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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最后几颗星星还在西方天际眨着眼睛,乘客们就被船员们准备出发的声响惊醒了。看起来今天很有希望成为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程,离圣费尔南多仅15公里左右了。大家多么盼望今晚能睡在一个真正称得上“房间”的房间里,一张真正称得上“床”的床上!从凯卡腊出发至今已过去了31个白昼,也就等于说,有31个夜晚旅客们只能睡在船篷下的草席上,当然,在乌尔巴纳镇、阿图雷斯村和马依普雷斯村,他们也曾住过茅屋,睡过印第安人的床铺,可这怎比得上,别说是旅馆,哪怕一家欧式小客栈的舒适呢!毫无疑问,这些愿望到了圣费尔南多都可以得到满足。 当米盖尔他们从船篷中走出来的时候,船已经开到了河中央,在东北风的推动下走得很快,可惜,有经验的奥里诺科河船员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确定无疑的征兆,表明这场风不可能持续地把船推上15公里,三条船排成一长串走着,雅克·艾洛赫转向“加里内塔”说: “感觉不错吧,今天早上,我亲爱的让?……”他说着,扬手同让打了个招呼。 “谢谢您,艾洛赫先生。”少年答道。 “您呢,马夏尔中士?”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老兵只说了一句。 “看得出……看得出……”雅克·艾洛赫的语调很欢快,“我希望今晚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到达圣费尔南多。” “今晚?”船老大瓦尔戴斯一脸怀疑地摇了摇头。 米盖尔适才观察了一会儿天空,这时也加入了谈话: “您对天气情况不太满意吗,瓦尔戴斯?”他问。 “不太满意,米盖尔先生,南边过来云了,看上去可不妙!” “风不能把云吹走吗?” “要是它继续吹的话,那倒有可能。可要是它停下来……我真担心!您瞧,南边上来的是暴雨云,它们多半要迎着风走的。” 雅克·艾洛赫往天边扫了几眼,看他的表情很赞同船老大瓦尔戴斯的话。 “趁着还有风,”艾洛赫说,“我们赶紧好好利用吧,尽可能多赶路。” “没问题,艾洛赫先生。”瓦尔戴斯说。 整个上午船没遇到多大阻碍,鼓鼓的船帆使船抵住了相当急速的水流。两岸是宽广的草原,不时突起一座翠绿的方山。路上又见到几条支流,因雨季末期的降雨而上涨了不少,可是不出五六个星期它们就会干涸的。 船只绕过了内里卡瓦的礁石,又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穿过了阿吉急流区,若不是有风,困难会更大的。阿吉急流区相对较短,这时水还足够深,船尚可在众多的礁石中穿行。危险在于,一旦船突然被急流卷携着甩到礁石上去的话,那肯定是要撞个散架的。 这种情况甚至差一点就发生在“莫里切”上,水流的巨大力量眼看就要把它推到一大块岩石的顶上去,如果“莫里切”这次真出事了的话,“加里内塔”和“马里帕雷”应该能及时地把人员和物资抢救下来。这种情况下,雅克·艾洛赫和他的同伴就不得不去乘另外两条船了,而“加里内塔”当然是会乐于收容同胞的。 这种可能性,对马夏尔中士说却是——至少可以说——令人恼火的。可以肯定,即使他同意接纳这两个法国人,几个小时之后他的脸色也会阴沉下来。 好不容易走出了阿吉,船员们又来到了卡斯蒂利托急流区,难度与前者不相上下,是到达圣费尔南多之前最后一个航行障碍。 吃完中午饭,雅克·艾洛赫走到“莫里切”船头抽支雪茄。 他不无遗憾地看到瓦尔戴斯的预言应验了。风正在平息下去,无力的帆已经抵不住逆向的水流,只有当一阵风忽然吹来时,鼓起的帆才能把船往上游拖上几链①。 ①链为旧时距离单位,一链约合200米。——译者注 显然过不了多久天气就要大变了。南面天空横亘着灰白色的云,还夹杂着煤烟色的条带,仿佛野兽的毛皮一般。蓬着毛的长尾巴似的云彩条则在远处散落地分布着,太阳刚升到中天,似乎很快就要被厚厚的云雾所掩盖。 “这更好!”热尔曼·帕泰尔纳说。汗珠正顺着他那黝黑的脸膛滴滴嗒嗒地往下淌。 “这不好!”雅克·艾洛赫反驳道,“就算被晒得汗淋淋,也好过被浇成落汤鸡,在这一带遇上暴雨,连个避一避的地方都找不到。” “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了,”费里佩对同事说,“风要是再一停,咱们非憋死不可……” “你们知不知道船舱里的温度计指到多少度了?……”瓦里纳斯说,“37度!哪怕再高上一度,我们也得给蒸熟了!”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热过!”米盖尔擦拭着额上的汗说,和两个同事比起来,他不大爱用夸张的字眼儿。 船篷底下是没法待了。只有站在船尾才能呼吸上几口空气——然而是灼热的、仿佛从炉口中冒出的空气。本来船是凭藉微风前行的,这会儿风却小得感觉不出来,停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着实让人着急。 不过三点钟的时候,“加里内塔”、“马里帕雷”和“莫里切”还是驶近了一个大岛,地图上叫阿玛那美尼岛——岛上林木厚密,满目苍翠,岛岸陡峭险峻。船员们先沿水流较慢的一侧岛岸行进,又用纤绳拖曳,终于走到了岛的南端。 太阳已经消失在云雾后了。层层叠叠的云像一个个团块,似乎随时都要翻滚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在南天响个不绝。道道闪电在云堆上划过,仿佛要将它们引爆。没有一丝风从北方吹来。暴风雨正张开带电的双翼,从东到西要把天空遮个严严实实,暗如夜幕。太阳能否驱散乌云,避免一场暴风骤雨呢?……这种情况有时会发生,但是今天这次,最自信的气象学家也不相信会发生奇迹。 即使出于谨慎,也应把帆收起来,更何况它们现在已经完全用不上了。同样为了保险起见,船员们把桅杆拔了起来,放倒在船上。船开始后退,竹篙立即派上了用场,船员们使出暑气逼迫下残存的一点气力,抵抗着迎面而来的水流。 阿玛那美尼岛之后是又一个大岛瓜亚提瓦利。船员沿着陡峭的岛岸用纤绳拉行。这比用篙撑走得快,他们打算一直用绳索拉到岛的另一头去。 当船员们拉得累了,停下来休息,准备再接着撑时,米盖尔朝“莫里切”探了探身,问道: “我们离圣费尔南多还有多远?……” “还有3公里,”雅克·艾洛赫刚查看过地图,马上答道。 “嗯……3公里,今天下午应该走完它!”米盖尔说。 然后,他转身对着船员喊道: “加油,朋友们,最后一搏!……你们不会后悔的,你们付出辛劳会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果咱们今晚能到圣费尔南多的话,你们每人将得到两枚钱币!” 其他旅客纷纷表示保证兑现这一诺言。三条船的船员被这一诱人的许诺吸引住了,为了得到犒赏,他们会排除万难的,再说他们是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去奋力拼搏,这两枚钱币也的确是他们应得的。 此时,船队正位于瓜维亚雷河附近,它的河口把奥里诺科河的左岸冲得往里凹陷了很多。当然,如果瓦里纳斯先生的论断正确的话,那就应该倒过来说,即“奥里诺科河的河口把瓜维亚雷河的右岸冲得往里凹陷了很多”。 毫不奇怪,瓜维亚雷的热烈拥护者戴上眼镜,如饥似渴地观望着他可爱的瓜维亚雷河将带着胶泥的黄色河水注入三角湾。同样可以想到的是,当船行至河口时,费里佩先生摆出一副最不屑的表情,故作糊涂地问: “这条小河沟叫什么?” 瓜维亚雷河,轮船可以通行1000公里的瓜维亚雷河……众多的支流所灌溉的地区一直延伸到安第斯山脚下的瓜维亚雷河……每秒钟注入奥里诺科河的水量达3200立方米的瓜维亚雷河,竟然被称做“小河沟”!…… 对于费里佩先生这轻蔑的提问,没有一个人回答,谁也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三条船的船员突然同时惊呼起来: “秋巴斯科……秋巴斯科!” 这是印第安语,指暴风,此刻,它正从天边席卷过来,像雪崩一般顺奥里诺科河而下。而风所来的方向,——对委内瑞拉草原的特有现象不熟悉的人会感到奇怪甚至不可思议——却是东北方。 就在一刻前,空气还是平静的,——不只平静,可以说是沉重、厚密,像固体化了一般。被道道闪电劈扯的乌云在空中不断散开。暴雨并未从南面,而是从北面下了起来,饱含水汽的云团刚升到天顶,就遇上了暴风,将这些云团吹了个七零八落,却又携来了充满风、雹和雨的云团,要把这两条大支流和主干的汇聚之地折腾一番。 暴风一到就把船吹离了河口,并一直推着船往前走,现在船什么工具也不用,便斜向地朝圣费尔南多而去。如果暴风不给他们带来任何危险的话,旅客们倒很乐意朝它所“强加”给的方向走。 不幸的是,“秋巴斯科”总是要引发无穷的灾难。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它的威力的。利箭一般的雨道夹杂着雹粒,简直如机关枪的扫射,会把船篷砸穿的,人绝对要受罪。 一听到“秋巴斯科……秋巴斯科”的大叫,旅客们就躲进了船篷里。为了防备这一船员们所称的“该死的风”,帆和桅杆都早已收了起来,所以“马里帕雷”、“莫里切”和“加里内塔”顶住了最初的一阵狂风。然而危险并未因此而解除,也并不是只有沉船这一种可能性。不仅狂风肆虐,水波也如海浪般翻涌。三条船在浪上颠来颠去,互相撞击,随时都可能在右岸的礁石上被撞成数块,即使旅客们能侥幸游到岸上去,他们的物资也将尽数丧失。 此刻,三只船正在浪尖上颠簸,船老大们徒劳地摆弄着后舵,根本控制不了船的方向了。它们在原地打起了转,一个浪头打过来,哗哗的水便扑上了船舷。船一下子被压得下降了好多,若不是船员们在旅客们的帮助下及时将水排出,船恐怕就要沉下去了。这些平底船是为在平缓水域航行而制造的,无论从体积和造型来说都经不起这种折腾。在奥里诺科河中游,雨季期间频频出现的“秋巴斯科”已经不知毁了多少航船。 这里河面很宽。从瓜亚提瓦利岛南端开始,河口就宽了起来。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湖泊。东面呈圆弧形,西面则是略往南延伸成漏斗形的瓜维亚雷河口。狂风自然可以从河口长驱直入,沿岸平原上没有一座山丘,一片森林之类的天然屏障。处在这片水域的船若遇上暴风,根本不可能像海上的船那样逃逸,只能搁浅。 船员们深知这一点,却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来避免灾难的发生。他们也曾想,干脆在撞上礁石之前先逃命吧,可这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过硬的泳技,顶得住激荡的浪头。 “马里帕雷”已经被浪打得摇摇欲沉,但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依然冒着风雨走出船篷,他们准备迎接任何挑战。 其中一个仅仅说了句: “这真称得上是在港湾里沉船的稀奇事儿!” “加里内塔”上,马夏尔正竭力保持镇定。如果他是孤身一人,如果只关系到他一人的安危,那么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艰险的老兵,他会听天由命的!可是现在还有让……他的上校的儿子……他答应陪这孩子来探险,万一船在抵岸之前就沉下去,他可怎么搭救孩子呢?……马夏尔不会游泳,就算他会,在这滚滚奔腾的浪涛之中,他又能做什么呢?……可是不管怎样,到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的,若是救不了让的命,他宁可和孩子死在一块儿! 马夏尔都觉得有些乱了方寸,让却依然镇定从容。他走出船舱,稳稳地站立在船尾……他看到了危险,且敢于正视危险……他的口中喃喃地念头父亲的名字。 但是,让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关注着他——虽然让并未觉察。三条船往同一个方向漂摇,有时挨到一起,有时又被波浪冲开。这期间,雅克·艾洛赫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让,当两条船迅速地被浪冲着靠向对方,马上就要撞到一起时,他却不顾眼前的危险,只是向让大喊着鼓励的话语。其实根本没必要,这少年在危及生命的险情之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再坚持上两分钟,我们就靠岸了。”热尔曼·帕泰尔纳站在“莫里切”船头说。 “咱们准备好吧!”雅克·艾洛赫用严肃的口吻说,“准备好搭救其他人!” 走过奥里诺科河被瓜维亚雷河口冲出的弯道之后,奥里诺科河的左岸就在船只前方不到200米处了。透过雨点和冰雹,隐约可见岸边的礁石上白沫横飞。“秋巴斯科”的力量越来越强劲,应该很快就能到岸了。船只在大浪中颠簸,不时有浪头掀到船上。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 “莫里切”碰上了“加里内塔”。 冲击力是如此之大,“加里内塔”朝另一侧猛烈地倾斜过去,水一下子就漫过了船缘。 “加里内塔”并没有马上沉下去。 然而一声惊呼,却穿过疾风骤雨传入人们的耳中。 惊呼是马夏尔中士发出的。 就在两船相撞的一刹那,让跌入了急流之中!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兵连声唤着,他已经急昏了头,胳膊腿也不听使唤了。 他眼见就要跟着往河里跳了……可跳进去又能如何呢? 雅克·艾洛赫伸出有力的臂膀拦住了老人,将他推进舱里。 雅克·艾洛赫是刚刚跳到“加里内塔”上来的,好离让更近些,以便随时帮助他…… 让刚掉下去时,雅克·艾洛赫听到马夏尔脱口喊出了一个名字……是的!……他喊的是另一个名字……而不是“让”…… “让我来吧……”他对老人说。 “您别拦我……”马夏尔嚷道。 “您不会游泳……你们两个人都会没命的!……我……我会把您的孩子救上来的!” 说着,雅克·艾洛赫纵身跃入河中。 所有上述话语和动作都是在几秒钟之内完成的。 雅克·艾洛赫划了五六下水就来到了让身边。让的头已经露出水面好几次,正要永远地沉下去……雅克·艾洛赫将让拦腰抱住,把他的头部托浮在水面上,任凭急流把他们往岸上冲去。 “坚持……坚持住!”他不住地说。 让两眼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既不可能听到……更不可能理解…… 船只在他们身后20来米的地方。瓦尔戴斯正使出全力拖住发疯一般的马夏尔,就见雅克·艾洛赫托着少年浮出水面,风正把他们往岸边推。船终于抵岸了,幸运得很,它们并没撞到岩石上去,而是恰巧被一股从河底升起的巨浪托了起来,船顺势滑到了一块沙质的河滩上,没受什么大损失。 就在同时,雅克·艾洛赫也从岸边的水中站了起来。 他怀里抱着已失去知觉的让。他把让平放在一块岩石旁边,让他的头稍微后仰,然后试图使他恢复知觉。 没有人在暴风雨中丧生,——无论是两船相撞时还是搁浅在岸上时,都没至于出人命。 米盖尔等3人跳出“马里帕雷”就朝跪在让身边的雅克·艾洛赫跑过去。 安然无恙的热尔曼·帕泰尔纳也跑来了,船员们则忙着把船进一步地拖出来。 马夏尔赶到时,让刚刚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马夏尔大叫。 “马夏尔……我的好马夏尔!”让喃喃地说。 他又感激地看了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的人一眼,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左面500米处,圣费尔南多镇口的房屋已映入眼帘,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必须立即赶到镇上去。 雅克·艾洛赫正要再把让抱起来,马夏尔对他说: “虽说我不会游泳……但走路我还是会的……先生,抱我自己的孩子我有的是力气!” 这就是他对法国青年所表示的全部感谢之辞。 马夏尔怀抱着让,身旁跟着米盖尔及其同事,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一行人沿着河岸朝圣费尔南多镇走去。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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