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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仲秋的长安城
  御花园的亭阁中聚集了几位公主,全都愁眉不展的唉声叹气着。
  自从匈奴的使看来告知北方单于要求和亲后,公主们都非常不安,深怕不小心就成为和亲的对象。
  刘捷托着腮,一脸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让旁边的刘捷忍不住开口问:“皇姐不担心父皇将你送去和亲吗?”
  “一定不会是我。”刘捷慢条斯理的回答。
  “为什么?父皇说过,所有公主都有机会。”刘捷不解她为何如此有自信。
  “因为父皇要选和亲的公主,至少要极品,而我不是。倒是贞妹可要小心点。”刘捷微笑地看着小妹。
  在皇宫中,她平静的度过二十三年岁月,没有人会欺负她,但也没有人会关心她。她的亲娘只是皇帝其中一位妃子的婢女,虽有幸得皇帝临幸,但受宠没几日就被冷落了,最后她的亲娘因此郁郁寡欢,落寞而死。
  刘捷凡事不争,恬静度日,幽雅的外表下自有一股高贵的气质,但因她与世无争,所以大家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公主。
  直到年初,她拒绝了威化将军的提亲,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名不见经传的湖阳公主居然拒绝当今最有名望的大将军,一时蔚为奇谈。
  “我不去。”刘贞掩面说。
  “别担心了,等到确定人选再来烦恼也不迟。”刘捷淡淡的说。
  “你从现在开始要烦恼了。”刘珞带着得意的笑容走过来,大家全转向她,“我刚从御书房出来,得知父皇和大臣们已经决定,由湖阳公主前往北方与单于之子和亲,十天之后就要出发了。”
  语毕,在座几位公主全望向刘捷,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同时也对她寄予无上的同情,被选派到北方和亲,等于被流放在外,有家归不得了。
  “怎么可能?”刘捷顿时僵硬起来。
  最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她以为父皇一定会选中其他更出色的公主。
  “我花了很多时间,为你说尽好话,父皇才肯让你去和亲。陪嫁的丝织品和刺绣绢制就好几辆马车了,而且出发那天文武官官都会去送行,真可谓是风光出阁。”刘珞笑呵呵的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珞。
  刘珞是皇后所出,只要皇后护着她,和亲的事根本与她无关,她尽管置身事外就好了,何必推她下水?
  “你连威化将军的提亲都拒绝了、我想不出朝中还有谁适合你,或许出塞和亲是最好的了。”刘珞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原来如此。刘珞喜欢威化将军,然而他却向自己提亲了,看来刘珞还是忌讳她,才会想尽办法要她离开。
  “我找父皇问清楚。”她不会轻易放弃希望,还没到出发的日期,一切都有转目的余地。
  “不必问了,说不定现在全国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就甘心嫁给单于的儿子,名字好像叫做隆奇的匈奴人吧!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当上那些野蛮人的皇后呢!听说匈奴人全都长得又五又黑,粗鲁没教养,那位隆奇太子大概也是那样子吧!”刘珞等着看她惊慌痛苦。
  刘捷只是静静的陷入沉思中。
  她就是这么安静,听到这样骇人的消息,仍是一脸柔和,没有任何情绪表现,让刘络失去捉弄的乐趣。
  “皇姐,外表不重要,只要他真心对你就好了,情况还不算太槽,对象是单于的儿子,至少不是个随时会跷辫子的老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刘捷略微安慰她。
  “既然如此,出塞和亲就由贞妹去吧,我想你会浪乐意替姐姐解忧。”刘捷柔和的看着她。
  刘贞惊慌地猛摇头。
  安慰的话容易说,可真正愿意帮她的有几人呢?刘捷轻笑摇头。
  “出发那天我们都会去饯行。”看她认命的样子,刘珞眉眼都笑开了,少了她,威化将军肯定会正视她的存在。
  “不必了。”又看了刘珞一眼,没有气愤,只有叹息,人心如此自私,就算亲姐妹也不例外,刘捷转身离开。
  “太子,该准备出发去边境迎接湖阳公主了。”明孤恭敬委婉的开口。
  眼前是一片寻欢作乐的热闹景象,舞妓和侍妾围绕在隆奇太子身边。明孤知道太子故意忽略他的话,只好又重复一次。
  这次太子有反应了。
  隆奇懒洋洋的抬头,一双绿眸直视着明孤。
  他特地来到绿姬的寝房作乐,就是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和亲的事,偏偏明孤就是有办法找到他。
  想起这次的和亲就有气。
  单于大概鬼迷了心窍,汉使者随便几句话就被说服了,害他丧失进入关内的机会。哼!汉皇帝以为送来一个女人就可以让他们远离边关,才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以他们兵强马壮的实力,只要继续攻略,一定可以进入关内,不必再向汉人俯首称臣。
  “我不会去接她。”隆奇俊伟的脸庞露出不屑,地不可能接受汉朝的和解。
  “单于已经下命令了,太子不能违逆单于的命令。”明孤知道太子不服气,但是单子的命令不容违抗。
  明孤的父亲是汉人,被俘虏后娶了匈奴女子为妻。他十岁时,太子一眼就看中他,要他跟在身边做事,当太子练习汉语的对象。
  他与太子名为主仆,实如兄弟,他只要一看太子的眼神就能明白太子他心中的想法,更深知太子强硬的个性,没人可以勉强他做任何事。
  太子征服了漠南的游牧民族,并积极的南进关内,几次已经进关到达太原,皆因单于眼光浅短,只图汉朝皇帝送来的财富与丝织用品,下令退兵,让他无功而返。这次单于又答应和亲,难怪太子气得冒火,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那位和亲公主。
  “要去你去,我不想去见那个汉女,说不定她是个斜眼歪鼻的文人,哪比得上绿姬。”隆奇说完便搂着身边的女人亲吻。
  绿姬被逗得笑吟吟,倚在隆奇身上。“太子说的是真心话吗?如果湖阳公主真的美得像仙女,你会不会喜新厌旧?不要我了。”
  隆奇没有回应绿姬,只有满脸不悦。
  “太子,听说汉族女子嫉妒心很重,万一她不喜欢我们姐妹伺候太子,对我们不利怎么办?”绿姬又问。
  隆奇已有五个侍妾,独缺正妃,绿姬虽较其他人受宠爱,可也没见隆奇有立她为太子妃的意思。
  “这里没有他嚣张的份。”隆奇冷冷的说。
  隆奇难看的脸色,让绿姬安心自己的稳固地位,不过,日前来和亲的两位公主的温柔婉约气质,是匈奴女子比不上的,实在难保太子见了湖阳公主后不会改变心意。
  “湖阳公主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真狠心这么做?”隆奇瞟了绿姬一眼。“她是太子妃又怎样?我不喜欢的人,谁都别想靠近我一步。”
  绿姬见到隆奇严厉的眼光立刻噤声不语,但内心仍兀自盘算,只要隆奇不喜欢湖阳公主,她就有机会成为正妃。
  “混帐!”隆奇忍不住低咒,每个人开口闭口都是湖阳公主,害他没了兴致,他恼怒的推开绿姬走了出去。
  他只想团结各部落,实现人关大事,对于和亲,他懒得理会。
  “太子,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否则赶不上约定的日期到边境迎接湖阳公主。”明孤心平气和的说。
  “明孤,我再说一次。”隆奇瞪着明孤,一字一字的慢慢念出来。“我、不、去。”
  若是平常的军务,他绝对乐于配合明孤,和亲的事则一切免谈。
  “太子不去边境也可以,请太子在湖阳公主来到王城的时候,出面迎接她就好。”明孤说完,就看见隆奇脸色变了。
  “我不去接那汉女,不代表我会留了城里。”隆奇火大了,拂袖离开。
  “太子要出城?”明孤跟在他身边,无视他的怒气。
  “我去甘邪的部落。”知道明孤荐心跟他耗下去,但这次说什么都不会依他。
  右贤王甘邪的部落就在边境附近,是防御汉军的第一道防线,太子宁愿去见右贤王谈军事,也不顾意去见湖阳公主谈婚事。
  明孤跟在隆奇身后,绞尽脑汁的要他改变主意。
  “既然太子要去边境,为何不和我去迎接湖阳公主?”明孤瞟了他一眼,故意提高声量,“湖阳公主是个美人哪,真的很美,要不要看看她的图像?”
  隆奇瞥了他一眼,幸悻然的开口:“图像通常跟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所以说,湖阳公主肯定更美了……”明孤还要说,隆奇打断他。
  “听说汉军最近派出许多善战的年轻人,经常骚扰部落,我必须去看看情况。如果那个汉女来了,你就直接带她进城。”
  隆奇交代完随即走开。明孤耸耸肩,看来他又要收拾善后了。
  为国为民,多么沉重的四个字。
  皇帝父亲从不曾关心过她,现在却要她用一生去保全他的基业。
  她不认命,却无路可逃,只能静静的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打扮。
  “公主,别伤心了。”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小翠实在不忍心,于是开口安慰,“公主,匈奴人再怎么凶狠,应该不至于虐待自己的妻子。”
  “以前的单于就曾杀了自己的妻子,谁知道隆奇太子会不会也这么做。”刘捷无力的说,那种强悍的民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在湖阳公主身边已经十几年了,亲眼见识皇宫的每一个人对她不闻不问,有时缺了东西还得自己动手做,若非她的父亲是皇帝,让她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否则她根本像个侍女,一个穿好吃好的高级侍女。
  “公主是大汉皇帝的女儿,他们不敢乱来的。”小翠又说,拿起喜袍替呆愣的刘捷穿上。
  “匈奴人最恨汉人了,真不敢想像我未来的处境。”刘捷脸色忧郁,头垂得更低。
  小翠不敢再多说什么,以免再加深公主的悲伤。眼见出发的时辰快到了,小翠打了个哆嗦,低声提醒:“送嫁队伍已经打点好了,皇上、皇后还有其他公主和大臣都在等公主启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沉默了许久,刘捷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镜中憔悴的脸,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在这里哀怨也无济于事,她像下了决心似地起身。
  在众人的簇拥下,刘捷步出宫殿,走出阁楼,所到之处叹息声此起彼落。
  国门外,有盛大的送别仪式。
  向皇帝父亲这别后,刘捷从容冷静的上了马车。
  长安城愈来愈远了。离开繁荣的长安城,是否还有机会回来?刘捷呆然的望着车窗外感叹着。
  皇宫生活虽然枯燥无趣,至少是熟悉的环境,如今她却被逼着远嫁匈奴,一时间无所适从。突然,一双温媛的手轻拍她的肩,缓缓抬起头,一张陌生的脸孔映入眼中,马车内除了小翠,还有一名陌生的侍女,她那炯然有神的眼眸让人感到心安。
  刘捷转头看着小翠,以眼神询问她。
  “她自愿随公主出塞,身手不错,练过功夫,可以保护公主,所以我就让她留下来了。”小翠解释。
  原本服侍她的宫女,一听到她被选派塞外和亲,纷纷请调,只剩小翠愿意留下,没想到竟有人自顾和她出塞。
  “谢谢你。”刘捷看着新来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昭烈。
  好低沉的声音,连名字都有男人的刚烈,看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容貌清秀,一双凤眼炯炯发亮,有神锐利。
  “昭烈这名字太像男孩了,叫你小昭好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刘捷慨的握住小翠和小昭的手,柔柔的说。
  昭烈点点头,有些讶异这位湖阳公主的平静反应,他原以为她会哭得死去活来,没料到她竟然没有半点哀伤的样子,只不过眼中仍可看出一点落寞。
  好坚强的公主,昭烈不自觉的被吸引。
  “你的脸好红,很热吗?”刘捷关心的说着。
  “没事。”昭烈赶紧别过脸,拉高衣领遮住他的喉结。
  二十年来都是以男人的身分活着,如今扮成女人出现在公主面前,让他有些懊恼。
  他是真真正正的男人,面对美丽的公主,仍会有冲动,却又必须提醒自己现在的身分是女人,动作不能太大,能不开口就尽量不要开口,免得被怀疑。
  生于贫困之家的昭烈,为求温饱投效军旅,但这张天生白净的脸,总让人怀疑他的能力,甚而群起讥笑他的长相。最后他只得以暴力回击,渐渐地竖立起刚硬的形象,没人再敢嘲笑他的能力,从军五年来已经小有功绩。
  由于近年来的休养生息,军力已经大为提升,皇上有意讨伐匈奴,所以需要充分的了解敌方的情况,而他便自告奋勇接下了前往匈奴内地探查的任务。为了接近匈奴单于,只有紧随着公主,才有机会见得到匈奴单于及其他军臣。
  但,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竟要他扮女人!
  他痛恨这种装扮,李将军却劝他忍辱负重,为了前程做点小牺牲也是值得的,虽不情愿,也无可奈何了。
  随行的亲兵和宫女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这个计划只能秘密进行,意思是失败了也不能连累任何人,尤其必须保全公主的安全。
  “要多久才会到匈奴的居地。”刘捷不安的问。
  “到了边境部落,就会有迎亲队伍来迎接我们。”昭烈回答。
  一望无垠的草原,非常壮观,但不多久就会让人觉得腻烦。
  出了边关,渡过黄河水北上,他们来到预定地,等了半天,不见匈奴的迎亲队伍,刘捷转向昭烈。
  “小昭,他们不来,我们回去好了。”虽然可以回去有些高兴,但她更气恼隆奇竟然迟到,这对她而言是一种无言的羞辱。
  “这……”昭烈无法自作主张。
  远方突然有二十几匹骏马飞驰过来,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们来了。”
  他们停在送嫁队伍前方,个个粗扩、皮肤黝黑,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不久一个会说汉语的匈奴男子走过来。“奉单于命令来迎接湖阳公主。”
  大家看着他,感觉到他是所有来迎亲的人中,比较具气势的一位。
  是他吗?
  “你是隆奇太子吗?”她的心平静无波。
  “我是太子的近身侍卫明孤,太子有事耽搁,所以由我来接湖阳公主回城。”明孤态度恭敬的回答,眼光仍不忘仔细端详湖阳公主。
  她比画像美上十倍,太子不来迎亲真是一大损失。
  “啊?”刘捷低呼,秀丽的容颜顿时晦暗。
  他不是迟到,而是不愿来迎娶。她已经够委屈了,怎还能忍受这样的对待,她垂下脸庞,忍住气愤地对昭烈说:“我们回去吧!”
  “千万不可以这样做。”昭烈阻止。
  公主原本就不愿来和亲,隆奇太子又表现得如此没诚意,难怪公主生气,如果就这样回去便是无功而返,他怎么向李将军覆命,得赶紧想个办法劝公主。
  “隆奇根本不想娶我,我为何要留下来?”压抑太久了,此时怒气完全的爆发出来,刘捷涨红着脸颊,语调不稳的说。
  她带着大批财物来和亲,隆奇不但没感谢她,还避不见面,何苦作践了自己,还贬低国格?
  “别忘了皇上对你的期望。”昭烈提醒。
  “先前几位公主的和亲,只得到短暂的和平,现在隆奇根本不要我,说不定明天就会侵犯边境。”她不相信和亲政策真的对汉人有好处,反而觉得大批的财物只会养坏他们的胃口,让他们需索更多。
  “就算是短暂的宁静,公主也必须努力争取。”昭烈苦劝。
  每个人都认为该以国家为重,但是这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望着昭烈正直的眼光,她妥协了,只是心中仍然有气。
  刘捷别过脸,决定眼不见为净。
  见了她的反应,昭烈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些担忧,还没见到隆奇,两人气氛就弄僵了,往后的日子,要两人和睦相处恐怕是个大问题。
  明抓静静的看着她们,摇摇头,心中暗自嘀咕着,都是太子惹出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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