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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知道吗?我又遇到他了,就是前几天,那个舞会啦!真的,真的。喂,你有点同喜的表情好不好!”谢沅沅拖起靠在她床头看书的柳依依,像揉面一样又拉又搓。
  “拜托你休息一下好不好?你已经说了好几个钟头,我的一个脑袋有平时两个那么大了。”依依虽然为好友由衷的高兴,但终于受不了疲劳轰炸,呻吟着恳求沅沅:
  “放过我可怜的耳朵吧!我是因为隔壁搬家才躲到你这里清静的,没想到你比人家搬家的还要吵。”
  “真没义气。”沅沅停了停,眼光瞟到那本跟她抢夺听众的书上面——原来是它。她夺过那本依依正专心捧读的《漱玉词》,嚷道:
  “你借这本书给我是什么意思?”
  “好意啊!读后感觉如何?”“什么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什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什么……又冷又热的睡不着觉。你说感觉如何?”柳依依笑得坏坏的:“最后一句念错了,应该是——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你背得不错嘛!赚了你不少感情,不少眼泪吧。”
  “去你的!我才不会为这种颓废的破玩艺伤感呢。”
  “这不就好了,既然你对它无动于衷,看看有么关系,是不是?”她设了一个小小的圈套,轻堵住了沅沅的嘴巴。
  “你……”沅沅噎了一下,心有不甘地叫:“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对十个手指头吹了口气,飞扑向依依。
  依依最怕痒,还没碰到她,她就没命的从床上逃离,大叫:“救命啊!”“你尽管叫。这里是我的地头,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救你。”
  “我错了,我错了可不可以?”依依情急之下极尽可怜求饶之能事。“我怕痒。”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痒’也!你两样都占齐包办了,还怕什么。”
  “不是这个‘痒’字啦!别过来。”
  “我书没你读得多,只会念这个痒得要命的痒。”沅沅从床上踩跳过去,一把抓住了跟她兜圈子的依依。“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生死关头,柳依依使出最后一招,大叫:“秦龙飞来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沅沅本能地转身看门口。良机不可失,依依逃命般夺门而出。接着背后传来沅沅咬牙切齿的笑骂:
  “柳依依,你敢耍我。”
  依依一边笑着跑下楼梯,一边得意地回头告别:“不用送,我走了。”不料乐极生悲,脚下一步踩空,整个人向楼梯下仰去。沅沅追了出来,急忙想拉住她,但除了一声惊叫之外,只能干着急地替她向上帝祈祷。
  上帝真是太仁慈了。一条黑色人影迅速地闪到楼梯口,双手急伸,稳稳接住了依依仰倒的身体。
  依依惊魂未定地紧紧抱住这人的臂膀,缓缓张开眼睛,近在咫尺的是一双冷得像万古恒冰的眸子,而这张脸上也只有一种表情——冷冽淡漠。
  他放下她,连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不是每次都会有人接住你。”
  他发现,自己竟然流露了一丝不经意的关怀。他不满地皱了皱眉,难道刚才那一瞬间的肌肤接触竟挑起了他预备深藏一辈子的某种情感吗?刚才这女孩无助地躺在他臂弯里,他心里竟忽然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她惊慌美丽的脸孔;她惶然无助的眼神;她紧紧抱住他肩膀的双手;还有他手臂上感觉到的她微颤的呼吸,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她本是该由他来全力保护爱惜的。直到她站到地上,这份奇异的感觉还是留在他心里。
  依依站定之后,同样震撼不已、以至于说不出话来。自父母去世后,她第一次感受到用如此直接的行动表示的关怀。他刚才将她搂得紧紧的,生怕她会受伤。她还在他身上发现了与自己同样的一种气质——孤傲冷淡。但她只用来当保护色的冷漠跟他相比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沅沅飞奔到依依身边,上上下下检查她。“你没受伤吧?真的没事?”见到依依点头,她才放下心来。
  沅沅仔细参观上帝派来的使者,这个一身黑衣的北极冰山。他相当……优雅,只是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人味儿。上帝的使者吗?她不太确定了,这家伙倒像是从魔鬼撒旦那儿叛变出来的,带着一种历经世界末日的冷田。
  “谢沅沅?”他终于说话了,冰冷的眼睛盯着她,示意她作出回答。
  “是啊!我是谢沅沅。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站在我家客厅里?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别人只问了她一句,她已经问回去一大车。
  “谢文轩在西环的咖啡室等你。”“他今天去跟英国人谈生意,找我干什么?”“翻译临时爽约。”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十二分的不耐烦,难道自己今天表现得十分和蔼可亲吗?鲜有女人敢跟他多说一句话,甚至男人在他面前也是坐立难安。
  “哦!诸我当翻译呀!他的英语中国人听不懂,怎么连英国人也听不懂了吗?”那人不再多说一句,径自向门外走去。沅沅叫他:“喂,你总该留下个名字来吧!”他稍一回头,眼睛却看着依依:“凌康。”
  沅沅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这么不喜欢说话,长嘴巴干什么?”文轩一眼看见姗姗来迟的沅沅,忙招手叫她过来:“我让凌康帮我叫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你那个朋友哪里蹦出来的,活像个冷血杀手。”沅沅不忘自己的任务,用英语向桌边的英国人问候:“你好!”“你好!美丽的小姐。”英国人罗切斯听到英语大为高兴,站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行吻手礼。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沅沅的另一只手轻轻一带,不着痕迹的将她从罗切斯的“狼吻”下抢救出来。秦龙飞拍着沅沅的肩头:
  “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也在。”她又惊又喜。“我绕弯送一个朋友,所以来迟了。”
  “不要紧。”他替她拉开椅子,有意无意间坐在沅沅与罗切斯之间。
  文轩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兄弟,你吃醋的样子蛮可爱的嘛!
  谈来谈去,双方主要在价钱上谈不拢。罗切斯想买三亚船运公司的一艘旧货轮,出价十五万。文轩坚持二十万,一分不让。
  龙飞笑道:“你不该让凌康走,有他杵在这儿,没人敢跟你讨价还价半个钟头。”
  “别说风凉话,他去看房子,你呢?我不是请你来喝咖啡的。别忘了,‘三亚船运’你也有份。”
  “我负责货运,买卖船只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秦龙飞闲适地吸了一口咖啡。
  罗切斯以为他们在商量价钱,一咬牙,吃下好大个亏似的:
  “十七万。谢先生,那只是一条旧船,十七万已经很多了。”
  “一艘七成新的旧船,而原价四十五万。请问你小学几年级混出来的,罗切斯先生?”文轩谈得冒火起来,对沅沅道:“你英语好,替我骂他几句,死卷毛鬼子。”
  “怎么说啊?”沅沅又好笑又为难。谢家人向来与好脾气无缘,性子一躁起来说话就像门大炮,乱轰乱炸。
  “直说啊!”文轩见她不翻译,亲自操起他三分不像人话,七分倒像鬼话的破英语,中西合壁,表达他问候之意。
  罗切斯居然听懂了,眉开眼笑地回答了一大堆客气话。显然文轩的英语够烂,骂人话词不达意,否则这几句精采的“问候”一译过去,非翻脸不可。
  文轩很奇怪。“这卷毛鬼很喜欢挨骂吗?他叽哩咕噜一大堆,说些什么?”“他说很感谢你对他家人的关杯。还有,他家有一只很漂亮的长毛狗,如果你喜欢的话,他托人带过来送给你。”沅沅咬牙切齿地转译,几次语不成声。
  文轩全身靠上椅背,笑眯眯地看着罗切斯。
  “很好,很好!看不出来你还挺上道。”
  沅沅听着这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沟通,直笑得差点滑到桌子底下去。秦龙飞眼明手快,及时搂住了她,唇边带着笑意:
  “捡东西吧?”“不,不是。”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端庄,将还没来得及吐出的狂笑及时咽回肚子里,一个呼吸不畅,忍住咳嗽连连。
  “想笑就笑出来。”龙飞连忙替她轻拍着后背,语声中充满纵容:
  “看幽默剧哪有不笑的。”
  谢文轩用他中西合壁的鬼话把罗切斯搞得昏天黑地,自己也云里雾里,听到龙飞这句话,一把拉过沅沅:
  “告诉这个英国佬,二十万一分也不能少,他再跟我讨价还价就叫他滚蛋。”
  沅沅无可奈何,只能替他稍为修饰:
  “罗切斯先生,如果你坚持出价低于二十万的话,大家就不必再浪费时间谈下去了。你不如去找别的船行试试。”
  罗切斯沉默了一会,问:“真的没有商讨的余地了吗?”“是的。”文轩站起来,向罗切斯伸出手。
  罗切斯眼看实在谈不拢了,想一想,二十万其实很公道,本来他预算订在二十二万;他点点头:“好吧!二十万。”
  “OK,成交。”文轩伸出去的手改为给罗切斯一个紧紧的拥抱,希望捏碎他的骨头。他发誓,今后绝不再跟任何外国人打交道。
  目送罗切斯离开,沅沅用力一推文轩的头:
  “哪有你这样谈生意的?如果他听得懂中文,如果他听懂你咒他全家,就算你送条船给他,他也会打破你的头。”
  “唉!自从你回香港之后,我就越学越坏了。近墨者黑嘛!”“你活腻了,竟敢这么说我!”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白马王子就在身边,沅沅依然难改小泼妇本色。
  “小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好不容易做了几天文静端庄的淑女,这下子原形毕露了吧!”文轩看惯了大声笑骂的谢沅沅,而这几天来面对一个笑不露齿的谢大姑娘实在感觉怪怪的,说不出的不习惯。
  “谢文轩!”沅沅只有真的生气时才连名带姓的叫他。她偷看龙飞的脸色,这个谢文轩,怎么可以在龙飞面前害她如此丢脸。
  文轩耸耸肩:“好吧,我闭嘴。”
  龙飞凝视着沅沅涨红的俏脸,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宠溺与鼓励:
  “沅沅只是在英国人面前体现一下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当然不必再续继矜持下去。我个人就比较欣赏沅沅现在活泼开朗的真性情。”
  沅沅不太相信,如今社会还是淑女比较吃香,她迟疑地问:“真的,你真的这么想?”说实话,这些天连她自己也浑身不舒坦。但有一点她不太明白,龙飞怎么知道她的“真性情”,难道她表现得很差劲吗?“当然是真的。我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目睹嘲讽过你的人的下场了。”
  文轩指着龙飞的鼻子:
  “这就是我的好朋友,见利忘义,重……”
  还没说完,沅沅已经赏了他一记“仙人指。”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说话就像门大炮,随时都轰得别人七窍生烟。你能够活到今天还没有被拖出去乱棒打死就该偷笑了,竟然还敢在这里指手划脚。”
  秦龙飞欣赏着文轩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狼狈,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文轩如此吃瘪而无还手之力。显然他心目中小可人儿的伶牙俐齿一如从前。
  文轩干咳着扯开话题:
  “你刚才见过凌康了?”“你是说那个有语言障碍的北极冰山?要他说话就跟要他命似的。”
  龙飞又大笑出来,令人闻名丧胆的黑道老大凌康在她形容之下居然惨遭不幸,被修理成语言障碍症患者。有了这个随时能令他有爆笑冲动的可人儿,看来他的下半辈子必定精采纷呈。
  文轩用颇为惊异的眼神扫过龙飞,几乎以为眼前这个笑口常开的男人不是他的好友秦龙飞。龙飞虽然不像凌康那样过份的“酷”,但他也绝不是一个轻易在旁人面前表露喜怒哀乐的人。他问沅沅:“凌康进我们家跟你见过面了吗?我只要他随便找个佣人转告你。”
  “今天礼拜天,佣人都放假了。他能找谁?难怪一脸不耐烦,我又不是欠他几百万没还。”
  “他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求了他半天,他才肯替我去叫你。”
  “也幸亏有他啦!今天依依不小心踏空楼梯,不是被他及时接住,很可能受伤。他的动作快得真不像话;我还没看清楚,依依就掉到他怀里……”“飞来艳福!”文轩下着结论,羡艳不已。“才不是。这个鬼凌康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不问人家摔坏了没有反而教训她。”沅沅学着凌康冰冷的口气——
  “不是每次都有人接住你。”
  文轩与龙飞对望一跟,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谁说凌康没有情,这句话中写满了凌康式的关怀之情。龙飞真想见识见识柳依依,怎样的女孩子能让凌康这块北极寒冰也动了心。
  “你隔壁有人搬来了吗?”谢沅沅与柳依依抱着课本走出学校大门。
  依依点点头,说:“早上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些人在往里面搬东西,家俱很简单,听说屋主是个单身男人。”
  “搬来就好了,要不然我还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边。整条街才四幢房子,还要分开街头街尾,冷清得吓人。”
  “我习惯了。那地方不错,幽雅宁静。”
  “就怕万一有歹徒出没,以你柳大小组的弱柳之躯顶不住人家一根手指头。”
  “好了,现在旁边房子的人搬来了,他总不会见死不救吧!”“照道理是不会的啦!”沅沅点点头,忽然惊叫一声:“糟了,”依依不明白她惊从何来:“又怎么了?”“万一……你不要伯,我是说万一你的新邻居本身就是个抢劫犯,色狼甚至杀人狂呢?那怎么办?”她对在英国看的侦探小说展开地毯式搜索,收集每一件类似的案件起因。
  “那就引狼入室好了2”依依对沅沅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只能报以苦笑,“拜托你不要太恐怖可不可以?”“我决定了,今天跟你一起回去,看看那个单身男子是什么变的。到底是个白马王子还是个大灰狼。”
  “你自己捉到匹白马就不错了,不要以为白马贱价抛售满街皆是。随便找一匹给你看看,多半是以次充好,品种不良。”依依指一下身后:
  “送上门的马来了。”
  沅沅猛然回头,对身后簌簌而响的矮树林叫道:“管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出来。”
  树丛里走出一脸尴尬的齐枫,他随即堆起一脸笑容。
  “谢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跟在她们身后,打算到沅沅一个人时再展开无所不用其极的追求手段,没料到被沅沅一点不给面子地请出来。
  依依看了齐枫一眼,觉得好玩。这个男人的确不错,可惜是个花花公子型人种标本,英俊潇洒兼博爱,命犯桃花。她问沅沅:“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呀!”沅沅其实一眼即认出齐枫是那只超强大灯泡,但她对他左看右看:
  “你是谁?跟在我们后面想做什么?”“我是谁?你……”齐枫张大了嘴,差点没当场休克过去。这简直是他这辈子所受到的最严重的侮辱。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他乔枫的注册商标,所有女人都以爱慕的眼光注视他,期待他的顾盼,他对众色女子可称是手到拿来,这谢沅沅居然对他视若无睹。他满身心的自信自负降至零度,低声下气地用仅存有万一指望的声音再问: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沅沅对无聊的追求者从没有好脾气,跟这个自以为是的讨厌鬼更没什么好客气的:
  “连你自己都忘了,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不是患了失忆症吧!这种病很难治的哦!我好心提醒你,医院就在两条街之外。”乔枫在自己还没上吊或撞墙之前,说道:“我。是乔枫,我们在何夫人的宴会上见过。”
  “恭喜你记起自己是谁了。”沅沅吝于多看他一眼,拉了依依上车。留下乔公子如冬天里最后一片落叶般悲泣人生无常。
  依依微笑着问:“你真的不认识他?”“是在何夫人宴会上见过。就是那天我又遇到了龙飞,顺带认识这个不可一世的讨厌鬼。”
  “追求你的人很讨厌吗?”“这个乔枫特别讨厌,他太器张了。他以为每个女人都活该拜倒他石榴裤下,对他的追求表示感激涕零。他以为日行一善呀!对这种人首先要狠狠打击其嚣张气焰,彻底瓦解他的自信,要让他看清楚他自己并不是扮演白马王子的材料,充其量不过是头黔之驴。”
  “他似乎跟你铆上了。前几天我去你家,那个在你家门外走来走去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不只那天。他去了好多次,大哥一概说我不在家。”文轩对乔枫并无好感,更加上要对龙飞有所交待,所以将乔枫拒之门外。
  “昨天龙飞在我家门口又见到他,不知龙飞跟他说了些什么,也不敢再去我家,阴魂不散地跟到学校。”沅沅说起龙飞,笑得好得意。
  “你常跟秦龙飞在一起,有没有再见过凌康?”依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常,其实她一直想找机会问有关凌康的事。
  依依掩饰得不错,偏偏沅沅机灵无比,坏坏地问:“你想见他吗?”“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上次帮了我,我只是想谢谢他。”依依有点莫名的被抓住的感觉。
  “如果没什么,你又为什么脸红呢?”沅沅把反光镜拨向她:
  “看看你,骗不了人的。”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你别扯上我。”她从镜中瞪她。
  “事实摆在眼前。你看看街上有多少人?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擦肩而过,只会有两个人擦出火花彼此钟情。其他的人就算跟他们擦破了衣服也发生不了感情。你扪心自问,真的对凌康一点感觉也没有?”
  依依迟疑着:“我……我不能确定。”
  “你的心事可就只剩下我可以说的啦!要不然回上海找你那个爱财如命的后父说?”“别提上海。”依依一甩头,“让我好好想想。”
  凌康冷峻俊雅的面容浮上心头,他眼底那抹深切的关怀撞击着她每一根神经。
  沅沅的急刹车招回她神游的魂魄。
  “到了吗?”沅沅指着正在取钥匙开门的人,兴奋地道:“你看,是那个冰山耶!原来你的新邻居是他,仁慈的上帝总是无所不在。”
  “凌康!”依依不可置信地低呼出声。
  显然,凌康的耳力出奇的好。他微一侧头即看见了她——柳依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心中泛起莫名的喜悦,他冷漠的眼光柔和起来:
  “叫我有事吗?”这绝不是他的说话方式,竟带着抹小心翼翼的意味。
  “我只是没想到我们会成为邻居。”
  “邻居?你是指——?”他的猜测期待证实。
  “我就住在你隔壁。”依依指着一墙之隔的屋子:“那儿是我家。”
  凌康点点头,推开房门进去,脚步十分轻快。
  谢沅沅怀疑自己成了透明的,这个凌康没有看她一眼。谢大小姐何时沦落到跟乔枫一样讨人厌了。她决定从声音来证明白己不是空气中的泡沫:
  “喂,站住。”
  凌康听话得很,说站住就不动。他从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但也不会像对依依那般和善。
  “你叫我?”“我不叫你叫谁。”沅沅走下车子,走近他身后,“我不记得欠了你什么债,也不是来逼你还债的。你向来是以后脑勺见人的吗?”她倒不太在意凌康的态度,从龙飞那里早知道这座冰山的为人,只是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全无表情实在太浪费资源了。谢大小姐不忍眼看他暴殄天物,好心想替他制造一些表情,甚至是生气的表情。
  可惜凌康完全不领情,一张全无表情的脸仍然全无表情。他转身跟她面对面:
  “你说完了?”“还没开始呢!”沅沅为之气结。算了,既然这个人无可救药就任他自生自灭吧!唯一值得恭喜的是他一辈子不用为皱纹担忧。沅沅甚至希望向他学习——坚持同一表情四十年不变,包管到七老八十之后一张脸还像刚出笼的白面馒头。
  “你是我大哥的朋友,依依是我的朋友。现在你们有缘做邻居,你就应该有风度一点,尽点做男人的义务。这地方偏僻人少,另两幢房子离得又远,所以,我把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托付给你了,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她不像委托凌康帮忙,简直是守寡二十年的老太婆临终嫁女儿。既然眼前这两个人都是淡淡的,只有劳累她这个见习媒婆嘴巴多吃点亏了。
  依依后悔怎么会交上这样一个朋友,她发现沅沅最大的本事就是丢她的脸。她只能装聋扮哑掏钥匙开门,却怎么也不能准确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沅沅还意犹末尽:
  “依依只有一个人住。一个弱质女流是不良分子的最佳目标,你上次救过她就该救人救到底,英雄救美不能搞成半吊子是不是,你要负责……”她劝凌康改行专职英雄救美。
  老天!她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打开门,依依再也忍受不了沅沅的胡言乱语,冲过来一把拉住她,脚不沾地的将她拖入房门。
  凌康的表情高深莫测,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唇边露出一个谈淡的笑容。他没有放过依依的一脸羞红与慌乱,尽管她努力掩饰。那天抱住她时的奇异感觉又在心头升起,徘徊不去。
  秦龙飞手上拿的是沅沅的课本。
  谢大小姐呢?站在糖炒栗子的小摊前垂涎欲滴。好香啊!三年没吃过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了。英国人哪懂得享受?“快点,好了没有?”如果有练过铁砂掌,沅沅早就手爪子伸进锅里去。
  炒栗子的老伯递给她一张报纸,“拿好它,我马上盛给你。”
  沅沅随手将钱包搁在身边的小桌上。快手快脚用报纸卷成个锥形纸筒,双手捧住,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栗子,活像个讨饭的。
  老伯终于铲起栗子,装进她的纸筒里,好心地提醒:“很烫,小心烫着。”
  “您的栗子太香了,多少钱?”这句话才问出口,身边一个灰色人影急奔而过,一把拿走桌上的钱包。沅沅眼睁睁地看他跑走,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三秒钟后她才意识到:她被抢劫了。
  龙飞身经百战,应付这种事不在话下。他只将腿伸出去。立刻,“卟通”一声,抢钱包的人跌了个饿狗抢屎。他从地上稍抬起头,打算记下伸腿的人的相貌,总有一天,要让他知道多管闲事的悲惨下场。他接触了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像两道寒光,充满了摄人的力量。他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血色忽然完全褪去,口齿不清地说道:“秦……秦……”
  龙飞从他手中拿回钱包,掸了掸灰尘:
  “你打算在这儿躺一辈子?”那人如逢大赦,爬起来,跑得像只被箭射中的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沅沅困惑地走上前:“我可以理解成他很怕你吗?”“做坏事的人被捉住总会害怕的。”龙飞把钱包放进她的荷包,并替她付了钱。连哄带骗:
  “栗子快凉了,去那边椅子坐着吃,我帮你剥栗子壳。”
  坐在椅子上,双手剥着栗子,沅沅依然困惑。“他不是为被抓到害怕,很像是因为见到你才害怕。”
  “我真有那么丑?”他一脸的无辜状。
  沅沅睁大眼睛看他,这么好看的男人就快绝种了。为了不被他当成女色狼,她努力提醒自己将肆无忌掸的眼光稍作约束:
  “你一点也不丑,很好看才是真的。”
  “男人应该由女人来评价,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龙飞露出笑容,在她看他的同时,他已然饱餐秀色,并连同她依依不舍收回去的目光。
  “没有女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沅沅高兴之下十分慷慨,将自己垂涎了半天后第一个剥好的栗子送到他嘴边。
  他先把栗子吃到嘴再说:“有,有很多。”
  沅沅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可不是个会掩饰喜怒哀乐的人。他的无所谓的表情把她气死了:
  “我实话跟你说,你丑死了!我不过是日行一善,安慰安慰你。你……你竟敢吃我的栗子。”她杏眼圆睁,“吐出来!”龙飞眼底那抹狡黔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意和喜悦。很好,谢大小姐吃醋了。初识那天她的自言自语一直虬结在他心里,他随时防备有另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跟沅沅之间。
  “我一生下来,接生婆就说我好看了,那时候我连眼睛都没睁开。然后我妈妈、姨妈、姑妈、婶娘……一大堆女人都说这个小孩子漂亮得不得了。再然后,就只有你一个人肯安慰我了。”他笑着看她:
  “谢谢你的善心。”
  沅沅想不出任何话来冲淡自己的狼狈。自己一定表现得像个醋坛子,想到这,她只有用栗子塞住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巴,很快,整包栗子只剩下粟子壳。
  “吃完了?我们走吧!”“我还要再买一包。”她刚才如同嚼蜡,没有被噎死算她捡回一条小命。
  “你是学医的,该知道这种难消化的东西吃多了不好。”
  “你也该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沅沅好像说的是自己,心里想的却是要如何报这一箭之仇,这世界不能太没天理是不是?打从碰上这个秦龙飞,她谢沅沅的伶牙俐齿就没占过上风。哼!走着瞧。
  秦龙飞看着沅沅又跑去买栗子的娇俏背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不会吧?他安慰自己,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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