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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克里斯廷·凯思琳·鲁施

  从安全梯铁台阶上滴下来的雨水冰冷刺骨。罗比朝垃圾箱前又凑了凑,浑身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气味,绿皮的铁垃圾筒很凉,但不像雨水那么冷。他把湿透的毯子往他瘦削的肩膀上拉了拉,蜷缩在他和母亲一直用做顶篷的卡纸板下。
  他盼望她回来。他很饿。
  有时他只要双目紧闭,便能回想起公寓里起居室的样子:破旧的沙发、墙上的照片和黑白小电视机。他脑海里可以重现他妈妈常看的肥皂剧和他喜爱的卡通片。上面布满刻痕的木咖啡茶几又是餐桌,他常坐在地板上吃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等待爸爸回家。
  他过去竟然还恨那个家,认为那个家寒酸。他从不邀朋友到他家去,怕他们看到他睡觉的沙发和他父母居往的唯一的卧室。他过去极讨厌那弥漫了几十年的油脂味,盼望那屋子不要那样暖和。
  现在他觉得他再也找不到温暖了。
  落在垃圾上的雨点与他的心跳保持着同一节奏。妈妈让他等着。她说保证带回吃的来。最近她老这样保证,可有一次她直到第二天才回来。他整个时间都靠在垃圾筒上,等她终于回来时,她身上充满着劣质酒味儿,满口道歉不迭。
  命运变化之快令人惊奇。他爸爸圣诞节除夕没有回家,随着新年的到来,显然他是不会回来了。他妈妈比以前喝酒更凶了,而且喝个不停,即使罗比让她找份工作她也收不住。一月份时房东把他们撵了出去——当时罗比不得不把他妈妈弄醒告诉她这一消息——然后他们就从一个收容所换到另一个收容所,尽力寻找过夜的地方。
  最近收容所人满为患,可罗比的妈妈还是不让他做事。他8岁了,完全可以找一份卖报之类的事做。
  头上铁梯的响声使他睁开双眼。他觉得看到一只黑靴子在安全梯上一晃就消失了。他屏住呼吸,他听说街上的人都不怀好意,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慢慢地,他把身上的硬纸板推开,站了起来。
  雨变小了,他饥肠辘辘,却不见妈妈的踪影。他什么都想吃,可他已经把身后的垃圾筒搜遍了。也许他若走到街上去,还能从过路人手里讨得一点儿钱。
  他朝巷子里走去,迈过垃圾,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响。当他迈上被雨水润滑的水泥路面时,听到头上传来一声粗厉的叫声。他抬起头,看到一样黑白色的东西朝他飞来。他还没来得及闪身那东西就掉到了他的怀里。
  他抓着的是一个长毛绒缝制的企鹅。它的假毛柔软丰腴,用钮扣做的眼睛庶可乱真。长毛绒动物都是儿童玩具,但这只企鹅却很温暖,使他想起他能在干燥的地方睡觉的日子。他紧紧搂住它,闻着它假毛的香味儿。这东西既不湿也不凄苦也不寒冷。它多少有点作用,因而他可以爱它。
  他闭上眼,捏了一下企鹅。它又叫了一声。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双爱他的胳膊抱了起来,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被很器重地紧紧抱着。
  接着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女人几天没有洗澡了。她身上的廉价酒味儿像香水似的令人刺鼻。她衣衫褴褛,头发粘粘地贴在头皮上。她眼圈发黑,满脸污垢。
  她看上去约25岁。
  戈登局长说不大准。不过这无关紧要。她刚才在楼道里尖叫,威胁着警察,喊叫着要孩子。戈登没有叫人把她先关起来以后再听她的诉说,而是把她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此刻他后悔了,她身上的味几天也挥之不去。
  他推开一扇窗子,远眺着格特姆的轮廓。雨水把空气中的烟雾驱净,使街道变得像冰一样滑。新哥特式建筑物高耸在老式的低矮房屋之上。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和警笛声与那个女人的呼吸声相呼应着,构成了这座城市的音响。
  戈登转过身,面对着她。
  她站在他漂亮的橡木写字台另一端,显得很渺小。她瘦削的手交叉在身前,浑身颤抖着。
  “说说怎么回事,夫人,”戈登尽可能口气温柔地说。
  “楼下的人让我出去。”
  “这我知道,”戈登说。“他们不对。他们以为你是进来取暖的。”他得和弟兄们谈谈,一般情况下他们还是蛮有同情心的。
  “他们不听我说。”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味儿,好像大醉了3天,戈登想这样说,但没说出口。“我现在听你说。”
  她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我孩子不见了。”
  “你的孩子?”
  “我儿子。”她的话滔滔不绝地倾泄而出。“我带着吃的回来的,你知道。我让他别乱跑,他总是听我的话。他是个乖孩子。但他不见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饿了,自己去找吃的了。可他一直没回来。一个晚上也不见人影。老斯基泽说昨天巷子里来过一个人。”
  戈登抓住皮革椅子。酒味令他头晕目眩。
  “让我先搞清楚,你住在一个巷子里——”
  “不,先生,我们住在简陋的收容所。上个礼拜地方不够了。我就在雨里找到了现在那个地方,我孩子就一直呆在那儿,”她的嗓门越说越高。“你得找到他。他才8岁。他从没过过这种日子,所以不知道……”
  她说不下去了,但戈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孩子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卖毒品的、拉皮条的、白人奴隶、暴力。不管他和他的人马怎样卖力执法,他们总是疲于应付。每天都要出事。
  他看着她,看到她肮脏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她来这儿是鼓足了勇气的,因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都有触犯法律的地方。那孩子对她太重要了,也许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才25岁,上帝。
  戈登从写字台后走过来,把一只手放在她肩头。他浑身打了个战栗,但尽力给予她慰藉。“我带你到前边去,你把你孩子的模样向一位警官做个描述。然后我们把你的描述分发给各个小队,告诉他们尽快找到他。同时我们还会给玫瑰山收容所打个电话,为你找个住的地方——”
  “不要!”她说得很用力,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别把我送到收容所,那样他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戈登把一声喟叹压下去。“好吧,”他说。“那别忘了把你住的那条巷子告诉警官,我们好能找到你。”
  她点点头,戈登伸出胳膊搂住她颤抖的身子朝前边的办公室走去。这次他不再颤栗了。
  莉斯贝特把脸埋进她玩具娃娃的破碎的肢体里。房间里传出她妈妈的尖叫声。每打一巴掌,爸爸的叫骂声就停一下。莉斯贝特想爬到门廊里去死,就像她的小狗被她爸爸扔到墙上撞死那样。
  先是小狗,现在是娃娃。莉斯贝特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哭。3岁的孩子已不应再哭了——这是她爸爸说的。她要哭爸爸就接她。
  他现在接妈妈就是为了这个。因为莉斯贝特哭了。“你不能让那个丫头安静会儿吗?”爸爸嚷道。妈妈说:“你本不该动她的娃娃,”接着他就打妈妈,莉斯贝特于是跑到门廊上。
  她在那里靠楼梯站着,抚摸着支离破碎的娃娃。每次
  起头,太阳就低了一点儿,将细小的粉色光带撒向天空。街道上,邻居的孩子们都在外面玩耍,又叫又笑。但莉斯贝特太小,不能走出院子。这是爸爸说的。莉斯贝特没有一个朋友。
  里面爸爸不再喊叫了。妈妈在哭,后门砰一声关上了。莉斯贝特把身子贴紧在楼梯上。她不想让爸爸看到她。她不想让爸爸像撕裂她的娃娃那样撕她。她闭紧双眼等待着。一辆车开动了。她但愿是爸爸的,但也许不是。爸爸或许正偷偷朝前走来,要找到她。他要像对妈妈那样大骂她一顿。
  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碰到她的胳膊,她尖叫起来。她用双手捂住嘴,但声音已传出去,回荡在左邻右舍。她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没有爸爸,谁也没有。然后她朝身旁看去。一个长毛绒缝制的企鹅靠在她胳膊上。它是黑白色的,很漂亮,就像她的玩具娃娃新的时候那样。
  她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指去摸它。企鹅是真的。接着她把它抱起,紧搂在怀里。
  企鹅叫了一声,莉斯贝特露出微笑。
  布鲁斯·韦恩站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小巷里,沐浴在渐渐变黯下去的琥珀色街灯的光线之中。他将一束玫瑰贴在胸前,毫不觉得花刺扎着了他的手心。他虽然目光朝前看着,却对潮湿的砖墙、一座饭店的残垣和街上的垃圾视而不见。
  他看到一个手里握着手枪的人。
  那人狰狞地笑着,目光冷漠如冰。他满口胡说八道,直至警察把布鲁斯父母的尸体抬走以后许久,那些话还在布鲁斯的脑子里回荡。他母亲的珍珠被人从泥泞的街道上拾走,布鲁斯也从一个孩子长大成人,但那些话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直至现在,他仍是不能把那段梦魇忘却。阿尔弗雷德尽了最大的努力,将布鲁斯拉扯大,但布鲁斯仍觉得他与夜晚有不解之缘。他要阻止伤害这世界的子弹,他需要为儿童提供一个成长的安全环境。
  一年的祭日又周而复始地到来了,但他的双亲依旧没有回来。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布鲁斯跪在路面上,那地方曾流过血,他父母因几件首饰和为数不多的钱在那里结束了生命;布鲁斯还在那里目睹了那狰狞的笑和冷酷的目光,从而结束了他的童年。
  他把玫瑰花放下,手上的血流淌进雨水之中。
  “我想念你们,”他说。
  她睡着了。
  斯达茜围着她母亲绕了一圈。她母亲仰卧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捂着眼睛,另一只胳膊垂到地板上。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老片子,但斯达茜既没关掉电视,也没换台。
  她走进厨房,着手把粘在墙上的饭刮掉。
  没用的小懒虫!她妈妈睡觉前曾向她吼道。什么饭都烧不好!我整天干活,给你个好家住,可我得到什么了?什么也没有。我想吃通心粉,喜欢上面的奶酪均匀柔软一些,可你非把面条上的奶酪弄得硬邦邦的。
  于是她把通心粉摔到了墙上。斯达茜拿起一块海绵擦着,尽量不留痕迹又不把墙漆擦下来。等她妈妈醒来时或许就把这事忘了。不过也许她根本就不检查墙壁、地板和整个厨房,那样斯达茜还是得倒霉。
  擦完后,她在水池上冲洗干净海绵,又洗了洗手。她手臂很疼,而且她肯定早上起来背也得疼。可是她此刻顾不得这些了。她从面包盒里拿出几片白面包,是老师说的役有营养的那种,攥在手里捏成团,然后抄起小人书走出了屋子。
  街灯已经黯淡,街道很黑。他们的房子是那条街道上仅剩下的几家,如今四周到处都是杂货铺和用木板搭的建筑物。妈妈是从她父母手里继承下的这所房子,她之所以接受它是因为她不必支付维修费。这房子虽便宜,却不错,她妈妈说,好像指望着别人跟她争论。
  斯达茜坐在后楼梯上,一边翻着书,一边往嘴里送面包。她做饭时其实也可以吃,可她怕被妈妈发现。然而从盒子里吃几口通心粉和奶酪妈妈怎么会察觉呢?她倒有可能去数面包片。这样斯达茜明天一早就又得挨训了。
  有个东西在她脚下叫了一声。斯达茜吓了一跳。她低头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正盯着她。她顿觉嗓子眼儿发干。那个毛绒绒的东西一动不动。它黑白两色,像是奥鼬,可她们住在市中心,不可能有臭鼬。她慢慢往楼梯下蹭,到最后一个台阶停下。
  原来是一个缝制的玩具。有人把一个缝制的小企鹅放在了路边,而且它看上去是新的。她不敢捡它,怕有人朝她嚷嚷,也怕碰人家的新东西受到责怪。可它好漂亮,而且很孤单。她伸出手,极快地把它搂进她的怀抱。
  企鹅又叫了一声,使斯达茜打了个寒战。她紧紧抓住企鹅,朝黑夜中扫了一眼。那边有个东西,庞大的东西。
  而且正朝她逼近。
  比尔·吉尔罗伊警官打了个哈欠,从警车里爬出来。他对这样的黑夜既恨又爱。恨是因为他无事可做。他和他的搭挡艾萨克像两个半大小子似地在星期五晚上驾车开来开去,按着老路线一遍一遍地兜圈子。然而他也爱这样的夜晚,因为它意味着这世界有时也有平安无事的时候。正像他对老婆说的,他但愿人们的关系得到改善,纵使他失业也无妨。
  艾萨克呆在警车里,跟前放着杯冷咖啡,监听着电台。比尔讨厌冷咖啡。他喜欢喝热的,有点儿小吃更好。晚餐是没做熟的热狗,洋葱和佐料都太老了。他想喝点什么把嘴里的气味冲掉。
  他沿马路牙儿走着,谛听着宁静。没有喇叭声,也没有警笛声,只偶尔传来一些声响。一个流浪汉靠在一面木板墙壁上。比尔抛给他一枚2角5分的硬币,虽然他知道头儿不会同意他这样做。头儿让他把每个无家可归的人都带上车,送到收容所去。但全市的收容所都因缺乏资金而关门了。上周比尔每次都按着指示办事。结果他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都被收容所拒之门外。被慈善机构拒之门外似乎更使这些人感到心寒,而比尔并不想因照章办事而去伤他们的心。
  倘若他有100万美元,他就给每个人一个家,一份工作和一些自尊。然而他没有。他兜里的钱也只够买杯热咖啡和一点儿小吃的。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声,立即掉转过头。街角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超不过6岁,穿着破衣烂衫,上衣短得可怜。比尔最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孩子。
  他朝孩子走去,但孩子没见到他。他的目光盯着他身旁的一样东西。比尔看到小孩小心地弯下腰,拾起一样黑白色的东西。男孩转过身,街灯晃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
  男孩拿着的是一只企鹅,缝制的企鹅。
  比尔嘟哝了一声,脊梁骨不由一凉。他张嘴想喊,但发不出声。小孩低下头看着企鹅,那玩具叫了一声。
  男孩笑了。
  比尔拔腿就跑,他想去叫艾萨克。今夜太安静了。妈的,现在又见到这个。
  孩子闭上双眼,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比尔左右环顾要找人帮忙,但四下没有人影,只有他一人。
  他再回过头时,男孩已经不见了。
  黑压压一群人,都化了妆,穿着正式服装和色调柔和的长裙。戈登眼前晃动着一只只手、嘴、麦克风、纸张。录音机,但它们都好像是悬在空中。天啊,他最讨厌他工作中的这一面。他特想让司机把他放到另一个地方,但那样一来新闻界就会说他躲避采访(这倒是他的心愿),原因是他要隐瞒消息(这并非事实)。
  他冲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推开沉重的轿车门。
  “……企鹅回来了吗?……”
  “局长!”
  “……偷儿童?……”
  “局长?”
  “……有对付的方案吗?……”
  “局长!”
  “……叫蝙蝠侠了吗’……”
  他低下头,从记者中间穿过去,仿佛他是辆坦克,他们是步兵。他们扯住他的袖口、上衣、胳膊,通问他,总是逼问他。台阶好像是火力交叉网,没有尽头的水泥山脉,他必须带着这群乌合之众往上爬。
  走到半截他停住了,人群静了下来。闪光灯晃着他的眼睛,话筒伸到他嘴前。“听着,”他说,“我刚来到这儿。我还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办。这件事非常可怕,很恐怖。我们将制止它。我能向你们许诺的只有这些。我们将制止它。”
  他掉转身,刚上了3层台阶记者们又追了上去,不甘心地喊叫着“局长!局长!”
  他走到玻璃门前,推开门,急步走了进去,将那些喊声留在了身后。我们要制止它,他已许下诺言。但他并不知该怎么办。企鹅要那些孩子干吗?这个贪婪的矮子过去只对钱财感兴趣。钱财和遏制蝙蝠侠。
  “局长,”他的一名助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戈登瞧了他一眼才缓过神来。戈登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太聚精会神了,这工作有时让他把持不住。
  “在你见市长之前,我们已安排向你做个简短的汇报,先生。”
  简短的汇报。那个电话倒是很简短,将他从沉睡中吵醒,让他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孩子,上帝。企鹅要孩子干吗?
  戈登叹了口气。他想他该进去了。他希望立刻结束和市长的会面。市长的问题常常和记者的一样难以理喻,只是他必须回答市长的提问。
  “好吧,”戈登说。“但汇报必须得像你所说的——简短。”
  他跟着助手走进一间会议室,暂时将内心深处的不安丢在了脑后。
  布鲁斯·韦恩按了一下遥控器,宽屏幕电视上的画面消失了。他靠在皮革扶手沙发上,深吸着浓稠的空气。他的脑袋里苦思冥想着。
  没有找他联系,他不知为什么。
  “很可怕,是不是,先生?”让人信任的阿尔弗雷德将烦恼着布鲁斯的心事说了出来。他正想象着那些孩子们在做什么。他们被关在地下某个地狱般的地方,没有吃的,也许连水都没有。说不定企鹅又在策划什么大阴谋,想设法索要赎金或巨款。
  但从无家可归的孩子身上?从穷人的孩子身上?
  这说不通。
  “警察为什么没和我们联系,阿尔弗雷德?”
  “你知道他们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处理,”阿尔弗雷德在布鲁斯的椅子旁踱着步,他实在是个大好人。
  “警察们是好人,阿尔弗雷德,但他们耽搁得太久了,那些孩子们可能要遭罪。”
  他们可能会死。布鲁斯没把这想法说出来,其实他没必要说,阿尔弗雷德早想到了。
  “好像你要去开个会,先生。”
  布鲁斯站起身。“你说的对。”
  他的白手套遮盖着发白的指关节。他紧紧握着他的金头雨伞;袖口链扣上的钻石在屋里明亮光线的反射下闪着光。他神了神礼服的袖子,朝前倾身靠在雨伞上,两眼盯着摆在精致的黑色酒吧后面的电视机上。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看着电视。四男两女,都是助手,都穿着黑白两色服装。他们不像他似地感到那么紧张。
  白地毯一直延伸至黑椅子底下。他将身后的黑白色几何图案的枕头调整了一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荧光屏。
  电视上的记者又瘦又苍白。她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身穿一身浅桃色裙服,更显出她的苍白。她站在市政厅的台阶上,市府大楼在她身后高高耸立着。她的声音像液体燃烧剂似地从电视机里汨汨流出。
  “……市政府和警察部门尚没有消息。甚至对我们大家所怀疑的也没有加以证实。我们怀疑企鹅形状的玩具不仅表明幕后策划者是何许人物,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征兆。只要警察把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会议上,更多的儿童还将丢失,而且企鹅也不能就范。这里是34频道新闻,我是……”
  “关上,”他扬起戴手套的手说。
  画面一闪便消失了。
  他强压下起身踱步的欲望。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他。那些不幸的孩子消失前没人关心他们。他苦涩地笑了笑。他必须记住这个道理——有时,当一件没用的东西被偷走时,它便增加了价值。由于别人想要它,这东西就有了价格。
  只是这回他关心的不是价格。
  “我们怎么办,头儿?”
  他抬起头,分辨不清是哪一位张的口。这无关紧要。他们都会问同样的愚蠢问题。
  “怎么办?”他答道,把戴手套的双手交叉在一起,以一种他未感觉到的自信笑着。“我们要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在暮色苍茫的掩护下爬到楼顶上时,他感受到城市的巨大脉搏在和他一起跳动。他停下脚步,朝前望去,希冀生活在贫困中的所有儿童都能在瞬间尽收他的眼底。他思索着企鹅怎样发现他的目标,花多长时间监视他们,然后又怎样找到恰当的时机接近他们,最后把他们捕获后又将把他们怎么样。
  蝙蝠侠继续沿市政府厅的一侧爬下去。他知道他到达那扇窗子后,轻敲一下他们就会让他进去。然而他不急着往下走,他想细心体会这座城市,体会他周围的黑暗。
  有趣的是,在这种时刻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布鲁斯·韦恩。布鲁斯·韦恩是个有着不幸过去的富有儿童。蝙蝠侠则是强悍的,几乎坚不可催的,他没有过去,只生活在黑夜的隐蔽之中。
  一扇大窗子里射出光亮。蝙蝠侠停在窗外的台子上,就像敲市长的前门似地叩了叩窗子。
  他们都在屋里:市长、市参议员和警察局长。看样子他们正在争吵。六七只喝过的咖啡杯子摆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杯子旁是一个大咖啡壶。桌子边的垃圾筒里塞满了三明治包装纸。屋里的人都站着,但办公室的椅子却朝四面八方歪斜着。
  漫长的一天。他们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的漫长的一天。他们肯定是又累又沮丧,揣了一肚子火。蝙蝠侠又敲了一下窗子。戈登局长抬起头,示意让一名警察把窗户打开。
  警察把窗子拉开,一股陈腐的烟草味迎面扑来。蝙蝠侠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踏过窗台走进房间。
  “谢天谢地你来了,蝙蝠侠,”局长说。
  “我们正商量着是不是派人去叫你。”
  “我想这个案子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参与,”蝙蝠侠说。他关上窗户,斗篷在他周身鼓动着。“有什么最新消息?提出要赎金了吗?”
  局长摇摇头。“全城都有报告送来。据我们估算,他已抢走了至少25名儿童,最富的一家年薪仅有1万美元。”
  “没有向市政府提出要求吗?提出过威胁吗?”
  市长摇摇头。“什么也没有。”
  蝙蝠侠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奇怪,动机的问题总是使他最为关注。但他觉得这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跟我说说孩子的情况,”他说。
  “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局长答道。“大多数有母亲的在儿童福利院或格特姆医院也有档案。”
  “受虐待?”
  局长点点头。“尽管他们的父母不承认。他们都坚持要把他们的孩子们找回来。有一个人还威胁要起诉市政府,理由是没有保护好市民。”
  “有意思,”蝙蝠侠说。他踱着步,皮靴踏在瓷砖地板上毫无声息。“这是不索要赎金的大规模绑架”。
  “就在我们在这儿讨论方案的功夫,又有4名儿童失踪了。”
  蝙蝠侠感到一阵震惊。他们站在此地的同时,儿童们可能已面临死亡。既然企鹅认为没人关心这些儿童,所以很可能用他们进行某种想入非非的试验。
  没人关心,嗯。
  “局长,”蝙蝠侠说。“派你的小队去寻找无家可归的儿童,越多越好,对他们进行昼夜保护。市长先生,我们需要查看儿童福利档案,并和格特姆医院的档案核对一下。凡是稍有受虐待痕迹的儿童都得让他们从家里搬出来,置于警察的保护之下,直到我们破了这个案子为止。”
  “你认为我们应把他们放在哪儿?”市长问。“大多数收容所都没有资金了。上个月已被迫关了3家。”
  “收容所要重新开放,如果必要的话派志愿者去当服务人员。如果在报上登出声明,我保证格特姆热心的市民会捐款援助的。”
  “我想即便这样地方恐怕还是不够,”局长说。
  “那就让他们睡在这里,”蝙蝠侠说。“肯定会有人花钱买睡袋、小床和食品送来。”
  “孩子住在市政厅里?”市长摇摇头。
  “那你有更好的方案吗,先生?”蝙蝠侠问。
  “没有,”市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警察们找到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后,我们就着手寻找线索、证人及一切可以帮着我们找回失踪儿童的蛛丝马迹。”
  “我同时也开始行动,”蝙蝠侠说。他走到窗前停下。“先生们,看起来把这个案子破了之后,格特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无家可归的儿童的问题了。”
  杰克坐在基督教青年会外的橡皮垫上。这座楼房晚上已关了门,但从玻璃门里渗出来的热气使入口处的空间很温暖。在寒冷的夜晚睡在这里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收容所里早已人满为患了。
  他用手抠着他帆布跑鞋上的一个窟隆,想不去理会咕咕乱叫的肚子。当天早上他偷了3根棒糖,但它们支撑不了一天。看来,次日早上他又得去翻垃圾箱才能美餐一顿了。
  一辆警车开上青年会的圆形车道。杰克贴向玻璃门,觉着冰冷的玻璃穿透了他薄薄的棉布衬衫。车停了。杰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千万别让他们发现我,他想,千万。
  脚步声在水泥地上响着,朝他的方向走来。杰克抬起头,看到一名年轻的警察已逼近了他。他突然从入口处跳。
  “嘿,站住!”警察嚷道。“嘿!”
  汽车发动起来,朝他追去。杰克拼命地跑,但他的腿太短,而且警察身体健壮,眼看就追上了。杰克钻进一片小树林里,迎面却遇到朝他射来的红蓝车灯。接下去他们就该按响警笛了。
  他停下来,站在树林边上大口喘着气。他没想到他们会因为3块糖来抓他。他浑身颤抖。不过牢房里至少是暖和的——说不定他若走运的话,他们还会给他吃的呢。
  追他的警察放慢了脚步。他跑到杰克面前停下,蹲了下来。“年轻人,”警察和蔼地说,“你今晚有地方睡觉吗?”
  “干吗?”杰克问。
  “因为”——警察朝警车瞟了一眼,他的搭档仍在车里——“附近有个坏家伙专抢无家可归的人。他喜欢孩子。”
  杰克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们为孩子们开放了几家收容所,其余的人也为他们找了个栖身的地方。你怎么想?想跟我们走吗?”
  杰克用手在胳膊上摸了摸。战栗仍是控制不住。“你们有饭吗?”他不由自主地问。
  警察笑笑:“多的很。”
  杰克叹了口气,让警察把他带走了。
  铃声,汽笛声,警报器声。艾博纳·马科维兹艰难地从梦乡中醒来,坐起身。周围噪音大作,震得他耳朵发疼。他把脸上的缎子眼罩拿掉,朝黑暗中眨眨眼。
  窗子看上去没变化,一缕微弱的光线从亚麻布窗帷中透进来。装被精美的大橱也没移动位置。椅子也原地未动。可在噪音之中他什么也听不见。
  铃声……警报器声。原来是他的报警系统!
  艾博纳掀开缎面被子,将光着的脚踏到冰凉的木板地上,浑身不禁一凛。警察肯定已经赶来了,他应该呆在这里,因为这里既安全又静一些。
  可他总想到那幅放在桌上的雷诺阿的画,他正等着汉斯来做框呢。有人在楼下,正在他的艺术珍品中搜寻着,那些艺术品可是他的命根子。有人闯进了他的私人领地。
  他对此不能容忍。他披上睡衣,打开了枪械柜玻璃门的锁。他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了那支0.45口径的科特手枪。枪里没子弹——他所有的枪里都没子弹——它们是他收藏的一部分。不过这没关系,黑暗之中,科特手枪还是蛮吓人的。
  艾博纳从环形楼梯上走下来,浑身瑟瑟发抖。看来他得在晚上生暖气,否则他非得得重感冒不可。他把枪举在身前,庆幸自己的手并没抖动。他喉咙发干,为了不出声,只能用嘴呼吸。
  他尽力从报警器声中倾听其他的动静,但震耳欲聋的噪音盖住了其他一切声音。就算有人把达哥斯的雕像砸碎了他也不会听见。他得换个报警器了。
  他下到楼梯底层,克制住自己没去拉灯。他慢慢走着,看到达哥斯雕像已从底座上消失了,不由心里一沉。珠宝盒亦被打开,墙壁上空空如也。
  警报器声越来越响,似乎在讥讽他。他放下手枪。屋里没有人。窃贼耍了他。他把一切都盗走了,最后才拉响了警报。
  红蓝灯光在外面闪烁着。艾博纳跪到地上,警察来不来对他已无关紧要了。
  埃伦躺在健身房一角的小床上。她把扎人的毛毯朝肩膀上拉了拉。毛毯有股樟脑丸味儿,她奶奶的阁楼上也是这种味道。她忍住没有打喷嚏,朝墙壁翻过身,假装已睡着。
  她算较幸运的,有张床。许多孩子都睡在地板上的席子上,几个人用一条毛毯。有些孩子正咯咯地笑,把这当成一次夜间聚会,但埃伦可没这份心情。警察把她从家里带走时遭到她爸爸的阻拦,但她妈妈却脸色煞白,什么也没说。埃伦此时想见到爸爸。他会尽力帮助她。她唯一受不了的人是她妈妈。
  埃伦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如果早上一到他们就送她回家,妈妈准会在那儿,手里拿着个木勺子冲她嚷嚷。是你告的密,是不是?警察把埃伦带出门之前妈妈曾从牙缝里对她说。埃伦当时没有机会口答。警察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他们说她有危险,他们得保护她。警察把她送进车之前她回头朝妈妈望了一眼。她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嘴习惯地抿成一条线。
  等她回家后妈妈肯定要找她算帐。尽管埃伦什么也没说。即使那天辅导员把她从教室里叫出来,问她家里是否有人打她时,她也说没有。都怪我手脚不灵活。辅导员不相信她的话,医生第三次访问她家时也不相信她的解释。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在胳膊的同一个部位折断这么多次呢?大夫检查她胳膊肘上边的创伤时轻声问。是不是有人用力抓这儿来着,亲爱的?
  埃伦曾跟爸爸说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只是大笑,你妈妈很富有激情,他说。
  埃伦闭上眼,想对那些低语声和咯咯的笑声充耳不闻。有人告了密,有人看见了这一切并告了密。那些政府派来的人来的时候妈妈就是这么想的。他们走后她出手更狠地揍了埃伦,只是她不让她的伤痕太显眼罢了。埃伦的体育课只得停上一周,因为她一呼吸胸部就疼。
  她这次回家还得受这份罪。早上一到,妈妈准在家里手里拿着勺子,抿着薄嘴唇,满口气话。
  不过那是早上的事,此刻还未到来。而且万一有人可怜她,让她在这儿住下去也说不定呢。
  她在毯子里蜷缩成一团。可能她还能永远占住这张床呢。
  布鲁斯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蝙蝠洞里很冷,只有他坐着的一角还算暖和,原因是有计算机和其他设备散发出的热气。
  “要茶吗?”阿尔弗雷德问。
  布鲁斯转过身。阿尔弗雷德将一只盘子放在他身后的桌子上。茶壶旁边是一碟子足有6英寸高的肉菜三明治,味道很香。布鲁斯上次何时吃的饭他都不记得了。
  他拿起一块三明治,往杯子里灌满茶,点头向阿尔弗雷德表示谢意。
  “有进展吗?”
  布鲁斯叹口气,手指往头发上一捋。“我还没理出个头绪、阿尔弗雷德。所有的线索都有模式,但这些模式毫无意义。”
  “或许你把它们说出来……”
  布鲁斯咬了一口三明治。意大利香肠、奶酪、腌菜和洋葱。企鹅恐怕在一英里之外就能闻到他嘴里的气味儿。
  “好吧,我们掌握的情况是这样的,”他说,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里回荡。蝙蝠在他头顶上籁籁地飞着。他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嚼完咽下才开口说:“所有的孩子,至少我们证人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在拿到一只缝制的企鹅后消失的。企鹅是从高处掉下来的,或者放到孩子们肯定能看到的显眼的地方。孩子抱起企鹅,企鹅叫一声,旁观者朝叫声看去时孩子就不见了。既无踪迹也没声音。
  “孩子的童年都很不幸,家庭也相对贫困。有钱家的孩子的童年也有不幸的。”——布鲁斯打住,盯了一眼三明治,又使劲咬下一口——“但企鹅似乎对富人家的孩子不感兴趣,尽管他们也是明显的目标。”
  “这其中没有任何逻辑,阿尔弗雷德,至少没有能使企鹅发财的逻辑。”
  阿尔弗雷德递给布鲁斯一块餐巾。“依我看,他的动机是为了赚钱应该不会有错。”
  布鲁斯擦了一下嘴,放下三明治。“你说什么,阿尔弗雷德?”
  “你读过《雾都孤儿》吗?”
  布鲁斯的肚子里翻腾了一下。他读过《雾都孤儿)。他对那个叫费根的罪犯记忆犹新,他教唆他喜欢的孩子为他偷东西。“你是说企鹅要扮演费根的角色?”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膀。“我只是觉得你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这样一来什么都得变了,”布鲁斯说着走回到电脑前。“我得把那些数字重新看一遍。”
  戈登局长站在陈列室的中央。所有的灯都打亮了。勘查灯照着艺术品曾经悬挂过的地方,每一幅被窃走的画的位置都留下了一个企鹅标签。雕像底座上方的柔和灯光照射着许多小小的企鹅玩具,一尊企鹅机器人扬起塑料手,挡住了移动探测器。
  盗窃完成后是由企鹅机器人拉响的警报装置。
  艾博纳·马科维兹仍穿着睡衣。他头发蓬乱,坐在一张玻璃桌后,两眼无望地看着警察们。
  马科维兹的陈列室是全市最棒的。它包括一些孤品,如一幅价值120万美元的伦勃朗的素描。戈登亲自检查了安全装置,声称它是世界上最先进的。
  但还是被盗了。
  无论作案的是谁,能将每一个步骤做得如此精确,至少得在陈列室里呆一个小时甚至更长,因为他还要在不让别人听见的情况下把艺术品运走。
  马科维兹说他是被警报器声惊醒的,而他的卧室是在环形楼梯上边的一个阁楼里。屋里的动静很容易传到阁楼,因而盗窃者的动作必须格外的轻。
  戈登拿起摆在犄角的一只玻璃咖啡壶,斟了杯咖啡。他把咖啡递给马科维兹,在他对面坐下。“很抱歉,艾博纳,”他说。
  马科维兹一挥手。“你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他说。“报警装置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最先进的。”
  “我想我们能把被盗的东西都找回来。”
  马科维兹笑笑。“把它们留给其他人吧,局长。我感谢你的好意,不过那些艺术品能否找回来对我已没什么意义了。保险公司将付给我钱。”
  “我们知道是谁干的,”戈登说。“剩下的就是怎样抓住他。”
  “反正我完蛋了,”马科维兹轻声说。“干我这行的,关键的是要做成买卖。我有好几百份合同,人们都认为我这里绝对安全,所以愿把他们珍贵的作品托付给我。这下我这里不安全了,由于那些漂亮的企鹅标识的出现,我的合同——”他苦涩地一笑,“将会像夜里逃遁的贼似地消失。”
  戈登拍了拍马科维兹的手,站起身。他渴望蝙蝠侠能在这里。他感到烦恼。这场把戏令他感到很奇怪。他想找人商量一番,此人须能看穿证据后面隐藏的东西,须具有三维的思维方式,并能看出事物的规律。
  他叹了口气,已没必要使用蝙蝠信号了,蝙蝠侠已经在追踪企鹅。他们一旦找到孩子就能找到艺术品。看来只能这么做。
  他把礼服的燕尾撩开,以免坐在上面。然后他坐到一只滚凳上,仔细盯着伦勃朗的那幅素描。实在不怎么样。它只不过是这位大师一晚上的涂鸦之作。炭笔在那儿勾一下,在这儿涂一笔,画的是一条欧洲的街景。全画甚至没有完成。
  120万美元。既然他已把它盗来,他就得卖出更高的价钱。
  他又盯住达哥斯的雕像,用戴手套的手抚摸着女芭蕾舞演员那雕刻精美的头颅。很美,但却比不上他上周抢来的那些儿童美丽。
  “不错,”他说。他站起来,滚凳遂滚跑了。凳子在碰到地板尽头的一尊雕塑之前被一名助手拦住了。货栈里很冷,他必须找个人查一下储藏艺术品需要什么样的温度。
  另外两名助手站在货栈门口。“你们现在就着手打听谁对这些玩艺儿感兴趣,”他说。“问的时候要小心。”
  他抓起金柄雨伞,走出货栈。若是一年前,他会查验所有的艺术品,然而现在他脑子却有其他的事。
  他在两名助手面前站住,说:“我想格特姆夜间仓库可能将是下一个合适的目标。”
  泰森坐在立交桥下,听着头上的隆隆车声。河水在他脚下流淌,油腻腻的水又凉又污浊。
  他打了个喷嚏,忙用袖口抹鼻子。鼻涕抹在袖子上,不过他无所谓,反正没人看见。
  他缩起腰,把双膝抱在胸前。他已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在此之前他只吃了一盒不新鲜的饼干。到处都是警察,好像每条巷子里和垃圾筒附近都有。他连走进商店偷点什么都不可能。他们仿佛都在找他。
  在他们搭车来格特姆之前迈克就曾这样警告过他。“警察早晚会盯上你,然后他们就得把你赶走。他们将跟踪你,抓住你后把你撵出他们的城市。所以你不能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过长,懂了吗,孩子?”
  泰森点点头。他明白,但他从不认为是那么回事。他觉得迈克又大又笨,目标太明显。泰森则可以出没某处而不被发现。他可以躲进大人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他在街上流浪的时间比迈克想象的要长,他知道的名堂迈克根本没听说过。
  可他从没见过警察这般大张旗鼓地搜寻流浪的人。这使他害怕,他弄不明白。而且他搞不清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他身边的动静吓了他一跳。他尽量不出声地瞥眼去瞧。立交桥和地面相交的地方有个缝制的动物。肯定是哪个孩子落在那儿的。
  他又把目光移开,对那东西不是吃的而感到很失望。
  然而他却浑身打了个寒战。刚才那里并没有企鹅。他没有看到,而且即使是别人丢下的也不会那么新。它是被人放到那儿的。
  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拿它。他怕是警察放在那里的,好抓住他把他赶出城去。可他不懂他们为何要跟他要这种把戏。他早就过了玩玩具的年龄了,他们要是放点吃的岂不更有把握?
  他盯了企鹅一眼,企鹅也盯着他。它的玻璃眼睛冷冷的,嘴很宽。它的假毛是黑白两色,身上没胳膊,而是翅膀。是只企鹅。
  他轻轻地从泥地上移过去。接着他左手撑地,右手抓住了它。企鹅叫了一声,他丢下它,心里乱跳。
  没有人来。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很安全。
  他又伸手拿起了企鹅。
  他蹲伏在屋顶上,身上披着斗篷,头上戴着头罩,隐蔽在黑夜之中。夜色很黑,但街灯昏黄的灯光却洒在仓库之间的狭窄过道上。
  格特姆的警察在寻找儿童和为他们提供住所方面干得不错,但他想寻找警察尚没有找到的儿童。
  他发现了一个小男孩,在无人的仓库之间正睡在一摞报纸上。他看着那孩子在夜幕降临后不久就躺下了,然后他无声无息地潜伏好,与建筑物融为一体。
  当他要转个身使血液流通一下时,听到楼顶的另一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蝙蝠侠屏住呼吸,看到两个穿黑衣服的瘦瘦的人影出现在楼顶的边缘。
  “跟你说他肯定在这儿,”其中一个人影说。“警察还不至于跑到这么远。”
  “我们得向克莱德发个信号,”另一个人说。
  “你发。我去扔诱饵。”
  其中一人从腰带上取下步话机,悄声说了起来。另一个拿出一只缝制的企鹅,把它的脖子栓在一根线上。然后他趴下,慢慢将企鹅从楼顶边缘送下去。
  蝙蝠侠注视着那玩具。他没理睬那两个人,他迟早要利用他们,但不是现在。玩具叫了一声,正好落到熟睡的孩子的身边。
  男孩动了动,揉揉眼睛。蝙蝠侠悄悄地把绳索挂在楼顶边上,以便随时都能飞身而下。
  孩子伸了个懒腰,放下胳膊时触到了玩具。企鹅又叫了一声,孩子忙缩回了手,他吓了一跳。尔后他试探着又把手伸出去,碰到了那玩具。
  看看没事,男孩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一块能挽救生命的木板似地抓起了企鹅。玩具又叫了,接着一样东西掉到过道的入口处。
  蝙蝠侠极力克制着不往刚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而紧紧盯住那孩子。男孩紧闭双眼,这时从阴影中钻出两个人。他们把孩子抱起来抬着朝街上走去。
  房顶上的人影不见了。蝙蝠侠站起来,一边从楼的一侧下去,一边招呼他的蝙蝠车。车子停在路边,他立即跟上载着男孩的那辆车,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段距离,以免被觉察。
  那辆车在偏僻的街道上穿梭了一阵,然后开到格特姆市外的山丘间,钻进一条灌木丛中的土道。蝙蝠侠紧跟在后面,两手牢牢握住方向盘。土路坑洼不平,蝙蝠车的轮子砰然颠簸着。树叶从他身旁掠过,路越走越崎岖,最后竟然消失了。
  他停住车,钻了出来。夜晚的空气寒冷清新,散发着潮湿的土味。他四周只有几棵白烨树,来的路上只有他一辆车的车印。
  肯定什么地方有个入口处,那地方就像蝙蝠洞的入口处一样隐蔽,所以他被他们在那里甩掉了。
  他一定要找到它。
  戈登局长驾车飞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他用手揉了下眼睛以便将睡意驱散。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他睡得很不踏实,梦到了伦勃朗的画和孩子们的玩具。他拐过街角,看到格特姆夜间仓库一片灯光辉煌。红蓝灯光旋转着打在建筑物白刷刷的墙上,至少有20来名警察正在桔黄色的街灯下来回走动着。
  仓库本身的灯光也洒照在街道上。所有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的灯光照亮了越来越多的人群。
  戈登想叹气,却强压了下去。他觉得应该有人想到用绳索把此地拦起来。
  他从车里出来,拉紧了上衣。说话声和汽车的发动机声在夜里汇成一片。他朝负责的警官走去。
  “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
  侦察员摇摇头。“都空了。”
  戈登用手持了一下银发。“是谁发现的?”
  “吉尔罗伊。”
  戈登从众多警察中间挤过去。他们站成了一道警卫线,两名新警察正认真维持着秩序。吉尔罗伊坐在警车里,前额上盖着一块白布。血从他两颊流下来,在下巴上结成了块。
  “警官,”戈登说。
  “局长,”吉尔罗伊显得很疲惫。
  “找人看过伤口了吗?”
  “头肿了,”吉尔罗伊把布揭下来让戈登看。吉尔罗伊的发际下肿起一个包,上方有一个参差不齐的长口子。由于击打力量很重,皮肤已经发紫。
  “我们谈完后,你马上去格特姆总医院,明白吗?”
  “好的,先生。”吉尔罗伊又把布放回到头上。“流了不少血,不过头伤都是这样。”
  戈登在他旁边坐下,车子的发动机罩是凉的。“说说事情的经过。”
  吉尔罗伊目光朝前望去。“我和艾萨克,就是艾萨克·奈尔森警官,先生。我俩在这条线已跑了两年了,通常是一小时路过一次仓库。停车场的灯光一直很亮,这你可以看到,而且我们从没看到晚上那里停过车。仓库值夜班的人坐公共汽车上下班,而且他在这儿,应该说曾在这儿干了20多年了。”
  看来值夜班的死了,戈登想。事态发展得越来越糟。
  “所以当我们看到停车场停着两辆黑色轿车时——它们为了隐蔽停在垃圾箱旁——我们顿觉紧张起来。艾萨克把车停在仓库门口,我按门铃好让值夜班的人放我们进去。”
  吉尔罗伊无精打采地歇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汗味儿。
  “后来的事发生的很快。时间虽短却像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从两扇门当中往里看到了他,他躺在地上,血从他的办公桌底下渗出来。我冲艾萨克喊说出事了,让他叫人,这时整个楼里的警报器同时响了起来。起初我还以为是我给弄响的,你知道。后来发现那帮家伙朝大门跑过来。我朝后退,但速度没那么快。他们见到我同我见到他们一样感到惊奇。其中一人掏出手枪,但另一个人没让他开枪,说不要杀人过多,于是那家伙就用枪托朝我脑袋砸了一下。我倒在地上,也掏出了枪,刚举起来艾萨克就冲上来,一把将我的手推开。接着我就晕过去了。紧接着警笛声和警报器声响作一团,值夜班的人躺在地上死了。艾萨克要我坐着休息,但我琢磨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值班的,而且还活着,就朝楼上走去。我当时晕晕乎乎的,走到保管库时我立马停住了脚步。我眼前一花,你知道,只见到处都是企鹅。我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个孩子——”
  “什么孩子?”戈登问。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看到一个孩子消失了。我写了份报告——”
  “这与保管库有什么关系?”
  “缝制的企鹅,到处都是。跟那个孩子消失前拿到的企鹅一模一样。”
  戈登感到一阵兴奋。或许他们时来运转了。说不定那些缝制的企鹅就是一个契机。“谢谢,警官,”戈登说。“你所说的很有用。我派人送你去格特姆总医院。”
  他简单地吩咐一名侦探开车去送吉尔罗伊,尔后他走进了仓库里。
  仓库里依旧充斥着闷热的不透风的气味。法医正在检查尸体,摄像师已做好拍照准备。“我要看保管库,”戈登对身旁一位侦探说。
  “没问题,先生,”侦探说。他领着戈登走上一截金属楼梯,上到二层。大电梯因要取脚印而已撒上粉末,所以暂停使用。
  保管库的几扇门都洞开着。戈登从门里走进去,顿时惊呆了。里面仿佛是个大展厅,所有的架子上都塞满了缝制的企鹅,不下上百只,好像是有人把钱抢走了而把它们留下做为交换似的。
  戈登拾起一只,它叫了一下,发声时嘴部露出一个小洞,声音停止后小洞也随之消失。他把企鹅递给侦探。“带回去分析一下,”他说。“看它们和马科维兹陈列室里的那些是否一样。然后查查是什么人做的,谁有大批定货。”
  “好的,先生,”侦探的口气仿佛告诉戈登,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很好,这意味着他将更快地得到答案,而且也能更快地让那个叫企鹅的家伙服法。
  斯考提把头枕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将身旁的毛毯往身上一拉,便把大拇指塞进嘴里。沙发上有股子爸爸大衣的味道,爸爸说那大衣斯考提不能碰。沙发像爸爸的大衣一样软。那是皮革的,一个警察曾经告诉过他。警察给斯考提盖上一床被子,然后问另一个警察斯考提会不会把沙发尿了。
  “我不尿床,”斯考提尽力佯装大人的口气说。婴儿才尿床呢。他闭上眼,但看到的唯有他爸爸把他从床上拖下来的那只手,同时空气中还弥漫着尿味儿。斯考提记得他上一次尿床时是多么难堪,于是他便一个晚上上三四次厕所。有时这也没用,于是他和妈妈只好尽力在爸爸发现之前加以掩饰。
  “但愿他不会尿,”警察说,“否则局长非扒我的皮不可。”
  他们给斯考提单独腾出一间房。其他孩子都挤在楼下的又大又冷的过厅里。他们开始也让斯考提睡在那儿,可他像个婴孩儿似地又哭又闹,还做噩梦。原因是有几个孩子个头很高,黑暗中,他觉得他们是他爸爸,于是他不想让他们碰他。
  警察们摸不准是不是应带他去瞧医生。他们脱去他的衣服时都惊呆了。他被揍得满身是伤,而且他总是挨揍。爸爸说这能使他坚强。
  警察抚摸了一下斯考提的头发。“我们要好好照顾你,小家伙,”他说。
  斯考提冲他一笑,又往沙发的被子里钻了钻。警察说从边门出去有个单间厕所,斯考提可以随时使用。
  他们还说,爸爸再也不能揍他了。
  爸爸肯定要发疯的。
  但如果警察保护他,他发不发疯无所谓。
  是不是?
  布鲁斯·韦恩觉得心头一紧。他抓住轿车装了套子的座位,迫使自己放松。他今天需要做的事很多,不能沉湎于过去的回忆之中。
  然而在他每晚睡着的几个小时里,他总是看到一张张的脸,孩子们泪流满面的和孤独的脸,一个人手里握着枪对着他们。一次他醒过来,用劲抱住枕头,竟把枕头捏破了,羽毛粘到他汗湿的身上。他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好,然后去蝙蝠洞里查看还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什么也没发现。统计数字和模式已不再是问题的答案。他还得去那个灌木丛,寻找那辆轿车消失的地方。
  但首先他要先去赎个罪。
  阿尔弗雷德把车子停在市政厅前,布鲁斯从车里出来。他朝台阶上走去,羊皮大衣在他身后飘舞。他刚走到半截,一群成年人站了起来,手中举着标语。“让我们的孩子回家”,一幅标语说。“孩子一警察的人质”,另一幅标语这样写道。
  布鲁斯没理会他们,径直朝宽大的两扇门走去。
  一个警察胳膊交叉在胸前站在门前。
  “我要见警察局长,”布鲁斯说。
  “找他有事吗?”警察问。
  “我们事先没约,”布鲁斯说,“但他见到我会很高兴的。”
  “把你的名片给我,”警察说,“我问问他想不想见你。”
  布鲁斯递给警察一张名片。警察推开门,把名片递给里面的一位警察。布鲁斯从门外看到里面的大理石地板上摆满了小床。
  “这栋楼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吗?”
  “我们现在让无家可归的人住了进来,先生。已经连续发生了许多起绑架案,我们不能让人随便出入。”
  布鲁斯点点头,身子前后摇了一下。他们到底采用了他的想法。好极了。他知道他们还使用了高中体育馆和小学。他没意识到需要保护的儿童竟有这么多。而这才仅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们若再把富人和中产阶级家的孩子加进去,他实在想象不出需要多大的空间。
  里面的门开了。“他同意见你,先生,”第二个警察说。
  布鲁斯谢过他后走了进去。门关上后他听见那些抗议者抗议地喊叫着。他跨过席子走到另一扇门前,推开后听到一片嘈杂之声。
  孩子们哭笑喊叫着。皮球飞来飞去。声音在大理石地板、楼梯和巨大的圆屋顶之间回荡着。办公室的人非发疯不可。
  几个孩子坐在小床里玩扑克牌,还有一些在玩娃娃。地板中央也坐着几个玩纸牌的。然而多数孩子都独自蜷缩在一处,看着小人书和卡通,或仅仅两眼盯着墙。
  孩子们都很瘦,大多数人的胳膊和腿上还露着伤痕。
  布鲁斯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登上大理石楼梯走向局长办公室。他每走一步噪音都在增加着,闷热的空气里还混杂着孩子们的汗酸味儿。
  他上到二层楼厅时,看到所有办公室的玻璃门都是关着的。人们都在桌前躬着背,好像用他们的身体就能挡住吵闹声。显然,这只是个权宜之计。
  通往戈登局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他的女秘书身体很壮实,但长着一张和善的脸,她招手示意蝙蝠侠过去。
  “他正等着你,韦恩先生,”她说。`
  布鲁斯从她旁边走过时,留意到她身上戴了一个随身听,音量调到最大。
  他朝笨重的橡木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拧动门把走进去。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擎着一杯咖啡。他看到布鲁斯后,把一只手指放到嘴唇上,朝长沙发上点点头。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小男孩正睡在那儿,大拇指放在嘴里,小手抓着破旧的毛毯。男孩的两只眼睛上都有伤痕,脸上的颧骨泛着红晕。
  戈登站起身,把布鲁斯领到办公室里会客的角落。
  “他睡得像头死猪,”戈登说,“但我不想把他吵醒。我总感到他已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睡过了。”
  “我在新闻里听到这些情况时,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布鲁斯说。
  戈登耸耸肩膀。“我们知道统计数字。每4个家庭中就有一个有虐待孩子的现象。但我们过去不相信,而是依靠医院的病历、可疑的迹象和不全面的警察报告进行估计。此案结束后这些孩子的大多数还得回家,除非他们承认受到虐待。我们让社会工作者一一找他们谈过话,可这个问题很敏感。社会工作者不能把虐待的概念灌输到孩子们的头脑里,否则法庭将拒绝受理。可受虐待的孩子一般又都对在家里遇到的情况不开口。想起这我就很伤心。”
  布鲁斯又感到一阵不安。此事他以前也没想过,而且也不知道还有这种自我调节的体系。他想这种体系是说得通的,把一个孩子放在家庭里总比让他出来强,因为人们都认为家庭是有爱心的。可谁又能证实这一点呢?
  “我来是想帮点忙的,”他说。“多了我做不了,没有那么多时间。但我可以给些资助。我来是想捐给本市5万美元,帮着暂时度过危机,然而这些钱是不够的。我还会再拿出5万,不过局长你得答应我,如果你需要的数目更多,一定要告诉我。”
  “我——”局长朝他的办公室望了一眼,好像要从那孩子身上找到安慰。“我——你太慷慨了,韦恩先生。我想5万美元已经足够了。”
  “我看不够。我们应先投入”10万,”布鲁斯说。“对这一问题我认识得越深,就越觉得资金的投入只是一个开始。”他走回到局长办公室,注视着那沉睡中的孩子。他是怎么让他们失望的?所有的孩子?他曾发誓要制止罪恶,保护城市,这显然包括保护孩子。
  “我们只能做这些了,”局长在他身后轻声说。“如果仅凭疑心就把一个孩子从一个不错的家庭里隔离出来,想象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他在家里本来不错,我们会毁了他的生命。”
  布鲁斯摇摇头,转过身面对局长。局长脸上的表情表达了他自己内心的感受。一个罪犯如果去偷去杀反而倒好处理。当涉及到家庭关系的复杂性时,简单的处理就行不通了。
  “我们到前边去吧,”布鲁斯说。“我把支票写给你。”
  他扯了一下白手套,把身子靠在他的雨伞把儿上的金鸟头上。一棵一根的钞票图在他身边,有几棵几乎触到了货栈的房顶。他的助手们站在门口。他拿不准是否该把这么多钱托付给他们,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钱的数量多得很。
  “这回我们有钱花了,”他说。“也许下次我们该瞄准银行和解款车了。”
  他的一名助手口气犹豫地说:“我们是不是该暂时收敛一下。”
  “不,”他拉了一下礼服的袖口,开始踱起步来。“我们需要继续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直到达到我们的目的为止。他们的主要注意力还在孩子们身上,我们得制止这个。”
  他踱来踱去,助手们则保持着沉默。绿色的钞票散发出油墨的气息。他喜欢这味道。最后他停住了脚步。
  “我们再在几个恶棍,把这些钱给他们几沓儿。什么也不要对他们说。让他们替我们做几件不重要的事,直到他们被擒。”
  “如果由我们来策划,他们就不会被抓住,”一个助手说。
  他用伞尖敲了一下地板,声音在屋里回荡着。“关键是,”他字斟句酌地说,“要让他们被抓住。我们要让警察白费时间审问这些一无所知的人,好让他们别盯着我们。我们可以误导这些雇来的人,让他们再误导我们在格特姆警察局的朋友们,让他们毫无目标地去追寻企鹅吧。”
  他大笑起来,那奇特的笑声使他的助手们心惊胆颤。他转向站在他近处的一名女助手,她是个黑人,穿着黑白两色的衣服显得很精神。“要确保这些恶棍对我们的底细一无所知,”他说。“这间房子、孩子们的事,都不能知道。不过一定要给他们一些缝制的玩具。尽量误导他们,明白吗?”
  “明白了,”她说。
  他又大笑起来。他的权威简直是至高无上了。
  蝙蝠侠站在树丛间。此地白天与晚上有所不同。白桦树栽的很整齐,树叶平整地覆盖在土地上,像是画出来的一般。两道车轱辘印一直延伸到此处。他继续独自往前走去。
  他已查看了地面,没有发现出入口。但肯定会有,而且是一个能很快吞入一辆轿车的大洞口。很有可能还是用遥控操纵的。
  他把树叶踢到一边,终于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松散的泥土沿着一条细而不易觉察的长缝隙变得坚硬了。他蹲下身,用手搓了搓那条缝隙。松土在他手指下散开,但一种结实的纺织物却摩擦着他的手掌。那种感觉他很熟悉,就像摸室外人造地毯的感觉。
  大部分树叶都粘在染了色的人造地毯的上面。还有一些树叶松散地撒在四周。他沿着缝隙往前走,发现这是个大得完全可以容纳下一辆汽车的长方形。此处的地面有点凹陷,使他觉得在这伪装的地表下面,有一条斜着通到下面的路。
  他在脑海中勾画着格特姆的地图。此时他正站在一片与一个候鸟自然保护区接壤的公有土地上。他想起了保护区设立的时间。主要的资助人曾要求不透露其姓名。
  他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仪器,按下几个键钮,仪器便发出嘎嚓嚓的声音,搜索着能命令长方形地面打开的电子模式。这种仪器是非法的,因为它们经常能破译安全密码,不过他不在乎。有时他必须用自己的武器与犯罪活动较量。他知道企鹅也有这种仪器,否则他不可能闯入仓库和马科维兹的陈列室。
  他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蝙蝠侠掉过头。长方形地面打开了。地面翘起来,高出他身高的一倍,地下柏油铺的马路上透出一股冷风。
  他把仪器装回到腰带上,将斗篷裹紧身子,走入黑暗之中。
  一阵冲水马桶声使戈登抬起头来。他一直在看手中的支票。韦恩的签字龙飞凤舞,很漂亮。戈登不知该怎样分配支票上的数目。他想这不是他的任务,而应该由市里解决。
  供他使用的厕所的门开着,长沙发上的人不见了,被子被推开,堆在沙发一头的一个靠垫上。黄头发的男孩从厕所里出来,手里仍抓着毛毯,大拇指放在嘴里。他看见戈登后收住脚步。
  “你好,”稚嫩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好,”戈登说。
  小孩发紫的眼眶使他看上去像眼睛圆睁的烷熊。他走路时有点跛。戈登思忖他身上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伤呢。
  “我爸爸来了吗?”
  戈登摇头。
  小男孩一笑,嘴里只剩下了一半的牙。“太好了,”他说罢走回到长沙发上。他坐下,两只赤足在沙发边晃荡着。“我能吃点东西吗?我会做花生着三明治。”
  他的话使戈登感到心疼。他那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怎么给自己做饭。这个男孩显示这方面的能力是为了讨他父母的欢心。戈登把支票装进钱包里。怎么用这笔钱已成了他的责任,他一定要确保资金用到急需的地方。
  蝙蝠侠沿着道路越往下走空气就越冷。四周渐渐不那么黑了。头顶上出现了日光灯,开始只有几盏,后来越走越多。当他已看不到入口时,他留意到岩石墙壁上挂着一层霜。再往前走便出现了滴水。
  他走了近3英里时,道路朝右拐去。此时他呼吸时已能看见自己的哈气,地上也覆盖着星星点点的黑冰。他若不谨慎,肯定会狠狠地掉一跤。
  他左边出现了一排轿车,停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他走过去。他曾跟踪过的那辆车也在其中,其他许多车都是同一个型号和牌子。他看了看车子的牌号,但他怀疑它们能说明什么问题。
  寒冷已穿透了他的斗篷。通常他是不怕冷的,因而他暗忖着此处的温度。
  他从那些车子旁走开,朝滴水的声音奔去。他又拐过一个犄角,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望不到边的地下湖。湖面上漂浮着大块的浮冰。这些小型的冰山看上去大都很坚固。脚下的路在湖边消失了。
  倘若他以前尚不知谁是此案的幕后人,现在他知道了。他想格特姆周围地区恐怕不赞成建设这样的环境。假如他在这里没有找到孩子们,等他重新返回地面时,他将核查那些轿车的牌号、这块土地的归属人,以及使用电力的帐单。肯定有人知道这么大面积的地下冰河。
  扑通一声令他掉过头去。一群企鹅——一群真企鹅——站在一块浮冰的一端。它们的小身子抖动着,兴奋地拍打着翅膀。有一只浮在水里。俄顷它嘴里叼着条鱼也上来了。这地方设计的比蝙蝠侠想象的要精美得多。
  他看不到湖的尽头。不过他必须得想一个渡过去的办法。他知道他所搜寻的目标都在湖的另一边。
  戈登在长沙发的中间发现一块污渍。有人曾想擦掉它,因而皮革已变白。他摸了一下,然后把手指送到鼻子上。是尿。他笑笑,没生气。
  小斯考提已经经医生检查过了。显然是受虐待的孩子,我可以作证,大夫说。这孩子太小了。或许局长也可以作证。
  大夫把斯考提带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看他有没有严重的内伤。戈登已派了警察摄影师去拍照。他想正儿八经地揭穿这孩子父母的行径。
  这孩子连3岁都不到,但受的罪却比别人一辈子受的还多。
  医院为他做完检查后,斯考提将被送往领养院,如果他幸运的话——因为他还很小——他可能能找到一个永久的爱护他的家庭。
  戈登摇摇头。
  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他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进来,门就被推开了。一名新来的警察站在门口,手里抓着一摞文件。
  “我们找到了,先生!”年轻警察说。“是第59大街的一家工厂,已成立好多年了。”
  戈登从写字台后走出来,从警察手里接过文件。“找到什么了?”
  “玩具厂。就在本市。他们组装那种企鹅。大约在一个月前,他们得到一份制作2千只的订单。工厂主差点儿没答应,因为企鹅不能保证孩子的安全。企鹅的身体里有一个供发声用的盒子,小孩可能吞到肚子里的那种,你知道。此外还有一根管通到空空的肚子里。伞鹅的背上有个小洞,可以从那儿往肚子里灌水。”
  “灌水,”戈登坐到写字台上。“要是捏企鹅会怎么样?”
  “它就会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嘴里还往外喷水。”
  “水,”戈登又说了一遍。他用手摸了摸下巴。“把我们获得的那些企鹅的肚子都检查一遍。然后把艾博纳找来,问他那天晚上他的陈列室被盗时,他的睡觉习惯有没有什么改变。另外再查查订货人是谁。”
  “好的,先生,”警察说。他离开房间,把门带上。
  水。那些企鹅的肚子里没有灌进水,而是别的东西。只要捏一下玩具,那东西就能让人失去知觉。然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那人抬走。
  他想与蝙蝠侠联系,把这个新发现告诉他,但他不想使用蝙蝠信号。最好还是不让企鹅知道蝙蝠侠也参与了侦破此案的为好。
  他们有了一个小小的进展。尽管微不足道,他也感到很愉快。
  湖边上像卫兵似地排列着几条船。
  它们都不大,是那种可供3个人划的独木舟。而且为了与浮冰相配,都涂成了白色。
  蝙蝠侠把一只朝岸上拉了拉,查看上面是否有警报器和追踪装置,结果他一无所获。他心里有些烦,竟然在湖的这边没有找到任何安全装置。难道企鹅如此傲慢,以至认为没人会找到这个地方?或者他以为人们会在湖边停住脚,不再往前行了?
  要么他就是另有一套方案?
  蝙蝠侠把小舟送回水里,抓住一只桨。他经验颇丰富地划着水,不让水溅到身上,因为水的温度足以使人冻僵。
  他划得越远就越靠近埋伏。这样精心设计的场所肯定有防御措施。他往前行时,周围唯一的声音就是滴水声和木桨击水的声音。
  企鹅并排站在一起,看着他划将过去。它们明亮的眼睛在反光中闪烁着。有一只还冲他叫了一声。他举手朝它挥舞了一下,心想这些动物远离了自然的光线和习惯的环境,不知是否幸福。
  蝙蝠在洞里就感到幸福,不过蝙蝠是夜间动物,是与他同类的动物。
  他思忖着这些企鹅到底应属于哪种动物。
  市长注视着戈登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支票。他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我们得把孩子们送回家。”他说。
  戈登想起了那响彻在市政厅里的笑声,社会工作者刚刚开始他们的工作。有些孩子已移交到州里抚养,但多数孩子都不说话。有几个说他们想回家。
  “我认为他们回家是不安全的。”戈登说。
  市长耸耸肩。“我们没有合法的理由留住他们。一位全国著名的律师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家长们要集体起诉市政府。理由是毫无道理地拆散家庭。”
  戈登只觉得胃里在搅动。“我们有理由,”他说。“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属于他们的家人,”市长说。“我们留住他们没有经过正常手续。我们不能把他们寄养给领养中心,因为我们没这个权力。这事家长们有法律做后盾。”
  “我们收容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受到虐待,”戈登说。
  “不是才见鬼!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些孩子是因为他们最有可能被绑架,而我们的标准之一就是寻找有没有受虐待的痕迹。”
  “还有贫穷。贫穷不是犯罪,是不是?再有是无家可归。无家可归在这座城市也算不上犯罪。上次我查了法律条文。”
  “我们有流浪法,”戈登说。
  “流浪法自20年代就成为法律条文,但40年代以后一直没有施行。法庭不会予以确认。”戈登浑身发抖。透过市长豪华办公室的大窗子,他可以看到格特姆市螺旋形的教堂尖顶。“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律师别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是在想法保护人们。你为什么不对他说让他去对付真正的罪犯,从而使我们能把这些孩子送回家?”
  “因为,”市长说,“那样的话他就该对付你了。”
  戈登叹了口气,颓然坐进一把靠近市长办公桌的带套子的椅子上。“我们有了一些线索,我想我们将有所进展。”
  “蝙蝠侠呢?”
  戈登摇摇头。“我已快有两天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曾想使用蝙蝠信号,但我又不想让企鹅知道蝙蝠侠也在追踪他。”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市长说。
  “我说,”戈登说,“我需要想个办法阻止那些家长,直到这个案子了结为止。你能不能采取诸如宣布紧急状态或类似的举措?我们不能让那个家伙夺走更多的孩子了。”
  市长抬手捋了下头发。“我不想被逼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戈登。如果我把孩子送回家,他们被绑架,是我的责任;如果我不把他们送回家,家长们就要找麻烦。”
  “布鲁斯·韦恩已捐出10万美元,为这些孩子提供吃的和住所。如果举办一次资金筹措活动,社团的其他人也会捐钱的。宣布紧急状态,让我们尽力保护这些孩子。”
  “如果我们抓不住他怎么办?”市长问。”
  戈登知道这句问话是出于惧怕,但仍使他很气恼。“我们会抓住他的,”他说。“我们必须抓住他。”
  迈克斯偎缩在一间黑屋子的犄角里。细微的光线从一扇被封住的小窗子里投进来照到地面上。他很冷,不过他从未温暖过。他要是走运的话,他妈妈今天就能给他点吃的。
  屋子里是木地板,墙上贴着粗糙的镶板,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他在这里已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只是每两天出去一趟倒一次尿壶。他想不起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发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也许他向邻居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也许他拒了鼻子;要么就是他吃晚饭时说话。犯下的罪过早已过去,惩罚却仍继续着。
  有样东西遮住了窗子的光亮。他把头放低,怕有人看见他,怕别人知道他做错了事。接着他听到一声巨响,玻璃哗啦啦洒满了一地。
  打碎玻璃的窗子中央,立着一只缝制的企鹅。
  “不——”他叫道。这是圈套。他妈妈要是这会儿来看到这一切,肯定以为是他把玻璃打碎的。其实他只是坐在这儿。但她照样还得惩罚他。
  他竖耳听着,什么动静也没有。外面还有阳光,所以他妈妈可能还在上班。她一般天黑以后才下班。
  一股冷风从破窗户钻进来,令他打了个寒噤。如果他把碎玻璃收拾起来藏到尿壶里,下次她放他出去时就可以把它们倒掉。她很少在屋里呆长,所以不会注意到打碎的窗户和室内的寒冷。只要他小心点儿就不会。
  他跪在地板上,小心地避免着玻璃拉破他的皮肉。他用一只手捡起碎玻璃茬儿,放到另一只手上。到企鹅跟前时,他停下了。
  它很漂亮。几片碎玻璃落在它黑色的头上,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着光。它的眼睛很友善,皮毛也很柔软。他希望也能有个把它藏起来的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空着的手,把它头上的玻璃拨落掉。企鹅好像在冲他笑。他想把它放在他裸露的怀里,抱住它,让它感受温暖,有东西可玩。
  但也许他妈妈就在外面。说不定企鹅是她扔进来试探他的。他抬头朝窗户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破碎的窗棂上只有锯齿状的玻璃茬子。
  他把另一只手里的碎玻璃放下。他要抱它,就抱一下。他要在那一瞬间充当一次正常的儿童,拥有一样他所爱的东西。
  他去拉企鹅,企鹅叫了一声。他尖叫一声把企鹅扔到地上,心脏嘭嘭跳个不停。是她设的陷阱,是的。他感到头晕,发软。他觉得——
  他倒在冰凉而铺满玻璃的地板上。他双眼闭上时,听见门被撞开了。
  他身子前倾靠在雨伞上,戴手套的手紧抓住金伞柄。安全监测器在黑暗的屋子里投出黑白的光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的女保安员将手指放在控制键盘上。
  “你想让我提醒其他人吗?”她问。
  “不,”他往下沉了沉身子,礼服的燕尾在黑白色的砖地上摩擦了一下。小舟在冰山的衬托下显得极渺小。蝙蝠侠的黑服装与他周围的白色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知道他会来的。”
  “你说什么,先生?”
  他叹了口气,不想解释什么,但也不想沉默。“市政府毫无办法的时候,就派他来了。过去的几年里,他给我惹的麻烦比任何人都多。我想这次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女保安把手放在她的黑裤子上。“你抓那些孩子是为了耍弄蝙蝠侠?”
  他把夹鼻眼镜戴上,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孩子与他无关。”他说。
  “那么为什么——”
  他举起戴白手套的手打断了她。“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喜欢,先生。”
  “挣得多不多?”
  “多,先生。”
  “福利好不好?”
  “好,先生。”
  “你觉得我怪吗?”
  “什么,先生?”
  他更加用劲地抓住他的雨伞说。“讲实话是我对雇员最看重的东西。”
  “可能有点儿古怪,先生。”
  “既然你知道这点,为什么还问我问题?”
  “出于好奇,先生。”
  他深吸了两口气,克制住愤怒。“我付给手下人钱不是让他们好奇的。”他站起来,用雨伞当拐仗朝门口走去。“等他找到孩子时告诉我,”他说罢走出了房间。
  他手套里的手指已经冻僵。蝙蝠侠觉得寒冷已穿透他的衣服,钻进了他的皮肉里。他必须立即停下来,或者回去取御寒的眼装。
  他不想回去。
  他已快到了,他知道。
  地下通道的墙壁上都结着冰。除了漂浮的冰山,没有一处小舟可以靠上去的坚硬物体。虽然他已深入到洞穴的深处,四处仍有灯光照明。洞穴某处肯定有保安装置,因而他疑心别人已知道了他的到来。
  他不喜欢没有黑夜的掩护,这样就失去了出奇制胜的机会。然而有时勇敢地面对敌人冲上去比任何其他方式都更有威慑力。他思索着这一着对付企鹅是否有效。
  他看到头顶上又多了一排灯光,更多的企鹅站在浮冰上漂了过去。它们像小卫兵似地注视着他。他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凶猛的鸟类,但他感到这无关紧要,反正他不会去惹它们。
  他拐过一个小弯,看到一座长长的山丘上的黄士。如果他们把孩子们带到了这里,一次只能带进来一个。除非他们有更大的能载许多人的船。但他觉得大船面对浮冰和冰山恐怕不安全。
  他荡着小舟朝一处酷似岸边的地方划去。光线愈发亮了,并从冰上反射下来照耀着黑漆漆的水。当他靠近岩石岸边时,他看到岩石墙壁上嵌着几扇门。他左右环顾,没有找到另外的入口。
  即使保安装置还没有发现他,但当他推开其中一扇门时,他肯定会被发现。
  一时间,他琢磨着是否回去。既然那些门比湖面高,就该还有一个从外部可以进去的入口。如果他使用那个入口恐怕会安全一些。但一旦他从那个入口进入,企鹅将有机会把一切都藏起来。
  蝙蝠侠划到岸边,利用木桨靠近陆地。他跳下船,靴子浸在刺骨的水里,把小舟拉至岩石岸边。舟帮与岩石碰了一下,碰撞声在地下洞穴里回荡着。他四下张望,不见一个人影。企鹅仍站在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过去在任何一次破案之中都未感到如此孤独过。这个地方让他仿佛感到无家可归,失去了归宿。时间似乎在此地停住了,拒绝与他同时流动。
  他以极快的动作把小舟拽到一块岩石后面,以备迅速脱身之用。或许有人会把它拖走,也许他很走运,小舟能呆在原地不动。他不想离开它,仿佛它是一个亲密的老朋友。
  他伸了伸手指,确保它们在寒冷中尚能活动,然后朝一扇门走去。他的脚步声在岩石上哧哧作响,湿靴子在黄土上留下一串脚印。
  通往门的台阶很窄,他迈着碎步往上爬,发现阶梯是为一个比他矮小得多的人建造的。须臾他来到中间那扇门前,拧动把手往里一推。
  门开了,涌出一股舒适的热浪。与外面反射在冰上的日光灯光相比,里面一片漆黑。
  当他走入黑暗时,他听到了笑声。
  孩子们的笑声。
  冷空气袭击他的皮肤时,迈克斯冻醒了。“妈妈?”他情不自禁地从嘴里进出这句话。
  “他醒了,”一个迈克斯不认识的男人声音说。
  他没睁眼。有人用毯子把他裹起来,像被子一样厚的毯子。触着他伤口的毛毯很柔软。只有他的脸是凉的。
  “不,他没醒,”一个比他妈妈的嗓子更深沉、更温柔的女人声音说、滴水声,不停的滴水声。他听到东西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扑通一声。一只胳膊伸到他脖子底下,把他抬到了空中。他不想动,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舒服。
  “多余的毯子放下去了吗?”男人问。
  “放下去了,”女人答道,好像那男人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胳膊把迈克斯放到另一个柔软的地方,把毯子替他仔细掖好。接着他躺在上面的那个东西摇晃起来,因为其他人也上来了。又传来一声摩擦声,整个物体便移动了。尔后便是一声一声的哗啦声。
  他微睁开眼,通过眼睫毛往外看去。他周围一片洁白。他在一只小船里,旁边还有另外两个人。坐在他脚边的男人划着左桨,坐在他头上边的女人划着右桨。小船宁静地在水里滑行着。
  那两人看去并不可怕,实际上还挺不错。他们给了他毛毯,他妈妈很长时间没有给过他这种东西了。他为使身子暖和又往毯子里钻了钻,闭上了眼。他不在乎这两人把他送往哪儿,不管去哪儿都比他从前的地方强。
  “市长不喜欢反面宣传,”戈登的秘书达琳说。“他打电话来埋怨,对警察局向记者说的话不满。他说我们是反家庭的。”
  楼下,孩子们正准备被送往新地点,一片喧闹之声。韦恩的钱已及时为孩子们解决了食品和栖身之地。更多的钱或许也能马上到位。戈登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
  “反家庭?”他重复了一句。
  “市长办公室接到了来自各个阶层的意见。大多数家长说警察的做法是在破坏家庭。意味着家庭不能保护他们的孩子。你说的关于本市虐待孩子率很高的话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大学里有一些人说警察是想利用这一说法消除穷人家的孩子。他们说虐待孩子在富人家庭里也有。”秘书照本宣科地读着,红指甲挡在她脸前面。
  戈登站在她桌子前面,脸上一副似乎哀求的神情。“市长是不是想让我做点什么?”
  “他想让你就美国的家庭发表讲话,说家庭并非像你上一次说的那样;是虐待儿童和激发仇恨的温床。”
  戈登朝门外望去。大理石楼梯下面,警察们已让孩子们排成一队长队,朝车子走去。“我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
  “我个人同意你的说法,”达琳说。“但若做为局外人来看,他可能会觉得我们认为家庭已死亡了。而且我们只保护了穷人家的和无家可归的孩子。”
  “噢,我的上帝,”戈登从她办公桌上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我们收容穷人的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是因为企鹅绑架他们。难道人们在这片混乱之中把这点忘了吗?他的目标不包括富人家和中产阶级家受虐待的儿童。他也不绑架幸福家庭的穷孩子。我们是在尽我们的职责。”
  他对郁积在心头的忿怒感到吃惊。他松开拳头,朝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安排一下记者招待会,不管市长怎么想,我要为他澄清事实。”
  蝙蝠侠朝笑声走去。走廊里弥漫着薄荷和热可可味儿,这气味儿令人轻松。
  但他并不轻松。走廊很黑,却十分干净。看上去经常使用。
  他的靴子踩在地毯上毫无声息。他看到了保安系统摄像机的红色闪光,但没予理会。企鹅希望他进来,希望他深入得越深越好。蝙蝠侠会这样做。不错,他可能会使自己落入圈套,但也可能可以把孩子们救出来。
  前方,走廊白色墙壁上反射出灯光。他拐了一个弯后,看到了几扇只能从外面看见里面的观察窗。里面一大群孩子坐在一间特大的房间里。屋子是由黑白格子图案装饰的,正好与孩子们的衣眼相称。大多数孩子的面孔他都从局长的档案照片上见过,不过他们的神态现在已有所不同。他们都胖多了,不再苍白。伤痕也不见了,而且满面笑容。
  一个女人在屋里穿梭着,分发着一杯杯的热饮——他闻着像是可可——孩子们都高兴地接过去。有几个孩子从人群中走开,仿佛害怕别人再把他们的饮料抢走似的。
  他对孩子们观看了片刻,看到他们很干净,他们的眼睛很明亮,表情也十分活跃。他还看到了被歹徒从小巷里劫走的那个男孩。他坐在一角,身边放着玩具企鹅,旁边的一张小桌上摆着他的热可可。他正在玩电子游戏机,嘴里哼着歌。
  刹时,蝙蝠侠的视线模糊起来,记忆涌向他的脑海——他站在小巷里,血溅在他身上,他手上抓着一袋玉米花。他妈妈的尖叫声在他耳畔回响,凶手们的脚步声在马路上回荡着。他看向他的父母,他们像剥掉的糖纸似地颓然倒在地上,他知道他们死了。他将永远是一个人了,被困在那个小巷里,不会再有人爱他。
  他摇头把记忆甩掉,然而响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却挥之不去。他朝孩子们瞥了一眼——他们数量太多,把他们召集起来并带他们跑掉很困难——又看了眼天花板。实在没地方躲藏,而躲藏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已经知道他进来了。
  但他总不能站在那里干等着。他走过观察窗,径直来到通往孩子们呆的房间门前。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孩子们尖声叫着,害怕地朝后退去。发可可的女人按下了墙上的一个蜂鸣器。蝙蝠侠坐在通往屋里的楼梯上,伸出一条腿:“你们用不着怕我,”他以最轻柔的声音说。“可可看来很好喝。能给我点儿吗?”
  孩子们停止了叫喊,但表情却很谨慎。屋角的小男孩抓起他的企鹅,企鹅不停地叫着。一个大点儿的黑人男孩慢慢凑近了他,他头皮上梳着精致的小辫子,满脸骇人的伤疤。
  “你是蝙蝠侠,是吗?”他问。
  蝙蝠侠点点头,接过女人递给他的一杯可可。“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都很幸福。”
  他听到的是异口同声的“很幸福,”声音之响亮使他身子不禁往后仰了一下。他佯装喝可可,但没有闻出里面有何怪味。有几个孩子没有出声,只是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他对一个骨瘦如柴、脸洗得很干净的8岁男孩说:“你呢?”他问,“你幸福吗?”
  男孩呢喃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你的样子好像不幸福,”蝙蝠侠说。
  男孩舔舔上嘴唇。“我妈妈,”他说。“你能不能对她说我很好?”
  “她不知道你在哪儿吗?”
  男孩摇头。“我希望她也能来这儿。”
  他旁边的小女孩抱着一个金发娃娃。她走上前坐到蝙蝠侠身旁,把头埋进娃娃的头发里。“我爸爸打我妈妈,”她轻声说。“她在尖声叫。”
  “你在为她担心?”蝙蝠侠问。
  小女孩点头。
  这时他们身后的门被撞开了。一个矮胖的人站在门首。他身穿夜礼服,戴白手套和一顶大礼帽。一只夹鼻眼镜吊在他鼻子上,手里紧握一把精制的雨伞。“啊,蝙蝠侠,”他说,“你认为我的孩子们怎么样?”
  蝙蝠侠站起身,顿觉自己像座塔似地立在那个小人面前。“你为什么把他们带这儿来?”
  企鹅挥了一下戴手套的手。“为了照顾他们。给他们提供所需要的所有吃的、想要的所有玩具,并有个暖和的地方睡觉。这地方谁也伤害不了他们。总之,给他们提供那个又大又坏的世界无法为他们提供的所有东西。”
  “为什么要这样做?”
  企鹅一笑。“因为我付得起钱。”
  蝙蝠侠摇摇头。“不对。你打算对这些孩子怎样?你要让他们干什么?”
  企鹅把夹鼻眼镜架到鼻梁上,透过镜片看着蝙蝠侠。然后他用雨伞指着发可可的女人:“把孩子们带到游乐场去。我要和我们的高个子朋友谈谈。”
  女人招呼孩子们跟着她,从一个旁门把他们领了出去。小女孩回头瞥了一眼,她的脸仍半隐在娃娃后面。
  蝙蝠侠看着门被关上。“想教他们过犯罪的生活?”
  企鹅哈哈大笑。“你的想象力竟然跟狄更斯一样!我要把他们从犯罪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格特姆的好心的市民们不关心这样的孩子,所以他们只能靠偷窃为生。要么就学着靠拳头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无家可归的孩子可能是这样。”
  “还有穷孩子。”企鹅靠在门框上。“中产阶级的孩子们受到的是另外一种苦难。不管他们遭受怎样的创伤,他们必须好好表现——去工作,生孩子。至于富家子弟,嗯,他们有钱,可以离家出走。但穷人家和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则通常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你什么时候变得为他人着想了?”
  企鹅任其夹鼻眼镜从鼻子上滑下来。“我从没说过我为他人着想。我只是聪明而已,蝙蝠侠。如果我能满足这些孩子的需求,他们也能像中产阶级的孩子一样成为银行家、律师和官员。”
  “我得把他们带回去,”蝙蝠侠说。
  “带回哪儿?带回贫穷和无目地的生活之中?你真够英雄主义的,蝙蝠侠。”企鹅转身朝屋外走去。蝙蝠侠拽住那矮子的胳膊。企鹅低头看着蝙蝠侠的手。“我本来想放你一码,”他说。“但既然你坚持——”
  几扇门同时推开,身着黑白衣服的保镖闯了进来。蝙蝠侠一拳把企鹅打到一边,朝门口奔去,却发现更多的保镖冲将过来。他将几个人踢到一旁,一跃从观察官撞出去落到了走廊上。他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毯上打了个滚,朝大厅望去。他要是回头往浮冰上跑就中计了。他站起身,跑到大厅的尽头,推开那里的一扇门。里面有座环形楼梯,共有15层高。他掏出蝙蝠夹,朝空中抛了出去,铁夹扣住了接近最高一层的护拦。接着他按下键钮,身子腾空而起,这时保镖们也蜂拥而至。他们举枪向他射击,几发子弹击中了他的铠甲,使他感到呼吸困难,但他继续朝空中升上去。
  离最高处还差几层时,他看到阳光从窗户中洒下来,使他稍松了口气。他升到最高一层,跃过护拦,低头朝下望去,看到十几名身穿制服的保镖,手里都握着枪。
  戈登从大理石楼梯走下去,心里对记者招待会怀着畏惧。他讨厌他工作中涉及到政治的一面。他觉得这对于他的局长职责无利而有害。反家庭。难道他们看不出他是在阻止某个企图破坏家庭的人吗?
  “局长?”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他朝下看去。一个年轻的警察正从楼梯下朝他跑上来。
  戈登停住脚步等待着。无论什么事,只要能推迟记者招待会就好。“什么事?”
  “我们终于搞到了一个地址。玩具仓库的一名司机对我们说,有一天晚上别人让他去一个奇怪的地方运货。那是市郊一处没人住的宅第。不过在去那儿的路上,我们的一辆警车路过了蝙蝠车,看样子蝙蝠车已在那儿停了好一阵儿了。”
  戈登顿觉浑身紧张起来。“宅第呢?”
  “我们派去两辆警车,他们报告说里面好像有人住,先生。他们要求再派一些人就进去。”
  “我想人已经派了。”
  “是的,先生,但调度认为应通知你一声。”警察气喘吁吁地在戈登面前停住,好像刚刚跑了几里路。“这是地址,先生。”
  戈登接过纸,塞进衣袋里。他谢了那个警察,从楼梯上走下去。小孩的吵闹声没有了,市政厅显得空荡荡的。他横穿过大理石地面,留意到地面上的磨损痕迹消失了,而且连一点儿孩子们曾住过的迹象都不见了。他推开两扇玻璃门,眼前出现一群记者。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出现了新的线索。他要让他们无暇想别的事,回答完他们的问题后他就去现场。这样就可以给他的警察寻找那些孩子的机会,不至于有人碍事。
  船在水里滑行时迈克斯打了个吨。他偶尔醒一下,把毯子朝冰凉的四肢上盖盖,或把脸更深地埋入毛毯里。他觉得这里的空气很好,浓郁、新鲜和寒冷,与他呆了那么久的屋子里的空气完全不同。
  他不想让船停下来,但随着一声木头碰撞岩石的声音,它还是不动了。他睁开眼,看着那个男人把他托起来。
  “我们在哪儿?”他问。
  “在安全的地方,”男人说,他的声音很轻。
  “他醒了?”女人问。她把船拉到岩石岸边。迈克斯更紧地偎依在男人的怀里,躲着女人的声音。
  “醒了。”
  “船弄好了,”女人说。“把他带进去吧。”
  他们匆匆地跨过岩石。迈克斯看到头顶有模糊的灯光,长长的,像他过去学校里健身房的灯光。他爸爸死后他就退出了那所学校。看来他不是在外面,而是在一座建筑物里,虽然感觉像在室外。这地方像在梦幻之中,但他喜欢。在梦中也比在家强。
  “听见了吗?”女人问。
  迈克斯竖起耳朵,可什么也没听见。男人加快了脚步。女人推开一道门,这回迈克斯听到了——枪声,接着是叫喊声。
  “噢,不妙,”男人说。他开始跑起来,迈克斯紧贴着他,牢牢裹着毯子,好不让它掉下去。
  “我们把他放到娱乐室里——噢,天哪,”女人在一扇破碎了的窗户前停下。玻璃散在地毯上,但屋子里面有玩具、软椅和热可可杯子。“出事了。”
  迈克斯感到一阵心痛。他刚以为自己安全了,却又出了事。他总是这样,事事不顺。
  “我把你放在这个屋里呆一会儿,”男人说。“老实呆着,什么也别干,听见吗?”
  没等迈克斯回答,他就把他放到窗户根儿下的一个长沙发上。然后男人就朝大厅跑去。又传来几声枪响,接着是叫喊和一声尖叫。
  迈克斯朝房间环视一圈。屋子很漂亮,配有家具。他喜欢那清一色的黑白颜色。但他不能在这儿呆下去,即使那男人让他呆也不成。不管什么样的房间他都呆不长。早晚得来个人把窗户封死,然后他就被关在里面了,像他被困在家里那样。
  “对不起,”他悄声说,以防有人在看着他。他除去毯子,把它扔到地毯上的碎玻璃上。然后他离开房间,朝走廊走去。他两腿发抖,但看到前方有个门。门是敞开的。他要到那儿去。他并非想逃走,而是想找到阳光,找到一条出去的路。等弄清出去的路之后就回来坐到屋里,等着那个男人回来。
  他站在楼梯底下,不顾子弹在他身边飞舞而朝上看着。他一只手抓着雨伞,另一只手握着枪,但没射击。他看到一颗子弹击中了蝙蝠侠,但他轻松地跃过了护栏。他仍能看见蝙蝠侠前后鼓动的斗篷。他的保镖已在上面,抓住了他,但很快又被他摆脱了。
  他看了看楼梯。他想亲手杀死蝙蝠侠,可又不想爬那么高的楼梯。或许别人能击毙他,那么他只得分享这份荣耀了——
  这时蝙蝠侠从楼梯平台翻到了空中。子弹在他周身呼啸着。他跃到了14层,那里没有保镖,没人阻止他。
  企鹅举起枪,瞄准,刚要开火一样东西便撞到他身上。
  “白痴!”他喊叫着扭过头——看到一个瘦得骨头都要从皮肤里扎出来的小男孩,瘦小的身上到处是疤痕,正盯着他周围的手枪。
  罗比蜷缩在娱乐室里,其他孩子围在他周围。他知道那声音。是枪声。他曾在街上听见过。
  “出事了,”他说。其他孩子都哆咦起来。他们都知道如何藏身,那是他们的拿手本事。但他们在这儿过得不错,他不想让其他孩子遇到不幸,也不想让对他们不错的企鹅遇到不幸,还有要为他找妈妈的蝙蝠侠。他们得想法制止打斗。过去他总是袖手旁观,遇事等着别人动手。这次他得采取主动。
  “伙计们,”他说,“我们得让他们停止开枪。”
  蝙蝠侠从空中飞下来。无数颗子弹从他身旁擦过。到处都是要杀死他的保镖。他们中间夹个小男孩,企鹅想给予帮助的男孩。
  “把这孩子拉走!”企鹅吼道。
  有个人抓住了孩子的胳膊,然而蝙蝠侠扑了下来,用一只手抓起孩子。他将孩子搂在怀里,又腾空而起回到14层。
  保镖们继续开着枪。子弹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跳飞。他们都有可能被打死。小孩可能遭到枪杀,那样企鹅将失去他显示仁慈的唯一机会。
  “停止射击!”他喊道。
  蝙蝠侠翻过14层的护栏,随即消失了。
  此人的皮肤冰冷,但他的斗篷却很温暖,迈克斯紧紧贴着他。他通过他的头罩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眸子是蓝色的,流露出关心的神色。这个人抱着他,为他抵御着声音和子弹。出现了一扇嵌镶窗户的门。透过窗子,迈克斯看到了红蓝色的阳光,缓慢地旋转着。
  此人推开门,把他推了出去。“快跑!”他说。“使劲跑,你得离开这里。”
  迈克斯用不着别人吩咐。他光着的脚触到冰凉湿润的草,为了寻找温暖,他朝那些车子跑去。
  戈登的黑车在警车的后面停下。还没熄火他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警察像围剿一群恐怖分子似地已把建筑物围住。戈登急忙朝负责的警官走去。
  “你们要进去吗?”他问。
  “里面有枪声。我怕我们要是立即采取行动的话,孩子们会受到伤害。我们正在观察这座楼。”
  戈登仔细注视着那座楼。他曾无数次路过这里。它有5层,荒凉破旧,正面的木板已经剥落,窗户显示出里面空荡无人的景象。每层的门前都有游廊,唯有最底层的门直接面对草坪。
  他正观望时,门砰地开了,一个小孩从楼里跑出来,他两臂拼命摆动着,恐惧地睁大着眼睛。他飞奔过庭院,径直朝一名警察跑去。
  “我们必须冲进去,”戈登说。“已没有其他选择。”
  蝙蝠侠掉转身,又朝楼梯奔去。他要抓住企鹅,必须抓住他。
  企鹅的解释险些让他上当,让他以为他真会帮助那些孩子。有两点是肯定的:企鹅打算利用他们,说服他们在10年、20年后成为银行家和律师时和他一起干。他将对他们进行讹诈,考验他们,让他们偿还他对他们的关心。后来那个小女孩提到了她妈妈,她的话耐人寻味。
  无论企鹅拥有多少物质财富,他永远不可能把爱给予那些孩子。
  蝙蝠侠从护栏上翻下来,朝楼下跃去。他腾空而下时,看到警察从草坪上跑来。
  枪声又响起来。他必须扑下去抓住企鹅,让他正法。这是唯一的做法。
  保镖们朝楼上跑去,而企鹅独自留在楼下。他抬起头,看到蝙蝠侠跃过护栏,斗篷飘舞着,果然名不虚传地像只巨大的蝙蝠。在他身后,一群警察已朝门口拥来。
  保镖们都不见了,企鹅只剩下孤单一人。
  局势变化得太快了,实在不公平。这次他想做点好事,想把他所得到的奉献出去。
  他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屋子。他只有一次逃跑的机会。
  他不能放过这一机会。
  罗比领着孩子们走到娱乐室门口停下来。像一面大镜子的窗户已经碎了,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有人把一条毛毯扔在了地板上。
  喊叫声越来越少,枪声也停止了。但他仍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朝别的孩子招招手,让他们跟着他照他的样子做。他们的黑白两色服装与室内装饰的颜色溶为一体。他要让他们尽量隐蔽起来。
  他走到房间另一头时,看见企鹅从窗前跑过去。他的小短腿飞舞着,雨伞拖在身后。
  罗比刚要叫他又听到了脚步声。蝙蝠侠追赶着企鹅,斗篷像翅膀似地飞舞着。
  可怕的事正在发生。企鹅给他们带来的安全世界正在消逝。
  罗比爬出窗户滚到地毯上。其他孩子跟在他身后。
  快到了、快到了。离门还有几英尺了。企鹅听到了他身后的蝙蝠侠的脚步声。
  快到了,他又对自己说。就要到了。
  门是开着的,他一跃而过,进入到他地下洞穴的冰冷世界。企鹅们站在冰上注视着他,好像这一切都是为它们观看而安排的演出。
  他匆匆跑过岩石,抓住一条船,刚要往水里推就听到背后有人对他说话。
  “你完了,企鹅。”蝙蝠侠说。
  小矮子在小船旁踌躇了片刻,面对他所创造的世界看上去极为滑稽。蝙蝠侠等着企鹅掉转头,说点为自己辩解的话,但小矮子却一推小船,跳了上去。
  蝙蝠侠扑向河滩,抓住船帮,把企鹅从船里拖了出来。按企鹅那么矮的个子,他体重却不轻。他抬脚踢蝙蝠侠,尖尖的脚趾头踹在铠甲上。
  “我倒要看看你在这冷水中能挣扎多久,”蝙蝠侠说。“你可不是真企鹅,同你在那边儿的小朋友不一样。”
  小矮子的目光朝蝙蝠侠的身后射去,使蝙蝠侠瞬间警觉起来。霎时,无数只小胳膊扯住了蝙蝠侠的腿,并响起了一片惊恐的喊叫声。
  “你放他走!”
  “不要伤着他!”
  “放开他!”
  蝙蝠侠往前挣脱着。企鹅又踢了一脚,蝙蝠侠松开了手。几十个小孩朝他身上猛撞,他脸朝下摔倒在岩石上。企鹅匆忙爬起来,跑向小船。小船已在水里滑出去几英寸,企鹅涉水摸到船边,跳了进去。
  蝙蝠侠从孩子们身旁一个打滚躲开,但又被他们扯住。
  “不要!”一个孩子叫道,“不要去伤害他。”
  那个抱着娃娃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爸爸打我妈妈,她曾对他说。她正尖叫着。
  他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攻击企鹅。那样将使他与他们知道的人一样坏,甚至更坏。
  “好吧,孩子们,”他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我让他走。”
  反正他在另一头也能抓住他。
  企鹅看着蝙蝠侠把孩子们领进了屋。他于是侥幸脱了险。他觉得他做的是好事。此时他以最快的速度驾着小船从格特姆市逃走,他要逃离警察和那个咬住他不放的带翅膀的人。
  他驾小船绕到一座冰山后面,来到一个只有他和洞穴设计者知道的更小的洞穴。他这样走比他计划的要绕远,但至少可以逃脱。
  然而他还是要回来的。他们将像以往那样把孩子们的事忘掉,因而他还要回来。下次他将采取不同的手段,做得更高明一些。
  下次他再引诱那些孩子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他干的。
  两天。整整两天了,他们把冰雪洞穴搜了个遍。他们找到了一个边门和丢弃的小船。企鹅再次逃掉了。
  戈登仰坐在他的皮革椅上。大多数孩子仍处于保护性监测之中——表面上是查验他们是否受到企鹅的伤害。不过戈登不久就得把他们遣送回他们的家——如果他们有家的话。
  他觉得仿佛他们打败了这场战斗。这些孩子一旦重返过去的生活,市政府便再也无法保护他们了。他闭上眼,想到了小斯考提。至少他是安全的,迈克斯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也是。警察有理由将那些受虐待严重的孩子们从家里迁移出来。但那些虽有好家长但每天得饿肚子的孩子,还有那些什么话也不说的孩子还将陷入困境。
  企鹅的做法表明,这座城市存在着一个问题,一个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这问题不仅仅是加强格特姆夜间仓库的安全措施,或仅仅把盗走的物品还回到马科维兹的陈列室。这问题比这些要复杂。对此戈登、市长和市委员会尚没有找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的内部电话响了两声,吓了他一跳。他揿下按钮。“喂?”
  “韦恩先生在这里要见你,先生。”
  戈登用手抚了把脸,想把脸上的疲惫表情抹掉。“让他进来。”
  门开了,布鲁斯·韦恩站在门首。达琳办公室的灯光将他的脸隐在阴影中,一时间他显得高大威武,令人畏惧。他向前迈了一步,蝙蝠侠的幻影随即消失了。
  “我一会儿就去见市长,”韦恩说着在戈登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但我想先跟你谈谈。打算怎样处理那些孩子?”
  “我们收容来的那些孩子有的已经回家,有的送进了临时收容所,”戈登说。“一两天之内我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处理企鹅抢走的孩子。”
  韦恩皱起眉头。“你有孩子的名字和材料,是不是?”
  “你要干吗?”
  “几周来我一直在考虑,”他说。“而且做了点儿调查。每个地方都有类似的问题,这些问题反复发生。一旦沦为贫穷,多数人就会永远贫穷下去。随后虐待现象便会接踵而至,除非家长学过怎样适当地抚养孩子。全国有许多人专门训练家长怎样在不伤害孩子的情况下教育他们,还有为成人及儿童吸毒者开设的学习班。”
  “我知道,韦恩。可我们不能把这些人都送进专门的学习班里去。”
  韦恩站起身。“我曾这样想过。不过你说的对,这样做不现实。但把专家请到这儿来还是可行的。最初的费用由我来出。我要建立一个筹措资金项目。我们能成为全国第一个对无人关心的儿童加以重视的地方。不过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戈登并没抱多大希望。
  “我们要想办法让家长们也参与进来,而且不要谴责他们。不要让他们觉得这对他们是一种惩罚。我还需要你去说服市长。”
  一提到市长戈登又泄了气。“这事短时间内实现不了,韦恩。”
  “我们可以着手先做起来,”韦恩说。“让那些收容所开门,一些学习班也可以上马,尽我们的所能保护孩子。我们必须这样做,局长。否则还会有企鹅那样人的来攻击我们。”
  戈登朝那张粘着白色污渍的长沙发源了一眼。他永远也不想再经历几周来那种无奈的感觉了。“好吧,”他说,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去见市长。”
  几周后,迈克斯在一幢大房子的后院荡秋千,这里已是他和其他10个孩子的家。他弯腿用劲,越悠越高,享受着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温暖……
  ……斯考提坐在警察局长办公室里,玩弄着笔记簿。戈登先生说他每周可以来玩一次……
  ……罗比做了一个花生酱三明治,递给他妈妈。他俩都坐在他们新公寓里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前。这公寓是他妈妈弄到的,她还找了份工作,在公寓大楼里打扫大厅和地下室。
  ……泰森把一件新法兰绒衬衣往身上紧裹了两下,感受到它柔软的质地。他坐在一间教室里,周围都是同他了样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孩子。他开始意识到他非常喜欢电脑……
  ……斯达茜坐在她妈妈旁边,正在听关于酗酒的讲座。台上的人说即使不错的人酗酒后也会变得脾气乖戾。“噢,孩子,”斯达茜的妈妈小声说,“我过去不知道……”
  ……埃伦有了一个新房间。虽然它没过去的房间大,但她感到安全。在这儿没有人向她怒吼。没有人伤害她。她还可和其他孩子玩……
  ……杰克看着其他的孩子。有个地方住感觉真好,尽管这是个新家。他把流浪在街头的经历讲给别的孩子听。当其他孩子犯错误时,他就坐下来向他们解释。毕竟,这里有每日三餐的保障……
  ……莉斯贝特坐在游廊上,双臂抱膝。纱门响了,她爸爸走出来。他坐到她身边,莉斯贝特尽量把身子往一边移。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宝贝,”她爸爸说。“去个我能混出点名堂的地方。不过我有样东西送你。”
  他把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她一个娃娃。娃娃柔软漂亮,头发又黑又长。“对不起我把你那个娃娃弄坏了,”他说。“我也抱歉伤害了你……”
  布鲁斯·韦恩站在一个经雨水冲刷而变得十分光滑的早已被人遗弃的巷子里。黑暗中的街灯朦朦胧胧。他蹲下,将一支枚瑰放在马路上。霎时,他似乎听到了珍珠碰撞的声音,然后是枪声和他妈妈的喊叫声——那种失落。孤独和永失被人疼爱的感觉在他记忆中栩栩如生。
  他可以与犯罪相斗,但他觉得他永远无法抵御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好了,建立起了韦恩纪念儿童基金会。
  他站起来,市政府已开始在扭转局面。倘若企鹅回来,他会发现他在格特姆已无可乘之机了。
  玫瑰在灯光下显得很美丽。韦恩笑了,然后步入黑暗之中,让黑夜将他包容,仿佛投入到了一个充满爱心的博大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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