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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激情过后,徐绍熙轻拥着芷菱依恋在大床上,身心满足的看着灿烂的朝阳悄悄透过窗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映照出闪烁的金光
  快乐的笑容无法自他英俊的脸庞上消失;一股重生的喜悦更无法遏抑的自心头滋长。他的生命终于再次变得完整,就连太阳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明亮而温暖。
  芷菱离开他宽厚的胸膛,翻身坐起,一言不发的背对着他,缓缓着衣。
  她的离去使他顿感空虚,但绍熙强自压抑唤回她的那股强烈冲动。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昨夜对纯洁的芷菱来说是特别的,此刻的她想必已经精疲力竭了。
  凝望着她那纤细柔美的身躯,他的身心再度窜起一阵骚动。昨夜,他们紧紧相依;除了数度共享激情外,他们就谈天说地,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除了在他谈到大哥及他们未来的远景时,她显得沉静而不安以外,她不曾再试图抗拒他炽烈的爱与温柔。
  昨夜,芷菱完成了他深埋心中最狂野、最美丽的梦想。
  现在他满足的聆听着芷菱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幅温馨的画面。有一天,他会给芷菱一个比这里更舒适、更大的家;他们的欢笑声将回荡在屋中,他们爱的结晶也将一个接一个快速的填满这个家。
  他很快的套上衣裤,走向厨房,满心爱意的将芷菱榄进自己的怀里,柔声低诉:“芷菱,我好爱你!”
  芷菱关掉炉火,轻轻脱离他的怀抱,将准备好的煎蛋和土司端上餐桌。“吃早餐了!”
  他将芷菱的木然反应归因于害羞。他笑了!他的芷菱本来就是一个害羞、文静的淑女;但是他相信很快的,芷菱就会越来越习惯他率直而大胆的示爱方式。“好香?”他津津有味的吃着,有神的双眸依然不时流连在她清丽的容颜上。
  芷菱抬起头,终于迎上他多情的目光。“吃完,你也该走了!”
  “芷菱,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他迟疑的间。“我知道你辞掉工作了,那就先搬回家住,我再陪你慢慢找工作。”
  “我跟幼儿园的园长联络过,她希望我再回去任职,宿舍的房间也还替我保留着。园长答应多给我几天假,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再回台北去。”
  “那我陪你!”
  她立刻拒绝:“不!”
  他深情款款的握住她纤细的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让我陪你,好吗?”
  她毫不犹豫的抽回手;昨夜因激情而亮丽的容颜,如今又载回往昔冰冷的面具。“我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不希望你来干涉。”
  他不气馁,以更温柔的眼神渴望能融化她的冷漠。“不是干涉,而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找忍不住想关心你。”
  “够了!”他的温柔和爱语在此刻对她而言,无异是无形的魔爪,扰得她心头大乱。“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令人作呕的甜言蜜语,我不听!我不要听!”
  他的心徒然往下一沉——难道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的温顺、热情犹如清晨的露珠,已随着日出而蒸发消失?
  “芷菱,你究竟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劲?”他小心翼翼的问。
  而她的回答,却证实了他心中最坏的猜测。“昨夜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也随之消失无踪。绍熙!一切都没有变,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没有未来,更不可能长驻彼此的生命里。”
  她决绝的眼神和断然的语气震得他呆立原地,久久无法反应。昨夜的快乐和温存彷如逝去的一场春梦,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她完全抹煞,了无踪迹。
  昨夜,芷菱完成了他的美梦;此刻,她却又亲手粉碎他所有的梦想。
  “为什么?”他声音紧绷得犹如随时会被扯断的弓弦。
  “没有为什么!”她不以为然似的耸耸肩,完全一副不将昨夜的激情当一回事的轻率模样。“当时我很混乱。一心只渴望有双强壮的臂膀让我依靠,而那又刚好是我们都想要的。而现在,我们都清醒了,理智也回复了,昨夜对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不!”他一味的摇头,不愿相信这些话真的是出自芷菱的口中。“你根本不是那种随便、轻率的女孩,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来玷污曾经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好吗?”
  她极为嘲讽的轻扯唇色。“你知道吗?你的言语和行为有多么矛盾?如果你和每一个女人上床,都打算负责到底,那么,恐怕你早已妻妾满堂了!”
  他感到挫败而且心痛;但依然无比温柔的轻拥她纤细的双肩,情意切切的望进她的眼眸深处。“我承认,我曾经有过很多的女人,但是,芷菱!你不同,你在我的心目中绝不同于其它的女人。我对那些女人有的只是一时的欲望,但昨晚,我之所以占有你,唯一的原因,只因为我爱你,我会对你负责到底,我要娶你!”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自她心头泛起。因为她害怕自己会相信他的话而软化,所以他只好更坚决而盲目的抗拒他似水的柔情。
  她激烈的推开他,远远的退离他,彷佛再地无法忍受他的碰触。
  “我不管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反正那些对我毫无差别,我绝不会嫁给你!”
  “芷菱,我交往过的那些女人都非常有经验,她们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但你不同……”他知道自己所使的这一招不太高级,但只要能改变她的决定,他不在乎使出的是不是不入流的伎俩。“很可能——你现在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芷菱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坚决,她居然丝毫不为所动。“就算我真的怀孕了,也绝绝对对不会嫁给你!”
  她决绝的态度有如一把利刃,将绍熙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伤得更是血泪斑斑。他的嗓音空洞得彷佛来自远方。
  “为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在年少时,我们曾经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而且,在昨夜,我以为我又找回了这些,难道你能否认吗?告诉我!我真的好想知道,你之所以完全抹煞、彻底改变我们之间的感情的原因……”
  他绝望的语调牵动了她的心,芷菱狠心的迎上他满布痛苦的眼眸。“好,我告诉你。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关于我父亲的种种吗?他是一个任性、自私、毫无责任感的男人,而这些年来——我不断的在你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绍熙苦笑的摇头,芷菱却激动的继续她的批判。“你跟他是同一类型的男人,你们同样的率性、任意妄为;你们同样有不安定的灵魂,忍受不了太多的牵绊;你们总无法克制的毁了自己的承诺,让你们身边的人一再失望伤心。我受不了过这样的日子,我受不了!”
  “我承认自己是个率性的人。但那跟我对你的爱毫无抵触,或许我无法为你而彻底改变自己,但我知道,这辈子我绝不会有放开你的一天;无论是好是坏,是祸是福,我都会带着你一起走过,我会尽我所能的给予你快乐!相信我,芷菱。”他朝她伸出双手,渴望她的认同和接纳。
  但芷菱只是再一次的退离他,任他空虚、无助的僵立在原地。“不要再跟我承诺一些毫无意义的誓言:如果我真的嫁给你,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受不了束缚而毁弃自己的诺言。我甚至比你还了解你自己,你知道吗?我爸爸曾经说过比你更多、更动听的甜言蜜语,但是,他从来没有一次实现过;他的认错忏悔,哪一次不真诚?但我们母女最后得到的,还是满身的债务,还是必须像丧家之犬一般躲避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她苍白的脸孔布满了伤痛,彷佛她的父亲又再一次带给她伤害一般。“我绝不允许自己步上我母亲的后尘,我绝不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第二个我。即使真的有了孩子。我宁愿独力生养他,我也绝不会嫁给你!”
  “我不是你父亲!”绍熙挫败得吶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我不相信你!”她的眼眸中有着更深的拒绝。“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你,永远不可能,我所渴望的日一种安定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只有绍亭能给我!”
  “你根本是爱着我的,对不对?”他的嗓音极轻、极柔,但还是免不了带着一种绝望而凄凉的味道。“只因你心中一直存有心结和恐惧,所以你不敢放任自己去爱,所以你才硬生生的扼断我们之间的感情,强迫自己在还未陷得太深之前拼命抗拒我,对不对?”
  “不!”她不能承认,甚至不确定他说的是否真为事实。她只知道,徐绍熙拥有迷惑她的能力,而那种迷惑的感觉足以摧毁她。“我不可能爱你,我死也不可能会爱上你!”
  心碎之余,同时还有一股绝望的忿怒自他心底攀升而起;他忍不住猛力摇晃她,渴望能唤回她心底对他的爱。“你根本不爱大哥!你想要的不是一个真心相爱的终身伴侣,你想追求的只是一个可以像父亲、像兄长般照顾你的男人。芷菱,你清醒吧!你根本一点也不爱大哥,你真正爱的人是我。”
  “徐绍熙!你不只任性、自私,而且简直是自大、自恋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随便你要如何活在自以为是的谎言中;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我深深爱着绍亭,如果你不是他弟弟,我甚至可以诅咒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你。”她没有费力的挣脱他粗鲁的摇晃,但她冷例如冰的眼神却成功的逼退他。
  “我用希望你还存有一一点的良知和荣誉心,不要再破坏我和绍亭,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昨晚的错误。”
  错误?他一心以为那是他最美好的呈现,竟是她口中令人懊悔的错误?
  原来。昨夜根本不是梦的天堂,而是引他坠入痛苦深渊的诱饵——一个曾经非常美丽、如今却变得异常丑陋的噩梦。
  春梦了无痕,徒留满心的悲怆和羞辱。伤他最深的人,竟是他唯一倾心所爱的女人,这种椎心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他深遂的眼眸中,写满悲伤、幻灭和难忍的痛楚,他再次呢喃:“如果对我真没有一丝丝的情意,为什么要把自己给我?”
  处于混乱状况中的芷菱,盲目得只想伤害他。“你知道吗?你长得和绍亭真的很像——我几乎是把你假想成他……”
  他的巴掌既快又准,芷菱被打得跌在在床上。他不愿恨她,更不愿意伤害她,但芷菱却努力的想将他逼至极限。
  她将他推入的不仅只是地狱;他的身躯正受着烈火的煎熬,他的心宛如被利刃一刀一刀的宰割着。这种痛是无可形容、足以毁灭一切的痛,甚至已麻木得教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着。
  芷菱颓坐在柔软的床上,不动、不哭泣,甚至也感觉不到脸颊上还有火辣辣的刺痛。
  绍熙曾经燃着炽热爱意的变眸,如今却冷得像暮秋的夜空。“我玩弄过许多女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却成为女人寻找慰藉的替身,这真是报应!”他粗嘎难听的狂笑声,随着他夺门离去的身影而结束。
  屋子顿时安静得没有一丁点的声响;妤牛晌,她才发现自己痛苦的辍泣声早已回荡在清冷的小屋中。
  她泪如雨下,冷冰冰的心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这样扯心断肠的痛楚,可是心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既然终于如愿以偿的赶走了绍熙,那么,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快乐、满意?
  为什么在伤害他的同时,她的心也随之碎成片片?
         ※        ※         ※
  绍亭敲了几次房门。始终得不到丝毫反应后,才径自推门而入。他原以为绍熙是因为沉醉在音乐中而没听见他的敲门声,但眼前的他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你终于回来了!我在门外看见你的机车。”他随手替绍熙捡拾散乱一地的衣服和书本。“你一离家就三、四天。也不限我联络,难道你一点也不怕我担心?”
  绍熙没有答话,所以绍亭有机会问出他这几天始终压在心头上的烦忧。“找到芷菱了吗?她还好吧?”
  绍熙不想否认,希望自己不曾走过那一遭;但终于因为不忍心让大哥继续揣揣不安,所以道出了事实的一部分。“她借住朋友在基隆海边的屋子里;过几天她就会回来台北,继续回幼儿园工作,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改变。”
  是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他破碎的心,以及从前那种放浪轻狂的日子不再属于他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坐在绍熙的床沿。“绍熙,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帮助芷菱走过这段过渡期,现在能帮他的只有你,从小就属你最懂得该如何安慰她。”
  以前,这些话可以令他再次确定自己对芷菱的爱,但现在只是徒然令他更为心痛。绍熙翻身坐起,反应非常激烈的否决绍亭的话。“她一点也不需要我,她的事,我再也不会插手!”
  他的心疼痛难当,芷菱除了将他当成大哥的替身,在他身上寻找情感的慰藉之外,她根本完全不需要他。
  绍亭关切的看着弟弟。“怎么了?和芷菱吵嘴了?”
  吵嘴?绍熙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苦笑,他和芷菱之间的爱恨纠葛,岂是“吵嘴”就可了得?
  他怪异的脸色令绍亭担忧得蹙起双眉。“绍熙,究竟是怎么了?”
  看着大哥充满关爱的眼眸。他真渴望能够像小时候一般——伤心难过时,只要把头紧紧往他怀里藏,大哥自然会安慰他,替他扛下一切……
  绍亭亲密的搭着绍熙和他一般宽厚的臂膀,试图像小时候一般的安抚他。“大哥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而且是极端困扰你的问题。绍熙,我们兄弟之间没有任何事不能说的,对不对?让大哥帮你,好吗?”
  “你帮不了我的!”他痛苦的摇头。“大哥,我觉得自己心中存有一股不知名的冲动,它使我无法定下心来,它使我渴望挣脱某些无形的束缚,并驱使我去寻求一些——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确知的改变。”
  他不知道大哥到底懂不懂他的心,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适切的表达出心中那一团纠结不清的混乱。
  “我懂!在年少轻狂时,我也有过这种莫名的渴望。”绍亭眼底全是抚慰。“不过,这种冲动必须设法压抑,因为它是短暂的。人类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往往自订规则来束缚自己,却又不时设法想解除身上的伽锁;一直到最后才会发现;只有照着既定的规则走,才不容易迷失方向而误入歧途。”
  绍熙一味的摇头。不!大哥根本不懂他的心,他永远也无法做到像大哥这般的沉稳、内敛;基本上,他根本不目一个懂得自我压抑的人。
  或许,芷菱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的任性将会伤害身边爱他的人,总有一天,他也会教大哥对他彻底的失望。
         ※        ※         ※
  徐绍亭看了看表,然后瞄了桌上被冷落许久的大蛋糕一眼,无奈的摇头。“绍熙什么都妤,就是没什么时间观念。昨天我还一再叮咛他,今天你仍要过来替他庆生,谁知道他忙到这个时候还不见踪影!”
  芷菱低头不语,暗暗感激绍熙的迟归。她无法永远躲避着不见他,但每次一见他的面,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会不由自主的紧绷着。
  舒妤毫不在意的绽开甜美可人的笑容。“绍亭,别太着急,反正今天晚上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多等一会儿吧!”
  “嗯!”他心头仍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不单单只是因为绍熙的迟到;这阵子,他一直因为绍熙明显的转变而揣揣难安。
  绍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他仔细的回想,似乎是在芷菱失失踪之后开始
  他悄悄看了芷菱一眼。心里明白,芷菱依然在意自己的拒绝;但表面上她却尽力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如旧;甚至在他有心想进一步开导她的时候,她总是极有技巧且坚决的打断他,根本不给他劝慰的机会。
  她依然对他关怀备至,费尽心思想照顾他;而对待舒妤,她也依然客气与疏远,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芷菱执着的付出,虽然带给他一股无形的压力;但这阵子真正困扰他的,却是绍熙令人费解的改变。
  从前的绍熙很爱玩,而且浑身充满了活力;但是现在的他却沉默多了,变得死气沉沉而且颓废丧志。从前,他们兄弟之间是无话不谈的,而现在,在面他关切的眼神时,绍熙偶尔也会强挤出由衷的笑脸,并向他保证什么事也没有,但当他一转头,绍熙的眼神又似乎是等不及似的流露出深沉的迷惘和郁闷。
  更明显的是,最近学校三天两头的便寄来绍熙的旷课通知单;在他百般追问下,绍熙仍然敷衍以对,不肯真正说明原由。
  绍熙的改变令他极度困扰,他希望自己能在绍熙最迷惘的时刻伸予援手;但在他有意的隐瞒下,绍亭除了瞎操心之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就在他陷入冥思中时,大家期待已久的绍熙终于姗姗而回。
  “你真是个最大牌的寿星!”舒妤不具恶意的调侃,有效的化解略显凝重的气氛。
  绍熙淡淡的一笑。“你们还在等我吗?我以为你们早瓜分完蛋糕,自个儿出去疯狂了!”
  “怎么可能!”舒妤俏皮的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涡。“我们还等着吃完蛋糕后,让你这个大寿星请我们看场电影呢!”
  “没问题!只要到时候,你们还有那个兴致口”绍熙的话中似乎暗藏着玄机。
  压抑一切不安,绍亭假装轻快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来吧!准备吃蛋糕了。”
  他打开蛋糕盒盖,替早已插妥的香水蜡烛点上火,舒妤则负责关掉客厅的大灯。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摇曳的烛火映照出四张表情均异的脸孔,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歌声甫歇,在他们的示意下,绍熙轻轻闭上双眼,悄悄的向上天许下心中最渴切的愿望……
  许完愿,他张开眼睛,一口气将烛火次熄,在鼓掌欢呼声中,舒妤重新打开灯;他凝视着方才那美丽、闪耀的烛火,如今只剩下一缕缕淡淡的轻烟,不禁胸中又翻搅着愁绪——或许很快的,此刻的欢笑声也将如同熄灭后的蜡烛,不再有耀眼的光辉,只剩下黯淡及一股不甚好闻的焦味。
  他切好蛋糕,分别送到绍亭和舒妤的手上:当他最后递向芷菱时。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他的双眼迫不及待搜寻着她的眸光。
  终于,他们的视线紧紧相锁,只是他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同时化为乌有
  她那冷漠疏离,有如铜墙铁壁将他远远排拒在外的冰冷眼神,将他彻底击溃。
  他心灰意冷地放下手中的蛋糕,一脸正经的间:“你们想不想知道我所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我们能有幸分享吗?”舒妤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绍亭误以为弟弟只是想公开要求自己的生日礼物,所以大方的笑道:“我们当然想知道!搞不好我还能帮点忙,让你的愿望成真哦!”
  绍亭的笑容令他心虚,他只怕待会儿绍亭将会失望得再也笑不出来。“你可以帮上忙的——只要你愿意……”
  在他们期待之下,绍熙终于缓缓的开口。“我向上天祈求,希望他能赐予我真正渴求的自由,让我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他略为停顿,直直的看进绍亭的眼眸深处。“我渴望能拋下世俗的压力,以及亲人对我的期望,毫无后顾之忧的专研我最爱的绘画。”
  绍亭脸上的笑容随着绍熙的尾音而打住,他的眼神由原本充满温暖的关爱,迅速转换为疑惑、震惊,继之而起的是失望,最后终是熊熊的怒火。
  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不安。
  绍熙知道自己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他无法回头,这个决定已经在它的心中挣扎了许久——他是要选择坚持自己的理想,让漂泊的灵魂找到依归?或者,他继续依循亲人的期望,一步一步将自己逼至绝境?
  他继续投下另一枚火力更为强大的炸弹。“我今天已经正式向学校提出休学的申请——”
  “我不答应!我要你明天向学校取消这项毫无理性的申请。”绍亭的声音有着伪装的平静,勉强压抑心底那如火山爆发般的反应,以满载期望的眼神紧紧锁住绍熙的双眸。
  “对不起!大哥,我无法这么做。”绍熙也以祈求谅解的眼神坦然迎向绍亭。
  绍熙显然很坚持他的决定,绍亭再也无法座抑心中沸腾的怒火,硬声命令:“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你就必须这么做。”
  绍熙反唇相稽:“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不可能一辈子牵制着我,要求我违背自己真正的意愿,一昧依循你的期望走。”
  失望和伤心有如一把利刃,无情的刺向他的心。“我的期望?我对你所有的期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你过得妤,活得有意义。难道我错了吗?”
  “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无私的,甚至是伟大的;但是大哥,如何才能活得快乐,活得有意义却是你无法替我界定的。”大哥眼中的失望令他自责,令他痛苦,但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坚持。
  绍亭忍不住拔高嗓音。“你根本还不够成熟到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绍熙同样的固执。“大哥,你根本不了解我真正想要什么……”
  “我知道!”绍亭激动的打断他。“你只想任意孤行,一昧放任那种愚蠢、短暂的迷惑;等到觉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毁了原本拥有的一切,到时候,后悔、自责也于事无补。”
  “不!我绝不目一时的冲动。”他不知该如何向大哥剖心明志。“绘画一直是我割舍不下的兴趣。以往,我是为了要求自己符合你的期望才拼命压抑自己;大哥,你知道吗?我不快乐,放弃绘画的我,活得一点也不快乐!”
  幼年时的回忆,是绍亭最恐怖的梦魇。“绘画是让人玩物丧志的元凶,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你重蹈覆辙!”
  绍熙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不能只因为自己莫名的偏见和恐惧,就要求我放弃我最爱的兴趣!我才是自己的主人,你别想一辈子牵着我的鼻子走!”
  “如果你还认为我是你的大哥,就请再听我最后一次。”他不在乎自己用的是祈求或威胁的口吻,只希望能扭转乾坤,好让绍熙悬崖勒马,不至毁了自己的一生。
  绍熙强力的反击。“如果你真的爱我,真心希望我快乐,你不但不该阻止我,反而应该帮助我,即使只是精神上的支持,我也会心满意足。”失望、伤痛像是永不知足的白蚁,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枯槁的心。“如果纵容就是爱你的表现,那么,我宁愿让你恨我。”
  深沉的无奈让绍熙口不择言。“这种有条件的爱,我不稀罕!如果真的疼爱我,你就能接受我原本的样子,而不是爱自己所塑造出来的我!”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处于极端忿怒的绍亭完全失去了理智,竟对绍熙扬起拳头。“与其眼睁睁看你自毁前程,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我求你们两个冷静下来,好不好?”一直认为自己无权介入他们兄弟争执中的舒妤,终于忍不住挺身而出。“我们为什么不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想出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我绝不答应他将时间浪费在毫无用处的绘画上。”绍亭表现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绍熙的固执却也不下于他。“这一辈子,我绝不会放弃绘画!”
  “绍熙,你——-”
  “没用的!”一直静默不语的芷菱,突兀的打断他们愈形激烈的争执。“绍亭,别劝了,没用的!”
  她的眼神似乎毫无焦距,空洞、缥缈得让人无法理解。“你知道吗?绍熙的心中盘踞着一个恶魔,它会驱使他放任自己,任意妄为,毫不顾虑身边爱他的人心中的感触;他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抗拒那个恶魔,我早知道的,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的!”
  绍熙昂首狂笑,眼里有着冰冷的绝望。“是啊!芷菱早就看透我了。大哥,你该学学她,早日放弃我这个无药可救的废物吧!”
  留下满室的混乱,绍熙像阵风狂飙而去。
         ※        ※         ※
  办公室里的同事已陆续离开;舒妤坐在自己的桌前发了好半天的呆,才走进绍亭的工作室。
  轻叩紧闭的门,发现没有响应,她才缓缓的推门而入。他没有点灯,残余的夕阳透过百叶窗,微弱地斜照在倚窗而立的绍亭身上。
  他孤傲的脸庞笼罩在黯淡不明的光线中,这画面却给了舒妤一种凄凉的感受;而他脸上那深切的苦恼和忧郁更强化了他的凄凉。
  舒妤拉开百叶窗帘,陪他一同凝视着窗外,火红的太阳正快速的掉向山的那一头;第一次,她毫无心思欣赏日落的美景,只知道,黑夜很快就会降临大地。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好悲观。”她替自己和他打气。“但我也知道,有日落才有日出,没有黑夜的降临,我们又怎能体会日出时的珣烂?明早,太阳依旧会东升的。”
  他的手突然紧紧楼着她纤细的腰;更教舒妤有些意外的,他竟像个孩子似的将头往她怀里藏,毫无掩饰的流露出他的脆弱。
  “绍熙不肯给我任何沟通的机会,这教我好伤心……”他的声音听起来妤无助。“他一意孤行的休了学,每天只是疯狂的作画:即使少了我的经济支持,也丝毫阻止不了他绘画的决心。他卖了机车,卖了一切他能够典当的东西——舒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绍熙不肯沟通确实太伤你的心,但是绍亭,你呢?你有给过他沟通的机会吗?”
  绍亭条然放开她,即使她话中毫无指责的意味,而且声音柔若春风,但绍亭仍以受伤的眼神看向她。
  舒妤不退缩的继续地想说的话。“事实上,只要他一提起绘画,你的反应就好像世界末日就要降临般的激烈。这不像你——你不但没有给他表达想法的机会,而且不肯试着去了解他究竟想要什么,你只是断然的阻止他。你们兄弟很爱彼此,但你们也同样的固执!绍亭,如果当时你不是采取那么坚决的态度,而是试着去沟通、去开导他,或许他不会这么毅然决然的拋下一切,执拗而孤独的将自己关在绘画的天地里。”
  他受伤的眼神消失了,神情傍徨无助的再度偎进舒妤温柔的怀里。“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她轻柔的拨弄着他微乱的发丝,希望他能感受到她最真切的抚慰。
  他没有回答,只是贪婪的攫取来自舒妤身上最温柔的慰藉。奇异的,她的身上似乎传来一股无可言喻的力量,慢慢渗入了他的体内,就好象是一股暖流,流过他即将枯竭、荒芜的心田。
  他终于找到勇气,揭开那尘封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回忆。“我爸爸——他有一个亲如手足的朋友,他醉心于绘画而且拥有过人的才华。但很不幸的,就在他终于崭露头角,开始受人注目之际,一场车祸却毁了这一切;他最宝贝的右手再也拿不稳画笔,他似锦的前途、他最爱的绘画世界就这么毁于一旦。”
  他凝视着舒妤柔美的容颜,虽然她温柔的双眸充满抚慰,但他仍然摆脱不了心中冰冷的恐惧,以及深沉的痛苦回忆。“还有更惨的!他的妻子因他一时的颓丧而放弃了他,她拋夫弃子投向别人的怀抱而一走了之。你知道吗?这个爱昼成痴、把绘画当成生命的男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他拋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懦弱的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天啊!想必你们和他一定非常亲近过,不然不会带给你这么大的痛苦和阴影。”即使已经事隔多年,即使那是发生在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的身上,舒妤善良的心,已因这场人间悲剧而纠结成一团。
  “他对我们兄弟而言,就好象是——-第一个父亲;他从小抱着我们兄弟俩长大。”他并不想一直沉缅在痛苦和恐惧之中,但这点点滴滴的记忆却有如鬼魅般紧追着他不放。
  “舒妤。绍熙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无法眼看着他也走上这条不归路。我宁愿他只是个平凡的人,而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大画家!我也不要他把绘画当成是自己的生命,一旦希望破灭,而他却无力承受结果时,他一定也会走上毁灭之途的!”
  “他不会的!”绍亭眼中强烈的慌乱令她心疼,舒妤渴望能褪去他嘴角、眉梢自然流露出的愁云。“同样一条路,不同的两个人就能走出完全不同的结果来,这道理你一定也明白。绍亭,你只是太爱绍熙了,是你对他太过的保护而使你挣脱不了自己的心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绘画并不绝对甘给人们带来厄运。”
  “我只是极力想避免即将会发生的一切,我不想让绍熙冒险,让他重蹈我父亲
  朋友的覆辙。”舒妤的话,他完全明白,但要他跨越心中的障碍却绝非易事。
  “绍亭,我知道你非常疼爱绍熙,但绍照说对了一件事,你不能奢望他会一辈子走你为他铺设好的路;他已经长大了,而且是个很有主见的男人;再则,如果放弃绘画真的使他无法再快乐起来,我相信这也绝不会是你乐于见到的结果,不是吗?”
  “舒妤,我究竟该怎么做?”完全失去了往昔的果断和理智,他像个迷途的羔羊般,渴望着他人的引领。
  “绍亭,绍熙绝不会走上和你父亲那位朋友同样的绝路。”她再次保证,轻柔的语调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魅力。“因为他有你!绍熙幸运的拥有你这个永远不会放叶他的大哥,不是吗?”
  绍亭深思着她的话,一抹内疚逐渐取代了原本的伤心;他一直责怪绍熙一意孤行,太令他失望,却忘了。或许绍熙也正因为自己的顽固不通而深觉被遗弃!
  “绍亭,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是继续因于自己的心结,顽固的坚持己见;那么,绍熙很可能就会更加执拗、更加偏激的将自己孤独的囚在一个小框框里。第一,你可以放松自己,像以往一般的支持他,当他迷惘困惑时,再将他导向正确的方向,让他免于因一时的受挫、失意而走上毁灭之途。”
  奇迹般的,舒妤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他心头上的迷雾,恐惧和痛苦的回忆也犹如春阳融雪般渐渐的化去,一颗冰冷的心也终于再度感受到温暖和希望的热力。
  “我想,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舒妤。”他深遂的双眸中流转着万般柔情。“你改变了我的生命!遇见你之前,我总强迫自己独力背负起所有的苦恼和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你在,我忽然觉得有了支柱,我知道我将不再孤单因为有你能分担我的苦楚和烦忧。这种感觉太美妙了!舒妤,这辈子我再也少不了你。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将如何过下去。”
  他深情的告白,温暖了她的心窝;舒妤雪白的双颊染上嫣红的云彩。“你只有一个方法能将我永远绑在你身旁……”
  她话中的允诺教绍亭绽开明朗的笑容,彷佛他拥有了全世界。“我要尽快登门拜访伯父母,让他们接纳我;我总不能在头次见面时,就贸然提出求亲的要求,他们会吓坏的!”
  “他们会乐于见到你的!”她灿若星辰的双眸,邀他向天许诺亘古不变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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