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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莱震惊地僵立原地,洁西跑上来抓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他。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班特莱?”这三个字含在他嘴里没有出声。 她望着他,猛摇头,褐发随之甩动。“他没事。”“那…”洁西突然啜泣起来,边哭边说话,令人几乎听不出她在说什么。“我受不了啦,伊利亚!我吃不下睡不着,我一定要跟你说”“别说!”贝莱很痛苦:“看在老天的份上,洁西,现在什么都别说。”“我非说不可!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伊利亚,好可怕的事。噢!我…”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贝莱绝望道:“洁西,这儿还有别人。”她抬头注视着机·丹尼尔,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她满眶泪水,大概已经把眼前这个机器人折射成一团模糊的影象了。 机·丹尼尔低声道:“你好,洁西。”她大吃一惊:“你是是那个机器人?”她赶紧用手背拭去泪水,同时脱离贝莱的怀抱。接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嘴角挤出怯怯的笑意。“是你,对不对?”“是的,洁西。”“叫你机器人,你不介意吧?”“不介意,洁西,我本来就是机器人。”“我也不介意人家叫我傻瓜、叫我白痴还是还是颠覆破坏分子。我本来就是。”“洁西”贝莱呻吟道。 “没有用的,伊利亚。”她说:“如果他是你的办案搭档,他还是知道比较好。 我再也受不了了。从昨天到现在,我痛苦得不得了。就算要坐牢我也不在乎了。 我不在乎他们把我赶到最低层去住,只给我酵母和水维持生命。我不在乎…噢! 你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对不对,伊利亚?不要让他们对我做任何事惰,不要! 我好我好怕,好怕…”贝莱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尽情地哭。 他转向机·丹尼尔:“她很难过。我们不能让她留在这儿。几点了?”机·丹尼尔毋需看钟或表。“十四点四十五分。”“局长随时都可能回来。嗯,你去调一辆巡逻车,我们到车道里去谈。”洁西猛然抬起头。“车道?噢,不要,伊利亚!”他尽量耐着性子安慰她。“洁西,别迷信什么鬼故事了。你现在的样子没办法上高速路带。乖,冷静下来,不然我们连大办公室都走不过去了。我去拿点水给你喝。”她掏出手帕擦擦脸,伤心地说:“噢,你看我脸上的妆嘛!”“别担心你的脸了。”贝莱说:“丹尼尔,巡逻车怎么样了?”“已经在等我们,伊利亚伙伴。”“走吧,洁西。”“等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伊利亚。我得补个妆。”“别讲究那个了!”她还是扭过身去。“拜托,我不能这样子走出去,只要一会儿就好了。”贝莱和机·丹尼尔只好耐着性子等她。他的手握拳,忽紧忽松。机器人依然面无表情。 洁西打开手提包翻找必要的装备。(有一回,贝莱曾经很严肃地说,自从中古时期以来,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是在坚决抵抗机械改良的话,那就是女人的手提包了。手提包的改良,就算仅只是以磁性把合器来替代金属把环,也已宣告失败。)洁西抽出一面小镜子以及一个镶银的化妆盒。这个化妆盒是三年前贝莱送她的生日礼物。 化妆盒上有好几个喷雾,她轮流把这些喷雾都使用一遍。这些喷雾只有最后使用的那个是看得见的。她以稳定而灵巧的手法打点脸上的彩妆,就算在最恶劣的环境当中,化妆似乎仍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权利。 她先均匀地喷上粉底,掩饰脸部泛油光及粗糙的部分,然后再在粉底上淡扫一层金晕。根据长期下来的经验,洁西所上的这层金晕正好搭配她头发和眼睛的自然色泽。接着她在前额和下巴轻轻喷了一点点日晒褐色,再在两颊上一些腮红,腮红由脸颊向后顺着颧骨涂匀。接下来她在眼皮相耳垂一带喷上蓝色阴影。最后,她喷上唇膏。这道喷雾是唯一看得见的,呈淡红色,雾气在空气中闪动水光,水雾与嘴唇一接触就乾了,色泽也变得深一些。 “好了。”洁西说着,很快拂了几下头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我想这样应该可以了。”化妆的时间比她所说的一下下还要久一点,不过也只有十五秒而已。尽管如此,但这十五秒钟对贝莱而言却彷佛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走吧!”他说。 她连化妆盒都还来不及收好,他就推着她走出门。 “说吧,洁西。”贝莱开口。 洁西自从离开朱里尔办公室后一直维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此时却条地垮下脸来。她以无助的眼伸,默默望着自己的丈夫和机·丹尼尔。 “说吧,洁西,拜托你!”贝莱道:“你到底有没有犯罪?真正的犯罪?”“犯罪?”她疑惑地摇摇头。 “现在你一定要镇定,别惊慌。你只要回答有或没有就行了。洁西,你到底有没有”他迟疑了一下,“杀害任何一个人?”洁西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伊利亚·贝莱!”“有没有,洁西?”“没有!当然没有!”贝莱只觉纠结的胃顿时放松下来。“你有没有偷过任何东西?涂改过配给资料? 攻击过谁?毁损过公物?说话呀,洁西!”“我什么都没做没做过任何特别的事情。我要说的并不是那种事。”她转头看看车道。“伊利亚,我们一定要待在这里吗?”“对,在事情还没谈清楚之前,我们都得待在这里。好了,我们从头开始吧。你这样跑来,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洁西低下头,贝莱的眼睛越过她头顶与机·丹尼尔的目光相遇。 洁西的声音很柔和,不过却逐渐变得清晰有力。 “就是跟那些人,那些中古主义分子有关的事情。反正你知道,伊利亚,他们就在你周遭,总是在高谈阔论。以前我还在做助理营养师的时候,情况也是一样。 记不记得伊丽莎白·桑波薇?她就是中古主义分子。她老是说,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城,在城还没有出现以前,一切情况都比今天好多了。 “我常常问她,她怎么这么确定过去比现在好,尤其是认识你之后,我更常问她伊利亚,你记得我们以前常聊那些事而她呢,她总是引述那些很普遍的小胶卷书上的内容给我听。你晓得嘛,比方像那个谁写的‘城之耻’之类的书。我想不起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奥瑞金斯基。”贝莱随接道。 “对。不过她所提的那些书,内容大部分都比这本还要糟糕。后来,我们结婚了,她就一天到晚挖苦我。她说:‘既然嫁给警察,我看你大概要变成道地的城市妇女了。’接下来她就很少跟我说话,没多久我也辞职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依我看,她之所以常说那些话只不过是想吓唬我而已,不然就是想让自己显得很神秘、很有魅力。你知道,她是老处女,她一辈子都没结过婚。很多中古主义分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缺点或毛病。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人有时候会把自己的缺憾误以为是社会的缺憾,他们之所以想要修正社会,其实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修正自己。”贝莱记得自己的确说过这些话,不过现在这些语在他耳中听起来却显得轻浮肤浅了。“请说正题,洁西。”他柔声道。 她继续说:“总之,伊丽莎白老是说,总有一天,大家得团结起来。她说,这都是外世界人的错,因为他们想要让地球保持衰弱颓废的状态。没错,颓废,她最喜欢用这两个字了。她会看看我所拟的下一周菜单,然后很不屑地说:‘颓废,真是颓废…’珍·迈尔丝常常在烹调室学她讲话,把我们笑得要死。她说伊丽莎白说的总有一天,我们要摧毁城市,重新回归土地。我们要跟外世界人算一次总帐,这一切都是他们害的,是他们强迫我们接受机器人,害我们永远脱离不了城市。不过伊丽莎白从来不说机器人。她把机器人叫作‘没有灵魂的妖怪’噢,丹尼尔,真对不起。”机·丹尼尔说;“我不清楚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不介意。请继续说吧,洁西。”贝莱有点着急。洁西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在任何紧急的情况或危机之下,她叙述一件事情总是喜欢兜圈子。 “伊丽莎白说话的时候,”她说:“总是一副同志很多的样子。她会说:‘上次开会…’然后停下来,半是神气半是恐惧地看着我,好像想等我开口问她这件事,好显出她的重要;但另一方面她似乎却又害怕我可能会让她惹上麻烦。当然,我从来就没开口问过她,我才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呢。 “总而言之,我们结婚后,伊利亚,这一切都过去了。直到…”她停下来。 “继续,洁西。”贝莱说。 “你还记得我们吵架的事吗,伊利亚?我是说,关于耶洗别的争执?”“提这个干嘛?”贝莱愣了一、两秒,才想起耶洗别不是别人,正是洁西的本名。 他转向机·丹尼尔,不由自主地以自卫的口气说:“洁西真正的名字是耶洗别,她不喜欢它,所以不用。”机·丹尼尔严肃地点点头。贝莱清醒过来:老天!浪费精神去担心他干嘛? “这件事让我很烦恼,伊利亚,”洁西说:“真的!我知道这样很可笑,但我还是一直在想你所说的话,一直想。找是说,我一直在想你所说的,耶洗别只是个保守分子,她为了保存祖先的生活方式,抗拒新来的人所带来的新的生活方式。 而毕竟,我就叫耶洗别,我应该…”她很努力在思索适当的说辞,贝莱帮她接道:“应该让自己名副其实?”“对。”她说着却又随即摇头,把视线移开。“当然,其实并不是这样。我虽然也叫这个名字,但并不等于就是她。你知道,我不是我以前所以为的那种人,我不是那种人。”“我知道,洁西。别想了。”“然而,我还是常常想到她,而且我还发现,我们现在的情形就跟耶洗别当时的情形一样。我是说,我们地球人有我们旧有的生活方式,而外世界人带来了许多新的生活方式,同时还鼓励我们改变。其实我们自己并不是那么清楚,但却不知不觉地陷进去了。所以说,也许巾古主义分子的话是对的。也许我们应该立刻恢复我们旧有的、好的生活方式。于是我就回去找伊丽莎白了。”“好,继续说。”“一开始,她说她不知道我到底在讲什么,再说,我是个警察太太。我说这跟警察太太无关,最后她就说,好吧,她会去问某某人。大概过了一个月吧,她来找我,跟我说一切都没问题了。于是,我加入了他们,也开始参加他们的会议。”贝莱心里好悲哀。“你从来都不告诉我?”洁西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伊利亚。”“唉,算了。我是说别道歉了。我要知道有关这种会议的事情。首先,他们在哪里开会?”一股疏离的感觉涌上他心头,甚至连情绪也没有了。他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竟然就是如此,竟然从洁西中坦诚无讳地说出来了,它已是真正的事实,不再是怀疑揣想。这样也好,消除了疑虑总是叫人松口气的。 她说:“就在这里,下面这里。”“这里?你是说就在这儿?你是这个意思吗?”“对,在下面这个车道里。所以我才不愿意进来。不过这的确是很好的聚会地点,我们在一起”“有多少人?”“我不太清楚。大概六、七十个吧。这只是一种地区小组的会议而已。会场有摺椅、饮料,有人会发表演说,大部分都是讲从前的日子有多好多好,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那些妖怪就是机器人还有外世界人都消灭之类的。老实说,这些演讲实在有点无聊,说来说去都是老套。不过我们都很忍耐,主要是因为大家觉得聚在一起很有意思,这让我们自觉是重要的人。我们得宣誓,还有密的方式互相打招呼。”“你们从来没被干扰过?巡逻车和救火车从来不曾经过会场吗?”“没有。从来没有。”“这不是很不寻常吗,伊利亚?”机·丹尼尔插嘴道。 “也许有这个可能。”贝莱若有所思地说:“有些旁侧支道是从来不曾使用过的。 不过,要知道这些支道的地点也很不容易。你们开会的时候就做这些吗,洁西?只是发表演说,玩玩盲目的阴谋游戏?”“大概就这样了。有时候也唱唱歌。当然,还吃些饮料点心。东西不多,通常是三明治和果汁。”“既然如此,”他狠心道:“你又紧张什么?”洁西害怕起来:“你生气了。”“拜托!”贝莱勉力耐着性子。“回答我的问题。如果只是那样,并没有什么危害。为什么你这雨天会如此惊慌呢?”“我怕他们伤害你,伊利亚。老天!你何必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嘛。”“没有,你没有。还没解释。你只告诉我你参加了一个没什么危害的密小组织。 他们有没有公然示威过?有没有破坏过机器人?或者发起暴动?杀人?”“从来没有,伊利亚;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如果他们要这样子,我就不会参加了。”“好,那你为什么说你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为什么你以为自己要坐牢?”“嗯…呃,他们常说,有一天会对政府施加压力。他们说,我们应该组织起来,发动大规模的罢工。我们可以迫使政府查禁所有的机器人,并且把外世界人赶回他们自己的地方去。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然而,这件事发生了,我是指有关你和丹尼尔这件事。他们说:‘现在我们要采取行动了。’还说:‘我们要杀鸡儆猴,马上阻止机器人入侵!’他们说要杀鸡儆猴的对象就是你们,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就是你。然而我知道,我马上就知道了。”她说不下去了。 贝莱不觉心软:“好了,洁西,这没什么,只是说说而已嘛。你自己也看得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呀。”“我好好害好害怕。我想,我也是它的一份子。要是发生凶杀案或什么暴力事件,你可能会丧生,班特莱也会被牵连。而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参加这个组织的,我应该去坐牢!”贝莱搂着她,让她哭个痛快。他紧闭双唇看着机·丹尼尔,机·丹尼尔冷静地回望他。 “好了。现在我要你仔细想一想,洁西,你们组织的领导人是谁?”贝莱再度问道。 她已经平静下来了,正用手帕轻拭眼角。“领导人是一个叫约瑟夫·克莱明的人,不过他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他的个子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而且我觉得他在家里大概很怕老婆。我不认为他会使出什么凶狠的手段。你不会抓他吧,伊利亚?你不会只是根据我的说辞就逮捕他吧?”洁西显得罪恶感深重的样子。 “目前我还不会逮捕任何人。言归正传,克莱明又是如何跟上级联络的呢?”“我不知道。”“有没有陌生人来参加会议?你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来自中央总部的大头?”“有时候会有人来演讲,不过不常有,一年大概两、三次而已。”“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不知道。每次介绍他们时,介绍人只是说:‘这是自己人。’或者:‘从杰克区或某某地方来的朋友。’”“好吧,丹尼尔!”“什么事,伊利亚?”“把你所注意到的人描述一遍,我们来看洁西是不是能认出来。”机·丹尼尔非常精确详尽地描述嫌犯名单上的人,洁西带着绝望的表情聆听着各种身体表征尺寸等等资料,一次比一次坚定地摇头。 “没有用!没有用的!”她忍不住叫道:“我怎么记得?我根本记不得他们的长相。我没办法”她突然住,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她说:“你说其中有个酵母农场的人?”“他叫法兰西斯·克劳瑟,”机·丹尼尔说;“纽约酵母农场的工作人员。”“嗯,有回一个人来演讲,我正好坐在第一排,我一直闻到一股其实是很淡的一般生酵母的味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我老是觉得反胃,那股味道让我想吐。所以我只好站起来移到后面去。当然,我没办法跟了他们说是为了什么。说出来是很不礼貌的。也许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毕竟,如果你整天都跟酵母混在一起,你的衣服就难免会沾上那种味道。”她皱着鼻子,彷佛又闻到那股气味似的。 “你不记得他的长相?”贝莱问。 “不记得。”她肯定地说。 “那么,好吧。洁西,现在我送你回你妈那里,班特莱也跟你待在那儿。你们谁都不要离开那一区,班特莱可以不去学校上课,我会叫人把饭直接送到公寓去,公寓四周的走廊我也会安排警察监视。”“那你呢?”洁西的声音充满恐惧。 “我不会有危险的。”“可是,这样子要多久?”“我不知道。也许一、两天吧。”贝莱说得连自己也不确定。 送走洁西,贝莱和机·丹尼尔又回到车道里。 “看来,”贝莱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贝有两层基础的组织。结论之一是,它的基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这个基层唯一的用处是在最后行动时提供群众支援。之二是,我们必须把为数不多的核心分子找出来。至于洁西所提的那个闹剧团体,则不须加以理会。”“这一切,”机·丹尼尔说:“只有在完全相信洁西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当然成立!”贝莱语气强硬道:“洁西的话绝对是真的。”“你说的没错。”机·丹尼尔说:“她的脑波似乎也没有显示任何偏好说谎的病态迹象。”贝莱狠狠瞪着这个机器人。“当然没有!而且你的报告里也不必提到她的名字,了解吗?”“听你的意思,伊利亚伙伴。”机·丹尼尔平静地说:“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报告就变得不完整又不确实了。”“可能吧,但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她已经主动跑来把她所知道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提到她的名字只会让她列入警方纪录。我不要这种事发生。”“既然如此,如果我们确定不会再有新发现,她的名字当然可以不用提。”“我保证,她已经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绝无保留。”“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机·丹尼尔问道:“为什么只不过为了耶洗别这么一个名字,就让她放弃原有的信念而采取新的信念?这种动机似乎很不清楚。”他们缓缓驶过弯曲而空洞的隧道。 “这很难解释。”贝莱说:“耶洗别这个名字很少见。它原本是一个坏女人的名字,我太太很喜欢它。这让她有一种新鲜感,透过这名字她可以感受一种末曾经历过的坏,这对她那刻板规矩的生活也算是一种弥补。”“一个守法安分的女人,为什么想要有坏的感觉呢?”贝莱差点笑出来。“女人就是女人嘛,丹尼尔。总之,我曾做了一件蠢事。我在气昏头的情况下居然跟洁西说,历史里的耶洗别其实并不算什么邪恶,而且她还可以说是个好妻子。这句话我一直后悔到今天。 “结果呢,”他继续说:“我把洁西气死了。我毁坏了她生命中某种无法取代的东西。我猜,她后来所做的事其实是一种报复。我想她之所以会去参加那种我并不赞成的活动,是为了惩罚我。不过,我并不认为她这种报复动机是有意识的。”“动机难道还有无意识的吗?这在措辞上岂不是矛盾?”贝莱看着机·丹尼尔,懒得再跟他解释什么叫作无意识的动机。他改变话题说道:“由此可以看出,圣经对人类的思想和感情有极大的影响力。”“圣经?什么是圣经?”贝莱先是惊讶,接着反而对自己的惊讶感到诧异。他清楚,外世界人是在一种十足的机械理论个人哲学下生活的,而机·丹尼尔所知道的事情大概只有比外世界人更少,不会更多。 他简单地说:“这是地球上大约一半人口奉为圭枭的经典。”“我对你所说的那个形容词的意义不太了解。”“也就是说很重要、很受肯定的意思。在适当的诠释之下,这本书的内容涵盖了一套行为准则。许多人都认为,人类只有遵循这些行为准则生活,才能获得最大的幸福。”机·丹尼尔似乎是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这套准则有没有合并到你们的法律当中?”“恐怕没有。这种准则是不适合法律约束力的。它必须是个人发自内心、主动去遵循。就某种意义而言,它甚至是高出法律之上的。”“高出法律之上?这岂不是又有措辞上的矛盾?”贝莱苦笑。“我引述一段圣经给你听好吧?你是不是很好奇想要知道?”“麻烦你。”贝莱放慢车速,然后煞住。他闭上眼睛回忆。其实他想用中古圣经里那种抑扬顿挫的中古英语来念,不过对机·丹尼尔而言,中古英语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而已。 他以现代的修正英语开始随口念起来,彷佛是在讲当代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追溯人类遥远模糊的过去中那遥远的故事:“‘耶稣却往橄榄山去,清晨又回到殿里。众人都聚集过来,于是他便坐下来,教训他们。文士和法利赛人带了一个行淫时被抓的女人来,叫她站在大家面前。他们对耶稣说,先生,这女人是行淫时被抓到的。按照摩西的律法,这样的女人应该用石头打死。你说呢?该如何处置她? “‘他们说这话,是在试探耶稣,想找藉口告他。耶稣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用手指在地上画字。他们继续追问他,耶稣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当中谁要是认为自己没有罪,谁就可以拿石头打她。 “‘他说完又弯腰用手指在地上画字。大家听了耶稣的话,老老少少一个个都离去了,最后只剩耶稣和那个女人。耶稣直起腰来说,女人啊,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没有人定你的罪吗? “‘她说,主啊,没有。 “‘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机·丹尼尔很用心地聆听着。“行淫是什么?”他间。 “那无关紧要,只是当时的一种罪行,惩罚的方式就是让人用石头打死。也就是说,犯罪的人必须被人砸石头,一直到打死为止。”“那个女人有罪吗?”“有。”“为什么她没有被扔石头?”“因为听了耶稣的话以后,那些人没有一个觉得自己有资格对那个女人扔石头。 这故事的含意就是,有某种东西,比你的正义感更高。人类有种冲动叫作慈悲,有种行为叫作宽恕。”“我不明白这生字的意义,伊利亚伙伴。”“我知道。”贝莱喃喃道:“我知道。”他发动巡逻车,身体一晃,车子疾速向前冲去。他紧靠在座椅的背垫上。 “我们去哪儿?”机·丹尼尔问他。 “去酵母镇。”贝莱说:“从阴谋分子法兰西斯·克劳瑟嘴里挖掘真相。”“你知道要怎么做吗,伊利亚?”“不知道。不过你知道,丹尼尔。方法很简单。”他们的车子疾速向前奔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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