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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本才一走进更衣室,看护人员便迎上来,“杨小姐,你来了。”
  本才问:“孩子们今日如何?”
  “加乐今日发脾气。”
  本才套上淡蓝色泡子,洗净双手,一边说:“加乐最近情绪老是不安。”
  “你去看看她。”
  “是。”
  本才推门出去。
  护理室装修成幼稚园模样,墙壁颜色鲜艳,到处都是柔软玩具,老师正在教小朋友读字母。一见本才,老师汤巧珍高兴地说:“杨小姐,加乐在黑板后边。”
  她们都觉得只有杨小姐才可以安抚加乐。
  本才绕到角落,看到小小的加乐蹲在那里,身躯缩成一个球那样,在啜拇指,脸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
  “加乐,”本才唤她,“加乐。”
  加乐看到了她,轻轻爬过来,本才把她拥在怀内。
  “对不起,我迟了一点,有人开快车,造成交通意外,喏,嘭一声,两车撞在一起,所以赶不及来。”她温柔而肯定的声线安抚了加乐。
  本才轻轻拍打她的背脊。不一会,加乐沉沉睡去。
  汤老师探头进来微笑问:“静下来了?”
  本才点点头。
  “也许你声音的频律对她有特别感应。”
  “今天发生什么事?”
  “今日本是加乐七岁生日。”
  “是,我也记得。”
  “她母亲一早带着礼物就来了,大蛋糕、洋娃娃,与小同学们一起庆祝,加乐也十分高兴,可是忽然王太太一定要她叫妈妈,加乐不肯,一手丢开蛋糕,大哭大闹。”
  本才默然。
  “王太太也值得同情,试想想,女儿七岁,从未叫过一声爸妈。”
  本才不便发表意见。
  “王太太藉词回家换衣服,起身便走。”
  本才终于说:“母女都不容易做。”
  “加乐是全班小朋友中惟一毫无进展的一个。”
  “多付点耐心吧。”
  老师叹口气,“也只得这样。”
  本才轻轻放下加乐,她已经抱不起这个孩子。
  初初来儿童医院做义工,认识王加乐的时候,她只有三岁,一点点大,可以轻易揣在怀中。
  那时加乐刚被断为智障儿,陌生人可是一点看不出来,大眼睛,长鬈发,与常儿无异。可是相处久了,才发觉她精神目光,全不集中,长时间坐在一角独处,发起脾气来,除出打入,也打自己,十分可怜。
  本才却与她一见如故,两人渐渐形成默契,她天天下班都会来看这个孩子,风雨不改,而到了时间,加乐会在门口张望她。
  四年晃眼过去。本才从来没有见过加乐的父母,想象中他们大概不常来。
  看护进来,抱起加乐,摇摇头:“又是混身湿臭。”她需替孩子更衣。
  汤老师叹口气,“看,还有人说,希望孩子永远不要长大。”
  “正常的七岁孩子会做什么?”
  “应读小二,会讲读写,懂得打扮,富想象力,游泳溜冰打球都已上手,如果勤练弹琴,可以奏出巴哈的小步舞曲。”
  本才苦笑。
  汤老师也感喟,“我七岁的时候,还会照顾弟妹,帮他们做功课。”
  七岁生日。
  杨本才想到她九岁那年已经在家长怂恿之下开第一次画展。
  她被誉为天才儿童,直至十七岁时已彻底厌倦,情愿隐居避世。
  今日只为一间出版社设计封面,有空的时候,到儿童医院做义工。
  在这里,她结识一班好友,汤老师是其中之一。
  “你不用等加乐醒来了,她闹了整天,这一睡也许会三两个小时。”
  本才颔首,“我到别处走走。”
  护士长看到她,呵哈一声,“杨小姐,正想找你。”
  “什么事?”
  “医院新翼有一幅四十乘八的空白墙壁——”
  “啊,我明白了。”
  “杨小姐,全靠你啦。”
  “打算怎么样?”
  “请你率众住院病童用颜色填满它呀,不过,我们车马费有限。”
  “不用不用,我乐意相助。”
  “杨小姐真是好心人,请过来看新墙。”
  本才跟着去研究。
  “我会先做好设计草图给你拿到董事局开会。”
  “杨小姐真是明白人。”
  “给我一个月时间。”
  “杨小姐,两个星期如何?我急于立功。”
  本才见她讲得那么坦白,便笑道:“我尽力而为。”
  填满那么一大幅墙壁还真不简单。
  本才指指手表,“我告辞了。”
  她想再去看加乐,折返护理院,推开房门,只见小床边坐着一个男人,背着门口,看不清楚容貌。
  而加乐依然憩睡不醒。
  这,可能是加乐的亲人吧。
  她刚想轻轻退出,那男子却已转过头来。
  本才只得点点头。
  他却非常礼貌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我是加乐的父亲,我叫王振波。”
  本才只得说:“我是义工杨本才。”
  “啊原来是杨小姐,我一直想向你亲自道谢。”
  “不用客气,我同时采访好几个孩子。”
  “请坐。”
  “我还有点事,失陪了。”
  他连忙替她推开门。
  本才心中恻然,那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相貌清癯英俊,言语诚恳有礼,可是却终生背着一个痛苦的包袱。
  她踏上吉普车。
  车上电话响了起来。
  一定是马柏亮,一听,果然是他,本才露出笑容。
  “杨小姐,我在府上已经呆等了一小时。”
  “对不起,交通挤塞。”
  “我半生就这样报销掉,杨小姐,等你等得头发白,谁叫我爱上天才艺术家。”
  “请做一大杯热可可等我回来。”
  “天气真糟糕可是?”
  “天昏地暗,阴雨不停,令人沮丧。”
  一边聊一边开车,十分钟后,已经到家门。
  马柏亮在门口等她。
  “你看上去倦极了,这义工不做也罢。”
  本才揉揉双目,“的确伤神。”
  “与病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情绪自然会低落。”
  本才不出声。
  “今日又发生什么事,是哪个癌症孩子药石无灵?”
  “听听你这张乌鸦嘴。
  马柏亮赔笑,“你来说说究竟有什么事?”
  “是那个孩子。
  “哪一个孩子?”马柏亮莫名其妙。
  本才微愠,“你从不关心我的言行。”
  “再给我一次机会。”喀皮笑脸往往奏效。
  “那个叫王加乐的孩子。”
  “对,想起来了,你说过,是名弱智儿。”
  “很多时我凝视加乐晶莹的双眼,真想钻进她内心世界。”
  “本才,离开工作岗位之后,就该休息了。”
  “是,我知道,可是有时我迫切想伸手进小加乐的脑部,把堵住的神经给清除掉,使她恢复正常。”
  马相亮看着她,“做艺术的人想法时时匪夷所思。”
  “我知道加乐的灵魂渴望走出来。”
  “越说越玄,我没听懂。”
  本才气馁,“马柏亮,你尽会吃喝玩乐。”
  他一怔,“咦,这也是本事呀,对,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本才叹口气,“胃口欠佳,你找猪朋狗友去寻欢作乐吧。”
  马柏亮光所谓,他立刻打电话四处约人。
  本才从容地看着他忙。
  这个人永远像大孩子,家中的老三,上面两个哥哥连同爸妈及父母一起惯坏了他,生活一直无忧无虑。
  开头本才就是欣赏他这一点,无论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下子就振作起来:“喂,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的世界里没有荆棘。
  生活似一个大大的筵席,从一头吃到另一头,吃完了就踏上归途。
  这一刻他一边咬苹果一边怂恿朋友出来陪他热闹。
  在一起两年,本才渐渐觉得他无聊。
  一次她问他:“天天这样无目的地寻找娱乐,算不算一种惩罚?”
  马柏亮居然也生气了,“你开始嫌我。”
  本才只得道歉。
  本才窝进白色大沙发里。
  她的家本来有三房两厅,此刻完全打通,光亮的一半做画室,另外一半是起坐间及寝室。
  她不喜欢间隔,不设衣帽间,衣服全挂在架子上,似时装店的陈设。
  马柏亮来惯了也十分开心,满屋游走,有时在室内踩脚踏车。
  这时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找齐人了。”
  本才连忙说:“玩得高兴点。”
  他取过外套吻别女友。
  本才做了一杯首菊茶喝,在画桌上勾划壁画构图。
  忽而又丢下笔。说真了她同马柏亮何其相似,不然也不会走在一起,都是享受家长勤奋的,上头有人支持生活,大树好遮荫,所以他俩才可以把时间精力用来寻欢作乐。
  午夜梦回,庆幸之余,也不是不略觉羞愧的,故此决定到医院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半夜,本才忽然惊醒,汗流浃背,极度不安,却完全不知因由。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小加乐。
  推开窗,天已经蒙蒙亮,她二话不说,立刻驾车驶往儿童医院。
  一早汤老师已经在护理室。
  本才一进去即刻问:“加乐呢?”
  汤老师答:“每个周末她都回家,你是知道的。”
  “请把她家地址告诉我。”
  “杨小姐,你先坐下,慢慢说。”
  “我觉得加乐出了事。”
  “杨小姐,我们不方便披露病人住址。”
  “那么,请代我拨电话过去问加乐情况。”
  “杨小姐,才早上六点钟,不大方便吧。”
  “我真有不安感应,请你帮个忙。”
  “唉,杨小姐,”汤老师按住她,“你太关心加乐。”
  想了想,温婉的汤老师终于拨电话到王宅。
  电话很快接通,可见加乐家人已经起床,汤老师说了几句,脸色忽然沉重,给本才一个眼色,意思是“果然不幸被你料中”。
  “王先生,我们可以派人来看加乐。”
  本才焦急起来。一方面坐立不安,一方面她的理智轻轻在斥责自己:杨本才,你是怎么了,你不过是名义工。
  这时汤老师挂上电话,“加乐整夜哭泣不停,你去看看也好。”
  她把地址写给本才。
  本才马上风驰电掣赶去。
  王家住在宁静路。
  她的吉普车一停下,三号小洋房的大门已经打开。
  王振波走出来招呼:“杨小姐,是你。”
  他衣履整齐,神情憔悴,可见根本没有睡过。
  “加乐呢?”
  “请随我来。”
  进屋便听见加乐凄厉哭声。
  本才吓一跳,那孩子从未试过那样号叫,她随着哭声奔上楼去,一边喊“加乐,加乐”。
  一个小小人形蹒跚地扶着墙壁走出来。
  本才扑上去抱住,“加乐,什么事,告诉我什么事?”
  加乐把头埋在本才怀中,哀哀痛哭。
  本才有常识,知道不妥,用手探加乐额头,使她平躺地上。
  本才鼻尖滴下汗来。一碰到加乐胸口,她顿时尖叫。
  本才轻轻按动,忽然抬起头对王振波说:“快叫救伤车,加乐肋骨折断。”
  王振波脸色煞白,立刻去拨电话。
  本才把脸贴近加乐,“不怕,加乐,不怕。”
  加乐呜咽,小小手臂扣住本才颈项。
  王振波气急败坏回来,“救护车五分钟就到。”
  本才大惑不解问:“发生什么事?”
  王振波垂下头。
  “加乐自高处堕下?”
  王君不语。
  “为什么没好好看住她?”
  仍然没有回答。这里头有蹊跷,本才轻轻除下加乐衣裳,看到胸前一片瘀紫,分明由重钝之物殴打所致。
  本才大怒,“谁打过加乐?”
  王振波连忙答:“是我,我——”
  本才凝视他,摇头:“不,不是你。”
  这时救护车已经来到,佣人开门,护理人员抢上楼来。
  加乐握住本才的手不放。
  注射针药后那幼儿平静下来,面孔略为浮肿,双目半闭,张着小嘴昏睡,看上去仍然似一只洋娃娃。
  本才落下泪来。她与王振波跟随救护车进医院。
  急救室医生证实本才所说不讹。
  他把本才拉到一边,“杨小姐,这件事里可能有虐儿成份,我们打算通知警方调查。”
  本才尽量维持镇静,“医生,许多意外造成的瘀伤看上去都似人为。”
  “你与他们家熟稔?”
  “我与王加乐是好朋友。”
  医生十分细心,“王加乐的母亲呢?”
  本才人急生智,“出差在外国办公。”
  医生沉吟,“我想跟汤老师谈谈。”
  “请便。”
  本才松一口气,回到病房去看加乐。
  只见王振波捧着头独自坐在一角。
  本才喃喃自语:“怎么带的孩子。”
  王振波一震,但是没有抬起头来。
  本才叹口气,握住加乐的小手,“既然孩子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应该鼓起勇气,接受事实。”
  仍然没有回应。
  “殴打智障儿至内伤,令人发指。”
  王振波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
  “社会福利署可能会带走加乐代养,我是为着加乐才替你们隐瞒,孩子总是有父母的好,你们宜速速悔改。”
  本才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自己都吓一跳。
  这时,汤老师匆匆进来。
  “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加乐在我们这里四年,从来没受过伤。”
  本才站起来,“是意外。”
  医生随即唤王振波出去谈话。
  这时汤老师悄悄说:“王先生面如死灰,懊恼得似要吐血。”
  “这件事里人人都可怜。”
  “王太太呢?”
  “问得好。”
  汤老师说:“加乐休息几天便会复元,其他的小朋友会想念她。”
  “这边有我,你回去吧。”
  “你打算一直在此地陪加乐?”
  “嗯,我把画桌搬到病房不就行了。”
  汤老师点点头。
  小加乐呜咽一声,但又沉沉睡去。
  这时,本才忽然听见汤老师轻轻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怪女人,我亦经历过一段不愉快婚姻,做过七年猪八戒,从丈夫的衬衫皱没熨好,到孩子的功课欠佳,全部是女人的错。”
  本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禁骇笑。
  “所以我怀疑这位王太太也有苦衷。”
  本才说:“不过——”
  汤老师接上去:“不过无论什么苦衷都不成立,她仍然是个坏母亲,可是这样?”
  本才无言。
  “孩子们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走过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洋人说过,不要批评任何人,直至你穿上那人的鞋子,走上一里路。”
  本才笑了,“这样,批评家可都吃什么呢?”
  汤老师笑笑离去。
  太阳没有出来,阴雨绵绵。
  加乐醒来,揪住本才不放。本才一下一下抚摸小孩头发,片刻王振波进病房来,加乐看见父亲,神情忽然呆滞,目光充满疑窦。
  本才轻轻问她:“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加乐不出声,躲在本才身后。
  王振波轻轻说:“明早我要出门。”
  本才十分无奈,功利社会中,名利实在太过重要,孩子在医院里已经获得专人最好照顾,他在与不什,亦不能改变事实。
  可是,跟着王振波又说:“我到新加坡去结束工程生意,决定亲自照顾加乐。”
  本才反而吃惊,她看牢王振波。
  他说:“你讲得对,我不应再逃避现实。”
  本才忽然很庸俗的吐出一句:“生活不会成问题吧?”
  他笑了,“不必担心,我略有点积蓄。”
  本才尴尬起来。
  “我一两天就可回来,这几日拜托你了。”
  “我乐意负起责任。”
  第三天,加乐已可回到课室学习。
  本才得院方同意,把工作桌搬到游戏室,在一角展开壁画设计。
  她同护士长说:“有几个题材在此。”
  护士长端详,“这是天地人吧?”
  “是,借用半边天花板,画出九大行星,孩子们可自由发挥,这边是五大洲,七个海洋,各以一人一兽一种植物做代表。”
  “很可爱。”
  “这一边是人类进化过程。”
  护士长抢着说:“嗳,我们是基督教徒,信仰上帝创造人类。”
  本才只得笑,“对不起,对不起。”
  “请说下去。”
  “这一角描述家庭及朋友。”
  护士长拿着草图爱不释手,“杨小姐,感谢你。”
  本才笑,“这是我的荣幸。”
  “对,王加乐怎么样?”
  “身体在康复中。”
  “这孩子需好好护理。”
  “正是。”
  谈话间有人在门口要求进护理室。
  “探访时间已过,明日请早。”
  那人扬声,“我找扬本才。”
  本才只得走去看个究竟,发觉来人是男友马柏
  亮。
  本才觉得他有点陌生,这男人衣着过分鲜艳,声线过高,动作太大。
  “来,”本才说,“我们到外边去说话。”把他带到一角,“找我什么事?”
  马柏亮大奇,“光是想见你不行吗?”
  “我正忙。”
  “无事忙。”
  本才脸色略变,这些年来她并无正职,最不高兴听见人家说她是富贵闲人。
  “你干脆住在儿童医院里了?”
  本才不想与他计较,“不,我晚上仍然回家休息。”
  “电话可没人听。”
  本才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个人。
  马柏亮伸手出来,“跟我回去吧。”
  本才不理他。
  他诉苦:“寂寞得要命。”
  本才笑了,这人需要一个全职保姆。
  “让我们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度假。”
  “待我做完这件工作可好?”
  马柏亮颓然。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叫她:“杨小姐,请你过来一下,加乐要你。
  本才连对不起也来不及说便匆匆奔进去。
  只见加乐躲在钢琴背后不愿出来,一个穿红色套装的女子正欲用力推开钢琴,一边低声喝道:“我不相信你不认识我,给我出来!”
  汤老师在一边跌足,其余的小朋友目停口呆。
  本才知道这时不动手不行了,她用了牛力,一掌推开那红衣女子,大声问:“你在干什么?钢琴压到孩子怎么办?”
  红衣女霍地转过身子,又惊又怒,“你是谁?”
  本才也问:“你是谁?”
  对方答:“我是加乐的母亲。”
  本才吸进一口气,“原来是你。”
  “怎么样?”
  本才说:“你真是一个好母亲。”
  那女子本来来势汹汹,听了这句话,立刻变色,似一只打败仗的猫,整个身形像是缩小了三号,不再张牙舞爪,坐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这时本才方发觉她容貌秀丽,长得与小加乐十分相似。
  来不及欣赏别人的五官了,本才钻到钢琴底下,躲在墙壁角落的是混身发抖的加乐。可怜,竟害怕成这样。
  本才伸出手,“加乐,是我,相信我,出来,没有人会伤害你。”
  加乐大眼里充满原始恐惧,本才更加肯定打伤她的正是王太太。
  这时,工作人员前来合力推开钢琴,本才轻轻把加乐拥在怀里。
  加乐十分逃避,累极就睡。
  王太太看到这种情形,更加失望沮丧,问汤老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接近我?”
  汤老师说:“王太太,你需要多点耐心。”
  那王太太哭泣,双手掩脸,“七年来我耗尽了精力时间,生不如死。”
  本才恻然,低下了头。“王太太,对加乐不可斗力,只好斗智。”
  王太太忽然笑了,笑声凄厉,比哭还难听。
  “同白痴斗智?”她睁大布满红丝双眼。
  她奔出护理室。
  本才松一口气,“以后,不准她进来。”
  汤老师笑了,“这门护理室叫什么名字?”
  “丽间护理院。”
  “杨小姐,她便是捐助人之女翁丽间。”
  什么?
  “款项由翁女士父亲翁志炎捐出。”
  本才做不得声。
  “护理院建成之际小加乐尚未出生。”
  本才感慨万分。
  一抬头,发觉马柏亮仍然站在一角。
  本才过去说:“送我回家休息一会儿。”
  马柏亮说:“遵命。”
  本才喃喃道:“真是悲剧。”
  “你指父子不和?”
  “柏亮,我不是说你。”
  马相亮忽然也有感慨:“我与家父一直形同水火。”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连大快活马柏亮也不例外。
  他们出去的时候碰见护士长。
  她兴高采烈,“杨小姐,我们收到一批免费压克力漆油可做壁画颜料。”
  “那多好。”
  “一共百多罐,各种颜色都有,可节省不少,明日可运来,暂时放储物室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分手。
  到了家,本才淋浴更衣。
  马柏亮躺在本才的床上,看着穿浴袍的她用大毛巾擦干头发。
  欣赏半晌,他忍不住说:“本才,让我们结婚吧。”
  本才笑,“真的,多么简单,合则结,不合则离。”
  “我们才不会分手,我们一向各管各。”
  本才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走到屏风后换上白衬衫蓝布裤。
  “告诉我,本才,你可爱我?”
  本才笑,“我不能否认三年前的我对你的确十分迷恋。”
  “今日呢?”
  本才凝视他,“实话可能接受?”
  “说吧。”
  “今日不妨姐弟相称。”
  “本才,你明明比我小三岁。”
  “柏亮,心智年龄我确实比你大。”
  “你在说什么你。”
  “来,”她自屏风后出来,“送我回医院。”
  “哪有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义工。”
  “暂时性忙碌你也看不过眼。”
  他又问:“我们几时结婚?”
  “柏亮,十年内你不宜论及嫁娶,况且,我有第六感,你的对象不是我。”
  “胡说,我爱你。”
  本才无奈地摊摊手,“柏亮,你应当发觉我对吆喝玩乐已经厌倦,而你却仍然好此不疲且变本加利,光是这个分歧就令我们疏离。”
  “我会为你改变。”
  “千万别为任何人受罪。”
  “杨本才不是任何人。”
  从前本才听了这种话会甜滋滋,今日只觉得不切实际。
  马柏亮苦笑,他自问自答:“你女友变了心?‘是’,‘对方是谁’,‘儿童医院’——这叫人把面子往何处搁。”
  “请送我往新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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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动百分百制作   月朗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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