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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逐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重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熏子,封公子邀宴,下午于洞庭湖船舫上,你有没有意思呢?或是要嬷嬷替你回绝。”还记得封青云上次差点没把寻芳阁给闹翻的嬷嬷,即使收到邀帖也不敢轻心大意,特地来问薰子的意思。
  “封公子?”停下手边正临摹工笔的画作,熏子接过雕致且敬发出清香的邀帖细瞧。
  上次冒昧进犯冷姑娘,蒙姑娘助语良多,未酿大错。但封某耿怀于心,为聊表歉意。今,特设席于湖衅画舫,备薄酒轻宴,尚盼冷姑娘不计前嫌,握手言欢。又启,席间尚有一人契盼与姑娘会面,务必赏光。
  “我看我还是去回了他吧!想起上次的事件,幸好是在咱们阁内,就近也有保镖照应,不怕发生事端。此次到了人家画舫上,不等于是羊入虎口,我看不妙,你还是别去的好。”
  正格地说,自己与封家越少交集越好,无论如何不想卷入泷傲都与封家间的纷争,更不想成为其纷争的主因。选择不去的话,多少可以避免后续麻烦,而且自己与封公子可说的话都己说尽,就算真的去赴约也只能随意应酬应酬。
  回绝与赴会在心中比重而言,当然回绝是占绝大多数。但那小小的声音却从心底发问;“他说想见见我的人会是谁?”
  简短的一行字充分勾起薰子的玩味,她也不怕封青云打算对她不利(自己所学的功夫多少也能保护自己),若他又要旧话重提——要她离开泷傲都,恰巧给她再度强调自己于此一事件无能为力的立场。也就是说,去看看封青云玩什么花样亦无妨。
  她也有点预感到封青云所提那位“想见她”的人,将会是令她意外的人。
  “不,请回覆对方,我会按时赴宴。”
  “薰子,这祥真的好吗?”
  “嬷嬷就别担这个心,相信薰子会应付得很好。”她淡淡地笑着,重拾画笔,不再多言。
         ※        ※         ※
  乘着封府差遣来的马车,依时赴约的薰子一身轻便仅带着巧儿就出门了,连保镖也没让他们跟着。洞庭湖衅午晚时分处处可见飘荡于湖心的大大小小舟船、画航。文人雅客带领起这种湖心把酒常月的风稚时尚,一时间谓为潮流,几乎稍有势力者都以拥有一艘游船为玄耀。
  封府的画舫靠于岸边,船梁悬着两只大红灯笼上书“封府”的字样,确是一艘华丽著侈的游船。上好原木打造的船身,雕梁画裸的船屋以及处处缀以五彩珠帘玉挂,连随风飘摆的薄纱都是普通人家供应不起的上等材质。可说是权利者的象征。熏子伫足欣常片刻,这才拾步往船桥移去。
  “欢迎欢迎,冷姑娘。来,小心你的脚下,手给我。”
  封青云自船上下来相迎,殷勤的态度与昨日判若两人。看样子他回去后曾经深深反省过,这话是真的了。
  “封公子如此客气,倒让薰子惶恐了,您先请吧。”
  “你该不是对上次的事记挂在心,因而对我万分防备吧!”封青云伸出的手没有收回,笑容也依然大方地说!“我封青云以人格担保,我对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所以恳求你能原谅我,让我扶你一把上船吧。这船会颠,怕你一不小心跌落湖中,那可该怎么办好。”
  被他那挤眉弄眼的担心给逗笑的熏子,摇摇头说:“有件事我很知道,封公子的快人快语一点都没变。”
  “那当然,这么好的优点要是没了,我这人就一无是处啦!”
  过去的不快全然被忘怀了,两人没有半点芥蒂的相视而笑,薰子也终于让他握着手步上船身。封青云领着她穿过船屋,来到特别为了赏景而设的宽大甲板上,那儿已备妥酒席,席间仅有一名女子端坐着。“这位就是一直等着要见见你的人,令姐,封茑。不过我都唤她鸢儿鸢儿,这是她的乳名嘛!”封青云一面介绍,一面领着薰子到那名女子的面前,“鸢儿,这位就是冷薰子冷姑娘。”
  “终于见到了,幸会,冷姑娘。”
  封鸢,也就是将与泷傲都成婚的那位姑娘吗?想见自己一面的人就是她?为何?莫非弟弟劝说不力,姐姐亲自上场?藏起千头万绪乱糟糟的疑问:薰子依礼回道:“幸会,封姑娘。恕我刚刚有点失常,这实在让人意外,没料到想与我会面的人竟是封姑娘。”
  “冒昧的人是我,我才要请冷姑娘不要介意。突兀莽撞地会面,希望没让冷姑娘觉得我礼数不周;也不是特意要隐瞒,今日其实是我央求青云帮我安排这场船宴,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见见他口中聪慧出色的冷姑娘。”
  “封公子言过了,熏子有哪等姿色与封姑娘相较,不过是平庸之色,焉敢自夸。封姑娘才是让人一见惊艳,果然是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怪不得封公子如此护姐心切了。”
  “令弟曾有冒犯之处,还请冷姑娘多多包函,他性子急躁,成事不足。”。
  “我不曾放在心上。”
  客套话说完,两边都寂静下来。
  薰子这边固然是因为乍见到封鸢赴会而讶异,当然更多的部分是一思及眼前这名女子就是即将与泷傲都成亲的人,便会不知不党地多望上两眼。照理说,封鸢没有见她的理由,除非是来意不善。但是见她言谈间颇为容气,又不像是来兴师问罪,警告薰子不许再靠近泷傲都。不明封鸢的用意,薰子只好不落痕迹地注意着对方。
  另一方面,封鸢则对于这名拴住自己未来夫婿一颗心的女子,研究的兴趣压过她初初的好奇。未曾见过花妓,所以没有一般性的认知,但她眼中冷薰子与想像中的花妓印象有着极大的出人。徽发着淡淡幽香的冷薰子,气度容姿泱泱言谈,与她认识的那些名门千金相较不但没有半点俗气、金粉银膏味,那抹谦冲微笑更是让冷薰子有如良家教养出来的书香子弟。
  冷薰子绝不是小家闺秀型的,相反的从她翦水双瞳里映出的见识阅厉甚至超越了自己。封鸢已经很明白自己若真的嫁给了拢做都,何以青云会如此担心她的夫君将会见不到人影,有此红粉知己,夫复何求?泷傲都只需要冷薰子一人就够了,其他的女人不过是……
  “怎么啦?你们两人都不说话,表情严肃。”左看看姐姐,右看看冷薰子,封青云骚着头“还是有我在,你们说话不方便?恩……这样好了,我去后头打打鱼儿,赏赏莲花,你们自便吧!”
  “这怎么……”
  哪有来客逐主人的道理,薰子正要挽留,封鸢却拉住她。“不要紧的,让他去吧,反正他也是坐不住。让他去做他喜欢做的事也好,这样我们可以聊聊我们的话。”
  薰子又坐回去,“封姑娘想谈的话是?”
  “呵呵,老实说想见你一见的理由很单纯,因为青云在我面前夸赞你好久,害得我这个姐姐吃醋了。我那傻弟弟从没在我面前夸过别的姑娘如何如何,但他却这么欣常你,所以让我激起好胜心,想见一见这位奇女子。今日一见,倒也晓得青云没有过分夸张。”
  “封姑娘也是意外地爽朗。”放下客套的心情,薰子逐渐对眼前这名毫不遮掩笑意,讲话坦率的姑娘有点好感。
  “你一定在猜想我是否是来探探情敌的底子,对吧?”封鸢娇俏的笑着,鹅蛋脸的摸样更显可爱。“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我到底要嫁给谁,或者我夫君身边有没有其他女人。我是说真的喔!”
  笑颜隐约可见一抹淡淡的愁雾罩着双眸,熏子没有揭人隐私的喜好,每个人都会有她烦恼的事。这也许是另一种冷漠吧!但又何尝不能视为一种亲切。
  “泷公子与我的关系也不足以让封姑娘担忧。”
  摇着头,封鸢继续说;“我见过泷傲都一次,但不是直接面对面的,我居身于帘后偷望见他。出色高挑的男子,气势过人,大概就是我对他的印象。今日一见到你,哈,我第一个想法就是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耶!我相信把你和他摆在一起,一定比我和他摆在一起,更像一对佳
  偶。”
  “封姑娘你这些话会令我很困扰。你若是在开薰子的玩笑,就请手下留情吧。”
  “这不是开玩笑的,你瞧瞧我这一脸孩子气的模样,哪有你这等丽人华姿来得适合那只昂首阔步的雄孔雀呢?”
  错愕地画面让人神经为之一松,薰子掩嘴轻笑着。
  “瞧吧瞧吧,你也同意我的话吧?”封鸢继续点点头说道:“这绝不是我一人的错觉。”
  笑声微歇的同时,薰子望着封鸢甜美的笑容转为一丝哀愁的淡笑。
  “六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的情感,你还能说它不正是你们最适合彼此的明证吗?谁都无法拆开的情感,就算我如何在意如何妒嫉如何吃醋,也不可能回到六年前和你一较长短呀!自不量力的蠢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骤然一惊,封鸢转换的口气让薰子下意识警戒。
  “就算我成为泷傲都的妻子,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与职守,他要的不过是一名能让他人不再闲话的妻子做门面罢了。而你却可以独占他的心,永远在我跨不进去的世界中,快乐的与他共度两人世界。我越来越妒嫉你的好运道了,冷姑娘。”
  宛如笑里藏刀的这番话,薰子既是疼借同样身为女人的无奈,却也要感叹世人都是万般不足的。身分地位又如何?豪门千金竟会妒嫉她这样送往迎来卖笑的女子?这岂非再讽刺不过!
  “但是你放心,未来我嫁给傲都后,我绝不会阻止他去拜访你。你与他的关系也照样可以持续下去,做妻子的我决不干涉,所以……”封鸢再度堆满笑意地靠近了薰子,“让我们交个朋友吧?夫君所爱的人自然也是我所爱的人。这叫爱乌及屋嘛!你可得成为我的好友,帮我在夫君的面前留下好印象,行吗?冷姑娘。这是身为泷傲都未进门妻子的我,对你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盈满着请求,元知孩童渴望糖吃般的哀求目光,薰子登时领悟自己面对的并非封青云那样直来直往的命令,而是封鸢这拐了十八个弯的女人心所设想出来最巧妙精细的网。恩威并施,深情感化,隐藏着要她不许跟泷傲都再来往的相同目的。
  封鸢想藉着薰子自己的手去结束泷傲都之间的关系。高明地暗示着,未来做都与她有再多的瓜葛,背后都有着封鸢那温柔而没有说出口的请求。
  “请不要把我的夫君抢走,好友!”这样一句话,才是封鸢真正想说的。
  女人的心思,薰子是胜不过的。“请你放心,封姑娘,薰子很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什么,我不会与你争宠傲都。”
  “唉呀,讨厌,我这个人最讨厌与人争来争去了。”封鸢举起酒杯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让我们好好地喝一杯吧!来!祝我们友谊长存。”嘴上说着,眉眼却喜不自胜的封鸢,胜卷稳握的朝着薰子不住地微笑。
  喝下那杯苦酒,薰子心中也做下一个决定。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趁着自己尚未受更重的伤之前,求泷傲都放手吧。即使明知他不可能会答应,她也得试上一试。
         ※        ※         ※
  “让我带姐姐离开这个地方吧!”谦谦曾这么说。
  “既然泷大哥人那么好,一定会放薰姐姐自由的!”堇堇这么想。
  现在面对着泷傲都,两人单独地坐在她的寝房内,薰子对于两位妹妹的天真与单纯,仅能以“一笑置之”来面对。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试图割断泷傲都与她之间的牵连有多么地困难。那并非以身相许的深情款款,存在泷傲都与她之间的不是那么浅淡的言语就能解释,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彼抹杀的关系:一切肇始于他的命与她的游戏,也是她亲口说这游戏完结的时刻将会是由他来决定。
  因此,今夜她的叛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
  窗外下起气势磅砖的滂沱大雨。开始得突然,像是宣告即将登场的骤变序曲。酝酿心中六年的风暴,今夜是否会吹得更加凶猛呢
  “想谈的事,说吧。”
  薰子被低沉的语声震动,她轻抬起头,望着泷傲都。像是初次视到他那详,也像是最后一次能够望着他那样,仔仔细细地把他的容颜刻进眼底、刻进记忆、刻入她即将不会再翻动的心页。
  那双带着残醋美丽的野性黑眸,不驯杰骛的眉,总是不安分的散落额前的丝缎般光滑的黑发,这一切一切都会成为褪色回忆吗?曾经可以自由抚触的结实胸口也不再是属于她的东西,曾经爱怜自己身躯的大手会转向其它女人的身躯求欢,那低哑的笑声、那睿智中总是带着几许作弄人的语气、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体味,都将成为过去。
  六年的光阴到此终结。
  “怎么回事,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我?”泷傲都握着酒杯的手顿止于半空中。他非常不喜欢薰子现在望着他的方式,那方式太悲哀。悲哀?什么事令她难过?跟她要谈的事有关吗?
  “我有事想求你。”
  不驯的眉皱紧,“什么时候你学会用这么卑微的口气求我了?如果是明知道我不会答应的事,就别说了。”
  薰子微扯唇角。“我不能不说。”
  “即使知道我不会答应你还是要说?”不祥的预感打自脊锥凉上心。
  “我们之间的游戏是否可以让它结束——”
  砰地,原本在他手上的玉杯粗暴地被摔倒墙面,破碎而且永远无法复原地躺在地上。“你好大的胆子。”
  “——这是我衷心的恳求。”神情不变的,薰子像是没有看进他愤怒的目光,淡淡地把话说完。
  “那就把这种傻事丢到天涯海角去,忘得一干二净!你忘了自己与我的约束吗?能在这场游戏中叫停的人只有我!”,
  雨下得更狂了,像要代替薰子恸哭的雨。
  “那么,我只有这么做了。”
  泷傲都极端不悦地瞪着太过平静的薰子。他了解她,这六年来是他一路望着她如何出落的更加美艳,也更加无情、冷漠。自己是一手打造出这样的她的人,他怎会不知她那一颦一笑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正如现在平静的像是静死湖心的表情下,那激烈又顽强的性子己经如何地在沸腾。
  她知道自己不会答应游戏结束的,她早料到了,那么她现在又想做什么?
  傲都看着她以唤人铃召来了嬷嬷与巧儿。
  “都预备好了吗?”
  嬷嬷看一眼做都,求助似的,“泷公子求你阻止……”
  “嬷嬷,我问你是否准备好了?”薰子柔声地断了嬷嬷的话。
  不得已的,嬷嬷叹了口气,“是的,我己经准备好了。可是熏子你再多想想,何必这么想不开呢?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泷公子,他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我就知道不该让你去赴封府的宴,结果让你……”
  “嬷嬷,不要多说。”
  “什么封府的宴?封家那边又玩什么花样了?是不是那小子又来找你了,还是骚扰你,要你离开我?”
  薰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我们之间与他人无关,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意思。巧儿把酒送上来吧。”
  “是。”
  连贴身侍女也是哭得双眼通红,傲都望着巧儿端上的是六只黄金酒杯。那似曾相识的高酒杯里装着与六年前雷同的朱浓红酒。顿时,傲都明白了薰子打算做什么了。
  “我已经准备好一百两黄金,交给嬷嬷。既然你不愿意结束游戏,我只有陪你玩下去了。我以自己的命换自己的命,这样应该不成问题吧?和你一样,我不知道这六杯酒中哪三杯有毒,以一半的几率,如果我喝了三杯没有死,那么我就是我自己的新主人了。”薰子端起第一杯酒说着。
  夺下她的杯子,“住手!你这么做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太卑鄙了!”
  “可是除此方法,没有你能接受的法子,对吧?”缓慢地从他握住自己的手往上望,薰子的眼中澄澈映照的是他那愤怒的脸庞。“卑鄙的法子也是被你逼出来的。”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答应你结束?拥有选择权的人不是我吗?你的命不是我的东西了吗?如果你还属于我,你就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拿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你听到了没有?”
  “当年你也拿自己的命开过玩笑,现在我做的事和你没有什么不同,为何不许我做?生命对你而言若只是游戏,对我而言也可以是场游戏。我们用你的方法来玩有什么不好?”
  想要撕碎那冷漠的假面,想要逼出她的真心,难道除了这么偏激的方法,她就不能妥协在他的爱下?
  “够了。”一手扫开桌上那嘲笑着自己的黄金酒杯,对游戏认真的自己正被命运之神狠狠地嘲弄着吧!“全部都给我出去,滚出去!”
  他捉住薰子的手腕,“你真那么想求一个了结,我就给你一个了结。这条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要动手结束这条性命的话也只有我能动手!”
  “泷公子!”咚地跪下双腿,巧儿被吓出满脸泪痕,“请您冷静一点,冷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气的,您千万别冲动!我求您!我求您冷静一点!”
  “出去!”
  傲都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她们的耳膜,薰子望着嬷嬷与巧儿,脸上却丝毫没半点被吓到的表情。“巧儿、嬷嬷,你们还是先下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们能做的事了。”
  “可是……”
  “走吧!”薰子决绝的声音终于让巧儿起身。
  嬷嬷扶着泣不成声的巧儿离开,而薰子也终于能放下一颗心。这样就好了,没有人能干扰,她也能单独与泷傲都做最后的告别。
  风哮雨嚎外,只有沉重寂静的气息。
  宽阔直挺的肩背绷紧全身肌肉,他正在极力压抑自我冲动,仿佛她再多说一句话,就足已引燃他烈焰的脾气,挠毁一切。薰子于心中暗暗地对地说道:就算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那么把我杀了也无妨。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六年来,谢谢你对我与妹妹的诸多照顾,帮助良多,我打从心底感谢你。”
  肩膀抖动了一下,但他依旧背向着她,没有回头。
  “薰子顽劣的性子若让您不能尽兴,我也在此一并陪罪,原谅我的任性,您的大人大量,薰子永铭于心。希望未来您与您的夫人能白首偕老,晨昏与共,不论在何处我都会为您祈福。”
  “为什么?”
  打自黑暗中的问句,薰子没有答案可以给。
  “回答我,为什么?”
  轻咬住下唇,薰子能说什么呢?
  “非得从我手中脱逃不可的理由,非得把我拒在门外的理由,六年都无法拆卸你的防线,到死也不肯让我拥有你的心的理由,为什么!”
  语言能伤人有多深,及不上她冰冷举止的万分之一,真正令他狂怒的并非她要求自由这件事,而是她把自己推开了。从她的心灵、从她的身边、从她的生命中永远地推了出去,将他推落黑暗无边的未来。
  卑微的态度也是一种伤人的武器,而她天杀的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从他的心中穿过去的利刀不见血地夺走了他的生命。早知她是如此残酷的恶鬼,当初在她进入自己生命时,就该一手结束了她的性命,现在谈这些都太迟了。
  从脚踝系带处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你不是想要结束吗?既然如此就快点把答案告诉我,好让我死了六年来的心,薰子,一次就好,我要听的既不是那些卑微虚假的表面话,也不是你顽固自尊下掩饰的好听话,把你的真心话一次说山来听听。然后我就成全你,让你自由!”
  大手揪住了薰子的长发、将她拖到花桌前,锋利的匕首在烛光反射出森冷的骇人的杀气。咚地把刀子插入她颈边的桌子上,傲都压住她的头,低声地于她耳边说:
  “这不是你一心想求得的吗?那就把答案告诉我,快点。”
  近得足以让她寒毛竖起的刀锋散发出再认真不过的气息,薰子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目光足以烫伤自己。
  “为什么不开口?以为这样我会让你称心如意?以为我会放弃?谁比较有耐心?六年的时间没有得到答案,我都熬的住了,更何况是这点小小的时间。”他恶意地笑声在她耳际回荡。“一天、两天,我们谁也别动,看看是你会投降还是我会投降。”
  为什么人会这样彼此伤害呢?反击的天性?保护自己的本能?这种藉口能够说得通吗?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这点谁都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情是最差劲的,那又为何明知倾向毁灭却无法阻止呢?
  想要的是保护,想要的是疼爱,为什么做出这样伤害她又伤害自己的事?
  傲都全然不明了。他只晓得她试图逃脱自己的背叛己经造成太多的伤害,一点点也好,只要她肯告诉自己这六年来……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否不过是另一个花钱玩乐的男人,与其他男人并无不同,他想知道六年来她难道心中从不曾有他?这六年来的情感到底算是什么!他想知道!
  “知道我的真心话有如何?”终于她开口了,睁开双眸仰望着他。“拿来供养你的男性自尊?世上没有你不能征服的女人?那么我有个更好的提议,把我的心剖出来吧,置放在你的墓碑前做为殊荣勋章,比起无形的言语,这不是更好用吗?全部都给你,已经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征服?勋章?”
  让我看到你的真心,我也让你看到我的真心。结束这些不平等,让我们都从这幼稚的游戏中解放,真正做个成熟的大人吧。”
  “好让你从我手中飞出去,再也不见人影?”
  “人影看得见如何?心是看不到的。”
  “诡辩我胜不过你。”
  “你一直都是胜利者。”
  “你一直都很擅长这种诱惑的言辞的。从六年前到现在这点一直没变。自愿地把脖子伸出来,一思及只要我的刀子一落下,你的命就永远属于我,那需要何等意志才能战胜这诱惑,你是不会明白的。”
  让这条命成为他的,也是薰子的愿望。
  “这一刀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关连,从此以后我们河归河路归路,你冷薰子与我泷傲都之间再无瓜葛,你的命我收下了!”
  刀起刀落,薰子闭上眼睛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连血的气味都没有,觉得头皮一紧一松……当她再度睁眼时,自己并非置身于黑暗黄泉路,泷傲都的手上握着她的长发。
  薰子讶异地一摸自己原本及腰的发丝,被刀子斩断到肩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拿它取代你的命吧!再会了,冷薰子。”临别前,他连二度回首都没有,毅然地跨着大步离开,离开了她的生命!永远地!
         ※        ※         ※
  “泷公子走了!”
  巧儿与嬷嬷藏身于云薰楼旁的竹林里,担心地守着。
  “进去看看薰子!”嬷嬷催促着巧儿。
  她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竹林外,拼命地拍打着云薰楼紧闭的门,“薰姐姐,熏姐姐!开开门,如果你没事的话就出个声,说说话也好!开开门呀!”
  “不行,没有反应!该不会……”嬷嬷脸色发白,捉住巧儿的手,“别敲门了,去找两个壮丁来,要他们把门撞开!”
  “啊,好,我马上去!”
  巧儿旋过身子正要去叫人时,身后的门却咿地打开了。“我没事,请不要惊动他人。”
  “薰子姐!”巧儿高兴地转过身,但一见到薰子披肩散发,僵止的笑容转为颤抖的声音,“你……你的头发……”
  “这是泷公子……”毕竟阅历丰富,嬷嬷比巧儿要来得快恢复神智,“除了你的发以外,没有其它地方受伤吧?薰子。”
  “让嬷嬷担心了、己经结束,没事了。”薰子徽笑着,“对不起,恐怕我也不能继续待在寻芳阁,这种短发的模样……会招人非议,给嬷嬷带来困扰,请放心,我会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搬出去,不会给嬷嬷惹麻烦。”
  “薰子,这种事你不用担心。这个云薰楼你尽管留着住。至于寻芳阁那儿我会交代好,暂时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从震惊里回过神,巧儿用力地点头,“我去给薰子姐姐打点热水,洗把脸好休息。”
  熏子捉住她的手,“真的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滴答、滴答。巧儿看着滴流到自己手背上的透明泪水,那是熏子的泪。
  掩住脸,薰子低哑地说:“对不起,我……”止不住的泪从手缝里直往下流,哽咽而不成声的,薰子无声地哭着。
  “熏子姐!”不由自主地,巧儿抱住了这两年来与她情同姐妹的主子。
  埋首在巧儿的怀中,薰子暗哑着嗓子说:“一下子就好了,让我借你的肩膀……”
  “没关系的,巧儿的肩让你靠!”
  那一夜,薰子将这六年来的泪,一口气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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