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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果能将小薰的保证当真的话,唐易凡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什么一个吻换来一下午的宁静,若能够换来五分钟的安静就阿弥陀佛了。这丫头在中午时分就拎着素食便当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而且自个儿坐在他面前吃着鱿鱼羹面,一脸嘴馋的可爱模样差点又逗笑了他。唉!他是愈来愈没形象了,以前的唐易凡是个不苟言笑、不懂笑容的“圣人”,偏偏这丫头每到五分钟便说句玩笑话逗他,让他差点笑死在当场。倒也不是说她说笑话的能力一流,而是他实在佩服这丫头为了取悦他,费尽心思将几百年以前的杂志书刊上有色、无色笑话倒背如流,而且一字不漏,那认真的态度让他真的感动!
  小薰认为这是做妻子应尽的义务,而唐易凡呢?除了感动!
  让她死心吧!如何死心?义正严词地拒绝她?这老方法他不知已经试过几百遍,而且屡试屡败,终究抵不过这丫头的毅力,更别想让她自动放弃,这简直比登天摘月还难,赶她回家?当然更不行,他岂能眼睁睁地看她回到她酒鬼老爸的手里?倘若那一夜她没有闯进他的生活,他也没有因为一时的同情心而收留了她,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沦落风尘,站在华西街口当起落翅仔!思及此,他几乎希望能再早一点遇上她,这样她就不必受那些苦了。
  唐易凡何时开始心软了?小薰似乎总能勾起他性格中所有软弱的一面——
  他怔了怔,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心理变化。
  他无意地向窗外一瞥,忽然地瞧见小薰一脸的恐慌,而且还是一脸想溜之大吉的模样,接着他看见她被一名陌生男子抱个满怀,似乎差点就要让她断了气。
  认识小薰一个多月以来,他还是首次见她这般又慌、又惊、又怕的糟模样。
  “中堂哥,你别激动,先放开我,好不好?”小薰的肋骨差点被温中结实的一抱给压碎了。
  “我怎能不激动?薰妹妹,你差点让我们活活给吓死了。”温中差点就要痛哭流涕,感激老天爷让他找到了他唯一的小堂妹。
  温中也是温家男人之一,所以凡是关于温家小堂妹的种种,他也是构心掏肺,尽其所能的呵护,因为所有温家男人个个皆当小薰是宝,偏偏她当他们全是草,有什么稍不满意,就毫不犹疑地践踏他们脆弱的心灵,全将他们为她着想、为她好的行径当牛粪。
  “你放开啦!”小薰用力朝温中刚买的意大利皮鞋踩下去——在整流加重力的情况下,温中不得不放开她,然后捧着自己的脚哀号。
  小薰简直倒楣透顶了,怎么会让她遇上温家的人呢?
  本以为只要天天待在唐家与事务所,应届万全之策,既不会遇上温家人,也不会知晓那姓贺的是不是有发布逃妻通缉令……总之,人算不如天算,她那知这事务所的王总与温中是大学死党,就凭王总那天生的小气相,也能交到温中这等”财子号”人物,实在是王总的荣幸。
  不过,这可就是她的悲哀了。
  说什么她也不会跟他回温家的。
  “薰妹妹,要让叔叔知道你的下落,他肯定会像龙卷风一样来把你卷回去——
  她赶紧把他拖到门边,低声说道:
  “不准告诉他!”
  “为什么?”
  “要是让我知道你把我的下落告诉我老爸,我保证你的下场不是喂鲨鱼,就是放逐到西伯利亚你该不会是想到那里的分公司去做董事长吧!”
  “当然不——话说回家……”
  温中蹙起眉,“你待在这小小事务所,不会大委屈你了吗?”
  “体验人生啊!”
  他怔了怔,“体验人生?”
  “就是工作嘛!”她当他白痴般地解说。
  “工作?你懂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薰妹妹,你好像是念女子普通高中,应该不曾接触过会计实务吧?”他一派无辜的表情又让小薰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我是做小妹啦。”
  “小妹?你逃婚就是为了来这里当小妹?”他瞪大眼,无法置信地叫嚷着。
  她跳起来拍打他的头。“小声点啦!你想让大家都听见,是不是?”
  温中仍是摇着头,口里呢喃道:
  “不成!不成!要是让叔叔知道你在这儿做苦工,包准他会痛哭失声,泪如雨下,非把他给剁成肉酱不可!小薰,你就行行好,让我交差了事,好高枕无忧——”不由她分说,他伸手就想去抓住小薰的纤细手腕,不料却扑了个空。
  温中抬头一瞧,不知哪时候冒出来的陌生男子,正一把将他身边的小薰拎至他身后,还一脸的横相,不由得让温中倒退一步。
  “唐二哥!”小薰那副又惊又急的表情似乎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
  “你认识他?”唐易凡眯起眼。
  “呃——他是我堂哥。你大概不知道我大伯是个忠党爱:国的国民党党员吧?所以自从中堂哥出生后,大伯就决心以:行动来表示他的忠心,温中、温华、温民、温国、温万、温岁是我六个堂哥的名字,下次你见到他们,干脆直接喊中华民国万岁好了!我还有两个堂妹叫台、湾呢,还有取名经国……”
  “住嘴!”唐易凡命令。
  小薰见状,乖乖闭上嘴巴。
  “你怎能叫她闭嘴?”温中吃惊得很。薰妹妹是温家人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倘若谁敢明日张胆地叫她闭嘴,只怕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让人给造了衣冠家供人膜拜——只因那尸体早已丢进大西洋喂鱼去了。
  而眼前这位陌生男人竟胆敢叫他们温家的宝贝闭嘴?
  更离奇的是,薰妹妹竟然连吭也不吭一声,就像她媳妇的乖乖闭上嘴。
  “我是温中,薰妹妹的堂哥。”温中伸出手,决定先掂掂对方的重量。
  “唐易凡。”他没有回握的意思,冰冷的语气让温中打了一个冷颤。
  “唐二哥,你先放下我嘛!要是让大伙儿看见你像拎布袋似的拎着我,那我多没面子啊!”小薰终于呐呐地发出抗议之声。
  唐易凡极度不情愿地放下她。
  待小薰脚一踏地,小薰便迅速地躲在唐易凡宽阔的背后。
  “薰妹妹,跟我回家吧!”温中见她眼珠转啊转的,便知道她又在算计人了,所以他干脆先细声细气求她回家要来得保险些。
  “唐二哥,你可别把我交给他。”小薰踮起脚跟,在他耳边低语:“他跟我的酒鬼老爸是同一个鼻子出气的,别看他衣冠楚楚,他的钱八成又是跟地下钱庄借来的。要是让他押我回去,不但我再也见不到你,而且他立刻就会卖了我。上回,我还偷听到他跟别人谈妥交易,一万二买我的初夜,唐二哥,就算你不爱我,也不会狠心地送我回去吧。”小薰见唐易凡没有答话,想了想,干脆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算了,她就不相信他这根木头还不动心!
  “干脆我自杀好了!既然自个儿爱的人不愿意接受我,摆在我眼前的路又没几条好选择的,倒不如喝农药自杀,或从楼上跳下去也好;总之,你若想将我送回去,我马上就死给你看。”她撂下狠话;为了避免唐易凡当玩笑话看,努力地装出一脸认真相。
  唐易凡的自制力愈来愈薄弱了,他当然会将她的话当真,两眼虽评估似的盯着温中瞧,但他的大手早已紧握成拳,似乎对温中挥拳相向已经弓在弦上了。
  唐易凡的忿怒为小薰带来了喜悦,她开心得差点就要跳上屋顶。
  原来他对她并不是毫无知觉,虽是小小的一个动作,但不知鼓舞了她多少爱他的细胞,若不是因为身处公众场合,小薰老早就跑起来亲他了。
  她真是爱死他了!
  温中也以怀疑的眼光打量唐易凡,当他看到唐易凡布满血丝的眼珠时,他很识时务地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
  “薰妹妹,有话回家再说嘛!家里能吃好、穿好,瞧瞧你,瘦了这么多,叔叔若看见你这副憔悴的模样,不知会有多心疼。来,跟中堂哥回家!”他跨前一步,想拉出躲在易凡身后的小薰;不料唐易凡冷漠地向前一站,硬是阻止了他的去路。
  “唐先生,我想你没有理由干涉我们的家务事吧!”
  “她留下了。”唐易凡冷道;身后的小薰则得意地向温中扮鬼脸。
  “什么?”
  “她留下。”
  温中眯紧眼,唐先生,你大概不了解温家的势力——总之,薰妹妹必须跟我走,至于你,我想稍后会有人出面与你好好谈谈。”他自认他的话中有浓浓的威胁。
  唐易凡根本不为所动。
  “我才不回去呢!被你欺负,倒不如跳楼自杀来得快。”小薰吐吐舌,又躲回唐易凡的身后——她趁机紧抱着他的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偷笑,这可是头一次,他连抗拒的意图都没有。
  温中差点没吐血。欺负她?不被她欺负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就算他向天皇老子借来十二个胆,他也不敢欺负温家小宝贝。
  “薰妹妹,你就行行好……”
  “回去就得嫁给那姓贺的,我才不回去!”她喊道,微微感到唐易凡的身躯僵硬不少;她的眼珠子又溜了溜,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她又在唐易凡耳边加油添醋起来。
  “唐二哥,你不会让我跟他回去吧?他和酒鬼老爸不但。想把我卖给姓贺的,就连中堂哥都想占我便宜——那次台风夜我逃家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要逃离他的魔掌,那一夜他溜进我和丫丫的卧房,想……”她吸吸鼻子,实在是唱作俱佳。“要不是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带着丫丫一起逃出来,只怕早就让他给蹂躏……”她语未毕,唐易凡已顾不得小薰死抱着他不放,拖着一路带滑的她猛然跨前一步——
  那利落的一拳马上就重重地落在温中的脸上。
  小薰甚至还搞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温中就已经躺在地上捂住那血流不止的鼻子。
  “中堂哥!”小薰瞪大眼,她实在没想到唐易凡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天!这简直不是唐易凡!
  “我快要死啦!薰妹妹,你还不快报警,我要告他。”温中哀号着,一心盼望着小薰能过来探望一下他的伤势。
  “一定很痛喔。”小薰心疼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当然痛啦!瞧,血都流出来了。”温中勉强睁开眼瞧,这丫头哪是在跟他说话?
  她根本是在跟那个陌生男子说话嘛!
  小薰心疼地捧着唐易凡的右手,猛朝他的指头呵气,像是在呵护什么心肝宝贝似的。
  “干嘛费力打这种人嘛,直接端他一脚,岂不更省事?”
  唐易凡板着一张脸,神情尴尬地想抽回手。
  “我没事——”
  “没事才怪,瞧,你的拳头都红了,一定很疼吧!像他这种人渣,不理也罢。”
  “我说过我没事。”唐易凡虽摆出一副酷相,但还是撤不过小薰,终于放弃了抽回手的意图。
  “薰妹妹!”这是一声可怜的哀号。“我们既没仇又没恨,就当你是好心,过来拉我一把吧!让我躺在这里,多丢脸啊!”
  小薰想想也对,正想上前拉他一把,却被唐易凡拉回了原地。
  “我来!”他冷淡地说。
  “不必!不必!我——我突然可以自己起来了。”温中白着脸,赶紧以爬行的姿态后退几步,一时间也顾不得旁人诧异、窃笑的眼光。
  “唐二哥,你放心,没事的啦!有你保护我,再有什么天大的事,我也不怕。”小嚣笑嘻嘻地踮起脚尖,先给唐易凡一个吻,然后又趁他来不及反应,一溜烟跑到温中身边。
  “中堂哥,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把我的事告诉老爸,你要受的罪可就不止今天这等下场了。”小薰威胁十足地低吼,“要是你保密,当作没发现我,我保证事后一定介绍个美女给你认识。”
  “真的?”温中高兴地道。
  她认真地点头。“包君满意!”小薰所谓的美女便是贝瑶姿。
  能尽快推销出情敌,对她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温中配贝瑶姿?
  绝配!
  她为自己的阴谋又偷偷地笑了。
  温中瞧瞧那颇具威胁性的唐易凡,再评估小薰所提出的条件。
  “就这么说定了。”他爽快地承诺着。
  待温中爬起来后,不待唐易凡发言,他便紧贴着墙,像风也似的逃命去了。
  “唐二哥,你待我真好。”小薰满足地抱住他的腰。
  虽然唐易凡高大的身躯紧绷如石膏像,但这次,他没推开她,这倒也可以算是一个进展。
  “你跟他说些什么?”
  “我告诉他——”她笑一笑,故作玄虚地说:“要是他敢再拖我回去,你会打得他认不出祖宗十八代来,你会吗?”唐二哥。”
  他眯起眼审视她喜悦的脸蛋。
  唐易凡突然有预感,他又上当了。方才他只听她三言二语的片面之词,未及细想便狠揍了那名男子。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不要,而且也有违他为人处世之道。
  到底哪里不妥?唐易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他认为事情绝对不是表面所见的这般单纯。
  “唐二哥?”
  “那么久没跟家人联络,难道不怕他们担心吗?”唐易凡专注地盯着小薰的表情看。
  “谁会担心?我老妈早向天国报到了;而我的酒鬼老爸更别说他会关心我,他只会成天将我关在屋子里,不给我亲情的滋润,也不给我友谊的关怀,二十几年下来,我没住进龙发堂,就不错啦!”她撅起嘴,手叉着腰。“你想赶我走?”
  “不!我没这个意思——”他根本见不得她难过,想想他从七岁后就不会再揍过人,这回为她破例,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他可不打算把这个纪录告诉她,以免她得意忘形。
  “没有就好,就忘了今晚的烛光告诉她,以免她得意很!”
  小薰笑得好开心:
  “你有其他的计划?我完全配合!”
  “计划中不包括你。”
  “我不懂。”她真的很困惑。
  他叹息。“放弃吧!小薰。”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他有什么好,值得她苦心追求?
  他怕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与行为!
  “我才不会放弃呢!”小薰给绝对坚持自己的承诺。她用尽全力紧抱住他的脸。“这一生我绝不嫁给任何人,我只要嫁给你,只要你一天未论及婚嫁,我就有权追求你!”
  “你是白费力气。”他有些言不由衷。
  “话别说得太绝!追夫是要花时间、花脑力、花工夫的!到目前为止我才使出九牛‘毛的招术,我的祖传秘方迫夫术还多得很呢!你就准备等着接招吧:“突然小薰的情绪陡地一百八十度转变,由亢奋变成不悦地说:“也许等到哪天我不缠你了,你才觉得寂寞呢!”
           ※        ※         ※
  “小薰。”杜欣只是轻轻一拍,却将她的三魂六魄全招了回来。
  小薰回头一望,叹了口气。“杜欣!”
  杜欣咧嘴笑笑:“很失望不是唐圣人吧?对待圣人就要有点耐心和毅力。想想,贝小姐努力了六年,连一条腿都没得到,有些爱情可是需要长跑的。”杜欣以客观的第三者的身分建议。
  小薰幽怨地看着从王总办公室出来的唐易凡,他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连眼角余光也不留给他一丝,小薰的心更沉了。
  “怎样?今晚没约会吧?”
  “没有!”
  本来是有烛光晚餐的,可是全被那个不解风情的大呆鹅给蹋了。
  “那今晚一起出去玩,如何?”
  杜欣拉回她的注意力。
  “出去玩?”
  “是啊!既然你是唐家寄养在乡下的童养媳,那台北一定有很多你没去过的地方喽!”
  小薰眼睛一亮,杜欣这个提议的确很吸引她。
  “KTV、MTV,还有华西街吃蛇肉,你没看过当众杀蛇口巴?”
  小薰作呕地摇摇头。当众刹蛇?她对这个兴趣不大,更无法理解为何人类总喜欢把快乐建筑在弱小的动物身上。
  “如果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到星期五餐厅去坐坐,就咱们两个女生唱!去体验一下男人的世界,如何?有没有兴趣?”
  “星期五餐厅?”为什么要叫“星期五”呢?
  “就算你想看牛肉场,我也熟知门路哦!”杜欣眨眨眼,她真的存心想让这乡巴佬开开眼界。“最好是趁未婚前到处走走,免得将来给婚姻绑得死死的,就算想跟朋友聊聊天,也觉得太夸侈,怎样?好好想一想!”
  老实说,小薰倒宁愿将这些玩乐的时间放在追求唐易凡身上,不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实在令她好奇得不得了,她瞄瞄唐易凡,想了想,然后有些赌气地说:“好哇!今晚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
           ※        ※         ※
  客厅的地毯大概快被易凡的鞋底磨擦生热而起火燃烧了!伟彬瞄瞄挂在墙上的灭火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随身携带,以免惨遭不测。
  不过几经思量,为了全家人的生命着想,他还是决定上前阻止那来回踱步的人。
  伟彬悄悄地打开饭厅昏黄的灯光。
  “大哥!”刚好走到窗边的唐易凡听到动静,立刻回过身来,
  “你在等门?”
  “没有!”
  “那么你是睡不着?”伟彬忍住笑意。
  “应该是吧!”易凡淡淡地回答,漠然的眼眸又转向窗外路灯下的街道。
  “应该是?”伟彬上前。“我以为我所认识的唐易凡是一丝不苟、生活秩序容不得混乱的人。这几年来,你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开车出门,七点半准时到事务所,晚上六点准时回家,十点准时关灯——至少这是从你进事务所的那天起,一直保持不变的生活规律,今天怎会例外,恩?”他特意瞄瞄墙上的钟——
  十二点正,
  “话多向来不受人欢迎!”唐易凡眯起眼。
  “别拿我当箭靶!我只是想说,好歹我也是过来人,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大哥我谈谈——比如说,二个月来,今天是破天荒你独自一个人回家,小薰到哪去了?我以为她缠你缠得紧呢!”
  “不知道。”
  “是不知道她的去处,还是不知道你的心?”伟彬试探地问。
  唐易凡的嘴角讥消地扬起。
  “我们家人个个都是传声筒。一旦让你寻着蛛丝马迹,只伯明天一早,我的耳朵就不得安宁。”
  “我不是永平。”伟彬自认稳重而果决,他哪会像永平那个毛躁小子?
  “是不可能!”唐易凡看出他的想法,轻扯嘴角说:“你只会告诉筠筠,然后还没到天亮,唐家大小都会一清二楚。”
  伟彬不可置否地耸耸肩,因为唐易凡说的是事实。
  “我只是想知道年底会不会有婚礼?老妈很期盼的。
  她将你结婚生子视为她这一生最大的挑战,你不会让她失望吧?”’
  “为什么不会?”唐易凡深邃的眼眸散发出淡漠的神采。
  “这一生,我不想有任何感情的负担,所以我不想结婚。如果你指的是温薰。我——我不会娶她,更不会娶任何女人。”
  他的回答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嘛!
  伟彬瞄瞄他的迟疑,不禁偷笑。
  “你性无能?”他装出很费疑猜的模样。
  “还是同性恋?”
  “当然不是。”他蹙起眉,“是谁——”
  伟彬只是耸肩。“只是永平的推测。他认为一个三十岁:还不发倩的男人,除了以上两种可能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决心出家当和尚!我是不反对你落发为僧,因为你已经欠了感情的债,若真跑去做和尚,肯定会六根不净,倒不如——”
  “大哥!’’唐易凡无法理解唐伟彬的幽默。
  除了呆头鹅唐易凡之外,唐家人个个都深具幽默感,这点一直令唐母引以为憾。
  当易凡在建中求学时,她曾买了一本中外幽默大选集要他花一个月的时间埋首其中,可惜幽默是念了不少,但住进脑袋瓜里的还是那些数不清的铅字而已。唐易凡是聪明:甚至是属于天才型的人物,偏偏在他脑子里只.有“正经”二个字,幽默之于他可说是绝缘体。
  “我是开玩笑”,伟彬无奈地澄清。“我只是想说,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小薰一个机会。倒追一个男人是要有勇气的,她却做到了,而你难道真的不打算给她一个机会?”
  “记得爸吗?”
  “爸!”
  “爸的死,对妈的打击不小。曾有一度我几乎怀疑,如果没有我们三兄弟,妈可能会自杀。”唐易凡专注地盯着窗外,喃喃自语起来。“在这种听凭父母之命完婚的时代,爸妈自由恋爱已属不易,能幸福的生活更是天赐的思泽。但我却亲眼目睹幸福之后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几乎让活着的人痛不欲生,我伯——怕付出感情、许下承诺,到头来幸福却只能是短暂的,留下的只是长久的椎心之痛……”
  他深沉的恐惧表露在乎日淡漠的语气中。
  伟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父亲心脏病发,的确在唐家人的心灵上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身为长子的他还必须在最艰难的时候打起精神,扶持伤心欲绝的母亲进那冰冷、不带一丝人气的太平间确定父亲的尸首;事后他还必须筹备丧礼,必须代母答谢前来凭吊的亲友,必须……那时候他含着悲痛要做的事太多了,多到最后不得以麻木取代枯槁疲惫的身心,否则难保不在诸多压力下崩溃。
  那时他才不过几岁?十二岁左右的年纪吧!而易凡也不过才十岁左右,那阵子易凡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啜泣的母亲身旁——是的,他想起来了,就是从那时候起,平日寡言的易凡就更难得开口了。
  他从未想过这道烙痕至今仍存留在易凡的心底,甚至成为至今不敢结婚的主因……
  “爸死后,是我陪着老妈的,我曾亲眼目睹她拿着安眠药喃喃自语,通过眼眶诉说着思念爸的心语,若不是我及时大喊一声‘妈’,她发颤的双手不会倏地停止,她不会抛弃寻死的念头……”
  易凡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她抱着我哭了整晚。你知道吗?从那次以后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守在妈的房门口,生伯她一想不开就会随爸而去。”
  “所以你也怕自己会先走,留下小薰一个人痛不欲生?”
  唐易凡古怪地瞥他一眼。
  “我不爱她。”
  “话别说得太绝,任何事都有转圆的余地。”
  “唯独这件事没有!”
  伟彬耸耸肩,踱到窗前,凝望夜景。
  “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处?”他转移了话题。
  “我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
  “什么?”
  伟彬缓缓露出促狭的笑容。
  “我说我知道!事实上,下午筠筠就接到她的电话了。”
  “她去哪?”该死,这丫头又耍什么花招?下班后,他足足在车里等她等了一个钟头,后来忍不住回事务所去找,偏偏又见不到半个影子,当时他可着急死了!
  “你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伟彬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掷回给他。
  唐易凡眯起眼,满腔的怒火几乎就要烧起来。
  看他这等骇人的模样,伟彬只好陪笑脸了。“我想我还是上楼陪筠筠好了没有我的陪伴,只伯她会孤枕难眠。”
  伟彬是存心要吊易凡胃口。
  不料,唐易凡不怒反笑——平日的唐易凡可是不怒也不笑,今天他却又怒又笑,是不是世界末日就要来到?
  “既然小薰说了去处,大哥和筠筠也不担心,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他想,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谁说的——小薰跟一位姓杜的女孩,听说是你事务所里的同事,一块儿夜游台北市。”伟彬故意顿了顿,接道:“顺便去什么MTV、KTV、PUB的,点之时下年轻人流行的玩艺儿都逃脱不了。你这小情人似乎是从太空来的,听她的口气像是刘姥姥要逛大观园!唱!我忘了提醒你,台北治安每况愈下,尤其深夜在外,又是弱女子,加上小嚣首次参观这个大染缸,少不得好奇,那些KTV什么的,龙蛇杂处,多是三教九流之辈,让人格汕是不要紧,就是怕有人故意要欺负了。”唐伟彬冷不防一击掌。“我想起来了,她们还说要去华西街,对!没错!是华西街,我猜这位刘姥姥可能不知道华西衔的暗巷是不能随意进去的吧?”他随意胡诌。
  唐易凡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一颗心倏地沉到谷底,再怎么样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该死!”唐易凡暗骂道,紧缩的喉咙根本吐不出一个连串的句子。
  不待分说,甚至连外套也忘了,唐易凡拿起车钥匙便朝门外急步走去。
  “易凡,台北市小是小,但是要找个人也不怎么容易,而且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找?再说,你不是刚刚才发表过严重声明,不爱这女孩了吗?”
  “我不爱她,我不会爱上她,我不可能会爱上她……”
  他咆哮道,奋力打开门。“我配不上她——”
  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便从楼梯间直扑到他的身上,并勾住他的颈项,大哭了起来。
  “小薰?”
  唐易凡惊愕地瞪着怀里的小人儿,既没排斥她,也没有严厉斥责,甚至紧绷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只是安慰地轻拍着她的背。
  “不可能爱上?”伟彬半促狭的低语,然后摇摇头,悄悄离开,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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