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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同张家骏有关连的女性终于共处一室。
  宋小钰对她们说:“车子在楼下等我,飞机四十分钟后开航。”
  “出门?”常春意外。
  “去峇里岛,上一次假期被一宗不幸的意外打断,希望这次有助心情平复。”
  常春说:“祝你有意外收获。”
  冯季渝与她握手。
  宋小钰挥挥手,匆匆而去。
  张琪与张瑜两姐妹在一边絮絮不知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孩子话。
  假如大人与大人合得来,孩子与孩子也自然可以做朋友。
  冯季渝丰满许多。
  她同常春发牢骚:“医生老说体重总共不应增加超过十公斤,开玩笑,我此刻已胖了二十公斤。”
  常春圆滑的社会口吻又回来了:“胃口好是值得羡慕的一件事。”
  “也许永远不会再瘦,”冯季渝苦笑。
  “不怕,”常春叹口气,“你见过胖的牛没有,只有肥的猪,孩子一养下来,既得上班,又要照顾家务,一下子就恢复原状,肌肉一定比从前还结实。”
  冯季渝也笑。
  “喂,母亲有无收获期?”
  “带孩子收获最快,三四个月后婴儿便会对牢你笑,一年后叫你妈妈。”
  “这叫收获?”
  “不然怎么样?你还指望他卧冰求鲤,彩衣娱亲?”
  冯季渝觉得常春说的话句句铿锵有声。
  当下她说:“我还要到医生处检查。”
  “你先走好了。”
  “我与几间大公司在接头,年薪不错,可以养活一家三口。”
  常春微微笑,“谁也没怀疑过你不是一个能干的女子。”
  “谢谢你史必灵。”
  冯季渝带着瑜瑜走了。
  朱智良对常春说:“我很高兴事情有这样理想的结局。”
  “多亏你从中斡旋。”
  “我何尝做过什么。”
  常春说:“真正肯帮人的人通常会这样说。”
  “你也听过张家骏的录音带?”
  常春感喟,“他的一腔热情化为冲动,哪里有什么诚意。”
  “来,我送你们母女回家。”
  琪琪问母亲:“几时把哥哥那份给他?”
  朱智良十分感动,“你看姐妹多爱兄弟,调转来就不行。”
  真的,胡平对海青多体贴,并不介意两人同母异父。
  路上常春非常沉默。
  “为何不说话?”朱智良问。
  “因为你有事瞒着我。”常春打蛇随棍上。
  朱智良吓一跳,“为何你这样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知道得最清楚。”
  “还有若干漏网的细节。”
  朱律师说:“我保证你已知道一切。”
  常春点点头,“其实我似所有其他人一样,并无资格知道一切。”
  “我不介意你知道真相,我漏了说什么?”
  常春抬起头,“你忘了告诉我,你才是张家骏财产的继承人。”
  朱女立刻噤声。
  常春知道她猜对了。
  “谢谢你,朱女。”
  “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款子交给琪琪与瑜瑜。”
  朱智良忍不住问:“常春,你是怎样猜到的?”
  “呵,许许多多蛛丝马迹。”
  “说来听听,大侦探。”
  “譬如说,那条录音带,怎么一寄寄了一个月才到我手上。”
  朱女笑笑,“被你看穿了。”
  常春道:“幸亏你不是犯案,不然一下子被人侦破,录音遗嘱早在你手中,你好心安慰我们,把它寄去横滨,又嘱人再寄回来,可是这样?”
  朱女只笑不语。
  常春看到她一双耳朵烧得透明。
  “张家骏这人,实在好笑,”常春说,“他到底有多少张遗嘱,哪张是最合法的?”
  朱女不出声,像是在动脑筋,看看如何措辞,过一刻她说:“张家骏向我求过两次婚。”
  常春忍不住讽刺她:“我以为你们情如兄妹。”
  朱智良说:“想听故事就别急急加注解。”
  常春不语。
  “一次在我十九岁,那时他还不认识你们,他要求我别离开这个城市,放弃留学。”
  但是朱智良年轻好胜,对前途充满憧憬,只想出人头地,哪里会得考虑这种仓猝的求婚。
  少女朱智良缩了缩鼻子,模样趣致,拍拍她兄长的肩膀,调皮地说:“十年后,家骏,十年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常春讶异道:“可是你说你爱他。”
  朱智良苦笑答:“爱得远远不够。”
  “后来因为内疚,爱得他比较多?”
  “我一直尊重他。”
  常春算一算日期,朱智良去伦敦留学的第二年,她才认识张家骏。
  因为在年轻不羁的朱智良身上失望,所以他挑选成熟解事的常春,一个极端的相反。
  人们第二次挑对象,要不就同第一任一模一样,要不就完全不同。
  朱智良轻轻说:“琪琪差些就是我的孩子,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常春自嘲:“我没有那样痴心的男友,我没有福气享受那种感觉。”
  朱智良低下头,“我有我的学业要继续,读法科那种紧张同八年抗战差不多,若不能毕业,前途也就完结。”
  朱智良的要求高,常春讪笑,像她,有什么学历?不也挣扎着活下来了,且生存得不错。
  “终于毕业,租了套袍子上台领文凭,兴奋了十五分钟,总结了十年寒窗,又得匆匆回来找工作,彼时张家骏已同你分居,他再次向我求婚。”
  那次,朱智良的口气不一样,她叹口气,摊开手,“家骏,我出师未捷,你让我赢几次官司再谈婚嫁好不好?”
  她已经比较懂事了,知道男人向一个女人求婚,是至高的尊重。
  以前她以为一生中起码有十多二十个异性向她求婚,但是在大学七年,四周围都是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什么都可以商量,但绝对不是早婚。
  张家骏带些赌气带点心酸,他说:“我像是一生都在等你似的。”
  朱智良笑答:“你也没闲着。”
  这是事实。
  张家骏失望而去,认识了冯季渝。
  朱智良说:“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寂寞,也开始后悔。”
  她想同张家骏再论婚嫁,但太迟了,他已将这段感情升华,他真正把她当作知心老友看待。
  与此同时,朱智良发觉耗尽她一生最好时光读回来的学历,在都会中虽不致于多如牛毛,也车载斗量。
  张家骏与冯季渝分开时相当沮丧。
  “我不是好丈夫。”
  朱智良鼓起勇气,暗示:“要不要作第三次尝试?”
  “永不。”
  “永不说永不。”
  他拼命摇头,“以后只找红颜知己。”
  “我是你知己。”仍尽量做一次努力。
  “但是,朱女。”他取笑她,“你已老大,早就不是红颜。”
  完了。
  世事古难全,他足足等了她十五年,将近等到时他心意已变。
  常春叹口气。
  回头一看,琪琪已在车后座位睡着。
  “做孩子多好。”朱智良由衷地说。
  “你也经过孩提时期。”
  “什么都不记得,我并非一个精灵的孩子,连自己几时学会上卫生间都忘得一干二净。”
  常春一怔,她也不记得这件事,可见有多糊涂,对人生最美好一段时日毫无记忆。
  “愧对张家骏,便尽量设法照顾他后人。”
  常春说:“那么多异性,相信他爱你最多。”
  “他只有我一个老朋友,一直向我托孤:朱女朱女,我若有三长两短,请照顾我骨肉,常春还好,冯季渝一定会有纰漏——中国人有道理,这种话讲多了,马上会应验。”
  朱女双目看着窗外,声音渐渐低下去。
  这个故事所有的细节终于都归一了。
  常春问:“你不打算怀念他一辈子吧?”
  朱女唏嘘,“凡事适可而止。”
  “抬起头来,四周围看看,像你这般人才,一定不乏异性欣赏。”
  “欣赏是一件事,结婚又是另外一件事。”
  原来一生之中,只是张家骏向她求过两次婚。
  时光在该刹那像是忽然打回头。
  朱智良似看到少年的自己蜷缩在旧沙发里,穿校服的青年张家骏探头过来,“哺”一声吸引她注意力。
  “朱女,嫁给我,我们结婚去。”
  “好哇,”朱智良抛下小说,“马上去。”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她一定同他结婚。
  即使只维持一年半截也算报了对方知遇之恩。
  她泪盈于睫。
  到家了,常春问:“要不要上来喝杯冰茶?”
  “我累得很,想回家一直睡到二○○一年。”
  常春羡慕地说:“至少你有睡的自由,讲得难听点,哪怕一眠不起,都可当作大解脱办,不比我们,身为人母,不是贪生怕死,万一有什么闪失,若要孩子吃苦,死不瞑目。”
  “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我只是陈列事实,由衷之言,勿当戏语。”
  朱女问:“你没好好睡一觉已经多久?”
  “十年。”
  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子女不听话,父母要那么生气。
  朱女却说:“可是我羡慕你,世界无人那样需要我。”
  “朱律师,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各人有各人命运。”
  琪琪由母亲抱着上楼。
  自二点七五公斤那样小的新生儿开始抱,如练举重一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天天被逼苦练,常春浑身肌肉渐渐结实,琪琪此刻已经二十公斤有余,可是母亲抱起来,一点不觉吃力。
  皆因亲生。
  安康来开门,接过妹妹,嘟哝:“睡实了又这样可怜,活像一只猪,卖掉她也不知道,可是一醒就闹别扭。”
  统天下得宠孩儿均如此。
  安康说:“爸爸找过你。”
  “何事?”
  “他说谢谢你。”
  “是吗,有何可谢?”
  “他说有很多地方要谢你。”
  常春抬起头,如果,如果在十年前,安福全懂得说一声谢,也许他俩就可以从一而终,省了日后多少事。
  但是他吝啬这一声谢。
  一切都是应该的,常春对里对外,双手不停自早做到落夜,身兼数职,劳心劳力,对他来说,均是一个哈欠,“啊,是吗,为何你牢骚特别多?”
  曾经有一两年,常春以为有毛病的是她,自卑到极点,她脾性欠佳,她办事能力不够,她易生怨言,直至与他分开,慢慢发觉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女子,难以相处的只是这个永不言谢的男子。
  她教导安康事事道谢,没有人明白为何常春这样紧张这些细节。
  当下常春不经意说:“我不过尽本分而已,没有功劳。”
  安康说:“他说原来有些女子事事靠佣人。”他向母亲眨眨眼。
  常春当然知道安氏父子指的是谁。
  常春淡淡答:“不是人人对家务有兴趣,男子也应落手落脚帮忙,你,少爷,我同你说过要整理床铺,还有,脏衣服不得随处扔。”
  安康说:“爸爸说佣人一放假,连一只干净杯子也没有。”
  常春听够了,把脸一板,“功课做好了没有?”
  安康怪叫起来:“一天到晚功课功课功课,世上除出功课就没有其它事物了?”
  “有,不是还有任天堂吗?”母亲揶揄他。
  安康知道没有人可以与他母亲比试嘴舌,她实在太厉害了,往往一言便中人要害。
  电话铃响。
  对方是安福全。
  他对前妻说:“我要到今日才知道,即使有洗衣机,衣服也不会自动跳进去洗净,然后跳出来晾干,然后再折好跳进抽屉去。”
  十年,了解这样简单的原理花了他十年时间。
  常春问:“你不是有个极好的钟点女佣吗?”
  “婚后辞退了。”
  “你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董不喜欢她,她仍叫你为安太太。”
  常春劝道:“不是为生活细节担心。”
  安福全答:“可是我发觉最折磨人的,使人变得歇斯底里的,就是这些细节了。”
  “可以克服。”
  “现在每逢周末,我们用纸杯纸碟。”
  “好办法!”
  “原来男女真的平等了。”安福全颓然。
  “好好地享受平等生活。”常春并不同情他。
  常春记得与他共同生活时,他永远用瞌睡来逃避责任,周末妻子一手带孩子一手理家务,他老先生关着房门元龙高卧,醒来忙不迭做孝顺儿子陪父母上中国茶楼,每个星期天常春都如此寂寥度过,直至她发觉她根本不需要这个人。
  一切已成过去。
  值得庆幸的是此刻她生活中已没有多余的人多余的事。
  安康与琪琪都不会故意给她制造麻烦,茶来伸手饭来开口那些人已经到别处生活。常春佩服董女士——你不做?我也不做,一天一地的脏衣服脏杯碟任由摊着不理。
  常春生就一条劳碌命,她做不到,她天生就该服侍人。
  安福全总算碰到顶头货了。
  常春感慨,可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天,常春回到簇簇新的店里去工作,发觉新聘请的店员是男生。
  林海青时常有新鲜主意。
  海青说:“我有事同你商量。”
  常春笑:“借粮免开尊口。”
  “比这个更糟,我想放假。”
  常春脸色一沉;“林海青,别同我嬉皮笑脸。”
  “对不起,我说正经,我想告三天假。”
  “上工才三个月就告假?”
  海青不语。
  “有啥子芝麻绿豆的急事?你们这干人好像由同一个师傅调教出来,百般无聊得慌了才找工作填空档,”常春忽然发起脾气来,“一有琐事,立刻放假,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海青静静等她讲完,才说:“我要到峇里岛去。”
  常春一听,更觉火上烹油,一只手已要拍到桌子上,忽然灵光一闪,她静下来。
  呵峇里岛,常春在电光石火间想起有一个人在那个峇里岛上度假。
  她的气渐渐平了。
  对年轻人来讲,还有什么比赶着去见那个人更重要呢。
  常春听说过有人在摄氏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乘八小时公路车为只为见伊人一面。
  她看着林海青,林海青也看着她,终于她说:“速去速回。”
  海青笑,“有一天,假使你忽然之间要到一个地方去,我会批准。”
  常春答:“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我是全天候候补命,有我补人,无人补我,不知几时去补青天。”
  “太悲观了。”
  “还在等什么,还不去收拾行李?”
  话一说出口,才觉愚昧,他何用什么行李。
  海青向新伙计叮嘱几句,才向常春告辞。
  留他也无用,对了,老话一句,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常春祝他幸运,希望他得到他要的人,以及想做的事。
  林海青走了以后,常春才发觉店里少了他已经非常不方便。
  多年来常不敢依赖任何人是因为靠人是极端危险的一件事,她甚至不敢把家务完全推给佣人,怕就是怕她们有一日会装腔作势。
  自己来是处世最安全的做法。
  林海青有他一套,他用传真机向常春报导行踪。
  “我到了,但无心欣赏明媚风光。”
  “四处寻找她!酒店,度假村,并无影踪。”
  “真会找事来做,当时为何不问一下芳踪何去。”
  “寻找有寻找的乐趣,在潮热的雨林中漫步,希望看到那张白皙秀丽的脸。”
  “我开始明白高更为何留在大溪地一直没有回家。”
  常春莞尔。
  林海青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他已与母亲逐步言和,他终于会找到宋小钰,他俩不会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常春松口气。
  以后,每个人都可以四平八稳如常地生活下去。
  但是,常春有第六感,她始终觉得外头还有一件尚未解决的事,是什么?她还不知道。
  可是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叫她提高警觉,准备应付这件事。
  冯季渝决定结婚。
  她征求常春的意见。
  常春说:“我自己不会做的事我亦不会劝人做,仪式越简单越好,穿一个宽身贵重些的常服。”
  “什么颜色?”冯季渝心情似乎十分好。
  “颜色无所谓。”
  “深一点还是浅一点?”
  “珠灰吧,珠灰不起眼。”
  “干吗要挑那么沉的色素?”明知故问。
  常春十分不客气地答:“因为白色已不适合你我。”
  冯季渝沉默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
  常春补一句:“那不过是我的愚见。”
  冯季渝讪笑,“不,愚的是我。”
  常春这时又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原本想挑什么颜色?”
  “淡蓝,或是浅蛋黄。”
  “那也不算过分,可是人家的注意力会集中在你腹上。”
  冯季渝答:“我知道你好意。”
  但她是那种并不在乎人家说什么的勇士,其实常春亦不畏人言,只是,何必为人家提供话题与笑料。
  “还是珠灰色好看。”常春又说一次。
  “尚有一件事。”
  “叫我陪你挑礼服式样?”
  “不,瑜瑜做我的傧相,我的意思是,琪琪也一齐来,岂不是更好。”
  常春一听,三魂不见七魄,惨是惨在冯季渝这种新派女子还以为是给足常春面子。
  常春不能让她有任何误会,“不不不,”她结结巴巴地说,“琪琪不可牵涉在内,我不想她,我不能,我——”她颓然,“太复杂了。”几乎落下泪来。
  “一个婚礼有何复杂,”冯季渝说:“同葬礼一样,同新店剪彩无异,常春,你背这个包袱还要多久?”
  常春不语。
  平时作轻松谈话,他们叫她史必灵,有什么严肃的话要讨论,则改称常春,真奇怪,从她父亲到冯季渝都不约而同有这种习惯。
  常春答:“我猜我有许多地方要向你学习,但此刻,琪琪不能做傧相。”
  “做人客总可以吧。”
  常春吞一口唾沫。
  “小女孩子喜欢婚礼。”
  这是真的,许多许多年之前,常春也由父亲带着参加过婚礼。在酒店大堂内,雪白三层高的蛋糕,香槟酒,新娘子穿着白纱,似一只洋娃娃。
  常春同父亲说:“新娘好美好美。”
  父亲答:“伊平日打扮还要好看些。”
  她是他的同事。
  那次婚礼历历在目。
  “让琪琪来。”
  “我会征询她意见。”
  “你一向十分尊重孩子们。”
  常春惨笑,“我可没有问他们要不要到这个世界来。”
  “史必灵,你这个小生意人口角何其似哲学家。”
  常春为此矛盾了整个前半生。
  琪琪愿意参加婚礼。
  “妈妈,让我去,我从来没到过婚礼。”
  常春叹一口气。
  “我是否能穿漂亮衣裳?粉红色一层,纱背后有大蝴蝶结那种。”
  “我会替你选一件合适衣裳。”
  “粉红色,嗳?”琪琪讨价还价。
  安康在一旁说:“妈妈最不喜欢粉红色。”
  但是在该刹那,常春忽然觉得人生在世痛苦多,欢乐少,热泪夺眶而出,“好,”她与琪琪敲定,“粉红色。”
  为着孩子,她把眼泪强忍下去。
  下午,聪明的安康轻轻问:“妈妈,这些日子来,你其实并不快乐?”
  “不,”常春否认,“我并非不快乐。”
  “看上去你也不似欢乐。”
  常春说:“将来你会明白,成年人所思所虑特别多,很难像幼童那般开心。”
  安康笑,“是,将来我一定都会明白。”
  “或者不明白更好,做一个最快乐的成年人。”
  常春走遍童装部为琪琪挑选参加婚礼酒会的粉红色裙子。
  都会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常春曾听过老人家传神而促狭地形容:只要有铜钿,带胡须的娘都买得到。
  常春自然也买到了琪琪要的裙子。
  极浅极浅的贝亮淡红,不留神,就以为是象牙色,长至足踵,小飞侠圆领、灯笼袖,奥根蒂纱捆缎边,五位数字。
  常春咬咬牙根买下来,还配了鞋袜。
  她自己苦出身,到十八九岁还没穿过这漂亮的衣裳,但母亲吃苦,难道不是想子女生活得更好。
  装衣服的盒子也够夸张的,琪琪捧着它,大眼睛里充满感激之情。
  为了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连安康都说:“真值得,那样开心……女孩子快乐时光有限,没有不吃苦的,要尽量对她们好。”
  常春微笑着称赞大儿:“有你这样懂事的哥哥,琪琪将来不必吃苦。”
  安康回敬:“她还有那么能干的妈妈。”
  三天很快过去,林海青没有回来。
  常春一直有他的消息。
  他在当地一个有名望的华侨山庄里找到了宋小钰,决定多留几天。
  常春由第六感官带来不安的情绪仍然滞留在身体某部分。
  不因林海青久久不返。
  也不因冯季渝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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