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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突然在这时候,才想起,时间已剩下得不太多。
  课程再一个月就结束了。陈浪琴发着呆。她当初并没打算久待,没想到会碰上这场恋爱。
  “浪琴?!陈浪琴?!”猛不防一声惊呼,叫得好惊讶。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一个高大,笑著有点亲切的东方男人满脸惊喜地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这个人她好像认识……
  “施志安!”她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她居然会在南半球大洋洲陆这个岛国上三百多公尺高的“天空之塔”,遇见远乡认识的人。
  施志安摆个“可不是我”的表情。说:“你突然就失去了联络,也不晓得你去了哪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刚刚看见,我还真的不敢相信!”
  “还说,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几个朋友来这里半度假半旅行,昨天才刚去罗托鲁瓦洗温泉回到这里。你呢?在这里做什么?”
  陈浪琴耸个肩。“跟你一样,半度假半旅行。”
  “你自己一个人?”施志安问。
  “嗯。”她草草点个头。问:“你朋友呢?”
  “他们在楼下赌场里玩。我觉得有些闷,所以上来透透气。”
  “喔。”陈浪琴走到椅子坐着。“坐吧。”
  从上头看下去,正对着怀特马港,再过去远处那个三角锥形、底部在海面上拖曳得很长的,大概便是那个火山岛。她忘了叫什么名字,真槽,一发呆,人都变钝了。
  “你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施志安看看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她还是他认识的陈浪琴,又好像不是同一个——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吧!她变得好像有点没将他放在心上。
  “什么不一样?”陈浪琴下意识摸摸脸颊。
  她没弄懂他的意思,不过——施志安瞧了又瞧她,说:“你变漂亮了。是不是在恋爱?”
  为什么这逻辑总是这么简化?变漂亮了约莫就是因为恋爱。陈浪琴不置可否。她觉得她没在恋爱时也很漂亮。
  “看你的表情一定是这样!你该不会跟他一起来的吧?不然,怎么就那样突然失去消息!”
  她抽身走人是因为她觉得为那些情情爱爱的琐碎耗费太多的心力有点划不来。就是那样而已,理由很简单。但她懒得解释,就让他误以为。
  “对了,”施志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饭店的名片给她。“这是我住的饭店。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一个礼拜,找个时间聚聚聊聊吧。听说市区有家墨西哥餐厅满不错的,你去过了吗?”
  “好啊。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聊聊也好。”
  “明天我们要去北边的‘岛屿湾’,可能赶不回来。这个星期五晚上,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反正我闲得很,没差。”
  看她那态度,悠闲得就像她所说的是来度假,施志安不禁怀疑,忍不住问:“你真的是来度假的?”
  “要不然,我是来工作的吗?”陈浪琴反问为答。
  度不度假又有什么差别?现在,她就像高塔外挂在天边那些闲闲荡来荡去的流云一样,闲得很。
  甚至要发慌。
   
         ☆        ☆        ☆
   
  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心理测验。
  当你跟你的男朋友在他家愉快地一起用晚餐,气氛好极了,音乐美极了,你们喝了一点酒,情意绵绵地拥舞着,突然在这时候,他的前任女友闯进屋里来,大剌剌地甩着他屋子的钥匙,对你视若无睹。你忍住气,什么也不问;他说他会解决。
  问题来了。
  这一解决,要解决多久才算快或慢?你要不吭不问多久,才不算太急躁?
  呃,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又好像十分简单。但心理测验,没有标准答案,有的只是一种状态,和一种矛盾。
  陈浪琴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杰瑞米说他会解决,这一解决,解决了一个多礼拜。
  “浪琴!”这天中午休息时间,杰瑞米终于出现。他直接到她学校,倚着电话栏,等着她。眼睛红红的,一脸疲惫的模样。
  陈浪琴大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才说:“So,和你女朋友谈得怎么样?”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前女友’。”杰瑞米在意的更正。这时候,话不能不清不楚。
  陈浪琴不争执。说:“好吧,你的前女朋友。谈得怎么样?”
  杰瑞米不答,反问:“你生气了?”
  “没有。”她摇头。
  “那么,为什么?”他又问。为什么她能那么平静,不闻又不问。
  陈浪琴仍然只是摇头。
  杰瑞米看着她,看她、又看她。从他们彼此的表情,读不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他从口袋拿出钥匙给她。“她不会再来了。”
  陈浪琴望了钥匙一眼,抬眼询问,并不伸手去接。
  “拿去。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我等你。”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一举一动多少显眼。走过去的人,多少会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全是多事的视线。
  虽然她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些眼光,但也不喜欢成为焦点,默默接过了钥匙。
  “一定要来。”杰瑞米也不管一旁有多少人,拉过她,亲了一下,才转身走开。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捏紧了钥匙。所以她才要调调情就好。看!一旦认真起来,就有那些“咬啮性的小麻烦”在那边骚扰人的心,啃啃咬咬的,怎么都摆脱不了。
  这个下午,她如平常地上课,可心中直有千百只小蚂蚁,在那里爬来爬去,一口一口地要把她的心啃去。
  下了课,她看看书,听隔壁芳邻放的永不结束似的失恋情歌,然后吃饭、散步、洗澡,一切仍旧如平常。直到天色开始暗下来,再也拖不下去,她才随便抓了件外套出门。
  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才刚敲完门,几乎是立刻的,门就开了。杰瑞米倚着门扉,望着她,还是那一脸疲惫的样子。
  “要喝什么?”他问。
  “不必了。”陈浪琴摇头。与其说没心情,不如说没滋味——喝了也是没滋味。
  但杰瑞米仍然径自倒了两杯红红的葡萄酒,给了她一杯。
  “我忙了一个礼拜,到昨天工作才结束。”像是在解释,包括了一切,为什么这么迟,还有他的疲惫。“本来想先打电话给你,但我想赶快见到你——”
  他将她拉到沙发坐下,挨着她说:
  “看着我好吗?浪琴——”轻轻将她的脸扳向他。说:“认识你的时候,我跟珍露就已经分手了,这中间也一直没联络,没想到她会突然跑回来找我。请你相信,分手以后,我跟她就再也没怎样了!”
  陈浪琴直直看着他,并不急着追问什么。杰瑞米从她眼眸中读不到什么,抿抿嘴说:
  “你也许想知道我跟她为什么分手吧?”口气并不是在询问,而接近一种解释表白。
  “为什么?”陈浪琴反而却问了。
  “就是因为这样。”杰瑞米回答得有些没头没脑。“我工作的时间不固定,往往一动起来便很忙碌,珍露觉得我冷落了她,她另外和其他的人来往,我们就那么完了。”他停一下,继续又说:“那段时间我真的非常忙,忙到与她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却经常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珍露觉得十分寂寞,所以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他不只在解释,也巧妙地在告诉她,他和珍露那段关系曾经的亲密程度。
  陈浪琴静静看着他,像是明白了。她问:
  “那么,她现在为什么回来找你?”
  “她……”杰瑞米迟疑一下。“我可以不回答吗?”这并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启齿,但他不希望令珍露的立场太难堪。
  陈浪琴点个头,不追问。杰瑞米不可能完全没有过去,追问那么多也没意义。
  她沉默一会,久久没说话。
  “生气了?”杰瑞米以为她的沉默是一种抗议。
  她摇头。她以为她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不回答,不要她问,她就不问,扯不上情绪。
  但她的沉默显然令杰瑞米有些忐忑烦躁。他按捺不住,说:“我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你到底怎么了?说清楚!如果生气就直接说!”
  “我真的没生气,吉米。”她有些莫可奈何。
  “真的?”他半信半疑。靠过去亲吻她。
  她没动,也没回应。
  “还说你没生气!”他有些生气及挫折。
  陈浪琴忽然盯着他,像突然发现什么。“吉米,我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认为我在生气?你是以为我有那个权利生气是吗?你将我当作女朋友吗?”
  “当然!”杰瑞米睁大眼睛,蹙紧眉,简直不相信她会问这种话。他以为他们互动的方式已经可以那么算了。“不然你以为我怎样看待你的!浪琴?你当然有权利生气!还是你心里一直不把我当作是一回事?!”
  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问倒了她,她只是怔怔望着他。
  他靠过去,挨得那么近,轻轻亲吻她,轻轻的,然后变得放肆,逐渐在加温。她轻轻回应着,然后离开了一些。
  “吉米——”她拿出钥匙递还给他。
  杰瑞米瞪瞪钥匙,说:“当时珍露说会将钥匙丢掉,所以我才一直没向她要回钥匙——”
  “不必再解释了。”她掩住他的口。“够了。这样就够了。我只问你,现在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那好。那么我都了解了。”
  她站起来。
  “你要走了?”他好生失望。
  她俯身抱住他,亲他一下,抚着他脸庞说:“你看起来憔悴透了,好好休息,其它的改天再谈。”
  他摸摸脸颊,苦笑说:“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
  “嗯。”她点头。“很糟。”
  “可是……我想你——”他搂住她不放,亲吻她的脖子。
  “吉米——你都那么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你这几天忙得几乎都没时间睡觉,不是吗?”
  “是没错。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杰瑞米叹口气。“还好明天就是周末——”他眼神亮起来。“你没事吧?我们去小岛度周末怎么样?明天我中午去接你!”
  “好啊!”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陈浪琴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忽然却想起来——“啊!不行!差点忘了,我跟个朋友约好了。”
  “跟谁?”杰瑞米脸色微沉。
  “我在台湾的朋友。”她约略解释。“那天凑巧在Skytower碰到的。他跟朋友到这里度假,我们约好明天晚上碰面。”她愈说愈兴奋。“很巧对不对?这世界还真小!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他?”杰瑞米随着她重述一次。
  “呃,吉米,我跟他只是朋友。”
  “那就拒绝。我要你打电话取消跟他见面。”
  “吉米!”这个要求太无理了。“你这样太没道理了,我不能答应。我有我的生活,我的朋友,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扭曲或放弃。”
  恋爱的条件是,尽管再怎么浓情蜜意,也不能没了自己;没了自己,那么爱情就难成立。
  尽管她跟杰瑞米再亲近,她也不能为了他放弃她自己生活的方式与空间。那是她之所以为她的要件。
  杰瑞米无话可反驳,他的要求的确太无理了一点。但——“如果我说我嫉妒,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吉米……”他的态度一软下来,陈浪琴便觉得为难。“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我……不行的……”
  “我懂了,你不必再解释。”杰瑞米有些悻悻的。“有时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我!”
  “你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我的心挖了给你。可是——”她抱住他,亲了又亲他。“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在乎你的。”
  杰瑞米又想信又怀疑。她就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话!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那就——”
  “唉——”她掩住他的口,眼底带笑望着他,一边用食指左右来回比了三下,表示“没办法”。
  杰瑞米不说话了,瞪着她一会,抓起她的手轻轻咬一口。那眼神,好像如果能够,他就要那样将她吃了下去。
  她回瞪着,不退缩。他微一用力,这一次,咬得她痛了。她轻轻对他蹙起眉,忽然抓起他的手依样咬了一口,然后抬眼瞅着他,笑了起来。
   
         ☆        ☆        ☆
   
  那个坐在那里,双臂抱着胸,表情有点臭,一径干生气的男人果然是杰瑞米没错。
  “吉米,”陈浪琴要求说:“你能不能有点笑容?你现在的表情有点难看,枉费了你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杰瑞米瞅她一眼,嘴巴僵硬的裂开一条缝,说:“这样行了吧?”
  她噗哧笑出来。说:“你不要心不甘情不愿。是你自己硬要跟过来的,我还嫌麻烦呢!”
  “你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我哪舍得。来,笑一下!”她伸手捏住他腮帮,往两边一提,捏出一个滑稽的笑脸。
  “你别胡闹了!”杰瑞米忍不住笑起来。
  “我哪有胡闹!看,你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你这个说谎的坏女人!”他捏捏她鼻子。即使是花言巧语,他听了还是觉得很高兴。“看!你的鼻子变长了!”
  “讨厌!”她打他一下,也伸手要去捏他鼻子。
  “浪琴!”两人闹得正开心,施志安和两个女孩走过来。“对不起,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里,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刚到不久。”陈浪琴友好的微笑。她并不认识那两个女孩,当然,对方也不认识她。
  “她们是我公司的同事,我们一起来旅行。这是珊妮,还有李莉。另外还有两个同伴,他们去唱卡拉OK了。”施志安简单介绍一下,有意无意看了看杰瑞米。
  陈浪琴比比杰瑞米说:“这是我的朋友吉米。吉米,这是施志安,算是我的学长。我们在学校时是同社团,不过,不同年级和学系。”
  “吉米?叫我强恩就可以。”
  “杰瑞米。”杰瑞米更正说:“浪琴笨,‘r’音老是发不好,发不准确,胡乱叫一通。”他的态度虽谈不上多亲切,但还周到,有说有笑。
  “你跟强恩以前是同社团的啊!那你一定知道他在学校时是怎样喽?”留了一个俏丽短发的珊妮问道。她跟李莉英语会话能力似乎都不错,为迁就杰瑞米,他们说话也都用英语。
  陈浪琴把问题反丢回去。“你直接问他不更好!”
  “你们认识那么久了,感情应该很不错吧?”换李莉问。李莉有着浓密又长的睫毛,像洋娃娃一般眨动的大眼睛。
  杰瑞米转向陈浪琴,扬了扬眉,神情在问:是这样吗?
  “我跟浪琴只是社团的学长和学妹,她眼光很高的,看不上我。”施志安打个哈哈。
  这话只确实三分。他们是社团的学长学妹没错,但她的眼光也没多高;此外,她觉得施志安是好看的,她可没“看不上”他。
  但她是很聪明的,老实话何必说太多,只是多惹麻烦。
  她看看施志安。她觉得他还是好看的,只是不那么吸引她。想想,她的每部“爱情断代史”大概就因为那个吸引不够,所以她始终没有往那个深坑里跳。但现在——唉!
  “你不必那么谦虚。”李莉说。转向陈浪琴和杰瑞米两人。“你们两个看起来满搭的。杰瑞米是你的男朋友吗?浪琴?”
  是不是女人的心眼多,所以问题也多?陈浪琴眼神一转,笑着反问:
  “你说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服务生恰好送来饮料,岔开他们的话题。几个人东南西北的聊,但彼此根本不熟,只能说些很浮面。杰瑞米虽然有问有答,还是听的多,说的少。
  而后,施志安说了一个笑话,引得大家笑起来。陈浪琴说:“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幽默!”
  这是实话。她并不是太接近他,并不了解他。
  “我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意思。你以前老是站得远远的,就怕沾了什么麻烦似——”
  陈浪琴听着笑起来。“没那么夸张吧!我——”话说着,杰瑞米忽然伸手将她扳向他,她正觉得奇怪,他凑过去,吻了她一下。然后,继续喝他的啤酒。
  陈浪琴先是愣一下,然后在心底笑起来。施志安和李莉她们相互看了一眼,不想一副大惊大怪,李莉若无其事笑说:
  “你们感情还真好!”
  陈浪琴微微一笑,以笑搪塞。
  杰瑞米却说:“依我的意思,是希望能用一条绳子将她绑住,但她滑溜得很,像条鱼一样,就是不知道绑不绑得住。”口吻听得像玩笑,直视着陈浪琴的眼神却有着言外之意。
  施志安笑说:“我建议你干脆用手铐将她铐起来,免得她逃开。”
  “好主意。”杰瑞米一本正经说着。转向陈浪琴,一点脉脉含情,轻轻吐气说:“你说呢?浪琴,嗯?”
  那声“嗯”好旖旎,教人要有一点脸红。陈浪琴笑闪了一下,轻描淡写说:“你听过有谁自动愿意被手铐铐住,绑手绑脚的吗?”
  几个人又笑起来。施志安想起什么似,说:“对了,浪琴,你来这里多久了?什么时候要回去?”
  杰瑞米表情倏然变了一下,紧盯着陈浪琴。陈浪琴不敢看他,含糊说:
  “我不知道,还会再待一阵子吧。”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珊妮问:“我听志安说你也是来度假的,你做什么工作?”
  陈浪琴仍含糊其词,说。“呃,我把工作辞了,暂时——”
  杰瑞米忽然抓住她,站起来,对着一脸错愕、不知所惜的施志安等人说:
  “对不起,我们还有点事必须先离开,你们慢慢聊。”
  他紧抓着陈浪琴的手,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和一名金发男子错身而过,对方突然叫住陈浪琴,热情又意外地说:
  “浪琴小姐?!你是陈浪琴吧?!我是盖瑞,还记得我吧!我们在这里见过面!”
  盖瑞?!哦——啊——陈浪琴脑袋乱哄哄的,瞪着他,想起来了。
  “啊!你好——”
  “嗨!”杰瑞米面无表情,冲着盖瑞,很不客气的插嘴说:“你好,我是杰瑞米范伦。你认识我女朋友吗?找她有事?”
  “呃,不!我只是——”盖瑞嗅出气氛不对,双手摆了一下,发出没意义的语词,表示他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晚安。”杰瑞米冷冷丢了一声,拉了陈浪琴出去。
  走到街角,他才放开她,劈头就问:“你要离开?!”他的脸色沉得怕人,有一股急迫。
  “我——”陈浪琴知道逃避不了,试着解释。“当初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待太久,而且那也是不可能的,对不对?我到底是外国人。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一直待在这里——”
  “没错,你说得算有道理。”杰瑞米绷紧的表情缓下来,接受她的解释。“但现在,你有理由留下来了,不是吗?”伸手握住她的手。
  “可是——”
  “可是什么?”他皱下眉。
  “吉米,你听我说,我——”她要他听她说,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该说什么。
  “说啊!我在听。”杰瑞米催促。
  “我——”陈浪琴想说却根本不知怎么说,有口难言。
  杰瑞米表情沉下来,有一丝愤懑。“你说清楚,浪琴。我也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他拿她说过的话,逼她此刻暧昧犹豫的态度。
  如果她能说的清楚早就说了。但就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才会吞吞吐吐。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杰瑞米慢慢失去冷静。“还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被你耍得团团转,像个傻瓜!你一开始就打算离开,根本就只是和我玩玩,是不是?”
  “我没有!”
  “你没有?但你还是要走、你根本就当这是个夏日恋爱小插曲,跟我玩玩,然后掉头走人的不是吗?!”
  “吉米,你这样说太过分了!不是那样的!”
  “那么你敢说你是认真的?认真到不说一声就准备离开!”他的语气充满讽刺,还有一种愤慨,被欺骗了的那种不可自抑与失望和受伤。
  “吉米,听我说——”
  “我不要再听了!”杰瑞米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一步步退离开。“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谎言!我那么相信你,却被你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她知道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也不会听,还是试着解释。“我承认我在犹豫,但我没有不告而别的意思,我也没有意思要欺骗你——”
  “够了!我不想再听!”杰瑞米并没有高声喊叫,只是冷淡的打断她。“你根本就不爱我!”
  他冷冷撂下话,丢下陈浪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上空一片天清,气象报告说,明天还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11
  所以说她讨厌恋爱。恋爱的条件太多,一旦恋爱了,就会因为龃龉,因为误会挫折,因为对方的某些有意或无意的态度而坐立不安,而烦恼焦躁,心神和精力全都耗费在那些如蚂蚁般咬啮人的琐碎的、无意义的小烦恼上。
  就像她现在这样。
  “真难得!看你在发呆!”卡文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回过神,才发现一教室的人全离开了。
  “最近睡眠不足,天气又热。”她随便找理由解释。
  卡文并不在意。说:“你还好吧?应该都没事了才对吧?”他多少听说珍露那回事。杰瑞米不讲,他也没问。
  “我觉得很奇怪,卡文。”陈浪琴没有回答,反问:“为什么你以为我跟吉米会有什么?”
  卡文微微一笑,好像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这种事再自然不过,会发生就发生,有什么好以为的?”
  陈浪琴蹙蹙眉,听不懂他的意思。
  卡文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边收拾东西,边说:“杰最近工作好像又很忙,这回还要跑到澳洲。”
  “什么?”她讶异地抬头。
  “你不知道吗?”卡文有些意外。“这次的客户是澳大利亚那边的公司,他因为工作必须过去,好像要待上一个月——”
  “他什么时候要去?”
  “明天——他没告诉你吗?!”卡文更意外了。
  “明天?!”陈浪琴重复一遍,没回答卡文的问题。
  她往大门一直走去。卡文追了一声。“浪琴,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她没回头。
  他要去澳洲一个月,却没告诉她,是存心不管她会不会离开是不?结果,到头来,是谁要不告而别了?!
  她几乎一路用跑的,到他家,用力敲门又敲门。阳光炙人,晒得她好烦躁。
  “吉米!”她用力又捶了几下。
  好不容易,门终于开了。杰瑞米穿了一身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想干什么?”连声音也没表情。
  “你要去澳大利亚?”她反瞪着他问。
  杰瑞米没说话,转身走到客厅,她跟着进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又问。
  “你在乎吗?”他倒一杯水,喝了一口。
  她咬咬唇。如果不在乎,她就不会跑来了。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吗?”她再问。
  “有什么差别?反正你不是要离开了,有什么好说的。”他走到沙发,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她。
  “当然有差别!你存心不告诉我,表示你根本不在乎——”
  “是谁才不在乎!”杰瑞米狠狠瞪她。“是谁玩一场游戏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
  “你这个混蛋!”陈浪琴咬紧唇,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倒在沙发上,膝盖顶在他胸膛,俯压住他,叫说:“你以为我就不烦恼?不在意吗?!我能什么都不考虑,说留下来就留下来?!”
  他说她不爱他,但她想她是爱的。只是爱得再够、再多,也不够强到不忧虑现实的问题。要想的太多,而想愈多,就让人愈迟疑与犹豫。
  杰瑞米没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这场暴雨,说不出是不是欢喜,冷淡的心情忽然有一丝复杂。
  “那么,跟我一起去澳大利亚。”他要求。
  “我不能。”她放开他,退了开。
  “为什么?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能——”他生气起来。
  “因为我没有签证!”陈浪琴略略提高声音。
  “这不是理由!你总是在找理由!”杰瑞米吼了一声。摇摇头,像是放弃了,说:“随便你吧!我不想再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回你的台湾,我去我的澳大利亚!”
  “你是说真的?”她要确定。“我一直不想往那坑里跳的,因为我觉得为那种情情爱爱的琐碎伤神又伤心,有点划不来。偏偏却遇到你,笨得推自己往下跳,结果——”
  杰瑞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皱紧眉头。
  所以她讨厌谈恋爱。看!多麻烦!
  聪明的人调调情就好。只有傻瓜才会谈恋爱。
   
         ☆        ☆        ☆
   
  那封快递信件到达的时候,陈浪琴正在洗澡,下楼打算去吃饭时才看到,正摆在写着她房间号码的信箱格子里。
  她边走边拆。信封里除了一张照片,还有一支钥匙。
  “奇怪。……”她看看照片。
  那是一张房子的斜侧面照,隐约可以看到上头“Hotel”的英文字,剩下的就是叶子和树木。她翻到背面,只有手写的两个字“Waiheke Island”,底下还有一个很淡的“J”字。
  杰瑞米!
  那个家伙!
  他不是去澳洲了吗?她有些不明白。他已经去了十天——难道他回来了?
  她又看看照片和钥匙。照片上有自动显映的日期的落款,是昨天才照的。她拿起钥匙,看了几眼。心里疑惑着。那该不会是旅馆的房间钥匙吧!
  那家伙!她蹙紧眉,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她去找他!?
  若真如此,既没有旅馆的电话,连名称都没有,要她怎么去找!他故意这样做,无异要她大海去捞蚌。
  她知道Waiheke,在奥克兰东北方大概三十五分钟航程的一个小岛,环境宁静,又有美丽的海滩,极适合度假。岛上还有闻名的葡萄园和酒庄,观光旅行的话,一定会安排一趟酒庄品酒之旅。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个晚上,她决定不想了。
  第二天,她搭了中午时分的渡轮,到达Waiheke岛时,阳光正是炙焰的时候。正是观光的季节,人不少,等候在巴士站的巴士坐满了人。
  她先到游客中心拿了一份岛上的简便地图,然后拿着照片挨到柜台,问道:
  “对不起。请问,我该怎么去这家旅馆?”把照片递给戴个眼镜,约莫快五十岁的灰发太太。
  那太太看看照片,又翻到背面看了看,问:“你知道这是哪家旅馆吗?”
  她摇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请等等……”好心的太太找了几份介绍岛上住宿的资料比对一会,然后笑说:“找到了!在这里。我把地址电话抄给你。”
  “谢谢!”陈浪琴总算松了口气。
  “来度假的?”灰发太太随口问。
  “是的。德说这个小岛很漂亮。”她随口回答。也不算是谎话,本来就很像是度假。
  “来。”灰发太太把写了旅馆名称地址电话的纸条递给她。说:“你可以搭巴士过去。祝你假期愉快!”
  “谢谢。”
  道个谢,陈浪琴匆匆回头跑到巴士站。巴士站就在码头边,正有一辆巴士要出发。
  “等等!”她追了上去,根本没注意是开往哪里。
  结果搭错了车。她下车,回头,等了一辈子的时间那么久,换了另一路线的巴士,颠颠簸簸,好不容易总算找到旅馆。
  阳光很烈,她被晒得发昏,不时感到地球在自转。
  她慢慢走进旅馆,走向柜台。
  “对不起,”那是别墅型的休闲旅馆,规模并不大,多半是夫妇一起经营。“请问,有一位杰瑞米范伦先生住宿在这里吗?”
  “请等一下。”看起来十分亲切的旅馆老板娘其实立时就晓得了,还是煞有其事的查看一番。“有的。范伦先生两天前住进我们这里。”
  他果然在这里!陈浪琴捏捏口袋中的钥匙,不敢相信,他竟真的把旅馆房间的钥匙寄给她!
  “请问,他住几号房?”
  “非常抱歉,小姐,除非范伦先生同意,否则我们不能把投宿的客人房间号码告知给本人以外的人知晓。”
  “啊!”陈浪琴半张着嘴;没想到。“我是他朋友,我是特地来找他的!”
  “对不起!”
  “那么,请你帮我拨电话通知他,就说他有客人——”
  “范伦先生刚刚出去了。”老板娘抱歉地摇头微笑,一副爱莫能助。
  “出去了?”这下好了!这要她等到太阳下山他可能都还不会回来。
  “拜托!”她摆个最无助的表情。
  老板娘微微一笑,很帮助。泛伦先生去海滩了。你从大门出去左转,往前一直走就可以到海滩。”
  “谢谢!”陈浪琴灿灿一笑,笑得生花。
  就去海滩吧。她顶着大太阳沿着马路一直走,几乎走到天边的尽头,拐下了海滩。
  老板娘从里头望了她的背影一会,便自顾忙她的事。隔一会,杰瑞米从另一边走了进来。
  “午安,琼斯太太。”杰瑞米打声招呼。
  “午安,范伦先生。”老板娘微笑回应。忽然想起,说:“啊,对了,范伦先生,刚刚有个女孩来找你。”
  杰瑞米目光一闪,有抹悄悄的喜悦。连忙问:“她现在人呢?”
  “她去了海滩。我以为你在海滩,跟她说你去了那里。”
  “谢谢。”杰瑞米丢下话,便匆匆追了出去。
  她终于来了!他几乎等不及,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        ☆        ☆
   
  不知道有没有人那样感觉过,那拍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每一个抚摸碰触都撩起人的敏感。
  太阳好大,陈浪琴丢掉鞋子,索性躺在沙滩上。潮浪一阵阵袭来,打在她身上,一下子就打湿她的衣服。
  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一切就随它去吧。她感到浪的拍打,从腿到臀到她的侧背、小腹;她觉察水花的侵袭,由颈及胸到肚腹。阳光直晒,热不断在汇集,而且升高沸腾;,她感到奔窜的热流的迫近。她几乎要呻吟起来。浪潮不断冲动,朝她淹没过来,一波带着比一波更烫炙的焰热。她觉得她的身体仿佛是一个火场,而她,也在火中烧。
  “喂!”有人踢了踢她。
  她慢慢睁开眼;半眯着,热气氤氲中,好像看到了杰瑞米。他身后上空,太阳周旁生了好大一环日晕,逼得人睁不开眼。
  “喂!”那人又踢了踢她。跟着蹲下来。果然是杰瑞米。“你躺在这边做什么?”如果是做日光浴,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包了一层一层的衣服。
  “我头晕。”陈浪琴举手遮住阳光。
  这样见面的方式还真稀奇,说不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中暑了?”杰瑞米说道,有点数落。“大热天这样晒,当然会中暑。”
  他以为是谁害她变这样的?!她慢慢坐起来,懒得争辩,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瞅她一眼。“看海。”
  好吧,看海。她不想太阴阳怪气,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原本预定待两个礼拜,工作提前结束,当然就回来了。
  “我以为——”她摇摇头,没说下去。她还以为他要在澳洲工作一个月,然后等他回来,他们大概就要说拜拜。
  杰瑞米目光紧紧地看了她一会,忍不住伸手搂抱住她,藏不住那欢喜,说:“你来了我很高兴。”
  “我不来行吗?你寄这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陈浪琴语气有点悻然,有种生气的佯装。但她却没有拒绝他的拥抱,甚至当他吻她时,她还有回应。
  “咸咸的。”他舔舔她的嘴角。她回舔他,笑起来。
  “不生气了?”杰瑞米索性坐在沙滩上了,身上的衣服也早被水浪打湿。
  “还说呢!”陈浪琴嗔他一眼。“是谁在生气?在无理取闹的?”
  “是我!成了吧?”他承认得不甘不愿。亲了亲她,愿意去正视现实,心平气和的问:“说吧,你什么时候要离开?”
  “暂时是走不了了。”她说的轻描淡写。
  “为什么?”他一时没懂。
  “因为你啊!”
  “真的?!”他叫出来,惊喜又意外。“可是,我以为——”
  “你那样对我吼,斥责我,说我是骗子,又寄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你说我还能走得了吗?!”她把钥匙塞还给他,假意的生气。
  其实,她接了信,跑来找他,就说明了一切。而他的用意,其实不也是这样?如果她没出现,就表示她选择另一条路,他们就真的完了;但她来了,来找他。
  “你到底爱不爱我?”他偏偏还要问。一边将她搂紧,一边亲吻,表情完全笑开。
  “爱!爱死了!爱到要杀死你!”她在他耳畔吹着气,咬了咬他的耳朵。
  她暂时是留下来了,但这以后该怎么办,还有其它现实的问题。只是,那些烦人的问题,以后再说吧,现在他们在谈恋爱,她心里眼里,只有这种幸福的感觉。
  “那我得在被你杀死之前先杀了你!”杰瑞米怪叫一声,往她扑了过去,双双倒在水滩上。
  她又笑又叫,摆脱他的纠缠,不让他碰抓到她,玩得乐不可支,充满调情的欢笑。但她怎么躲闪也没用,杰瑞米一把就抓住了她,将她搂在怀抱里。
  浪花的拍打就像杰瑞米的手,充满柔情的抚触。唉,有没有那样感觉过,那拍来打去的浪花,就像一双极煽情的手?
  陈浪琴倾头的笑了,确确实实的跳进那情爱的深坑中。
  能怎么样呢?
  这当下,爱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这一刻,她知道的,能想到的,就是他们在恋爱。至于其它的,明天再想。
  恋爱的另一个条件是,爱情发生的那一刻,不必想太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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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自书香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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