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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间,才廿一二岁,可会甘心长远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出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它吧。"
  清流吃惊,"连你都那样说。"
  忽尔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是老程先生,他说:"错过了码头,就得像我这样,终身孤苦了。"
  珊瑚没好气,"你也来发表意见,叫清流何去何从?"
  老程摊摊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没有选择。"
  "咦,怎么说?"
  "我只想找个栖身之所。"
  "别说得这样凄凉。"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
  "那对任天生不公平。"
  "不会的,"清流微笑,"他也会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气,"那你步刘太太后尘。"
  "嘘,刘太太所获惊人,富可敌国。"
  "谈论东家,声音小一点。"
  老式电梯轧轧声上来,清流去拉开大门观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来了。
  原来是杂货店替邻居送食物来,除了水果与酒,还有一整条鲑鱼,全放在纸盒内,鱼眼瞪老大,使清流别转了头。
  楼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门出口,用铁闸拦住。
  不见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内。
  老程告诉她:"太太说,明日叫你们一起上船。"
  清流点点头。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来,准备行李转飞机上船。
  在飞机上刘太太吵闹不休,用杯碟掷向侍应生。
  副飞机师出来同清流铁青面孔说:"请你控制令祖母,这是一辆美国飞机,袭击服务人员属刑事案件,联邦密探会在飞机场等候你们。"
  清流无奈,喂刘太太服药。
  她嫌苦,一口水直喷到清流脸上。
  邻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难服侍。"
  清流不出声,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亲也不会那样老。
  刘太太终于静下来,清流到卫生间清理脸容。
  她看进镜子里去,已经决定答应任天生了。
  她叹口气,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刘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问珊瑚:"上了岸,你有什么打算?"
  "准备辞职,薄有节蓄,想开一个小店,做点生意。"
  "刘太太少得了你吗?"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么生意?"
  "衣物干洗店。"
  这是好主意。
  珊瑚说:"不必担心存货滞销,货色过时腐坏,货源出问题,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几架先进机器,服务诚实可靠即行。"
  "知会了刘太太没有?"
  "我会早一个月通知她。"
  "幸亏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没告诉你吗?"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点巧。"
  "刘太太没人照顾——"
  "那么,你留下来好了。"
  "别取笑我。"
  "放心,老程会替她找到应当人选才走。"
  清流累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听到刘太太发出梦呓,没有叫名字,也没有具体句子,只是一种痛苦挣扎之声。
  她梦见了什么?
  是过去出卖自我的岁月吗,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够能力收买一切的自己?
  侍应生过来说:"已准备好轮椅,飞机即将抵达。"
  清流点点头。
  "华人真孝顺祖父母。"
  清流忽然说:"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
  珊瑚答:"别担心在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样害怕,蓦然发觉,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刘太太当作亲人。
  清流顿觉凄凉,还来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车子已经到了。
  服务人员早已在等候她们。
  "刘太太,叹迎你回到不羁的风。"
  "大家都根挂念你。"
  "需要些什么,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可好?"
  清流松一口气,一摸,面孔冰冷,原来海风凌厉,她连忙替刘太太系上丝巾。
  甲板上老远看见任天生向地招手。
  她急急走向前,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听见你们今日上船,不胜欢喜。"
  他与她都在工作,迅速放开手,可是她的心已经定了下来。
  他讶异地说:"你瘦多了。"
  她苦笑。
  珊瑚过来含笑道:"清流,先把太太安顿下来。"
  清流连忙道歉,推着刘太太进舱房。
  一进门便看到一大盘雪白的鲜花,香气扑鼻,看了开心。
  船微微震荡下下,不小心还真的不会发觉,启航了。
  清流苦笑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向往旅游。"
  "嘘,当心太太听见。"
  "实在太奔波了。"
  刘太太坐在轮椅里,一声不响,头上缚着丝巾,脸上架着太阳眼镜,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珊瑚赔笑道:"太太,可要打中觉?"
  没有回答。
  清流说:"打开露台去看风景好吗?"
  珊瑚说:"你到餐厅去看看今晚吃些什么。"
  清流把轮椅推到露台边,走出舱房,迎面碰见一个人。
  "清流,你回来了。"语气惊喜。
  清流停睛一看,笑笑,"马少爷,你好。"
  "巴黎之游可愉快?"
  "忙得不可开交,走马看花。"
  "可是听说——"
  "我有工作在身,请让路。"
  把他当挡路的恶人。
  "今天晚上可方便出来?"
  "再说吧。"
  清流低头走开,忍不住再转头看他,这马星南简直不像个真人,只见他穿著大花衬衫,白裤子,白色掠皮鞋,最难得的还配着一顶白色水手帽。
  清流嗤一声笑出来。
  在餐厅与领班聊了一会儿,他取出一客美女海伦式炖糖梨子,"请刘太太试一试。"
  清流笑着叮嘱:"记得芦笋要蒸不要加牛油。"
  领班连忙答应。
  然后,胖胖的他忽然笑嘻嘻问:"唐小姐,好事可是近了?"
  清流笑而不答,人家也是关心她。
  回到舱房,见珊瑚在收拾衣物,刘太太仍然坐在轮椅上,维持那个姿势。
  清流蹲下来,帮她脱去鞋子,换上拖鞋。
  又笑说:"怎么还没脱下墨镜,我扶你到沙发上坐。"
  "珊瑚探头出来问:「下一站又是哪个埠?"
  "应该是希腊的雅典。"
  "是最后一站吗?"
  "我希望是,太太可别说我得福嫌轻。"
  停了一站又一站,过了一山又一山,要走到几时去?清流觉得疲倦不堪。
  上船至今,她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清流轻轻帮刘太太除下丝巾,拢拢头发,替她按摩肩膀。
  然后,替她脱下墨镜。
  "我扶你到沙发去。"
  伸手到她腋下,要拉起她。
  忽然之间,听到珊瑚沉声说:"放下她。"
  "什么?"清流抬起头。
  "轻轻放下太太。"
  清流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得抽出手臂,把刘太太放回轮椅。
  她的脸十分贴近刘太太,这时才发觉主人的眼珠凝固,已无生气。
  清流颤抖起来,忍不住摸她面孔,肌肉冰冷。
  她没有叫嚷,抬头,看牢珊瑚。
  珊瑚异常镇定,"立刻叫医生。"
  清流拿起电话,过份紧张,拨了三次都错,全搭到别人房间去。
  珊瑚过来接过电话冷静地打到医务所,"医生,请即来九O四三室,是,刘巽仪夫人,我猜她已经昏迷。"
  挂上线,珊瑚同清流说:"别动,坐这里。"
  过半晌,清流轻轻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珊瑚叹口气,"我不知道。"
  "上船之前,还是回到舱房之后,抑或,在飞机上?"
  珊瑚说:"她一直坐在轮椅上,谁也不知道几时。"
  "天啊。"清流用手掩着面孔。
  "医生来后,勿作任何猜测。"
  她取起电话,把意外通知老程。
  清流发觉自己四肢簌簌发抖,生命竟如此脆弱,今日在,明朝消失,不留痕迹。
  医生极快赶到,神色凝重。
  检查过后,对二人说:"已无生命迹象,照表面看,很可能是心脏病猝发。"
  清流问:"我们该怎幺办?"
  "你们同她是什么关系?"
  "雇主与伙计。"
  "快通知她亲人。"
  珊瑚回答:"她没有任何亲人。"
  医生一怔。
  "我们已经知会她私人医生与律师。"
  船长来了。
  与医生低语几句,十分客气地与清流商量:"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会得处理,不过,希望两位不要张扬,以免影响船上其它旅客的情绪。"
  清流觉得可以接受,便颔首答允。
  船长像是最关心这件事,他松了一口气。
  珊瑚却讽刺地说:"放心,刘太太一直是你最好的客人。"
  船长只当听不见,转过头去与医生说话。
  然后,他去打了一通电话。
  片刻有人敲门,一看,原来是任天生,清流正想推搪他,没想到船长说:"不怕,是我请任君来。"
  任天生走到刘太太面前,凝视一会儿,坐下,握着双手不动,然后对清流说:"请不要张扬。"
  珊瑚实在忍不住,"我们不会对牢扩声机喊。"
  "我去通知希腊警方派直升机来。"
  清流忽然说:"不,这不是她的旨意,请稍等,律师会同你们联络。"
  刚好这个时候,电话来了。
  最奇突的是,接过电话的不是船长,而是任天生。
  "欧阳律师,是,此事由我负责,我是甚幺人?"他抬起头来看了清流一眼,很清晰地回答:"我是船主。"
  清流张大了嘴。
  珊瑚的眼光更疑惑,看向清流,似问:你可知道此事?清流郑重摇头:真的不知。
  一天两个意外,一大一小,她已经麻木。
  清流走到露台,不由自主地说:"太太,我们去吸一下新鲜空气。"
  珊瑚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清流抬起头来茫然问:"怎幺办?"
  "太太一定有所安排。"
  是,她一直是个非常精密的人。
  珊瑚说:"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半晌,任天生出来,"两位,请过来一下。"
  他待两位女士坐下,才不徐不疾地说:"欧阳律师说,刘夫人遗体可在雅典火化。"
  清流点头。
  "他与刘宅管家程瑞将即时出发与你们会合。"
  清流又机械化地颔首。
  他咳嗽一声,"我们可以将刘太太挪一挪。"
  珊瑚这时说:"不必,我们不怕,让她在自己房里休息比较好。"
  任天生看着清流。
  清流答:"我同意。"
  他又清清喉咙,"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清流却说:"我已经累了,言多必失。"
  珊瑚忽然家长式地挥挥手,"有话明天再说吧。"
  清流靠在床上睡着,朦胧间听见任天生派人送食物来,珊瑚与他说了几句。
  过片刻,又听见马星南来找。
  珊瑚告诉他:"都休息了。"
  "刘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着,只觉得滑稽,她牵了牵嘴角,落下泪来。
  半夜醒来,发觉珊瑚在看电视。
  她问:"你不累?"
  "跟太太那么多年,练了出来,并不是特别疲倦。"
  "你真忠心。"
  "这是缘份。"
  电视正播新闻片,地球不知哪个角落天灾人祸,新闻报告员的声音却不温不火,十分冷静。
  清流用手揉一揉脸,"旅程结束了。"
  珊瑚讶异地抬起头来,"是吗,你认为如此?"
  "一到岸,我们就各散东西,如果你不嫌弃,珊瑚,我希望与你做一个朋友,保持联络。"
  "唐小姐,你有一颗好心。"
  清流微笑,"一听这非份要求,即时与我生疏。"
  珊瑚说:"真没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船长说,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买下这条船,派他上船视察,做详尽报告,以图改良或维持服务水准。"
  清流静默。
  "不可思议。"
  清流轻轻接上去"「然后,是苦工或海浪使他发昏,他异想天开,他竟向一名穷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错。"
  清流一听,笑出眼泪来。
  从来没有人那样为富家子辩护过。
  她摆摆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听到有人哭泣,跳起来,侧着头听半晌,船舱内静寂无声,她才知道是幻觉。
  一下子没法再睡,看着天花板,天渐渐亮起来。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来的人客向她问候,不忘加一句:"刘太太好吗","刘太太起来没有"。
  清流取出刘太太的墨镜,架在脸上,顿时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讪打扰。
  任天生过来陪她站在栏杆旁。
  清流笑笑,"你好。"
  "发生许多事。"
  清流答:"是。"
  "很佩服你的镇定。"
  "连自己都纳罕,居然不慌不忙,涎着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要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告诉你我真正身份。"
  "微服出行,当然不便宣扬。"
  任天生大喜过望,"你了解?"
  "不,"清流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事,也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任天生知道她还是生气了。
  清流说:"原来整条船属于你家,那多好,浮岛似,将来,可以借它来举行豪华婚礼,把人客全部请到船上,吃喝玩乐三日三夜,多美妙,主人宾客永志难忘。"
  半晌任天生才答:"我们家一向低调。"
  清流说:"对不起,我竟怀着暴发户意识。"
  任天生知道一时间她下不了气,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情绪异常,值得体谅,他不去勉强她。
  任天生身边传呼机响,清流温和地说:"咖啡厅叫你去侍应,还有,酒吧需要人调酒,说不定,厨房找帮手。"
  任天生尴尬地说:"对不起,失陪。"
  船慢慢靠岸。
  旅客兴奋得不得了,纷纷聚集甲板,等待上岸。
  清流与珊瑚维持缄默。
  珊瑚说:"任君从头到尾亲自处理这件事,是托你的鸿福。"
  "他不过照规矩办事。"
  有人敲门。
  珊瑚一看,堵住门,不肯放他进来。
  "我特地来探访刘太太。"
  "刘太太休息。"
  清流站起来一看,发觉是马红梅。
  "刘太太不舒服,不愿见客。"
  "我有话说,我进来等她。"
  清流帮着珊瑚把她拦在门外,谁知马红梅伸手一格,把她们二人推开,自顾自进来坐下。
  老练的珊瑚立刻拿起电话叫服务员。
  马红梅恼怒地说:"你们两个刁仆太过无礼。"
  任天生已经赶到,客气地说:"马小姐,请你即刻离开。"
  "为什么?"
  "刘太太不想见你。"
  马红梅下不了台,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强横地说:"我与刘太太是世交。"
  忽然之间,马红梅掩到寝室门前,用手一推,想看个究竟。
  清流的心急像是要跳出来似。
  可是马红梅打不开门,门早已锁上,推了几下,只得放弃。
  清流与珊瑚齐齐感激地看向任天生,想必是他周到。
  任天生这时不客气了,"马小姐,请。"
  马红梅悻悻离去。
  珊瑚问:"她来干什么?"
  清流答:"像她那样被宠坏的人,一直以为世界属于她,通行无阻,她没想过有什么地方不该去,总而言之,她想去就去,只有不高兴时才不去。"
  任天生笑了。
  珊瑚说:"任先生,多亏你锁上了门。"
  任天生莫名其妙,"我以为是你们上锁。"
  清流微微变色,过去寝室门边,伸手一旋门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
  她不想见外人。
  珊瑚落下泪来,这次,她关上门,加锁。
  工作人员来了。
  任天生说:"你们先到图书馆去等一等。"
  珊瑚说:"我尚未梳洗。"
  清流跟着到珊瑚房中。
  东家已经不在,她恢复旧时打扮,白衬衫蓝布裤,不知多自在。
  珊瑚看着她,"我这才知道,唐清流最好看,原来是作女学生打扮。"
  清流笑了。
  忽然想起来,"太太那十只箱子怎么办?"
  "还都得带回去点清楚,一件不能少,否则欧阳律师会找我们说话。"
  "她没有亲人,东西都给谁呢?"
  "有了财产,当然有亲戚,你没听那马小姐说?她就是世侄。"
  整整十只大箱子,抬上抬落,不胜欷虚。
  清流忽然想到最大的现实问题:"我的薪水……"
  "放心,一定会发放。"
  清流松口气,"回到岸上,我得租一间公寓,安顿下来,找份工作。"
  珊瑚看着她,"我以为你会结婚。"
  清流苦笑。
  "不怕,有的是机会。"
  她俩稍后上岸,欧阳比老程早到。
  大家默默无言。
  稍后老程及时赶至,站在最后排,众人都不再流泪。
  仪式非常简单。
  律师与任天生握手,"我代表刘太太向你道谢。"
  任天生欠欠身子。
  "我们就此告别,行李到岸,请通知我们领取。"
  任天生答:"请放心。"
  珊瑚说:"来,清流,我们陪太太回家去。"
  任天生叫住她,"清流——"
  没想到老程会开口:"任先生,现在我们都不再有心情,不如改天才见面详谈。"
  清流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她轻轻问老程先生,"我该往何处去?"
  "先跟我们回大屋。"
  欧阳律师说:"届时我会宣读遗嘱。"
  他们一行人匆匆回家去。
  房门一打开,清流仿佛还听见刘太太骂人摔东西的声音,不由得怔怔发凯。
  她的寝室最接近主人房,一进房,看见床,便往下倒。
  也不知睡了多久。
  期间知道有人进来过,与她说话,叫她,她也会应,只是醒不来。
  连医生都进来看过她,轻轻就:"没事,年轻人能睡。"
  终于珊瑚来推醒她:"清流,欧阳律师快来宣读遗嘱了。"
  清流答:"不干我事。"
  珊瑚笑,"太太有话说,你总得听。"
  清流挣扎着起来,"是,是。"
  "睡了廿多个小时了。"
  清流吓一跳,原来一日一夜已经过去,她颓然,"真没用。"
  "大家在楼下等你。"
  清流连忙梳洗更衣,换上黑色衫裤。
  大家果然在等她,没想到老程先生如此尊重人。
  清流轻轻坐到后排。
  欧阳律师放下茶杯,"都到齐了?"
  老程应了一声。
  "刘巽仪夫人大部份财产都捐到慈善机关。"
  "其馀小部份财产分赠曾经服务她的员工,正规薪金及遣散费除外,作为奖金。"
  欧阳律师读出名字:"程瑞,我的管家及忠友,在我家工作二十二年,我把近郊落阳路三号小别墅送给他,另外现金——"
  老程先生用手帕印眼泪。
  "老程,这话是你说的,你最不会花钱,给多你也无用,如果还有可能的话,速速成家是正经。"
  大家低头会心微笑。
  "洪珊瑚,不嫌其烦,忠心服务十七年,在我房里穿插,从来不会不见一枚针,可是一直想回家与亲人团聚,我赠她——"
  珊瑚端坐不动,看得出感怀至深。
  接着是厨子、园丁、女仆、司机,各人都有丰富的礼物。
  忽然,清流听到自己的名宇。
  "唐清流,我们认识不到一个月时间,可是待我赤诚,使我感动,清流似我年轻时,除却青春,一无所有,最担心无家可归,清流,我送一笔证券给你,看看是否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欧阳律师读到这里,耸然动容,像是十分意外。
  清流本身莫名其妙。
  债券,可以当燃眉之急吗?
  读毕遗嘱,珊瑚叫人取出一只水晶碟子,上面放十来件珠宝。
  "太太说,各人挑一件做为纪念,清流,你先拣。"
  "不,"清流连忙谦让,"我最后来,应由老程先生先。"
  老程苦笑,"女性饰物,我要来无用。"
  都是不贪婪的君子人。
  各人随手挑了一件离开书房。
  碟子上只剩下一只没有宝石的指环,清流顺手套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刚刚好,半晌,又脱下来细看,见指环里恻刻着字母,分明是姓名缩写,是M与W,这两个人是谁呢?
  随着主人逝世,一切往事都已湮没。
  "唐小姐请留步。"
  清流转过身来。
  欧阳律师上前来谨慎地问:"唐小姐,可需要我帮你打理那笔证券?"
  "需要专人打理吗?"
  "我想需要。"他吸进一口气。
  "那就麻烦你了。"
  "唐小姐,每个月分利息时我通知你。"
  清流问珊瑚:"是些什么证券?"
  "我不知道,从未听说过,你真想知道是怎幺回事,到欧阳处叫他解释好了。"
  各人已打算收拾行李离去。
  除出清流,他们都有地方可去,接着的一个星期内,老程先走,接着是珊瑚。
  她问清流:"找到居所没有?"
  "在看小公寓。"
  "别太挑剔。"
  清流苦笑,"欧阳律师说他可以帮忙。"
  "嗯,他那样热情,可见太太给你那笔证券价值恐怕不少。"
  清流不语。
  "清流,我们走了之后,你多多保重。"
  "我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女佣、厨子、司机、园丁,大宅只剩下清流一人。
  一开口,空洞的大屋会有回音,家俱都用白布遮着,黄昏、清晨,特别寂寥。
  也只有清流不怕。
  她仍住在二楼的客房内,像在看守这间大屋。
  一日,上午明明阳光普照,下午忽然阴霾密布,满楼的风把落地长窗吹得又开又关。
  泳池的水已经放干,半池落叶,野草长得一地,清流这才发觉,豪宅同美人一样,需要不住维修装扮。
  一旦疏忽,立刻憔悴,房子已经决定出售,经纪带好几个客人来看过,迟早成交,到时不想走也得走。
  这一点,欧阳律师已经提醒过她。
  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毋需带行李。
  骤雨大点大点落下,打在地下,啪啪声,一个个大大椭圆形渍子,很快填满整个红砖地,清流闻到一种燠热的水蒸气味。
  随后,气温突降,大屋内尤其阴凉,一声雷接另一声,电光霍霍,如探照灯般自窗户窃入乱钻,似在四处搜索,怪不得古时有传说:雷神会把罪人搜出来击死。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清流不是没听见,而是不相信在这种天气会有人来大宅。
  只有任天生打过电话来,她因不想与他说话,没有复电。
  这下并没有听到有车子驶近声音。
  门钤又响了。
  她不得不下楼去看个究竟。
  才走到大厅,忽然看见高大的黑影挡在她面前,清流这一惊非同小可,是谁,谁闯了进来?
  又一下闪电,照得大厅像白昼似。
  那人穿着黑色西装,肩膀处已经淋湿了,他开口了,低沉的声音,"清流,是我,我自偏厅长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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