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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走了以后,程岭独自坐在客厅良久,忽然站起来,走到程雯房里去。
  程雯的房间一向零乱,她出门时老抱不定主意该穿哪一件衣服,换了又换,脱下的衣服从不挂好,都堆在一张沙发上,程岭拉开她的衣柜,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挂着衣服,她随便抽出一件,只见颜色一片混浊,是时下最流行的扎染衣料,她吓一跳,又挂好,颓然坐在床沿。
  才坐下又跳起来,这是什么,掀开床罩,是一只网球拍子。
  两个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驱近书桌去看程雯的笔记,她知道她念的科目叫管理科学,书本里的理论高深莫测,功课一写一大堆,参考书成箩借回来。
  程岭怀念替妹妹补习那段岁月。
  程雯幼时学习精神不大集中,廿六个方块字母学了很久很久……
  她在妹妹房里耽了很久,幻想她是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男朋友,有的是选择。
  程岭悄悄的落下泪来。
  她走过去看念芳,念芳正抱着西施猫在看电视,程岭只见荧幕上人山人海,挤在一起载歌载舞不知在参加什么盛会。
  “这是什么?”她问念芳。
  “呵,”小念芳回答:“这叫胡土托音乐节。”
  “是,”程岭叹口气,“现在他们都打扮得像叫花子。”
  猫咪呜声跳到程岭怀中。
  “妈妈我想参加学校的夏令营。”
  “去多久?”
  “两个星期。”
  小念芳终于会有她的社交圈子,同学朋友,正常活动,一定要放她出去。
  念芳见程岭沉吟,生怕不获批准,忐忑的加一句:“罗拔获加与伊莲庄生他们都去。”
  这两人是程家的邻居。
  程岭说:“报名表格拿来我签名。”
  “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程岭笑:“我也这么想。”
  周末李杰来带来一位姓莱斯念教育系的女同学,说愿意为程岭补习。
  他一点不放松,程岭却不觉反感,她是需要有人替她安排策划一下。
  那个女生要求的薪酬十分合理,她说:“莱斯,是米的意思。”
  重新摊开课本,程岭十分唏嘘。
  她愿意试一个月看看进展,倘若她的学习能力如一块顽石,那就死了这条心。莱斯新派教学,鼓励学生主动:“程,你要多说多讲。”
  “你不会笑我?”
  “我像那样的人吗?”
  程岭端详她一番,“不,你不像。”
  “程你介意告诉我你几岁吗?”
  “我的真正年龄?”
  “可以讲吗?”
  程岭抬起头,感慨的说:“我二十五岁了。”
  “呵,我们同年。”
  “真的?”
  “李也是二十五。”
  程岭问:“李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才不要这种大男人做伴侣。”莱斯嗤之以鼻。
  程岭觉得她们之间存在一道鸿沟,莱斯说到异性,仍然面红耳赤,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程岭哪里有这种心情。
  课上到一半,忽然之间,客厅玻璃窗当啷一声,碎片四溅,落了一地,幸亏没有人坐在沙发上,否则必然挂彩。
  程岭大吃一惊,只见有人窜进汽车,迅速逸去。
  这分明是蓄意破坏。
  一边莱斯已吓得面无人色,“程,快打电话报警。”
  程岭看到玻璃碎片当中有一拳头大石块,用纸包着,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清人回家去。”
  程岭心中有数,又与莱斯说:“今日功课到此为止。”
  莱斯恳求:“请依法处理此事。”
  程岭微笑。
  她自然有分数。
  不到一会儿郭海珊已经一额大汗赶着前来。
  程岭铁青着脸同他说:“这是你贤妻的好介绍吧。”
  郭海珊汗颜:“我会教训她。”
  程岭冷笑,“她不教训你已经很好了,请她别把程雯拖下水,跟着疯,为了两块钱同白人下三滥争个不休。”
  “她是过分一点。”
  “究竟是什么引起白人来寻仇?”
  “她把夜总会告到官里去,叫夜总会登报道歉,承认种族歧视。”
  程岭问“华仁堂出句声,他们还不服贴?”
  郭海珊此际露出一丝微笑,“你我想法相同,可是文凯说,她要秉公办理,要在白人社会中争个公道回来。”
  程岭指一指,“拿我客厅来殉葬?”
  “我马上派人来修理守卫。”
  “告诉文凯我绝对生气,还有,把程雯叫回来禁足。”
  郭海珊从未见过程岭发脾气,名义上她是他的长辈,私底下他也十分敬重她,故立刻说:“是。”
  程岭一言不发上楼去。
  程雯很快被接回来,站在姐姐面前一动不动。
  程岭没有正面看她,呆半晌,忽而落下泪来。
  程雯心如刀割,“姐姐,有什么事你骂我好了。”
  程岭只是说:“我担心你的安危,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些年的苦白吃了。”
  “姐姐,你说什么我都照着做。”
  “我想你把书读好,替华人争气有许多方式,无需如此强出头。”
  “可是——”
  “不必同我讲别的理论,我不懂,也不想听。”
  程岭摆摆手,显示了她权威专制一面,她确是家长,一家之主,此刻是她运用权力的时间。
  “是,姐姐。”
  “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不,姐姐,我心服口服。”
  程岭又流泪,“你放心,我不会管你其他事,学业与恋爱都不伤身,任你去。”
  “毕业后我想念法科。”
  “也好,以后多接华人官司,伸张正义。”
  “一样会结下仇家。”
  “那怎么一样,那是公事公办,你们此刻是挑衅生事,砸人饭碗。”
  程雯不敢再分辨。
  程岭忽然微笑:“可记得我接送你们上学的情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真不可思议。”
  程雯看着姐姐,惊讶莫名,外形那么秀丽年轻的她,正托着腮沉思,打扮容貌同一般廿多岁女子无异,但心态谈吐却如老太婆一样,暮气沉沉,净是想当年。
  她已经没有生活,白白看日出日落。她灵魂已死,躯体不住欲回到过去的岁月里。
  年轻的程雯首次看到如此悲哀现象,震惊之余,她哭了。
  程岭看她一眼,误解妹妹心事,“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责备过你。”
  程雯蹲下来,“姐姐,如有机会,你还会结婚吧。”
  程岭哑然失笑,“一个人要结多少次婚?”
  程雯也笑:“多多益善。”
  “你这个人,你这张嘴!”
  “这是真的,我听天由命,说不定一次都嫁不掉。”
  “都叫吕文凯带坏了,我迟早同她算账。”
  说到曹操,曹操就在楼下偏厅等她。
  程岭认真恼怒,出言讽刺,“争取人权,也犯不着牺牲亲友。”
  “对不起,可是我们已经获得胜利,我得到五百元赔偿。”
  “恭喜恭喜,这块玻璃有了下落。”
  “夜总会登报向我们华人道歉。”
  “那多好,保不定以后唐人可以免费进场跳舞。”
  “这是原则问题。”
  “对,原则上不能让步,玉石俱焚,牵连九族,在所不计。”
  吕文凯唯唯诺诺,知道程岭在气头上,不与她分辨,起身告辞。
  郭海珊在门外等。
  吕文凯忽然对丈夫说:“她老了。”
  这话只有郭海珊明白。
  这个问题程岭本身当然知道。
  当李杰来约她看戏的时候,她坦白同他说:“我是一个老人,与我的皮相不符。”
  李杰来擦擦鼻子,微笑道:“幼时听长辈说故事,好似是有这样的事,一个百岁精灵,被拘在年轻的躯壳里。”
  程岭也笑:“我的道行还未至于那么深湛。”
  “可是也足够令人迷惑。”
  “对长辈不宜用这样轻佻字眼。”
  “对大人自然不会,我省得。”
  程岭不语,似乎被冒犯了。
  “我令你烦厌?”李杰来坦然问。
  又没有。
  只是程岭觉得中间仿佛漏脱一大截时光,她像是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跟不上节拍,她想回来,又来不及,正想适应新时代,却得不到鼓励,十分徘徨。
  “让我帮你。”李杰来凝视她。
  “不。”程岭开口拒绝。
  李杰来颇为尴尬。
  “对不起。”
  “不要紧,”他仍可维持幽默感,“我从前也被拒绝过。”
  可是之后,他识趣的疏远了程岭。
  莱斯仍然来替程岭补课。
  课余吃茶闲谈,莱斯偶然问:“你的理想对象,要有什么条件?”
  程岭似没听懂,“我?”
  “是呀,你,你已廿五岁,难道从没想过择偶条件?”
  “我?”程岭忽然笑了。
  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下来。
  从来只有人挑她,哪里轮到她拣人。
  可是莱斯鼓励她,“说来听听。”
  程岭用英语缓缓道来:“他需比我大十年八载。”
  “很好,”莱斯说:“我赞成,那样,他会照顾你。”
  程岭说:“强壮,有一副好身体。”
  “那当然,健康很重要。”
  “好学问,有智慧,富幽默感,尊重女性,懂生活情趣。”
  “很会挑呀。”
  “他无需富有,能养活自己即可,亦不必太多英俊,面目端庄已经合格。”
  程岭也猜不到她居然会透露那么多。
  莱斯说:“这样的对象,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程岭答:“我知道,我们中国人讲缘分。”
  “什么是缘分?”
  “机会率。”
  莱斯笑,“你看你现在用词多么科学化。”
  程岭腼腆的笑了。
  她一直羞红着脸,到第二天还没有褪去。
  妙龄女子的皮相下是老妇的心灵,可是在保守的心房中有闪出一丝少女的憧憬,多么矛盾。
  翌年夏季,吕文凯成功当选市议员,任期三年。
  华仁堂出任助选团,将选举资料翻译成中文,使英文水平较差者有机会明白参加选举的重要性。
  开头华人对吕文凯并不看好。
  “同白人斗选,输了连带全体华人没面子。”
  面子问题是中国人生活中至重要一环。
  可是这一次面子被挽回,华仁堂放鞭炮办流水席庆祝。
  郭海珊兴奋莫名,深以爱妻为荣。
  程岭看在眼中,笑对妹妹说:“看到没有,真爱一个人,就算不赞同她所作所为,也支持到底。”
  程雯说:“吕文凯真幸运。”
  程岭点头,“将来吕文凯即使当选加国第一届华人总理,她的荣耀还是不如嫁得一个好丈夫。”
  “姐姐真是古老思想,以归宿为重。”
  程岭不再分辨。
  程雯此际已有她的社交圈,姐姐要与她说话,几乎要预约,条子传来传去,“雯,明天下午四时请回家商量要事”或“星期六请回来吃饭”等。
  程岭与念芳相处的时间比较多。
  一日下午,念芳游完泳上来,程岭一看,即说:“泳衣太小了,要买过一件。”
  念芳冲口而出:“我想自己挑选。”
  程岭一怔,这是必经阶段,她不禁莞尔。
  念芳擦干头发,斟咖啡给养母。
  她闲闲道:“妈妈,你是见过我生母的呵。”
  程岭有点警惕,她怕一不小心伤了念芳的心。
  “是,见过数回。”
  “你认为她怎样?”
  “你呢,念芳,记忆中你对她的印象又如何?”
  念芳坐下来,轻轻说:“她总是很伤心很失望,模样憔悴。”
  “是,生活对她很残酷。”
  “我记得她一直把我带在身边。”
  “是,她没有把你交出去领养。”
  “她去世之际,是否痛苦?”
  “我想不,她去得很快。”
  “她想到年幼的我,一定十分悲哀。”
  程岭没有言语。
  “你见过我父亲没有?”
  程岭颔首,她不欲多讲。
  “他为何置我们母女不顾?”
  “念芳,”程岭温言劝慰,“这些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你只需生活得好,也就安慰了你母亲在天之灵,我有无告诉过你,我就从不知我亲父是谁?”
  “我们母女命运是否相似?”
  “当然不像,你的前途光明,读好书可以做事业,不必学我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
  “我和雯姨都认为你应当出去走走。”
  程岭哑然失笑,“出去,去何处?”
  “任何地方,海阔天空。”
  “可是我觉得家里最好。”
  “我们都怕你寂寞。”
  程岭感慨,“待你出嫁时我真会冷清。”
  “妈妈,我永远在家侍候你。”
  “胡说,我要看到你组织家庭,养儿育女。”
  “不不不,我愿意一生陪着母亲。”
  程岭微笑:“一生是个很长很长的岁月。”
  可是每个人总会过尽她的一生。
  那个秋季雨水特别多,程岭越发不愿外出,她也知道外头的世界已经时髦的不像话,自程雯的打扮谈吐中可以知道,她忙着争取男女平等,有什么人言语举止间若对女性有任何不敬,她真是没完没了,连郭海珊见了她都怕,忙着退避三舍。
  程雯再三表示结婚生子统是浪费人生,女子应为事业努力,正如华人在白人社会争取地位一样,女子必须庄敬自强,经济独立,不做任何人的附属品云云。
  这也好,这股志气使她的功课名列前茅。
  一个颇为寒冷的深秋黄昏,郭海珊来访。
  程岭笑说:“好叫文凯来吃饭了,一年不上门,什么意思。”她终于原谅了她。
  郭海珊笑:“有的吃,她必定马上出现。”
  “不见得,她最近多出风头,听说刚自渥京回来。”
  郭海珊搓着手,“她爱热闹。”
  程岭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郭海珊有点为难,“有一个人出现了。”
  程岭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人是谁,她背后鬼影幢幢,有的是阴影。
  “谁?”
  “印三想见见他的女儿。”
  程岭很沉着,“你同念芳去说好了。”
  “那也得先征求你的意见。”
  “我没有主张,我尊重念芳的意愿。”
  郭海珊颔首:“这点很难得的。”
  程岭笑了笑。
  “你呢,你愿意见他吗?”
  “我不认为有此必要,让他们在外边见面。”
  “好,我去处理。”
  “啊对了,海珊,我都没谢你,这些年来,一直为我办理这种为难之事。”
  郭海珊站起来,欠一欠身。
  “程霄来信,他妻子要生养了,他心情兴奋,又有点惶恐,希望得到我们支持。”
  “是,”郭海珊笑,“这回想到我们的好处了。”
  “别取笑他,胎儿是男婴,你看看,科技居然可以测知婴儿性别,多先进,我打算下去一个月,替他照顾母婴。”
  郭海珊说:“替他找个可靠的保姆也就是了。”
  “亲力亲为比较妥当。”
  “唉,一定是有人前世欠了这个程家。”
  “海珊,听听这话多老气。”
  郭海珊一迳上楼找念芳。
  程岭却在想,不知程霄替孩子取一个什么名字,他得出去采购一些婴儿用品带去。
  忙了几日,买回来的礼物足足有几大箱,才猛地想起前事,把念芳叫来问话。
  “你知道你生父找你?”
  念芳颔首:“郭先生与我说过了。”
  “见过他没有?”
  念芳摇摇头,“我没有好奇心。”
  程岭十分讶异,“前些时候你才问起这个人。”
  念芳沉默一会儿,“我不该问,我错了。”
  “见面也无妨。”
  “并无真实凭据证明他是我生父。”
  程岭一怔,失笑,十年前,印三就是用这个借口,把念芳推出门去。
  六月债,还得快。
  “听郭先生说,那人潦倒,不过想来刮几个钱,郭先生给他一点好处,打发他走,他也不再坚持要见我。”
  可是,还是会再来的吧。
  “郭先生说,不用怕他,郭先生会应付他。”
  “念芳,你若真想查证他是否你生父,其实也不难。”
  念芳摇头,“一个父亲是爱护照应子女的角色,我不认识此人,对我来说,郭先生更似慈父,而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程岭微笑,“那许是真的,我永远在家。”
  “不,你真的了解我们的需要。”
  “我不是太过保守专制吗?你问程雯,她第一个举手赞成。”
  “不不,雯姨也不会那样想,你别多心。”
  念芳拒见生父,那个阴影自动消失。
  程岭带着过重的行李赶到纽约去看第一个侄子。
  那小子早产,只得两公斤多一点点,皮包骨,可是鼻梁高且挺,大眼睛骨碌碌,十分神气。
  直觉上程岭认为他同弟弟幼时长得一模一样,抱着直笑,又感动的悄悄落泪。
  程霄两夫妻住在近华埠附近简单的小公寓内,张笑韵在生养之际很吃了一点苦,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动弹不得,幸亏程岭来了。
  程霄仍然上班,程岭照顾产妇及幼婴,一双手忙不过来,找了个可靠的日班看护,资本主义社会,只要有资本,总有生路。
  这样才把蓬头垢面的张笑韵打救出来。
  “你看看,一向争气好胜的我竟变成这个样子。”她这样对姐姐说。
  “英雄只怕病来磨。”程岭安慰她。
  “程雯不来看侄儿吗?”
  一向孤傲并不欲与程家多来往的张笑韵在要紧关头渴望有人关怀。
  “一个电话她就会来。”
  “不会太麻烦吧。”
  “怎么会,几个钟头飞机耳。”
  那个下午,程岭就把妹妹叫来。
  张笑韵感慨的说:“你看,父母父母,其实所有责任都属于母亲,父亲没事人似照常上下班。”
  “产假过后,有何打算?”
  “照常办公。”
  “孩子呢?”
  “白天放在育婴院里。”
  程岭不说什么。
  张笑韵叹口气,“姐姐,当初我只道你与程霄并非亲生,无需太过亲蔫,又觉得怪,怎么廿岁女子有一个十岁大的养女,现在才知道,我是狗眼看人低,”说着落泪,“你是真心爱我们。”
  “自己人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
  “我不对,我错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程岭认错,以往,无论遇到什么不如意之事,程岭都认为是天意。
  她一觉得高兴,便替程霄搬了个家,新居多一个房间,作为育婴室,又说:“保姆很好,不如留下她做长工,托儿所内没温情,不好住。”
  说这样的话当然要有实质贡献。
  程霄夫妇全盘接受她的好意。
  程雯来了,还是嫌新居狭窄,她讶异的发现兄嫂似老了十年。
  “完了,一生那样就完了,从此在奶瓶与尿布之间挣扎求全,奇怪,人类为什么要结婚生子?你看程霄,自此一生儿女债,永不超生。”她一直不喜欢张笑韵。
  “你应当恭贺程霄。”
  “我不稀罕小孩,他们妨碍人类发展。”
  “可是你曾经一度亦是幼儿。”
  程雯沉默,随即又强词夺理:“我不同,我有个好姐姐。”
  一切上轨道已是一个月后的事,在这四个星期内婴儿体重几乎增加一倍,身上很有点肉了,非常可爱。
  程岭带他到医生处注射防疫针。
  预约的计程车没有来,程岭站在街上呆等了三十分钟,又挽着载婴儿的篮子,十分焦急。
  忽然有人问:“太太,等车子?”
  “是。”她转过头去。
  看到的是一名华裔男士,相貌殷实,约三十年纪,穿深色西服,他笑道:“我替你到对街去叫。”
  在对面马路,他截到车子,掉了头,来到程岭面前,他帮她开车门。
  “谢谢这位先生。”
  “我姓罗,罗锡为。”
  “我姓程。”
  “程太太,自己当心。”
  第二天傍晚,举家外出吃饭,在公寓门口有碰见那位罗先生,他向她微笑,“程太太,你好。”
  程岭忽然走过去,“那是我弟弟,我弟妇才是程太太,婴儿是我侄儿。”
  那罗锡为欠欠身,“原来是程小姐,我们是邻居呢。”程岭又笑,“不,我自温哥华来,后天就回去。”
  罗锡为有点尴尬,“我都猜错了。”
  “罗先生外出吃饭?如没有约人,不如与我们一起?”
  罗锡为其实约了一班同事,不知怎的,却愿意推辞那个约会,跟几个陌生人去吃饭。
  在餐馆他负责点菜,姿态大方且熟络,叫人欣赏。
  吃到一半,他问程岭:“程小姐,到了纽约有无观光?”
  张笑韵歉意的代答:“姐姐忙着照顾我们,百老汇都没去过。”
  “我陪你去看舞台剧,有一出戏叫超级明星耶稣基督,十分有趣热闹。”
  程岭看弟弟弟妇一眼。
  不料程霄十分鼓励,“姐姐,出去走走。”
  程岭笑:“那我就开开眼界了。”
  “今天晚上八点有一场,我试试去买黄牛票。”
  罗锡为说完就去打电话找票子,一会儿回来兴奋的说,“买到了。”
  程霄笑说:“那还得拜托你送她回家。”
  罗锡为笑答:“一定。”
  他看看时间。
  程岭问他:“有什么打算?”
  “我们先去取票,然后在附近逛逛,喝杯咖啡。”
  程霄怂恿道:“你们先走好了,这里我来付账。”
  罗锡为老实不客气与程岭先离去。
  张笑韵看着他俩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自言自语:“不知是否会有发展。”
  程霄答:“才廿多岁的人,大把时间,能接受约会就好。”
  “真的。”
  这是婴儿呜哇一声,他们忙着哄撮,也就搁下话题。
  在门外,程岭跟着罗锡为上计程车,罗锡为心中轻松,用口哨吹出一句曲子。
  程岭怔住。
  “你会这首歌?”
  她原以为这是她至深至黑的秘密,在这里,除她以外,无人认识此歌。
  谁知罗锡为笑答:“我幼时在香港读小学,老师教会我,这首歌叫在那遥远的地方。”
  是的。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罗锡为发觉程岭在发呆,温言问:“你在想什么?”
  “那是首美丽的歌谣。”
  “是我最心爱的歌。”
  程岭也笑,“也是我至钟爱的一首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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