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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上午十时半。
  毛毛雨,微寒。
  振川一早去接如瑛。
  柏伯母来开门,见到是振川,松一口气,看情形她已担足心事。
  如瑛还赖在床上。
  振川也索性以熟朋友姿态出现,走上楼去,直闯闺房。
  他敲两下门。
  如瑛已醒,用浓浊的声音问是谁。
  振川报上姓名,便把门推开。
  房里窗帘拉得密密,没露出一丝光。
  如瑛拥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
  振川自作主张,把帘子拉开一点点,首先看到床头几上水晶杯子还剩下的一口酒,再看到到如瑛苍白的俏脸。振川蹲在床前,趋向前去,说:“不想去,就不要去。”
  如瑛抬起眼来,振川与她面孔的距离大约只有一个手掌,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收缩,成为一条直线,如一只猫。
  振川吓一大跳,喉头干枯,连忙别转头去,心大力跳弹。
  只听得如瑛说:“我要去,我这就准备。”
  振川再留意她的双眼,却已与常人无异。
  他定下神来,便轻松地说:“睡房并没有什么特别嘛,也没收着扫帚与乌鸦。”
  如瑛不得不笑。
  振川逗她欢喜:“你知道吗?甘美洛主人亚瑟王的妹妹摩根勒菲是个女巫,她跟随亚瑟王宫廷巫师梅林学技。”
  “你真相信我是同道中人?”
  振川谨慎地答:“说你不是,你又与常人有异。”
  如瑛叹口气,掀开被子,“振川,我十分钟就好。”
  “我下楼去喝咖啡。”
  “若家母缠住你,唯唯诺诺就可以。”
  振川笑一笑。
  柏太太果然迎上来问振川,“她一定要去?”
  振川点点头,“没关系,我陪着她。”
  柏太太放下心来,使振川更觉得责任深重。
  她递烟给振川,振川不抽烟,她又递上茶。
  柏太太容貌娟秀,年纪也不大,作风却有点老派,总希望服侍人,从中也得到点乐趣。
  柏先生去世后,她必然很寂寞,振川爱屋及乌,非常同情她,柏太太也感觉得到。
  她悄悄问振川:“你同如瑛,可有谈到终身大事?”
  振川略为腼腆,“还没有呢。”
  “可是为着经济问题?”
  “不不不不,”振川笑道,“只是时机未到。”
  “振川,答应我——”
  “妈,你在胡说什么?”
  如瑛下来了。
  柏太太讪讪道:“都自己人了,有什么关系?”
  如瑛同振川说:“我们走吧。”
  振川与柏太太打一个眼色,陪如瑛出门。
  在街上,如瑛问振川:“你同我母亲倒是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
  “暧,伯母政策十分成功。”
  这样直认不讳,也是一个绝招,如瑛作不了声。
  他们抵达德肋撒教堂的时候,不过迟了十五分钟,不知恁地,婚礼已经举行过了,一双新人,在亲友簇拥之下,刚刚拉着手出来,站在巨型花钟下拍照。
  振川与如瑛站在对街,刚想过马路。
  振川有感而发:“哎呀,错过了热闹。”
  如瑛说:“就站在这里观礼吧。”
  振川同意。
  他定睛一看,什么都被如瑛猜中,新娘子小巧玲珑,有一张不显眼温柔可人的瓜子脸,穿象牙白的礼服,天色阴霾密布,更衬得她洁白如花。她与如瑛完全不同类型,但看得出也是极可爱出色的一个女孩子,孙竟成有他一手。
  两个伴娘活泼地为新娘整理衣裾,一个穿淡紫,一个穿珠灰。
  振川问如瑛:“此情此景,你已经知悉?”
  如瑛点点头,“似看旧报纸。”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黯然神情,却十分鲜明。
  振川自言自语:“奇怪,刚才天气还是好好的,一下子乌云聚集。”
  话还没说完,新娘子一声惊呼,头纱连花冠被一阵无名风掀起,按都按不住,直吹上半空,伴娘与伴郎奔去追,哪里追得着。
  只见白色轻纱如一只大纸鹞似的,的溜溜翻过教堂尖,坠向那一边去了。
  众人不由得一阵骚动。
  振川也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转头,却看见如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
  如瑛却说:“好大的风。”
  振川拉起她的手,“快走,你再不走,新郎新娘怕还要出洋相。”
  如瑛挣脱振川的手。
  如瑛抬起头,神情楚楚可怜。
  振川拖她匆匆离开教堂范围。终于还是下雨了,振川嘀咕:“叫它停一停吧。”
  如瑛没好气地问:“你以为我是龙宫三公主?”
  “我不相信这不关你事。”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以后孙竟成阖家大小有什么伤风鼻塞,都是我害的,全是我恶作剧。”
  振川看她一眼,暗暗好笑,女人就是女人,不堪一击。
  “你一直鬼鬼祟祟笑什么?”
  “你不知道?”振川反问,“掐指算一算不就行了。”
  如瑛不出声。
  “反正已经出来了,到我家来谈天如何?”
  如瑛点点头。
  车驶到一半,太阳冲破云层而出,金光处处,振川看如瑛一眼,难道她真有控制天体运行之大能力量?看样子又不像,她连孙竟成的心都抓不住。
  唉呀呀,别再提孙竟成这个人了,一切已经过去。
  振川说:“老区今天放假,我来服侍你。”
  “谢谢你,我什么都不需要。”
  “音乐呢?古典爵士流行曲都有。”
  “振川,说实话,你这样哄着我,累不累?”
  振川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吞一口涎沫,小心翼翼地答:“这话是歌星罗文说的:喜欢,就不觉累。”
  “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就少了这间避难所。”
  振川笑,“届时你可以来喜欢我,哄着我。”
  “你知道我对你另眼相看,振川。”
  振川凝视她,“两只眼睛不够。”
  “什么?”
  “要加上心眼。”
  如瑛不得不言他,“王约瑟答应你了吧?”
  “他没有选择余地。”
  如瑛说:“我不会亏待他。”
  “如瑛,你答应跟我说那次交通意外。”
  “你想知道什么?”
  “每一个细节。”
  “不晓得我还记不记得。”
  “请尽量回忆。”
  “我从家里出来,车子开得很快,”如瑛说,“我一向喜欢快车。驶到第七号干线,在倒后镜中忽然出现一大团强烈的白光,照得我双眼都睁不开来,车子失去控制便向山边铲去,醒来,已在医院里。”
  这么简单。
  “那团强光,是什么?”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大型货车的车头灯?”
  “我不认为如此,如瑛,车头灯不会这样厉害。”
  如瑛也说:“你很对,当时我非常惊怖,没有看清楚,事后也怀疑那究竟是什么强光。”
  “强光持续多久?”
  “我不清楚。”
  “几秒钟,抑或几分钟?”
  “让我想,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当时我不住问自己:我可是要死了,可是要回家乡了。”
  “那么说来,约有两三分钟时间。如瑛,再想一想,强光是渐渐逼近,抑或突然出现?”
  “我很肯定是突然,并不是由一点变为一片。”
  “你在倒后镜中先发觉光芒?”
  “对,然后强光就包围我及整辆车子。”
  振川沉吟。
  “这有什么重要?”
  “柏小姐,该次意外转变了汝之一生,还说不重要?”
  “你指事后我得到了一些不应有的力量。”
  “正是,因而吓跑了孙竟成。”
  “他不是被我吓跑的。”
  “啊。”
  “他早已不爱我。那晚我找上孙家,正撞见他与别人约会。”
  振川早已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你的车子,变成怎么样?”
  “似一客三文治,也可以说它像一只手风琴,或是更传神一点儿:一具现代雕塑。”
  “但是你没有受伤?”
  “没有。”
  “一条骨头都没有折断,一块皮肤都没有擦损。奇迹。”振川喃喃说。
  “在医院病房中,我学会了用脑力开灯关灯,”如瑛笑,“方便得很。”
  “如瑛,在你昏迷之后到被发现之前的一段时间当中,一定有事情发生。”
  如瑛叹口气,“或许是,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假设一辆大卡车把你撞晕,司机下车,把你拖出来,置放安全的草坡上,然后畏罪离去。”
  “把我自那样的烂铁中拖出?不可能!”
  “或许跑车在事后才被毁烂。”
  如瑛瞪着振川,“太异想天开,为什么那么做?”
  振川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推理。”
  “除非车子里有秘密。”
  轮到振川问:“什么秘密?”
  如瑛打了一个呵欠,“我们职业女性永远渴睡。”
  振川耸耸肩,“这是件找不到答案的怪事,可以列入超自然探奇录之中。”
  “振川,我有限的力量忽隐忽现,纯靠心血来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此不劳担心。”
  振川温柔地说:“把它当魔术好了,娱己娱人。”
  如瑛喝着振川做的咖啡,“你加了樱桃白兰地?真香。”
  “如瑛,你身体有无异状?”
  “眼睛瞳孔,我想你也已经注意到,在激动的时候会变成强光下的猫眼一般。”
  振川深感困惑,是什么遭遇,使得如瑛异常?
  “黑夜中能够视物?”
  “不行,我自己也很好奇,早已试过。”如瑛说,“振川,跑车的残骸还在我家后园,你如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振川刚想说他非常感兴趣,就听见一辆汽车的引擎咆哮而来,转上他家的私家路。
  如瑛笑,“谁的车子?开得像飞机一样。”
  如瑛这个说法,触动振川思维,好像是一条线索,但一时又不清楚是什么。
  振川认得这部车子,他走到窗口去,“这是本市独一无二,一百零一部翩宁弗连那设计的跑车,属于王约瑟先生所有。”
  如瑛笑问:“亚细亚的王老板?”
  “正是。”
  “但愿人跟车一样帅。”
  振川也笑,“我可以保证。”
  老王在门口叫,“振川,振川!”
  振川同如瑛说:“每个客人都算准我在家。”
  他前去开门。
  老王进门,本来张大嘴要说什么,但敏捷精明的他一眼看见坐在一角的柏如瑛。
  女孩子他见得多,但柏如瑛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远远坐着,头发与面孔都仿佛带着一道金边,暗暗闪烁,是阳光吗?可能。
  王约瑟问:“这位小姐是——”
  振川打断他,“慢着,你先告诉我,你的决定如何?”
  “投效柏氏。”
  “好极了,这位就是柏如瑛小姐。”
  如瑛闻言连忙过来与老王握手。
  振川说:“书房在那边,你们去谈条件好了,我一会儿送茶点进来。”
  老王拉住振川,“真没想到你才是真正朋友,过去在公司,我一直把你当作人云亦云没有性格才智的老好人。”
  振川啼笑皆非,受不了这种坦诚。
  把他们安置好,振川趁空档到柏府去了一趟。
  柏太太外出访友,佣人认得他,让他进入后园。
  振川看到那堆废铁,部分在天雨影响下已生锈,隔层中留有深色油漆物质,一些灰色与银色粉末,杂色薄片。
  振川蹲在园子里研究半晌,自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空糖果铁皮盒子及小钳子,他小心地钳下几块铁皮样本,放进盒子里。
  这时振川听到一把冷冷的声音:“真有趣,是不是?一辆车子,会被压成这个样子。”
  振川抬起头来,看到柏如珏站在他对面。
  他礼貌地招呼:“柏先生。”
  柏如珏说:“你是林振川,柏如瑛的朋友。”
  振川小心翼翼,“正是在下。”
  柏如珏上下打量振川,如英俊的黑豹端详猎物,那种目光,充满杀气。
  振川既好气又好笑,这两兄妹,你要我死,我要你亡。
  “柏如瑛誓死不肯与我合作,你当然知道。”
  振川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晓得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柏如珏牵动嘴角,“只可惜家母只得我一个儿子,我没有兄弟。”
  振川觉得这两兄妹不可思议,明明相貌谈吐思想言语都无限接近,偏偏又异口同声地否认与对方有任何瓜葛。
  振川忍不住问:“那你趁如瑛不在,到这里来干什么?”
  柏如珏居然脸红了。
  振川不想逼他太甚。
  很明显,柏如珏也是来做调查的,很可能,他心中也有怀疑。
  振川说:“我先告辞。”
  柏如珏说:“听说你同她很谈得来。”
  她。叫妹妹做她。
  “是。”振川答。
  “叫她把材料公司让出来,别妄想勾结外人与我斗。”
  振川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你这个意愿她很清楚,柏先生,你好像已对全世界发表过宣言,誓不罢休。不过如瑛暂时还没有打算放弃什么,她正准备大展鸿图,说不定看中阁下手上的建筑公司。”
  柏如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振川乘此机会开溜。
  回到家中,如瑛与老王谈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振川趁这空档,做了几件事。
  振川与一位做化学工程师的朋友通了个电话,取到外国几间著名大规模化学实验室的通讯地址,把适才收集的样本小心包妥,连同便条,放进信封,打算寄出去。
  这时书房门打开,柏如瑛与王约瑟同时出来,两人都有点疲倦,但却嘴角含笑。
  振川知道大功告成,取出克鲁格香槟及郁金香形水晶杯子,“噗”一声开了瓶塞,斟出酒,三人碰杯,并说:“成功万岁!”
  成功不是一切,但倘若失败,即失去一切。
  振川可不管老王如何令柏氏起死回生,但肯定这是件好事,王约瑟与他手下又有机会可以大展鸿图,而如瑛也得到一个得力助手。
  老王放下杯子就告辞了。
  如瑛很兴奋,她许久都没有这样高兴,滔滔不绝向振川汇报:“……要的条件也真狠,我坦白同他说,一年内不替我赚钱,关门大吉,届时他也颜面无存;不过他肯定地向我保证利润,并要求分红。”如瑛停一停,“他的功课做得很齐全,对柏氏的业务状况相当清楚。”
  “你仿佛相当欣赏他。”
  “啊,那当然。”
  “不怕他厉害?”
  “非这样不可。”
  “其实柏如珏也是这种姿势的人,你却不喜欢他。”
  如瑛沉默一会儿,“振川,二十多年的恩怨,不是外人可以了解的。”
  振川不响了。
  外人。真说得对,他始终是个外人,还要努力走一大段路呢。
  “振川,请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
  “我知道你会。”
  “如瑛,你想人了解你,抑或爱你?”
  “都要。”
  振川擦着鼻子笑她贪婪。
  “你呢,振川?”
  “跟你一样,世上最好的东西我全想要:爱我的、漂亮的、有才干的女伴;成功的、顺利的、做起来又不大吃力的事业;许多许多受热闹、心态天真的朋友……”
  如瑛笑,“你这样的人才,找女伴应当不难。”
  “我不信‘找’,我只信‘遇’。”
  “那么,振川,你要多出来走走,坐在家中怎么遇呢?”
  振川说:“她会来敲门的。”
  如瑛摇着头,“请再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告诉我,你自什么地方承继到这么漂亮的一座房子。”
  振川说:“自祖父母处。”
  “啊,他们已经过世?”
  “如瑛,迟或早,我们都会化为灰烬,所以不要觅闲愁。”
  “振川,你是我见过,最积极的消极人。”
  振川笑一笑,“不久之前才把这所房子翻新,你看怎么样,还可以吧。”
  “标致之极,最配顶尖艺术家居住。”
  振川笑,“可惜我是商业机构里一只小卒子。”
  “你又来了。”
  振川只是微笑,觉得如瑛渐渐欣赏他,但仍然竭力与他维持距离,也许因为振川是她前未婚夫的好友,他们的事,振川最清楚,如瑛一下子脑筋转不过来。
  振川喜欢与她闲谈,说些风花雪月,扯到生老病死,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却又有点遥远,闲聊中时间迅速而愉快地过去。
  振川怕如瑛又要勾起正经事,果然,她开口了:“你适才见过柏如珏。”
  她又知道了。
  “他是一头狼,任何人接近过他,都沾上腥膻之气,一闻就闻出来。”如瑛愤愤说。
  振川想取笑地叫她一声狼女,但是不敢造次。
  “他有无恐吓你?”
  “相反地,我威胁了他。”
  “他们母子一直视我为眼中钉。”
  振川不便加插意见。
  “因为父亲钟爱我,他妒忌,他认为我不配。”
  如瑛的语气相当复杂,包含骄傲、自卑、愤怒、哀伤……振川只想爱护她,使她忘记这一切。
  振川问:“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如瑛叹口气,“我请客。”
  地方还是如瑛挑的,一进门,振川却碰见熟人,一队三个时髦女郎,还是中学时期同学,立刻拉着振川,问长问短,又坚持叫他们坐下来。
  馆子地方不大,坐在别桌也听得见谈话的内容,振川明知如瑛怕热闹,也只得与大伙儿一起坐。
  如瑛吃得很少,静静欣赏旧同学欢聚图。
  振川多希望如瑛会表露出一丝妒意,即使闪一闪也好,但是没有。
  如瑛一直很客气地坐着,闲时还帮诸人斟茶。
  老同学以为她是振川的小女朋友,百无禁忌,手舞足蹈地表现着时代女性的豪放性格,酒醉饭饱后相偕离去。
  振川付的账。
  隔了一会儿,他为老朋友解释:“平时,她们当然不是这样的,工作压力大,需要宣泄。”
  如瑛微笑。
  他总为别人设想,渐渐成为别人心目中的好弟兄,女孩子往往要在失声痛哭的时候才去找他的肩膀一用,难怪至今孓然一人。
  第二天,王约瑟一早找振川。
  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一开口便问:“振川,你同柏小姐,是什么关系?”
  “朋友。”
  “振川,老老实实,她不是你的女友吧?”
  振川打一个突,怎么,老王还有别的野心?
  “柏如瑛令我迷惑,振川,你与她在什么阶段?”
  振川沉不住气,据实说:“我正追求她。”
  “那么好,”老王哈哈笑,“公平竞争,我来也。”
  振川这时才懂得引狼入室的意思,面色煞白。
  老王一直畅快地笑,然后挂上电话。
  振川咒骂:狼子野心,此人本应落在老大手中好好受点折磨,不该多管闲事,把他救出生天。昨日还差些没抱着人大腿叫恩人,今天却恩将仇报,要抢人的女朋友。
  气了一整个上午,吃过中饭,乐天知命的振川又心平气和了。
  抢得走的即不是属于他的,振川想,他对如瑛有信心。
  老区却不这么想。
  “少爷,柏小姐许久没有来了。”
  “上星期来过,该日你恰恰放假。”
  “不会是冷下来了吧?”
  振川默然。
  “这种事要一鼓作气。”
  老区是个老独身汉,不知恁地,对男女关系要诀却甚有研究。
  “不是柏小姐有了别人吧?”
  门铃响,振川乘机说:“去看看谁来了。”
  老区自信差处取了几封特快专递的信回来。
  振川一看信壳,知道是化验报告,匆匆拆开,四间实验室各自进行分析之后,竟然分别得到四种毫不相关的结果。
  英国实验室发觉样本不溶于硫酸。瑞士的报告指出附着的物质与蜘蛛网的氨基酸成份相似。美国检验结果,证明含有纯度极高的镁,但缺少许多通常可在地球镁矿中找到的元素,又多了像锶那样在地球镁矿中找不到的元素。日本实验室则断定金属片上有普通的尼龙纤维。
  振川苦笑着放下报告,认为一无所得。
  没有,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为什么,振川肯定如瑛的车祸里有着“他们”,他们晓得来龙去脉,他们知情不报,他们也许还心怀鬼胎。
  但是却一点证据也没有。
  他拿起电话找如瑛。
  秘书回答:“柏小姐开会。”
  “请告诉她,林振川找。”已有三五天没见到她。
  “柏小姐与王先生开会,整个下午都没有空。”
  振川不得不说:“我等她回复。”
  不晓得是否王约瑟搞鬼,振川郁郁不乐。
  刚在此时,老区却欢呼起来,“柏小姐来了,柏小姐来了。”
  老区跑去开门。
  振川转忧为喜,站起来迎出去。
  如瑛与他,始终有点心灵感应。
  如瑛穿着一身黑,一走进来见到老区便说:“我要一杯极浓的神曲茶。唉,老区,没有你怎么办?”顺手把外套交给他。
  老区欢天喜地地去了。
  振川没有办法控制他眼神中的怜惜,几天不见,近墨者黑,这柏如瑛学到王约瑟不少滑头伎俩。
  “振川。”她疲倦地看着他笑。
  “感冒?”
  “正是。”
  “怎么忽然来了?”
  “心血来潮,你找过我是不是?”
  幸亏她知道,幸亏她有心灵感应能力。
  如瑛脱掉鞋子,蜷缩在沙发里。
  振川把一条羊毛大披肩搭在她腿上。
  “有没有音乐?”
  振川问:“要听哪一张唱片?”
  “法朗克小提琴及钢琴鸣奏曲。”
  “就是找不到这张唱片。”
  如瑛随口答:“亚卡度弹的那张放到二楼睡房书架去了,佩尔曼那张在流行曲那边。”
  振川叹口气,“真好,有你在,每样东西都找得到。”
  如瑛笑。
  老区捧出药茶,“柏小姐,我给你放了生姜,喝了它,休息一下就好。”
  “谢谢你,老区。”
  “好说,柏小姐。”
  他们两人应对得如鱼得水,振川深觉有趣。
  如瑛与老区的电子对上了,真难得。本来,老区一向对到访的女客冷淡,以致有娇娇女抗议林小生家有只僵尸鬼。很明显,如瑛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与老区毫无困难地成为老友记。
  振川想,可否将各人体内感应分子重新排列?这样一来,或许柏如瑛与柏如珏可以成为最亲密的战友。
  只见如瑛喝一口药茶,叹道:“老区真是瑰宝。”
  “他是一个神秘人物,年轻时跟着我祖父出身,可惜家父觉得他怪,一直想遣散他。升高中那年,祖父过世,给他一笔款子,他却愿意服侍我,留到如今。”
  “有六十多岁了吧?”
  “有了,”振川笑道,“他很精打细算,擅长投资,是名小财主。”
  “没有家眷?”
  “你很关心他。”
  如瑛说:“他也关心我呀。”
  真奇怪,陌生人互相关怀,兄妹却是死敌。
  如瑛放下杯子。
  振川忽儿听得唱机自动开启,悦耳悠扬的音乐充满书房。
  振川笑:“这才是真正的遥远控制。”
  “振川,你想都想不到,敝公司里,原来有那么多的奸细。”
  振川留神,“怎么个说法?”
  “他们把我这边的营业细节,一一向柏如珏报告,方便柏如珏从中破坏、拉客,以及设计对付我。”
  “每一间公司都有老鼠蟑螂。”
  “这么多?王约瑟在短短时间便揪出十个八个,全部有案底。”
  振川觉得王约瑟有点像残酷的猎巫人,这里面少不免有冤情。
  振川问:“对外怎么样,有没有接到生意?”
  如瑛却说:“不过我们在柏如珏那边,也有线人。”
  “这样斗下去,要到几时呢?”振川问。
  “等他服输。”
  “如瑛,叫一个人服输,有很多办法,你有没有听过,成功是最佳报复?把生意做好,也就是了。”
  “振川,你是可爱的鸽子,不会明白那些兀鹰的攻击性有多强烈。”
  振川确是不了解。
  看样子王约瑟与如瑛非常合得来。
  振川忍不住说:“老王他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如瑛微笑,“是吗?振川,你听,真没想到海费兹肯弹这种轻松柔美的乐章。”
  振川侧耳听了一听,“啊,那是麻发女郎。”
  “假使不用回公司打仗就好了,睡醒吃些精美的食物,然后听音乐聊天。”
  “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们刚胜第一个回合,不能停下来,王约瑟洞悉柏如珏的阴谋,把一单生意抢了回来。”
  振川摇摇头,这种游戏,玩玩是会得上瘾的,不过也好,也许可以帮助柏如瑛忘记孙竟成其人其事。
  “我要狠狠地教训他,叫他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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