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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严世蕃伏法身亡 白衣人碎尸潜踪


  话说袁州推官郭柬臣,因偶尔路过严嵩府第,遭到恶奴严六凌辱,又被乱石碎瓦投掷赶出,忍无可忍。便暗里使人将严世蕃罪恶探听详细,修书一封,尽揭发其罪行,呈上南京御史林润。林润见书信大喜。因他平时多次奏本劾奏鄢懋卿,得罪严嵩父子,最怕奸贼父子日后东山再起时报复,便欲趁机与柬臣一起商议揭发其罪。恰巧事隔不久,林润奉旨巡视江防,途经袁州,便会晤柬臣密议。柬臣把始未尽讲一遍,又把罗龙文潜逃徽州,私招刺客,密谋行刺徐阶及邹应龙等事也一一陈明。林润自是欢喜,当夜拟定奏本,使人飞马入京奏报朝廷。!
  世宗览奏,大加震怒,立即传旨,命林润去袁州逮捕世蕃等人,拿入京问罪。林润得旨,自是不怠慢,立即行文徽州府,捕拿罗龙文,一面亲赴九江,与郭柬巨接洽捕拿世蕃。
  且说柬臣见有圣旨捕拿世善,自是喜出望外。
  点齐一班精明强悍校尉,片刻不迟延,亲自率领,飞奔严府而来。前时被乱石赶出,今日亲自赶去捕拿,骑在马上暗思忖,自是别样滋味在心头。及至重到那施工场地,数千民工,见官府兵马驱人,甚是惊讶。监工役从,也自是惶恐:慌忙禀报严六。
  严六赶来看时,见那小小推宫如今高居马上,身后官兵簇拥,情知不妙。欲待逃时,柬臣喝一声道:“堂堂相府严六,可知你也有今日么?”遂向兵丁喝道:“先与我把他拿下!”
  严六昔日狂妄气焰,烟消云散,只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于柬臣马前,正待含泪央告,早有一班校尉将他扭起,一根绳索绑了。其余役从,慌慌奔逃,只恨爹娘少生条腿。柬臣不去理会,命枝尉将四千民工驱散,然后带所有人马,团团将严府围个水泄不通。世蕃本无兵甲,眼见所有工匠尽被驱散,府内仆役,东躲西藏,头也不敢露,无可奈何,恰似瓮中之鳖,被拿了个牢靠,似杀猪般捆绑起来,推推揉揉,架出府外。刚刚打入囚车,蓦地听校尉一声呐喊,团团将一人围住。柬臣看时。
  顿吃一惊,万没料到,那人正是世蕃死党罗龙文。
  原来罗龙文在徽州时,听到缉捕他的消息,竟先逃之夭夭,星月兼程,竟投奔世著而来。恰见严府周围,团团围定兵丁校尉,一时蠢了,至近前探问世蕃,惹起校尉生疑,便盘问他姓名,罗龙文自不避讳。
  那校尉听他便是逃军逆贼罗龙文,一声呼唤,将他拿住。罗龙文自投罗网,顿时被掴绑停当,与世蕃一起被打入囚车。
  柬臣将二贼押回袁州府衙,禀报御史林润。林润自是高兴,便命袁州府详访严氏罪状,汇集成案,又上疏劾奏严嵩父子。
  奏书送上,世宗果然动怒,立即命司法严厉审讯。将世蕃等打入死囚狱中。此讯传出,整个京师,轰动起来,人人拍手称快,四方传颂。谁知惊动了一个人,你道此人是谁?正是严嵩父子的生死冤家王世贞。
  且说自从《金瓶梅》传扬出去,世人皆奉为奇书,拍案称奇,一时四方传诵、转抄流行,个个以先睹为快。更有重全相购,登门求取者,不计其数。
  世贞自是应接不暇,便命家人把牢门首,非相交甚厚者,概闭门谢绝。
  这日莫成正在门首,忽见汤裱褙走来,相隔二里,便赔下笑来,及至门首,又拱手堆笑问道:“许久不见,老爹一向可好么?”
  莫成装作没听见,掉转屈股,只看树上鸟儿。
  汤裱褙转个圈儿,又绕到前面笑问道:“公子,哦,王大人在家么?”
  莫成道:“公子早晨出去,至今还没回来!”
  汤裱褙不信,道:“敢怕老爹诓我,我自己进去看看!”说时径直往里走。
  莫成三喊两喊没拦住,又不及他腿脚快,急急追到里面来。汤裱褙原是路熟,径直来到书房,隔着窗根看时,见世贞在伏案在写什么,口头得意笑道:“果是老爹骗我不是?”
  莫成急道:“公子写文章,千万打扰不得!”
  裱褙道:“我便去厅里等罢,公子闲时,只望老人家禀报一声,道我有要事求见!”
  莫成道:“只伯公子没空闲,你等不得!”
  汤裱褙不听,独自来到厅里,便在椅子上坐了。
  莫成无奈,只不理他,任他坐去。汤裱褙也不知尴尬,反跷起二郎腿来,悠哉悠哉地抖动,只是东张西望。许久,恰值世贞去坑厕解手,被他从窗里窥见,往外赶不迭,追到世贞后面,扑通一个响头跪下,纳头便拜道:“乞公子留步,小人给大人来请罪了!”
  世贞转身看是汤裱褙,厌恶说道:“你来这里有何事?”
  汤裱褙忙道:“小人在府之时,承蒙老爷与公子向是错爱,感激不尽。前时小人无知,多有得罪之处,乞望公于恕罪。若不嫌弃,还望收留则个!”
  世贞冷冷一笑,看他穿戴,头戴一顶旧罗帽儿,身着一件旧衫,脚下一双皂鞋,只比讨饭花子强不甚多,且神情沮丧,恰似一副丧家狗模样。再无昔日威风,便冷冷说道:“我府上已是破落,便是只看家狗尚且养不住,如何养得相府家人!”
  汤裱褙只是叩头乞求。世贞再不理他,径自走了。待解手出来,见他仍不肯去,又冷冷说道:“我还事忙,多有怠慢了!”
  汤裱褙仍不肯去,又赶他到书房,死气白赖,只是恳求。恰在这时,问人拿了大红帖儿往里飞跑来,报道:“御史邹老爷来拜访公子,门外下马了!”
  世贞听罢,赶忙去迎接。把汤裱褙没情没趣撇在书房里。少顷,世贞迎邹应龙至厅中,叙礼毕,分宾主坐定。应龙极口盛赞《金瓶梅》。世贞谦逊一番,有小厮奉上茶来。二人各取来吃了。应龙道:“学生今日来府,正有喜事相告,你可闻严贼父子事么?”
  世贞道:“偶有所闻,正不知详情怎地。”
  应龙道:个如今世蕃那厮,被林御史劾奏,已下死牢。前时我参奏,被他脱罪逃去,料他此次,再无活路了!”
  世贞面有虑色,摇头说道:“严贼旧党,在京甚多,只伯暗里贿赂,沟通关节,买下活路,也未可知。那厮在狱中,可猖狂么?”
  应尤道:“正是猖狂得很。前时下狱时,他竟毫无惧色,神色自若,反抵掌笑道:“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且为那罗龙文鼓气道:“招叛纳贿,算得屁罪,当今皇上,办过几个贪官?此罪尽可无虑。
  只是聚众为逆事大,料他无实在证据,岂可加罪!
  便是在狱中,仍饮酒取乐,骄狂得很!”
  世贞道:“这就是了。那厮虽是恶贯满盈,却极是狡诈,想是不甘俯首就戮的,只怕暗里弄甚圈套,也未可知,不可不防!”
  应龙笑道:“果不出你所料,只是他机关算尽,此番却蠢了。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把自己拉科个死案中!”
  世贞惊道:“何出此言?”
  应龙道:“那厮果是狡诈,便是在狱中,竟贿通狱卒,与他外面私党暗里弄下脱身圈套,不想他私党无意之中,透出风声,泄露他机密,正惹恼了刑郎尚书黄大人与左都御史张大人,不日再行劾奏,怕他还保得住脑袋?”
  世贞疑道:“想他死党,怎地肯轻易泄露?如今黄、张两位大人,拿住他甚么把柄?”。
  应龙笑道:“那厮被林御史参劾他纳贿、叛逆两案,他毫无顾忌,只作儿戏般看待。只是杨、沈两案,廷臣常谈,民愤极大,又且是他父子所为,最是害怕。他只道我与林大人,并未加入杨沈两案奏疏,若不将他之罪加入此两案,不怕哪个能扳得倒他!不想他机密漏泄,恰被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两位大人得知,便欲将那厮加入此两案,一齐密奏皇上,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世贞听罢,大惊失色,拍案而起,惊道:“敢怕是黄、张两位大人,与那严府有私,欲救那贼囚脱身不成么?”
  应龙道:“两位大人,正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怎讲反倒救他?”
  世贞道:“果是如此,两位大人倒中了他圈套。
  定然加罪于己身,反教那贼囚脱罪了!”
  应龙急间道:“杨、沈两案,正是人人痛恨,如今加罪世蕃,罪情愈重,怎地反讲使他脱罪?”
  世贞道:“杨继盛、沈链两位大人下狱,虽是由严氏父子拟旨,然而终究是皇上主裁,如今着重提此两案,皇上见奏,定然疑心司法明借严氏父子,暗里归罪皇上。你想万岁如何肯归罪于己?迁怒下来,只怕黄张二位大人自身难保,反替那贼囚开脱了罪责!”
  应龙听罢,顿然大悟,惊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那贼囚好计,果然狠毒!今日若非兄弟高明点破,只怕坏了天大事情!”
  世贞叹道:“贼囚虽奸,却极是聪明狡诈,便是皇上肺腑,尽被他窥透,恰似钻进皇上肚里,便是肠子有几道弯儿,也一一被他数得清楚。难怪昔日代老贼奏对,无所不中,处处迎合皇上心意,可惜堂堂天子,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应龙听得惊了,道:“不想小人心肠,竟这般奸诈,只怕二位大人仍被豪蔽,奏本上去,惹下泼天大祸来?”
  世贞急问道:“可知二位大人奏本是否呈上?”
  应龙道:“咋日便闻属稿已定,敢怕今日已奏上,便火急去相告时,已是迟了!”
  世贞坐立不安,急出一身汗来,稍梢沉思片刻,蓦他说道:“有了,如今十万火急,只烦大人飞马禀报,恐还挽得危局!”
  应龙急起身道:“君有何计?尽快讲来,下官自当舍命前往!”
  世贞道:“倘若奏本呈上,如今定在徐阁老处,我乃布衣犯身,不便交往,只劳大人飞速奔告。劝阻徐阁老将参本暂且留下,恐还未迟!”
  应龙道:“此言极是,情势危急,下官不敢久留,暂告辞了!”说罢急忙外走。
  世贞送他出门首,眼见他飞马加鞭,卷起一股烟尘,飞般去了。正是:
  一语道破弥天计,飞马欲扭乾坤回。
  且说应龙飞马直奔徐府,到得门首,翻身下马,等不及禀报,竟闯门而入。守门兵丁,知他与自家老爷相交甚笃,又见他汗水淋漓,万分焦急,不敢拦阻。应龙穿过庭院,直奔书房,见徐阶在,连忙执手禀告:“启禀大人,下官有紧急密事禀报!”
  徐阶起身相迎,但然笑道:“邹御史从何而来,何事如此慌忙?”
  应龙道:“下官自元美府上而来,只为刑部尚书黄大人、左都御史张大人参劾严贼一事!”
  徐阶淡淡笑道:“我已明君意,不必惊慌,你稍候片刻便知。”
  应龙正自惊疑,忽门人享报:“遵老爷旨喻,现邀刑部尚书黄大人与左都御史张大人到府。”
  徐阶召二入进来,叙礼毕,笑笑间二人道:“闻诸君欲劾奏世蕃那小贼,不知如何属稿。可否给我一阅?”
  黄光升道:“下官昨日属稿已定,正欲请阁老赐教。”说罢从怀中取出稿纸幸上。
  徐阶草草瞧了一遍,淡淡说道:“你乃刑部尚书,法家断案,谅无错误。今日不及拜疏,诸君情入内厅品茗再谈罢!”
  于是应龙等人随了徐阶同入内厅。左右分坐,献茶毕,徐阶屏退家人,笑笑向黄大升与张永明问道:“你们二人,一个尚书,一个御史,敢怕当腻了,不然便是宁可自己丢乌纱,也要保严公子脱罪,倒是义气得很哩!”
  黄光升与张永明自是一惊,一齐说道:“那小贼死有余辜,如何肯容他活?”
  徐阶点头笑道:“照此说来,是非致死严公子不可,好心,好意,也端的个好计。怎地将他牵入杨、沈两案中?”
  张永明道:“杨、沈冤案,正是人人痛心,众愤所在。用杨、沈事,正要他抵死!”
  徐阶笑得喷出茶来,道:“既是你二人皆这般说,应龙,你便去与他二人寻个驴儿,同他二人去那狱中接出严公子,让小严倒骑毛驴悠哉悠裁去了,倒保全得二位官职与首级!”
  黄光升与张永明皆惊道:“阁老何出此言?”
  徐阶道:“诸君弄错了。杨、沈两案,虽是人人痛愤,但杨死特旨,沈死于泛旨,虽是老严所拟,皆是皇上裁定。如今这般属稿,敢怕是逼皇上向天下认罪么?如果照此申奏,一入御览,恼了皇上,便要宰鹰消怒,放兔归穴。怕是也要请元美为你们写悼诗么?”
  黄光升与张永明闻此言,恍然大悟,齐声道:
  “阁老高见,足令晚辈钦服,但奏稿如何裁定,还乞明教!”
  徐阶笑道:“应龙至此,敢是胸有成竹,有何高见,尽讲无妨。”
  邹应龙道:“悯老深谋远虑,天下折服。学生不才,正欲乞赐教!”
  徐阶招三人近前,再无笑意,极严峻说道:“如今之计,正是以其人之计还治其身。那小贼心下所盼,正是将他加入杨、沈案中。且他奸党在京,耳目众多,时时闻风窥测。如今你们明里仍放出风去,只道将他加入两案,暗里只须把林御史原疏改定,将聚众叛逆事件加重。参入旁证,便足以致他于死地了。只是事关重大,必须今日拟稿,明日拜上,稍一迟延,只恐泄露机密,以致败事!”
  当下众人推光升拟稿,光升谦不敢当,又推应龙,应龙只道阁老德高望重,又推徐阶。徐阶至此,方从袖中取出一纸,递与众人道:“老朽已拟定一稿,请诸公过目,不知可用否?”
  众人一一览阅,见徐阶所拟,与林润原奏,大略相同,内中增入各条,一是罗龙文与汪直沟通,贿世蕃求官;二是世蕃用术士之言,以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府第,规模不亚于王公,意预叛逆逞王,三是勾结宗人典模,阴伺非常,多聚亡命,北通胡虏,南结倭寇,互相响应,图谋叛乱等语。
  黄光升看罢连道:“好极,好极!管教小贼从此身首分离了。”
  邹应龙与张永明,也交口称赞。徐阶见众人再无异意,即召缮折的记室,令入密室,闭门速写。
  好在光升等随身带有印章,待抄写毕,又一一阅览一遍,遂用印加封,次日由黄光升亲往递逞。众人辞记徐阶,专候佳音。
  且说这时世蕃在监狱里面,听那外面的党羽探听得明白,只道黄光升、张永明等已将他加入杨、沈两案中。不由窃窃私喜,只道奸计得行,望望对面监栏内,只见罗龙文神色抑郁,愁苦自叹,觉得甚是好笑,招手唤他近前,隔着铁栅道:“如今咱们案情益发重了,众官只把你我加入杨、沈两案中,让咱们为那杨、沈偿命,你看如何是好?”
  罗龙文听罢,登时面色死灰,痛苦欲绝,流泪叹道:‘若是如此,只怕你我性命休矣!”语声未毕。
  竟泣不成声。
  世蕃伸过手去,拍拍他肩膀,哈哈大笑道:“便是要死,亦当含笑而去,岂可啼哭抹泪,作这般没骨气之状。”说罢,扭头朝狱卒叱喝一声:“为爷取酒来,且让我兄弟,畅饮十杯!”
  罗龙文转身拭泪欲去,鸣咽叹道:“什么光景,怎有心取乐!”
  世蕃又笑道:“兄弟尽畅饮无妨,我管保不出十日,教皇上自传旨放你出去。那时皇上只怕还念我老父,再降恩命,也未可知。只是悔不该前时不曾取徐阶老儿脑袋,以致有今日,这也因我父姑息养好而至此,不消说了!如今早晚便出去,再用前计未迟,那时再看徐老儿及应龙、林润诸贼,可逃出我手心么!”
  罗龙文甚是惊异,半信半疑问道:“果真你我可保全性命?”
  世蕃不等他问,摆摆手儿说道:“取酒过来,我与你先痛饮一番,到出狱时,你自然深信我言,不必多问!”
  此时早有狱卒,端着盘儿,酒肉伺候,原来世蕃虽下死囚,狱中役卒,皆被前时相府威势吓住,今日世蕃虽是手下囚徒,仍感亲戚未散,恰似一群鼠儿,见只死猫,心中便惊骇;又见他党羽极多,探望之人,整日络绎不绝,自是不敢得罪;更因被他家人用金银买下,反倒殷勤奉迎,虽是役卒,只与世蕃自家奴仆无异,唤时便唤,骂时便骂,仗是恼怒打时,也要赔个笑脸。如今见他呼酒肉,怎敢怠慢:
  因世蕃一番话语,说得罗龙文宽下心来。两人隔铁栅对坐,划拳行令,开怀痛饮,只差无美妾相陪。及至吃得烂醉,一头倒下,酣睡一宵。
  次日午后,忽有狱卒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三位爷敢怕事不好,如今朝旨下来,着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来提你们出去审讯。”
  世蕃听时,自是诧异,惊道:“莫非另有变卦罗龙文见世蕃失色,也不敢问,只瞠目结舌,呆愣起来。恰在此时,牢狱铁门,咣啷二声响,一群锦衣卫蜂拥般进来,不由分说,将两人反臂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去了。至长安街,路过朝门,恰见徐阶着朝服出来。两旁司法诸官一同恭奉,径直入司法衙来。到大厅内,徐阶居中坐定,诸宫皆据案列坐,传下令去,命押世蕃、罗龙文进来。锦衣卫押两人人内,到堂前跪下,徐阶不曾审讯,只从袖中取出前时与黄光升等人所拟疏本,冷冷一笑,掷于堂下道:“严公子,看看这劾奏你的疏本,可出狱么?”
  世蕃心下狐疑,拾起看时,见那疏本所列之罪,哪有杨、沈二字,条条俱是聚众叛逆,谋图王霸之罪,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声呼冤。
  徐阶笑道:“严公子,你也不必狡赖了,朝廷已探得确凿,方命我等质问,以昭信实,还是承认了吧!”
  世蕃惊慌失措,跪行数步,连连呼道:“徐公!
  徐公!你果真要埋死我父子么?”
  徐阶仍笑道:“你自作孽,怕是不能活了,如何怨我?”说罢,任凭世蕃连声呼号,再不理会,只向两旁诸司法官含笑点头道:“此案已实,我等且退堂罢!”
  司法应命,又命锦农卫将世蕃及罗龙文押入死牢。
  徐阶勿勿回府,暗寻思道:“此案只应速决。因是他党羽甚多,只怕他在牢中里外串通,再生奸计,骗取皇上怜悯,则前功弃尽矣!”当下于书房中亲自草拟疏本,极言诸般罪状,桩桩勘实,如交通倭寇,潜谋叛逆,谋取朝政,证据确凿,情速正典刑,以泄公愤!
  徐阶这疏上去,恰似世蕃的催命符,当日,世宗龙颜震怒,传下圣旨,令将世蕃、罗龙文处斩。
  徐阶领旨,方才长松一口气,只道前时呕心沥血,密谋锄奸,如今正有了结果。当下将旨密带回府,唯恐一夜生变,绝不透露半点。便是黄光升等人来问讯,只自作焦急之状,道;“正不知皇上之意,待我明日入内面圣催问,自见分晓!”
  众人去后,徐阶复派心腔连夜去狱中暗里监视,又派兵丁将牢狱暗里守定,方才安心睡下。
  却说世蕃与罗龙文重归狱中,止不住泪水涟涟。
  仰天叹道:“只因被那老儿捉弄,此番你我休矣!”
  罗龙文再不应声,已是哭成一团。
  此时狱卒呈上酒肉来,世蕃再无心饮,只一把将盘儿掀翻,唬得狱卒慌忙避去。
  不时奸党齐来探望,任凭好言宽慰,世蕃只俯首沉吟,再不言语。奸党情知不妙,个个束手无策,只道赶在圣旨来下之前,另谋他策营救,劝慰几句去了。
  一夜无话。此日将近午时,传下诏旨,令即日处斩。世蕃听罢,如晴天霹雳,荡去三魂七魄,料再无挽回,隔着铁栅,与罗龙文抱头哭作一团。世蕃家人闻讯,齐慌慌赶到狱中,个个哭泣,果似送葬般。有家人哭道:“公子可有甚话留下?”
  世蕃泪水纵横,张张嘴时,喉咙便咽,再说不出话来。
  家人泣道:“公子既不肯讲,可写封家书,寄与老爷,便是诀别之言吧!”
  当下狱卒取过纸墨,家人磨墨展毫,送至世蕃眼前。世蕃执笔在手,泪眼模糊,再认不得眼前之人。泪珠叭叭落下,一张白纸,湿透半张,手也颤抖得乱了,竟写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监外一声传呼:“众人回避,监斩官大人驾到!”
  只此一语,惊得世蕃双眼紧闭,跌落在地,早有刽子手抢步人来,将二人如法捆绑,架出狱门,押解西市处斩。不想邪恶荒淫贼子,血债累累,恶贯满盈,也有今天。
  继而朝旨复下,又削严嵩为民,将其家产,全部查抄归官。按得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三百万余两,珍异无数,几逾天府。更鞫彭孔及严氏家人,得蔽匿奸盗,占有民田子女等伏,计二十六人,一律发配,将严嵩驱出门外,家屋发封。严嵩寄食墓舍后,二年饿死。二十余年的相家,终于得到这般结局,可见古今无不败的权奸。
  且说世蕃被其家人收尸装殓回府、忽有一奇异白衣人,头蒙白纱,身着自袍,言称是世著生前挚友,欲瞻世善遗容。家人允诺。白衣人独留室内,悲痛号哭,其悲惨之状,令人闻之垂们。良久,哭毕,自衣人也不辞别,垂首匆匆离去。是夜家人盖棺收殓,但见世著尸碎百块。便是拼凑,再不成人。
  举家慌恐,再寻白衣人时,竟不知哪里去了。世蕃至此地步。正是:
  身败名裂尸骨碎,便人黄泉难为人。
  却说世蕃下葬之日,有两个讨饭花子,跟在送葬人群后面讲出一个笑话。道是一个老汉,有三个儿子,老汉一生修行,临死那日,对三个儿子说道:
  “我要成仙去了,你们三人需要什么?可讲与我听,我便求神仙赐给你们。”
  大儿子道,“我要官居极品,天下权势我最重!”
  老汉点点头应允。
  老二道:“我要金山银山,天下富贵尽归我!”。
  老汉又点点头答应。
  老三道:“我要一双大大的眼睛。”
  老汉惊讶万分问道:“我儿为何只要一双大眼睛?”
  老三道,“我只看他们黑心人做官的做官,富贵的富贵,贪赃枉法,能到几时?”
  众人听罢大笑。
  后人又有诗道那严氏,诗云:
  狼贪虎啮势何豪,贵膺口紫气昂霄。
  冰山一倾终有尽,请君入瓮三尺条。
  富贵泼天随云散,官禄极品逐波消。
  最是千年遗臭处,书生笔底秽名标。
  又有词曰:
  岁月东流逝水,人间古往今来,昔年歌管变荒台,转眼是非兴败,世事浑如花露,功名岂筑云台?冰山金穴终有尽,千载英凤不衰。
  (全文完,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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