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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仗着皎洁满月的辅助,一身黑色夜行装的诡异人物俐落且熟练地将滑翔翼左倾,顺利停驻在一面是传海的直壁悬崖、一面是山坡的别墅屋顶。
  黑衣人解下身上的固定带,打开安全门走了过去,一下楼,黑暗的室内立刻灯火通明。
  “回来了?!”柔软温和的呢哺在起居室里响起,声音主人有着与声音搭配的天人美貌,她看向黑衣人。“听到声音就知道你回来。撞恩,事情办得如何?”
  潼恩扯下蒙面布中及头罩,露出不亚于眼前美貌女子且有异于她柔美气质的冷巴面容,亦属用色。“潘朵拉要的人头能留吗?”她不答反问,语气里尽是自信。
  “我找到他了,夺魂。”
  “柏纳?”
  潼恩没有出声,只是点头。“我杀了猎物后他紧追我上顶楼”回想起和他交手的一幕,向来下垂的唇角轻扬。“哼,如果不是他追上来,我根本投机会看见他的脸。”
  “这是不是就叫得来全不费功夫?”阴夺魂没有被她脸上罗刹似的恨意震慑,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当初还以为得多花上一段时间,想不到他会自动送上门。你出手了吗?”
  “咽”
  “他死了?”
  “不。”撞恩低头瞥向手背大块的红肿,是先前打斗被他踢掉枪时所挨的伤。
  “从黑街出来的人果然都有两下子,不容小觑。”她别有所指地望向阴夺魂。
  “你是在叫我小心?”
  “不然呢?”她反问,金色瞳眸敛下仇恨的愤怒,添上一抹探试的光芒。“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阴夺魂莞莆一笑没有回答,拿起茶几上所放置的大大小小瓶子中的一瓶走向她,停在离她几寸的距离后,打开瓶盖倒出混有淡淡清香的膏状物在手上,然后按上握思伸出的手。
  “这是什么?”温热的手温加速挥发在伤处的膏液,扩散其清淡的香味,再加上阴夺魂技巧性的按揉,让潼恩不知不觉松懈了紧绷已久的神经。
  “熏衣草、可以帮你消肿化瘀又能舒缓神经。”阴夺魂解说道。“待会要我放个热水让你泡澡吗?我已经替你准备好新的药草袋等你享用。”
  潼恩无可奈何地叹笑,坐上窗台。“享用?你干脆说试用还比较恰当。认识你到现在,我哪一次不是被当成试用品去验证你的配方?”
  “至少我没将‘夺魂’用在你身上啊!”阴夺魂漾起纯真的笑容,试图化解好友眉间长年累月凝郁不去的忧愁,虽然她明知不可能,但至少能暂时化开她紧锁的眉头也好。
  “你敢!”潼恩迅速将她扳过身子背对自己,进而从后头探出手勾勒住她脖子,存心开她玩笑,“当心我也送你一份小礼物。”
  阴夺魂顺势倒在她怀里呵呵直笑,“我早就想向你要一个了。我喜欢你的雕工,有这么一个精致的木盒,我可以拿来放香水,再多几个更好。”
  算是服了她。“死神的礼物你竟然想拿它来放香水?!”
  阴夺魂转过身,额头抵住她的,吐气如兰,“我是你的命运之轮不是吗?如果你是死神,那么我就是你手上那把镰刀,生死与共,祸福与共,谁也离不开谁。”
  她们是在黑暗中相互扶持以求生存的两抹游魂,任何人的性命对她们而言只代表金钱价值的多寡:唯一在她们心中占据位置的,是对方的生命。
  靠着这份坚持与信任,她们走过数不清的崎岖、度过无数的荆棘,才走到今天这刀口舔血却能隐密安稳生活的地步。
  潼恩以沉默的方式认同她的话,脑海翻腾的仍是今晚与“他”重逢的那一幕,所有的恨意再度被点燃,随着压抑的时间愈久,愤恨的程度愈强烈;十几年的时间,累积的恨让她在一看见追来的人竟是久寻不着的他时便瞬间蒙上杀意。
  “我将死神的礼物送给他了。”久久不发一语、兀自陷在沉思里的演思终于开口说话。
  阴夺魂抬起漆黑如子夜的深幽双眸,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她并未让潼恩察觉。“什么时候?”
  “今晚跟他交手的时候。”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潼恩侧过脸抬眼望向异常皎洁的明月,她几乎是直觉的讨厌这种满月,然而金色眼瞳却没有因为厌恶而移开,反而像是着了迷一样,斜倚窗模静默凝视无语。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阴夺魂忽像个参透宫里的居士般轻哺出口。
  “夺魂?”潼恩回头愕然看她。她刚说了什么?
  “你什么时候出手、准备以什么方式出手?”她重复之前的问题,没有打算向她明说。
  “死神的镰刀。”她决定将他排进猎杀游戏里把玩,要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至于时间——等手上的猎物处理完后再作打算,我想专心猎杀那个背叛者。”
  “你真的想杀他吗?”阴夺魂轻柔的询问,包含些许该不该问出口的迟疑与心中洞悉某事的精锐。
  “我这些年来所忍下的苦就是为了杀他。”潼恩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决绝,毫不犹疑。“你认为我敌不过他?”
  阴夺魂摇头。“不是,只是……”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放弃开口说出与她共处多年自己对她的观察与了解。
  如果当事人执意不去面对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的一切,不论旁人如何推波助澜仍是无用,她只盼她这位好朋友别颉悟得太晚就行了。
  “夺魂?”怎么回事?今晚说话支支吾吾的和平常大不相同。潼恩盛满担忧的金眸落在她身上,从头至脚扫视一遍再回到她细致的瓜子脸上巡视。“你有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如樱点的红唇轻扬起淡然如往常的笑靥,拉起她的手走向浴室。“去泡个澡吧,你一直最厌恶身上留下枪的烟硝味的不是吗?”还有血腥味。她暗忖。这是她们彼此心理都明白的事实,但身为好友的她怎能明白告诉她这件事。
  虽是不争的事实,但她们都极有默契的不去提起,只因每提一次,心下便对自己身处黑暗的心甘情愿多存疑一分,这对明知一旦染上黑暗色调便永远无法脱身的她们而言只是一种痛苦。
  潼恩若是沾染人类血腥的猎杀者,她就是人类一切罪恶的源起。
  她们俩,一个是死神,一个是恶魔。
  在得知前晚狙击事件中只有葛息和阿道夫几名手下死亡的消息后,柏仲差点将自家地板踱出个大窟窿。
  没道理,这太没道理。“以他的身手没理由会让阿道夫存活,而且还只是一点轻伤。”真的很没道理。他愈想愈觉得事情不是他刚开始所想的那么美好。
  “别再绕圈子,我头都晕了。”南宫适揉揉疼痛的太阳穴,斯文的脸上高耸着眉峰。“事情不会因为你踱来踱去而得到解决。”
  “那家伙的猎物不是阿道天。”柏仲反覆思考后作出结论。“他的猎物是葛恩。”
  “然后呢?”这回南宫适换上芳香的茉莉花茶品尝,”一边听柏仲的推测。
  “如果是,为什么不挑葛思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偏偏选择有阿道夫同在的时间?”他朝南宫适也对自己提出疑问,脑子里飞快回想在俱乐部里自己听见的对话,难不成——“这是阿道夫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葛恩死了他就可以吞下中南美洲这条线,但是如果只是让葛恩在独处时被暗杀,中南美洲的动乱将成为一个问题,要吞下这条线就不容易了;但如果是他为了保护葛恩而受伤,不管葛恩是生是死,至少他就能因为这件事收服葛恩的手下,对他占夺中南美洲的路线是有利无弊。”
  南宫适扬起满意的笑容。“看来我们俩还是有心灵相通的时侯。”
  “谁要跟你心灵相通!”相仲斜睨他一眼,脸上仍挂着得到答案的欣喜。
  “最近美东几个军火商死于非命的事情你也不妨算在阿道夫头上。我想潘朵拉是他委托请来进行暗杀的。”眉头,唇角上扬,勾勒出危险意味浓重的笑容,碧眸闪动着欲冒险的兴奋光彩。“你曾说要我以静制动,等他自己送上门是吗?”
  南宫适放下瓷杯,解读他话中真意,一会儿,地凝眉睬了闲适淡然的笑容。“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如果他真的是阿道夫请来负责清除所有阻力的暗桩,那么要找他就简单多了。”没有人规定猎物不能主动找上要猎杀自己的猎人吧!叹口气,他有时候不得不服了柏仲仲这样冲动的个性,难怪索靖会和他成为知交莫逆,一个冲动、一个冷静,正好互补。“又想要白痴了是吗?”
  柏仲勾起躺在沙发背上的皮夹克披挂在肩上,回头
  朝他一笑,“你知道我的个性不适合以静制动,与其要等到头上结满了蜘蛛网,不如我亲自送上门任他宰割,顺便分出个胜负。”
  “记得活着回来。”南宫适也不阻止,只是叮咛外加恐吓:“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可能会无聊到在你这房子里种花种草拓展事业。”
  这些话果然激恼柏仲,让他回头瞪他。“你敢!”
  “不想这样就早点回来。”南宫适笑眯了眼,再一次在返弄他的过程里找到乐趣。
  相识多年,对于南宫适的话他还是得要思考再三才能领会其中真意,这次也不例外;想通后,恼怒的表情被愉悦取代,他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峰回路转,一点也不直接。
  “你休想把我的房子搞成温室。”柏仲笑道,高伟的身形没入大门之后。
  柏仲心知肚明,这样瞎蒙的方式无疑是大海捞针,但除了这招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早点见到那个杀手。
  在查阅过所有美东地区搬得上台面的军火商资料后,他直觉地打定主意钦点主导华人军火市场的工彻作为等待猎人出现的饵,当然前提是他之前所作的一切推论正确无误,潘朵拉真的是阿道夫委托的暗杀猎人。
  走进华人街上一家酒吧,这家酒吧的老板正是王彻,据他查知的消息指出,每晚到这来消磨时间是王彻的习惯,而规律的习惯很容易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囊中物,这也是他之所以选上王彻的原因。他回头看向王彻落座的位置,不禁佩服起他对自身安危的浑然无党,不知是真的胆大包天不怕死,还是无知到搞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倘若那家伙的性情真的如他所想的一样嗜血好斗,那么,愈是不好下手的对象反而应该愈是最后解决,而愈是容易下手的人也会愈早死。这点潜在性格他是从冷抉身上看出来的,同为杀手,他们之间应该有些相似处才是。
  环视酒吧,三三两两的顾客有些正高谈阔论、有些低头私语、更有些就地划起酒拳。他摇头,对此情形不由得感叹,但感叹之余仍有些许的熟悉感与怀念离开台湾许多年了,如果可以,也许这件事过后他会找时间回台湾一趟,当然,也得找到有异性没人性、不通知他一声就离开美国不知跑哪儿去的索靖,要他跟他一起回去才成。
  “Test,Test,麦克风测试。”酒吧最里边的舞台上,一名年轻的服务生正站在上面测试麦克风,确定无误后朝一旁灯光控制师招了招手;霎时,明亮的灯光立刻转暗,就在众人错愕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时,一盏投射灯笔直照向麦克风架子处。无声无息仁立于麦克风前的美艳女子会在场所有人发出赞叹声。
  柏仲因突然的转黑怕又是潘朵拉的老把戏而绷紧的神经,也在这一瞬间的视觉震撼中不知不觉的放松。
  舞台上的女子身穿一袭黑色丝绒晚宴服,一双藕臂让银灰色手套遮至手时处,只露出上半截,丝质的细长肩带更衬托出裸霸肩颈的欺霜赛雪,右侧裙摆开叉至大腿过半,露出修长洁匀、曲线优雅的美腿,长及腰部的直发乌亮得足以与投射灯相映照,长发下的鹅蛋脸是黛眉斜鬓、乌瞳籍水、鼻梁挺直、艳唇清扬,不必有任何动作,业已迷眩众人目光。
  柏仲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受惑的一员。
  即便如此,在这名女子业不是诱惑的惊人外貌下,他直觉地只想探看她的眼——那双如子夜般漆黑的限为何如此空洞?仿佛从她的眼眸望去只能看见虚无一片,探索不到灵魂,一切都是虚幻而空洞,没有情感。没有情绪,活脱脱像个瓷娃娃。
  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舞台上的女郎抬手轻点麦克风,随着音乐扬起柔柔的嗓音唱道:“红酥手、黄膝酒,满园城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柏仲愕然,怎么也料不到在异乡会听见以陛游的词改编谱曲的老歌,他在错愕之余也在柔软细腻的音韵中回味无穷。他拿起酒杯转过高脚椅,怎么也不肯再把目光从舞台上移开。
  空洞的黑瞳无情无欲地扫视台下,当视线巡视上吧台时,在旁人无所觉的情况下,两双眼睛胶着于空气中,女郎的眼中在一瞬间闪过数种令柏仲无法理解的情绪,他只知道这一时的动摇是千百种情绪的交杂;空洞的瓷娃娃不复见,她微乱了情绪的弦,他则因她的弦动乱了心神。
  她认识地吗?否则为何看见他时会有一丝错综复杂的情绪纠葛?
  或者,他认识她吗?但记忆中他并未见过拥有如此出色外貌的女子。
  柏仲眯起眼欲更仔细端详时,黑瞳早先一步掠过他扫向别人,又恢复成原先的瓷娃娃。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是他!没料到他会推敲她的动向,猎物竟然开始反扑,追猎起她这个猎人了:难不成他相信反噬的猎物能一口咬死猎杀它的猎人吗?愚蠢!“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干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最后一个“瞒”字乍落,投射灯突然爆裂,瞬间又是满室黑暗。
  同样的枪响再起,引发众人尖声惊叫,它抓回柏仲被歌声逐渐拉远的神智。
  该死!又是同一招!柏仲立刻朝王彻的方向奔去,这回他特地留心四周的脚步声与动静。
  就在他快冲至王彻所在位置时,身边又是一阵风势,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探向黑暗,果然抓到一只手臂。“潘朵拉!”
  “太迟了。”冷然细凝的声音属于女人所有,话语落下,一记回旋踢随之而起,趁他仍无法消化潘朵拉是女人这消息时挣脱跑开。
  柏仲呆了半晌,回神迅速朝大门疾冲,两人只差一步之距。
  砰的一声,大门几乎可以说是被柏仲硬生生打开,由于这家酒吧位于二楼,所以门外是一排阶梯,当他冲出门时已不见她的踪影,徒然站立阶梯顶端,连吹来的夜风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再一次遭受失败,再加上是同样的手法,柏仲气得咬牙,在黑夜中差点大声吼骂,骂自己的愚蠢。
  “你以为身为猎物有资格反扑猎人吗?柏仲。”一声轻蔑的询问声在夜空中荡
  ,无形中更催起他连遭挫败的怒火。
  他循声向上望,方才舞台上歌声宛转的女子站在对面三楼栏杆上,低脾睨着他,一把枪正对准他的脑门,无言地限制他的行动。
  而那双乌瞳已变成他先前所见的诡橘金瞳。
  “我厌恶有人破坏我的工作。”潼思无情的声音在夜空中听来格外令人心寒。“柏仲,这是你第二次打扰我了。”
  “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杀我?”他问,对于自己突然成为她猎物的原因开始抽丝剥茧寻找答案。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虚伪的假笑突然发出,又一下子收住,继续未完结的话:“你早就死了,用不着我送盒子给你。”她恨他!恨他的背叛!恨他的自私!恨他的存在!恨他的一切一切!
  当她在黑暗不见底的地狱中苟延残喘时他在哪里?
  满心的怨恨在一瞬间上扬,脑中回荡的是当自己身陷危机时对他投注的恨——当她为了一顿饭受尽毫无人道的虐待时他人在哪里?当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当她抱着一颗始终坚定不移的心等待他来救她的时候他人又在哪里?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让你想杀我?”柏仲问得理所当然,却不知这询问恰好勾起她另一波更强烈的恨意。
  他不在——当她饱受虐待的时候他不在!当她不得不杀人以求生存的时候他不在!当她日夜等待他的到来时他也不在!当她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排了命的伸长手等待地将她拉出无底的黑暗深渊时他仍不出现!
  他没有遵守诺言,他让她痛苦十几年,他让她在黑暗中永世不得翻身,他背叛她!他甚至忘了她!
  “你该死!”简单三个字,却是她龇牙进出,饱含无止境的怨恨。
  “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恨我?”他扪心自问,对待女人他向来举止有礼,更何况他俩从未见过面,就算他真的冒犯了某个女人,也绝不会是她;那么,她又凭什么要他的命。“我从未见过你。”此话一出,心下却突兀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你敢说从未见过我。”一抹冷笑因为他直截了当的话扬起,寒冰似的声音如果可能,当真会将柏仲当场冻成冰柱。
  被她冷然的声音一问,连柏仲自己都茫然了,心底一丁点的熟悉感在此时逐渐明显,仿佛有某种情绦随着回忆因她的话掀起波澜,波澜不大,但却足以令他动摇。
  他真的没有见过她吗?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了。他过去真的没有见过她吗?
  如果没有,她那么深沉的恨所为何来?如果没有,他为何在两次见到她时总忍不住凝视那双金色眼瞳,试图从她的眼神找些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却执意寻找的东西?
  一连串的疑问随着自己所感受到的恨意愈发膨胀,几乎快溢出他胸口。
  “我真的对你做了让你恨我至深的事?”是他过去仇人的后裔?还是他过去对手的情人?
  情人——他有强烈的冲动亟欲否定这个词句。
  一次又一次的追问,等于一次又一次告知她,他已忘记过去的记忆中曾有她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像针,一次又一次地往她陈年的旧伤猛刺,刺得她几乎快丧失理智,冲动地想开枪杀了他!
  “你该死!”
  除了这三个字她没别的好说了吗?“没有人能判定另一个人的生死。”一颗子弹,在他话说完的同时落在他右脚侧一公分处的地面。“杀一个人总要有理由,你不能在要我的命时还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我能。”记不得她是他自己的问题,为何她要担任那个提醒的角色?“死得不明不白是你的事,我杀人唯一的理由是——你该死。”
  柏仲不悦地沉下脸。“如果是这样,何不直接杀了我?一枪毙命,直截了当不是吗?”
  “时候末到。”他想送上门找死她还不一定依他。成为场面的主导者这份认知让潼恩恢复了理智,“你的死活全看我高兴与否;但我可以事先告诉你,我不打算让你活,至于死——只是迟早的问题,你用不着心急,我可是很忙的。”
  “忙着替阿道夫除去异己吗?”
  “你倒不笨嘛!”潼恩像看到猪会说话似的发出嘲弄之语。
  “笨的人是你。”柏仲笑道。这天底下敢在枪口前嘲笑持枪者的大概就只有他了。“你以为事后阿道夫那老狐理会这么简单放过你吗?这笔清除异己的费用不少吧!以他的性格,会老实付钱才有问题。”
  “你想激怒我?”十多年的时间,学会机变巧诈的不单只有她,他在黑街过的舒适日子里也还有学些本事嘛!“我的工作用不着你操心,猎物。记得,你只是一只猎物。”
  一只?她用“只”来形容一个人?柏仲被她口中草营人命的语气激怒。“轻贱人的性命对你没有好处。”第二颗子弹,落在他左脚前一公分处,但仍无法停止他沉声压抑的愤怒指责:“你该听过嘲笑一块钱的人将来会因一块钱而哭这句话吧?同样的道理,轻残人命的你总有一天会为人命的消逝而后悔,到时就来不及了。”
  “来自黑街的雷拳,”瞧他说得这么煞有其事,活脱像教堂里的神父,呵!多可笑。“你手上沾染的人血可有比我少?为了你所谓的黑道道义,你又曾牺牲过多少人的性命?”
  柏仲倏地刷白了脸,噤声无法开口。她连他的来历都一清二楚!
  真是再彻底也不过的敌暗我明了。他暗忖,也同时被她反讽的内容所震撼。
  他接受自己为了维护黑街杀害人侵者的性命,却不容许她为钱痛下杀手除去猎物的生命?如此两极的标准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容许自己杀害生命的他,为何不自觉地执着于不顾让她沾上任何一滴血腥的想法?他被这个冲击震慑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说不出话来为自己辩白了吗?看来充满罪恶的你似乎无法胜任救赎考的工作哦!”潼恩朝地面瞄了眼,之后又将视线抬至柏仲所站的位置。“总而言之,你的命先留着,等我工作结束后再好好和你玩,后会有期,”话说完,她突然纵身一跳,修长的身影在半空中更显纤瘦。
  “潘朵拉!”眼见这一幕的柏仲回复神智地大吼。受惊于她不要命的举止,更因此而停顿心跳。
  当特殊的金眸在半空中与他交视时,浓烈的恨意毫不客气地显现出来,并强迫他的绿眸接收,红艳的唇在两人视线交会时漾起诡谲一笑,修长的身影笔直坠向地面。
  胆战心惊已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莫名的痉挛令他呼吸一窒,拔腿奔向前直到身体抵上护栏,眼睛追随她的坠势向下望——
  该死!她竟敢吓唬他!
  下方的敞篷车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身子,他可以看见她抬起头轻蔑傲慢的对自己笑;之后,敞篷车在她坐稳身子并嘲讽似的对他挥手后扬长而去。
  第二回交战,他再度落败,败在她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败在她目中无人的狂做、败在她不要命似的举止,尤其是刚才她从三楼跳下的行动……再次回想他仍是无法抑止的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柏仲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心惊胆战?她是打定主意要他命的人啊,那他为何要为这样的敌人感到心惊胆战?
  思绪翻腾,他烦躁地抓抓头发,绿眸垂下,瞥见一张约十二公分长、六公分宽的纸牌平静地躺在自己脚边。
  他弯身抬起,牌面是一个褴楼衣衫、满头乱插羽毛、发丝油腻卷曲的人像。
  Le Fou——愚者,他终于明白视线交会时她那一朵诡谲笑容的真正涵义。
  愚者……他傻愣在原地,最后终于自嘲的笑了,无法不去正视内心深处那一份撼动,他向来坦率,对他人或对自己都一样。
  在她纵身跳下的一瞬间,他的视线随着她落下,他的心也跟着她狂跳,他的呼吸更因她而停空——
  惊鸿一瞥,却被这样致命的女人牵动从未有人探知的灵魂深处
  这样的他还不够愚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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