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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一晚,嘈杂的麻将声流没了夜的清幽,在阵阵的吆喝声中,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牌桌,没有人发现一个瑟缩的身躯,绻躺在人群后方的床铺上。
  一张倦极而困的睡容,披露着一头杂乱而长的头发,斜掩住如剑的眉眼,倨嫩的鼻梁,透着一股狂狷,凹陷的人中,刚毅的唇线,这样的五官,即使是在温和的睡眠中,依然散发着一脸桀骜不驯。
  他就是太子,别人都这么喊他。
  起初蔺舫也没注意到离她咫尺之外的太子,只一直挨在床沿,意兴阑珊地看着阿壁上桌打麻将,对于麻将,她是没太多好印象的。
  直到午夜过后,成人们的场子已澈,牌桌上只剩阿壁和阿壁几位小学同窗,联谊似地边说笑、边打牌,阿壁还很骄傲地向地们介绍这位美丽的小跟班,原本两眼直盯着麻将牌子瞧的男生们,那目光倏地一下子全移向她,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脸,好像她长得一副“自摸”相呢。
  蔺舫承受不了那些惊艳的眼光,略显娇羞地特身子往后挪了几寸,不小心碰触到睡在她身后的太子,才讶然发现他的存在。
  夜凉如水,寒意深且浓,冷空气渗入他熟睡而大张的毛孔,那副蜷曲的躯体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全身微微颤抖,像一尾在跳舞的虾。
  这回是他的蠕动牵引了坐在床头上蔺舫的回眸再瞥。.她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睡容,她看到了孤独、冷漠,适合冬天出现。
  因冷而瑟缩的身躯,蜷向她的背。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搁在床另一头的棉被,拉了过来,顺势覆盖在那具畏冷的身上,那么地不经意,就像随手关门似地,很快就忘记了,随即又把目光移回到阿壁手中的牌。
  “谢谢……”那声音仿若夜风拂过。
  敲进了她的耳鬓,那样温柔的呓语,不像来自那张冷冽的双唇。
  熟睡的人依然熟睡若,大概是她听错了。
  突然人群里有个蓄着一头卷发的年轻人低吼着三字经,大概是输钱吧,唉唉叫着。“不玩了,回家睡觉比较省钱,操他……”一抬眼撞上她的目光,三字经顿时少了一字,讪讪地红着脸,转身朝她身后的人嚷叫着。“喂,太子起床了,天亮哩!”
  喔——原来他叫太子!
  太子?!哈,那他不就是皇帝的儿子?!嗟,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什么太子?他若真是太子的话,该睡躺在东宫才是呀,怎会出现旧桥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呢。
  阿壁的同学飞鹏面有惧色地说:“哎呀,谁敢叫醒他?”仿佛太子是凶猛野兽般,不敢招惹他。
  另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则说:“别吵他,就让他在这儿睡个饱吧,听说太子已经几天几夜没沾床了!”
  蔺舫在心里猜臆着,是打麻将打得昏天暗地不眠不休吧?这等功力,那他真可和母亲比美呀?心里有几丝不屑。
  但毕竞是不相干的人,也没再多加拄意他的动向,不久,阿壁的体力就支撑不住了,直喊困死了,要回家睡大头觉。
  离开那间三合院时,她看了下手上的表,凌晨三点十二分,不知怎地,她并不觉得累,甚至有点神采奕奕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嘴边不禁又轻吟着。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
  阿壁受不了地大喊。“喔,蔺舫,求求你——”
  阿壁越求她,她越是大声唱,放开喉嘴高歌。
  “青春一去,永不再回头……”
  她的歌声轻柔婉约,扣人心弦,就连牺息在枝头上的猫头鹰都咕嗜咕噜地合音着。
   
         ☆        ☆        ☆
   
  天才蒙蒙亮,太子就醒坐在床头上,精神饱满,猛力地推摇着飞鹏。“喂,醒醒,我有话问你。”
  寤寐之中的飞鹏嗫嗫嚅嚅地说道:“别吵啦。”他不知道是谁在一旁吵人,只知道自己睡眠不足。
  太子阳威一震,眼睛比太阳还刺眼,声音更是铿然有声。“不要让我讲第二次!”这是他的口头禅。
  飞鹏立刻肃然起敬,腰际间像装了弹簧似地弹跳起来,整个身体成直角九十度地坐着,原先的睡意被吓得荡然无存。
  没想到那句话,比泼盆冷水还管用。
  其实,他和太子同龄,也不是真怕太子到闻声起舞的地步,只是太子身上有股令人震慑的气势,他的一举一动,都带股威严,令人不得不服从,当然太子的来头,更是令他不敢造次的主要原因。
  “太子,这么早就起床了?”飞鹏连眼睛都不敢揉一下,用力硬撑开似地。
  呸!昨晚是谁说太子几天几夜没睡觉,他x的,根本是瞎扯淡,瞧他精神好得像斗牛,倒像睡了几天几夜呢。
  太子点燃唇边的烟,袅袅飘飘的烟雾乘着空气,飞到窗外,与晨间的雾结合成一气。
  “我问你,昨天晚上,出现在你家的那个女孩是谁?”
  “哪个女孩啊?”太子问的没头没脑,飞鹏也回答得没头没脑。
  可不是,昨天晚上,那么多个女孩在他家,太子要问的到底是哪一个?不过,不管是哪一个,那女孩注定要倒大霉了,因为她被太子看中。
  一旁的太子,似乎仍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昨夜那一觉,安详而无梦,睡到自然醒来,他好久不曾这样了。
  “帮我盖被子那个!”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让他带着温暖入眠,若不是当时又困又累,只能用残留的余力隐隐约约地感应到她是个女孩,他一定会记得她的。
  飞鹏咬着指甲,拼命地回想昨夜情景,却怎么也记不起有人帮太子盖被子。
  “有这回事吗?”该不会是太子自己在作梦?
  一道犀利的眼神,像夺命刀似地扫向飞鹏。
  “不要逼我讲第二次。”严厉的语气,显示出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耐心了。
  才一大清早,就被警告两次,飞鹏有种预感,今天可能会很不顺。
  一般人没耐心时,逼常会发脾气,太子也不例外。
  飞鹏不敢去想像那会是什么场面,早已吓得全身戒备,用力努力地追忆昨晚的情景,就算想不起来,也得找出一个代罪羔羊才行。
  但是,是谁呢?是谁向老天爷借胆子,敢去碰太子的身体?还帮他盖被子?简直活得不耐烦?飞鹏在心里一一数过昨晚在场的女孩,她们都清楚太子的来厉,不是吗?
  对了,阿壁的伺学!那个叫蔺舫的女大学生。
  他吁了口气,终于找到苦主了。
  “太子,我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趁你睡觉时动你。”
  他以为太子可能会因为此事动怒。“可是那女孩是我的小学同学的大学同学,既然都是同学,你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他像在绕口令一样,说着没人懂的话。
  太子皱着眉,听得有点吃力似地。“她叫什么名字?”
  飞鹏焦急如焚,太子问起名字来了,肯定没好事。
  “哎呀,女生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好男不与女斗,太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都怪阿壁,没事带个台北女孩来这里惹是生非,害他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昨夜的麻将桌上透出一声巨响,是太子的手掌拍打出来。
  飞鹏吓得差点屁滚尿流。“她叫蔺舫。”他的脑海里闪过蔺舫清丽的脸庞。“不要怪我啊,蔺同学!”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将她出卖了,但是……太子他实在惹不起呀。
  “我要见她。”他心里有股急切的想望,想看看那个叫蔺舫的女孩。
  “现在?!”飞鹏张着嘴,口干舌燥的,不敢再作反驳。
  太子点头,披上一件皮衣,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喔!”本来还想继续回去睡个回笼觉的飞鹏,现在连牙都没空刷了。
   
         ☆        ☆        ☆
   
  由于昨夜睡得晚,一觉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闻到饭菜香,蔺舫才因肚子饿得转醒过来,发现阿壁没睡在旁边,早已起床了。
  冲出房外找人时,被站在槽下喂食鸽子的伯父见到。“快去吃早餐,阿壁等着你呢!”
  就知道,阿壁一定是先她饿醒的。
  一走进饭厅,堆满笑容的伯母便招呼她入座,还一边奚落阿壁。“阿壁吃了三大碗的粥,像猪一样,你可不能输她喔!”
  阿壁反驳。“我哪有啊?”一口粥喷到桌上,像冬雪。
  母女间的嬉笑怒骂尽是浓浓的亲情,羡煞蔺舫。
  “你在发什么呆?”阿壁发现蔺舫的迟疑。
  不想让愉快的假期被母亲严厉的阴影宠罩得一片黑暗,蔺舫露出调皮相。“我在考虑到底该吃几碗饭啊?”
  轻松地转移自己阴霾的情绪,也逗得阿壁及伯母笑不可支。
  “对了,太子来找你耶,而且来了三次喔!”
  阿壁的眼神有点暧昧,有点勾魂的意味,分明在糗她。
  “谁是太子?”在这里除了阿壁,她根本没半个朋友,怎会有人来找她呢?
  阿壁急着吞下嘴里的饭,好回答蔺航的白痴问题,太子可是近日来村子里头号人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饭厅的纱门突地咿呀一长声,伯父探入头来。“蔺舫,飞鹏找你。”
  蔺舫闷着头。哇,怎么一下子朋友多起来了。
  阿壁说着风凉话似地。“唉,看来那些男主们可有得抢了?”
  她瞪了阿壁一眼,起身。“陪我出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她真有点受宠若惊。
  蔺舫拨弄着额前的发丝,中分垂直秀发,自然分开成左右两边,像唯命是从的部队,白净的休闲服兼睡衣,裹着清瘦的身躯,连走起路来裤管都鼓满风,可见得那条腿有多瘦。
  飞鹏和太子立在太门外,住屋内张望,直到见了要找的人影,才歇下一颗心似的稳下来。
  “晦,蔺舫!”
  飞鹏,是她昨夜才刚认识的新朋友,胖胖的体格,配上憨憨的笑容,令她联想到炸鸡店前立着的那个人像,有一股超龄的和蔼可亲。
  “你找我?”蔺舫向来不懂迂回之道,问话总是直来直往。
  他摇摇头,伸出大拇指,点向一旁的长发男孩。
  男孩没什么表情,迳眯着眼凝视她,她也回报同样的眼神,可能是日头半挂在空中,阳光刺得四人都睁不开眼吧。
  “是我要见你。”
  太子炯然的双目,透着一股坚定,每一句话都像是诺言。
  “是你。”
  原来是地,昨晚那个边睡边冷的男孩,那个不住在东宫的太子。
  见他们两人已聊开来,飞鹏松了口气,仿佛达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这时阿壁的父亲喊着。“进来里面坐啊。”
  飞鹏和阿壁走向院子,朝屋里去,独留下大门口外两对互相睇望的睥子。
  “你为何要见我?”她的眼神寄着浓浓的好奇。
  他也毫不掩饰地回答。“因为你很特别!”在他的视线里,蔺舫觉得自己仿佛裸体一般。
  略带保护意味地环手抱胸。“你是谁?”她不习惯和陌生人攀谈。
  “我叫太子!”薄而紧的双唇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这个人怎么搞的,有没有一点理解力呀,她当然知道他叫太子,她问的是“姓名。”
  “那是绰号吧!”好狂的绰号,不拍被诛连九族。
  他的唇角微扬,露着笑意,带点促狭。“有人姓太名子的吗?”
  当下成了她是个没有理解力的人,好阴的人呀!
  她气恼得不理人,异乡的陌生人,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太子!
  蔺舫转头向屋里走去,半途被唤往。
  “喂,听说你是大学生?真的吗?”
  瞧他那副耸不拉叽的问法,哪像个太子?
  “是又怎样?”她的口气有点挑衅,那是她习惯性的自我防卫。
  太子挑挑眉,点点头,虔虔敬敬地向她鞠个躬。
  “了不起。”
  他居然在恭维她?!蔺舫先是一愣,差点被他真诚的表情所蒙骗,继而想起自己考了两年才上大学,哪有什么了不起可言,分明在讽刺她,而且刺中了她的痛处,可恶的家狄。
  “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没什么了不起,阿壁不也是大学生吗?你不用酸言酸语的,说话带刺。”实在摸不清这家伙找她做什么?一早就喝了醋似地。
  她说他说话带刺?真是糟蹋了他的一番好意。
  “丑女考上大学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们时间多得很,可是漂亮的女孩就不一样了,她要忙着谈恋爱……”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那神情仿若在阐述一件天地间不变的真理似地。
  蔺舫赶紧冲过去用手堵住他的嘴,担心他的话被阿壁听到了,不晓得那个少女纯洁的心要碎成几块啊。
  两对眼眸距离不到三寸,黑对黑,白对着白,黑白分明的眼球,无声地交流,也无言地抗衡着。
  直到蔺舫的掌心传来一阵湿热,才抖地挣开来,浑身起个大颤。
  太子紧紧瞅着她注视,眼神带笑,温热的簿唇亲吻着她的手掌心,那样明目张胆的挑情。
  她骇得跳开身子,眨着大眼怒视他的轻浮。
  “你……”嘴上却使不出力来说话,只是心惊胆战,像整个人突然被掏空了。
  太子倒是神态自若,悠然地向她点头致意,眼神仍未离开她的脸庞,是舍不得离升吧。
  “谢谢你!”
  低沉的噪音,拉长的尾音,恍如一场缠绵的温存,令人听得酥麻,没想到男生的声音,也可以这般性感。
  蔺舫愕然地回视他。
  太子在谢她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呀?
  “谢什么?”太阳越升越高,刺得教人眼睛张不开眼来,她用手去遮。
  他耸耸肩,无声地轻笑着,无关紧要似地,向着院子里大喊。“飞鹏,走了!”随即转身离去。
  留下一脸错愕的蔺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地她竟然全身抖个不停。
  连阿壁靠近她都未察觉。“你会冷是不?抖得这么厉害!”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也不真是在回应阿壁的话,双眼仍看紧太子的背影,赫然发现他竟然穿一件五十年代那种宽宽松松的大喇叭裤,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浮上心头,不自主地摇起头来。
  阿壁可迷糊了,大叫出声。“蔺舫,你怎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到底是冷或不冷?”
  蔺舫被吓醒一般,抓着她的尾话反问;“啊?!你会冷呀?”怕被阿壁看出她的心事。
  阿壁瞅着她那双无神的大眼,没辙,以为她是住惯了城市,乍到乡下地方,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怪怪的。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太子,闻到一股粗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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