿,我会看到的。如果我看到车,我就可能看到他,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我会知道自己在对付谁。我会知道是泰德......还是别人。” 还有一个念头,庞波几乎都不敢想它,因为想它会破坏他的运气的。如果他真的看到托罗纳多车的车主,他可以准确地开一枪,可能会就地结果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受到州警察局的严厉训斥,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但丽兹和孩子们就会得救了,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麻雀无声地落下,铺满了威廉家整条车道的沥青路面。一只麻雀落在离庞波靴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对它做了个踢的动作,但立即后悔了,怕把这只麻雀和整群麻雀赶回天空去了。 麻雀只蹦了一下,如此而已。 另一只麻雀落到庞波肩上。他不敢相信,但它就在那儿。他挥挥手,它又跳到他手上,低下嘴,好像要啄他的手掌......但又停住了。庞波心里怦怦直跳,把手放下。麻雀跳走了,抖了一下翅膀,和其它同伴一起落到车道上。它用明亮而不解的眼睛凝视着他。 庞波咽了口唾沫,嗓子咯地一声响。“你们是什么?”他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麻雀只是凝视着他。现在,罗克堡湖这面的每棵松树和枫树上,都落满了麻雀。他听到一根树枝在重压下的断裂声。 它们的骨头是空的,他想,它们的重量近乎于无,需要多少麻雀才能压断一根树枝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庞波打开0.38口径手枪的枪套,离开这些麻雀,走上威廉家斜斜的车道。湖畔路只是一条泥路,车辙印间长着一排青草,他走到那里时汗流满面,衬衣湿漉漉地粘在背上。放眼望去,看到走过的路上全是麻雀——它们站在他的车顶上、发动机盖上、行李箱上和警灯上——但前面却一只也没有。 它们好像不愿太近......至少现在不愿。他想,好像这是它们现在的舞台。 他躲在一片高高的漆树丛后朝路的两头望望,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麻雀,它们全停在威廉家的山坡上。除了蟋蟀的叫声和他脸边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好极了。 庞波弓着背,低着头,像一名在敌战区的士兵一样跑过小路,跳进另一边杂草乱石丛生的壕沟,消失在树林中。他一到达隐藏地,便尽快向波蒙特别墅摸去。 罗克堡湖的东边是一座很陡的小山。湖畔路就在半山坡上,大多数房屋都在它的下面。庞波处在离湖畔路二十码的山坡上,他只能看到房屋的屋顶,有些房子他完全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小路,以及岔出去的汽车道,只要不忘记数数,就没事。 他来到威廉家后的第五条岔路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麻雀是否跟着他。这个想法很怪,但他无法摆脱。他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于是想也许是他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忘掉它,他想。这不是你的想象。它们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在那儿。 他低头望望波蒙特家的车道,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弯着腰,慢慢向下移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动作非常轻,这时乔治.斯达克用枪顶住他的左耳朵,说:“如果你敢动,伙计,你的脑袋就会掉到你的右肩上。”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时,他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瞎子。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上杂志封面的,嗯?”斯达克问。他正咧着嘴笑,这么一笑就露出了他的大部分牙齿和牙龈,牙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洞。他脸上长满了烂疮,皮肤似乎正在脱落,但不止这些——使庞波感到可怕和恶心的不是这些。这个人的脸部皮下组织出了问题,他不只是在腐烂,而且在发生可怕的突变。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拿枪的男人是谁。 像稻草人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肩膀像戴着护胸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宽。他傲慢地站在那里,即使不动也显出一种敏捷。他和气地看着庞波。 这就是那位不应该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这就是乔治.斯达克先生,来自密西西比州牛津镇的高贵的杂种。 这一切是真的。 “欢迎参加狂欢,老伙计。”斯达克和气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倒挺灵活,我开始差点儿错过了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到下面屋子里去吧,我要向你介绍一个小女人,如果你乱动一下,你就死了,她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你相信吗?” 斯达克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冲他可怕地咧嘴一笑。蟋蟀继续在草丛中鸣叫,远处湖面上,潜鸟甜美的叫声划破天空。庞波衷心希望他就是那只鸟,因为当他看着斯达克瞪着的眼珠时,除了死亡他只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空无。 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我相信。”他说。 “那么把枪扔掉,走吧。” 庞波照办了。斯达克跟在他身后,他们向小路走去,穿过小路,走到波蒙特家很陡的车道,走向屋子。屋子从山边突起,像马里布海滩上的房子一样,建在粗大的木桩上。 庞波在周围没有看到麻雀,一只也没有。 托罗纳多车停在门边,在黄昏太阳下,像只漆黑发亮的毒蜘蛛。车看上去像颗子弹,庞波有点儿惊奇地看着保险杠上的标语,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好像这是一个梦,他很快就会从中醒来。 千万别这样想,他告戒自己,这么想会丧命的。 那很可笑,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刚才他还在悄悄地接近波蒙特家的车道,仔细观察,准备悄悄跑过去......斯达克却把枪顶住他的耳朵,命令他扔掉手枪。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人们认为我动作很轻,但这家伙使我相形见拙。 “你喜欢我的车吗?”斯达克问。 “我想现在缅因州的每个警察都很喜欢你的车。”庞波说,“因为他们都在找它。” 斯达克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实话。”他用枪顶住庞波的后腰,“进去,我的老伙计,我们正在等泰德,泰德一到,就要热闹了。” 庞波回头看斯达克没拿枪的手,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那只手的手掌上没有手纹,一根也没有。 “庞波!”丽兹喊道,“你没事儿吧?” “啊,”庞波说,“假如一个人觉得自己狗屁不是,还能认为自己没事儿,那我就算没事儿。” “你不会相信的。”斯达克和气地说,指指他从丽兹内裤里搜出的剪刀,剪刀被他放在双人床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让双胞胎能够着。“剪开她脚上的胶布,庞波警官。别管她的手腕,看上去她已快替自己松绑了。也许应该叫你庞波局长?” “庞波警长。”他想,同时想:他认识我,因为泰德认识我。但即使他占了上风,他也不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事,他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他第二次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很凄凉。他试着回忆麻雀,因为麻雀是这场恶梦中斯达克惟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告戒自己别想这些,这家伙太精明了,如果他让自己抱着这样的希望,斯达克会从他眼中看出来的......斯达克会猜测其含义。 庞波拿起剪刀,剪开丽兹腿上的胶布,这时她已挣出一只手,开始解她手腕上的胶布。 “你要伤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斯达克,举起双手,好像希望手腕上的血痕能阻止他这么做。 “不,”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很自然,我不会责备你的,亲爱的白丝。” 她厌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找孩子们。她问斯达克她能不能把孩子们带到厨房,给他们吃点儿东西。一路上孩子们都在睡觉,一直到他把沃尔沃开道停车场,现在他们很活跃,哇哇乱叫。 “当然可以,”斯达克说,似乎心情很好......但他一直握着枪,两眼不停地在丽兹和庞波之间来回摆动,“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去呢?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们一起来到厨房,丽兹开始给双胞胎做饭,庞波则在一边照看双胞胎。他们像一对小兔子一样可爱,看着他们,庞波想起他和安妮年轻的时候,那时陶比还在襁褓中(现在他已读高中了),陶德还没出生呢。 双胞胎高兴地爬来爬去,庞波时不时地必须调整他们的方向,以免他们拉倒椅子或桌子腿。 他照顾孩子时,斯达克则在跟他说话。 “你认为我要杀掉你,”他说,“警长,你不必否认,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我很熟悉你这种眼神。我可以撒谎,说这不是真的,但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在这些事上你很有经验,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是这种事有点儿......超出警察公务的范围。” 斯达克仰头大笑。双胞胎看着他,跟着笑起来。庞波瞥了丽兹一眼,看到她脸上充满恐惧与仇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情,庞波认为那是妒忌。他暗暗奇怪是否有什么事是乔治.斯达克不知道的。斯达克是否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多么危险呢? “你说得对!”斯达克笑着说。然后他严肃起来,凑近庞波,庞波可以闻到腐烂肉体的醒味。“但不一定要那样,警长。我向你保证,你的确不太可能活着走出去,但也不是绝对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做,要写点东西。泰德将会帮助我——他的作用是启动一下。我想我们会干个通宵,他和我两人,但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我就能独自干了。” “他要泰德教他写作,”丽兹从灶台上说,“他说他们要合写一本书。” “不太对,”斯达克说,瞥了她一眼,和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他欠我的情,你知道。在我出现前,也许他知道怎么写作,但正是我教他怎么写人们爱看的东西。如果写的东西没人看,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电话后又干了什么呢?” 庞波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不撒谎是因为他相信斯达克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个人到这儿就说明了一切。庞波认为,斯达克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愚蠢到撒谎的程度。 他说完后,斯达克说:“很好,这增加了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听着,我要告诉你喂完孩子后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吗?”斯达克又问道。他们站在前庭的电话机边,这是屋里惟一能用的电话。 “知道。” “你不会企图向调度员暗示什么吧?” “不会。” “很好,”斯达克说,“如果忘掉自己是个成人而玩儿童的游戏,那是很可怕的,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我希望你暂时停止威胁。” 斯达克咧嘴笑得更厉害了,显得非常邪恶。他抱着威廉,这样能确保丽兹不乱来,现在他在孩子的掖下挠挠痒。“我并不擅长威胁,”他说,“一个人违背他的本性可不妙,庞波警长。” 电话放在一扇大窗户旁的桌上。庞波拿起电话时,看看车道外斜坡上的树林是否有麻雀。一只也看不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你在找什么,老伙计?” “嗯?”他瞥了斯达克一眼,斯达克的眼睛正从腐烂的眼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听着,”斯达克指指车道和托罗纳多车,“你不是随随便便向外张望的,你的表情说明你在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庞波觉得毛骨悚然。 “泰德,”他镇静地说,“我是在找泰德,像你一样。他应该很快到这儿了。” “你最好说实话,”斯达克说,他把威廉举得高了一点儿,开始用枪管在威廉胖胖的肚子上慢慢地蹭来蹭去,胳肢他。威廉咯咯笑着,轻轻拍着斯达克腐烂的面颊,好像说别弄了,别逗我了......但别完全停下来,因为这很有意思。 “我明白。”庞波说,干咽了一口唾沫。 斯达克又把枪管移到威廉的下巴,戳戳下垂的皮肉。孩子笑起来。 如果丽兹进来看这情形,她会气疯的,庞波镇静地想。 “你真的说实话了,庞波警长?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庞波说。只隐瞒了有关威廉家树林中麻雀的事。“我没有隐瞒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至少暂时相信你。现在继续干你的事。” 庞波拨了罗克堡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斯达克凑过来倾听,身上刺鼻的气味使庞波想吐。 电话一响,舍拉就接了。 “喂,舍拉——我是庞波,我在罗克堡湖。我想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但你知道信号很弱。” “根本不存在信号。”她笑着说。 斯达克笑了。 斯达克和庞波一转过拐角,丽兹就打开厨房柜子下的抽屉,拿出最大的一把切肉刀。她朝拐角望了一眼,知道斯达克随时会探过头来看看她。但到目前她一切如常,她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话,斯达克在问庞波向窗外看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想,我必须一个人干。他紧紧盯着庞波,而即使我能同泰德说什么,也只能使事情更糟......因为他能了解泰德的心思。 她一只手夹住温蒂,悄悄脱下鞋,光着脚迅速走进客厅。那儿有张沙发,从那里可以看到湖面。她把刀塞进沙发垫下面......但没塞得太里面。如果她坐下,就可以够到。 如果她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坐在一起,她也能够着他。 我也许能让他坐到这儿,她想,又匆匆跑回厨房。对,也许我能,他很迷恋我,这很可怕......但却可以利用一下。 她走回厨房,以为会看到斯达克站在那里,冲她咧着嘴怪笑,但厨房没有人,可以听到庞波还在前庭打电话。她想象得出斯达克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很好,她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泰德到这儿时乔治.斯达克会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们见面。她不很明白为什么竭力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至少明白一点,她害怕他们的合作真的成功,更害怕这成功的后果。 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拥有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的双重本性,只有一个人才能从这种分裂中幸运下来。如果泰德能提供斯达克所需要的动力,如果斯达克能够独立写作,那么他的伤口和脓疮会开始愈合吗? 丽兹认为会的,她甚至认为斯达克会变成她丈夫的模样。 那么以后,要过多久泰德脸上会长出第一个脓疮呢? 她认为不会很久,认为斯达克会很高兴泰德腐烂消失的。 丽兹悄悄穿上鞋,开始收拾双胞胎剩下的饭。你这狗杂种,她一边想,一边擦台子,往洗碗池注入热水。你是笔名,你是非法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把锅放进池中,去客厅看看温蒂。温蒂正在客厅地板上爬来爬去,可能在寻找她哥哥。玻璃门外,黄昏的太阳在罗克堡湖面投下一束金光。 她看看沙发,下面藏着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伸手可及。 “我能做到,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能干掉他。” 庞波觉得斯达克的臭味太难闻了,他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这一点在语气中显露出来。“诺里斯.里杰威克还没回来,舍拉?” 在他身边,斯达克开始用枪管胳肢威廉。 “还没有,庞波。很抱歉。” “如果他回来,叫他值班。在此之前,让克拉特值。” “他的班——” “对,他值过班了,我知道。会给他加班费的,基顿会为此责备我,但有什么办法呢?破电台和一辆老熄火的破巡逻车把我困在这儿了。我实在波蒙特家打的电话。州警察局叫我来查一下,但什么也没查到。” “太糟了,你要我告诉州警察局吗?” 庞波看着斯达克,后者似乎正集中注意力逗兴高采烈的威廉。斯达克漫不经心地冲庞波点点头。 “好吧,替我给牛津警察局打个电话。我先去吃点儿炸鸡,然后再回来检查一遍。当然,那是说我的车子能够发动起来的话。如果发动不起来,我就得去看看波蒙特家食品储藏室有什么好吃的。你能为我做个记录吗,舍拉?” 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身边的斯达克有点紧张,枪管不动了,枪口指着威廉的肚脐。庞波感到冷汗顺着肋间流下。 “当然可以,庞波。” “这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我想他不会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垫子下面的。” 舍拉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身边,枪管又开始移动,威廉又开始笑了。庞波放松了一点儿。 “我应该找亨利.白顿汇报吗,庞波?” “嗯。如果亨利不在,找丹尼.伊蒙斯也行。” “好吧。” “谢谢,舍拉。又多了一点费用。多保重。” “你也一样,庞波。” 他轻轻挂上电话,转向斯达克:“好了吗?” “很好,”斯达克说,“我特别喜欢门口垫下放钥匙那句话,他意味深长。” “你真多心。”庞波说。在目前情况说这话不太明智,但他太生气了,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喜欢我,是吗,庞波警长?” “是的。”庞波说。 “很好,我很喜欢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是个真正的新时代的人。重要的是现在这里一切正常。”他一把抓住电话线,从电话座上扯下来。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并不相信这话。斯达克认为警察都是一群废物。牛津的丹.伊蒙斯可能什么也没意识到,但亨利.白顿呢?他会相信庞波在单独寻找杀豪默.加马齐的凶手前去买炸鸡这种说法吗?不太可能,亨利可能意识到出事了。 庞波看着斯达克用枪管逗孩子,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这事发生。 “现在干什么?”他问斯达克。 斯达克深吸一口气,高兴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林:“让白丝给我们做点儿吃的,我饿了。乡间生活真不错,是吗,庞波警长?他妈的!” “好吧。”庞波说,开始向厨房走去,斯达克一把抓住他。 “汽车熄火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他说。 “没有,”庞波说,“那又是一句......你怎么叫它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我们的不少车都有毛病。” “但愿那是真话。”斯达克死盯着庞波说,粘粘的脓液从眼角沿着脱落的鼻子两侧流下来,像鳄鱼的眼泪。“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得不伤害一个孩子,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泰德发现由于你不老实而蹦了他的一个孩子,他可不会饶了你。”他咧着嘴笑,把枪管伸到威廉的胳肢窝里,威廉边笑边挣扎。“他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是吗?” 庞波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一团刺:“你这么干让我非常紧张,伙计。” “那就紧张吧,”斯达克微笑着对他说,“我就是那种让人紧张的人。吃饭吧,庞波警长。我相信这小家伙想他妹妹了。” 丽兹用微波炉给斯达克热了一碗汤。她先给了他一份冷饭,但他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伸进嘴里拔一颗牙,牙齿很容易地从腐烂的牙龈上拔了出来。 他把它扔进废纸篓时,她把头扭到一边,紧抿着嘴唇,满脸厌恶。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它们很快就会好的。很快一切会好的。爸爸很快就会到了。” 十分钟后,泰德开着罗立的车到了,这时斯达克还在喝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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