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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私下和人在侦查我?”
  两人单刀直入的对话和凝重的气氛,吓得杵在中间的布占泰手足无措。
  “你们快别在这儿说,有话等私下再谈吧。这有下人在,里头又有客人来,不方便谈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你带我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把我放在你家中的目的?”悠理完全无视周遭的一切,只是沉着脸色直盯宣德。
  “我奉将军之命带你回京调查,你有任何疑问该问的是将军,不是我。”宣德愠怒地蜷起了双拳。
  这事明明仍在暗地进行中,她为什么会知道?
  “既然要查,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如果查出来我只是个冒牌天女如何?立刻撵我出去,还是砍我的头?”
  “幽灵姑娘!”布占泰惨声叫道。“不要说这种话,贝勒爷绝不会这么做的!”
  “是吗?”她的眼直直与宣德相对,满是防备的色彩。
  经她这一反问,布占泰也哑口无言,因为在两、三个月前悠理在塔密尔时,就差点因此死在宣德刀下。
  “一切等我查清后自会有所处置,你还有什么疑问?”宣德一直都是那张死板的脸,毫无任何情绪起伏。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连悠理都没想到自己的语调竟会如此平静。
  宣德现在眼中所见的她,究竟是一名天界贵客,还是一个可疑的嫌犯?他在吻她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不是一边侦查,又一边玩玩的轻浮女孩?
  沉静对立的许久,始终没有答复。偏厅内的客人跨出来一控究竟的同时,惊讶地看着和宣德相瞪的悠理,正想开口时,却被悠理抢了先机。
  “我叫杜悠理,一九八一年出生,现年十六,台北人,目前正值高一逃学当中。我是跟随朋友的摄影队到外蒙拍片意外碰到爆炸,才会穿越时空炸到三百年前的清代,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个未来的人类而已,极其平凡的女孩,如果你把我剖肚挖肠的仔细研究一番,就会发现我一点值得稀奇之处都没有,既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不会预知未来,一样是刀子一抹就没命,一样会因为心情好而高兴,会被人伤到了而难过。如果你想侦查我,我想这就是最完整的资料了。”
  她宣布自己是未来人类的内容让全场的人傻眼,宣德却毫不意外。他只是沉静而冷淡地看着悠理令人陌生的一面。
  “希望这些资料能对你有所帮助,告辞。”
  “幽灵姑娘?这……”布占泰还来不及反应,她就淡然转身离去。“贝勒爷,怎么办?让奴才替您护送她回房,把事情解释清楚吧。”
  “进厅里去,我还末与人商议完要事,到一旁应侍着!”他冷然喝令,便转身入内,回主座位,继续与来客对谈。可是他的思绪一直在游离,及中无法接收他们谈论的讯息。
  为什么会让她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塔密尔接下落不明份侦查密令时,他就已经私下盘算好了计谋。如果侦查结果对悠理无害,则大家照过平安日子;如果不利于她,就由他从中运用私权暗地为她护航,打料退路。
  其实她知道了也无妨,对侦查工作毫无妨碍。可是她受伤了,光看她方才的眼眸就知道她被重重的击伤了。为何他会在刹那间整个人因此僵住?为何悠理当时的神情会像把刀似地插在他胸口?
  就在宣德失去以往判断力与敏锐度的时刻,与他对谈的人已悄悄地为他布下天罗地网般的陷阱!
  这就是宣德带她到他家里住的原因。侦查,顺便就监视,是吗?难怪他从不曾主动来看她,从不来问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还以为宣德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家中,除了应将军的命令之外,多少也想保护她,方便关照她,更可能含有小小的私心,所以想把她留在身边,没让她住到客栈去。
  作梦!这一切都是狗屎,她在他眼里只是个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悠理姑娘,别再剪了……”一旁的侍女不断安抚着又气又哭的悠理,阻止她将自己编的许多幸运带使劲地剪断。
  红的紫的,宝蓝的橙金的,她始终无法停止自己一条一条地为他编织幸运带,总觉得另一个颜色会更美联社,另一种花纹会更好,不知不觉地竟编了一大堆,却一个也没送出去。
  他会喜欢哪一各?他会许什么愿?他家这么奢华富裕,会不会觉得这种不花成本的便宜货根本不值得一看?还是……会对她的一片心意觉得感动?
  “感动个头!这种垃圾……不值钱的垃圾!没人要的垃圾!”
  “悠理姑娘,别这样,小心伤到的手!”
  她狠狠地剪,死命地剪,她用尽心思努力编织的坚韧带子,就由她使尽力气硬是剪断。再强韧的带子也敌不过剪子,那些一条条支离破碎的带子就像她自己,没用而多余。
  什么心动的感觉?什么温柔和体贴……全都是屁!宣德把她看作什么?兼具调查与娱乐功能的玩伴吗?他当她是小丑吗?每天看着不知死活的她在他面前表演自作多情的喜剧片,很有趣吧!
  犯贱!这全都因为她自己犯贱,才会遭到今天这种自取其辱的下场!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还幻想着自己即将陷入一段美丽的恋情!
  “快别哭了吧!悠理姑娘!”侍女站在她身边抚着她的背,可是对她泄愤似的泪水毫无助益“带子都给您剪碎了!”
  她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经验。那一次是亲手毁了什么?喔,对了,是去年的耶诞派对。那是她精心策划,全程一手包办的小型宴会,预计与会都共三人:除她之外,就是爸爸和妈妈!
  结果谁也没有来!
  她觉得自己之前分别寄发到他们公司里邀请卡简直是超级幼稚的作法,五彩缤纷的客厅,充满耶诞气氛的布置全是笑话。结果大餐全请落地玻璃窗吃,礼物送给垃圾桶,感性的告白念给被她折光树枝的耶诞树听。
  然后,她就不再哭泣。
  “悠理姑娘……”侍女难过地看着一地残破的幸运带,陪着刚才还歇斯底里疯狂剪带子、现在却沉静下来的悠理。
  看着一地垃圾似的幻想与心意,她的眼泪冷却下来。
  “我剪完了。”松了一口气似的,她平和地放下了剪刀,坐在床榻边。
  刚才波涛汹涌的情绪似乎变得风平浪静,她两眼失焦地呆视前方。
  “悠理姑娘……”侍女不安地低声喃喃。“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把这些全都丢掉。”
  侍女犹豫地看了地上一眼,才回应她。
  什么逃家啦、拍片现场的爆炸、塔密尔的日子、宣德……都变得离她好远好远,她只能脑袋空空的坐在床上发呆,整个人像是一个空壳,里头什么也没有。
  无论宣德、父亲、母亲……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对她的人生来讲毫无意义,这似乎就是她的宿命,无论付出再多的感情与期待,结果都是白费力气。
  要作多少次梦,才能从现实中醒来?
  对她而言,人生不是电影或小说,可怜兮兮地哀泣一场,一切就会过去。也不是只要心理受了伤,马上就能得到一双温柔的手,拥抱她受创的心。也没有人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会陪在她身旁,远离孤寂。
  人生这条路,她注定得一个人走。一如她一个人由台北流浪到东京,一如她由未来流浪到过去。
  奇怪,之前在塔密尔,宣德将她驱逐出境的时候她也很难过,可是情况并没有如此严重,为什么她这次受到的打击这么大?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她一个人回不了塔密尔,就算回去了又有怎样?就算她回到了塔密尔,也奇迹似地回到了现代,又有怎么样?那里不过是另一个她想逃离的地方。
  不管在哪里,孤独总是如影形随。
  她抬起手腕,无神地看着上头系的幸运带,那是她在离开塔密尔的前一个晚上为自己编的。
  “等一下!”悠理叫住了准备出动倾倒破碎带子的侍女,拆下了手腕上的那一条。“这个也拿去丢掉!”
  她没有力气再愤恨地剪断它。至于当初她向这条带子许了什么愿,她让自己从这一刻起开始忘记!
  从那天起,悠理再也不去找宣德,更懒得参加豫王府里女眷们的聚会和娱乐活动,连京城里热闹非凡的新庆贺盛典都不参加,成天窝在房里,也不再探询有关宣德的情报,从今以后,大家各走各的阳关道。
  “悠理姑娘,今儿个府里有请杂技团来表演庆年节,很精彩呢!大伙都到戏阁里看热闹,你快去嘛!”侍女开心地拉着她。
  “你去看就好,”她低头玩一个人的圈圈叉叉的游戏,不然就玩宾果,或涂鸦一些丑不拉叽的娃娃头。
  “您这样不行的,”侍女担忧地看着她桌上小山高的垃圾纸,全是乱七八糟的图纹。“您这几天老是一个人窝着,会闷出病的。”
  “我没那么虚弱。”她停下得笔来冷冷地向侍女开口。“你也不用浪费心力在我身上,去忙你的事就行。放心,我不会打小报告。”语毕,她继续埋首乱画。
  “您别这样嘛……”这样的悠理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没有了愉悦的气氛,也没有活力。
  侍女只能安静退下,留她一个人沉默地打发时间,她这些日子以来谁也不见,布占泰几度探视都被挡在门外,对亭兰的邀请同游也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
  她让自己在这个时空里完全孤立。从现在开始,她要做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唯有这样,她才不会再慷慨的浪费自己宝贵的感情,也不会太容易被小事刺伤了心。
  “你涂个什么鬼东西?”一句轻蔑的低语扫过她的头顶。
  一抬眼,竟然看到站在她身旁俯视桌面的宣德。
  “你来干什么?”她不爽地丢下笔,立刻起身远离座位跑到门边。
  “这是我自己的家,走到哪儿还需要理由?”他微扬下巴睥睨着她。那神情该死的臭屁,也该死的好看。
  “你想待就待,我走。”
  “你不是要乖乖待在房里当囚犯?怎么我一来探监,你就打算越狱?”
  “我越狱?”她止住跨向门外的脚步。“你不请自来又鬼鬼祟祟,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再说在我的罪状还没被订出来以前我不是你的囚犯!”
  “率先不请自来、鬼鬼祟祟的人不是我吧?”他一步步慢慢地逼近她。“怎么不问问是谁在前些日子总是午夜时分潜入男人卧房?”
  如果是以前,她会卯足全力跟他唇枪舌剑,自我陶醉在打情骂俏的幻想之中,可是她已经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残酷现实已经让她由妄想中清醒,看见自己一直都在扮演的角色有多可笑、多廉价!
  “你来问口供的吗?”她戒备十足地遥遥盯着他。
  “这两天为什么不再潜入我的房里了?”
  “这跟侦查我的来历有什么关系?”她蜷在身侧的小手把平滑的锦袍捏得烂皱。
  “是我在问你。”他轻松地背靠在案旁,浅浅一笑。
  她紧咬着下鄂,抬起下巴勇敢面对自己一直想逃避的现实。
  “之前因为我行为不检,所以不知羞耻地跑到你房里去,请宣德贝勒见谅,今后我会好好管住自己,直到你调查完毕,决定我的处分为止。”
  宣德沉下了脸色,原本的浅笑绷紧成为不悦的线条,但他不打算以愤怒的方式了结他来这里的目的。
  “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在侦查的事?”
  “那是我个人的事,但我只想回答你公务上的问题。关于我的来历,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明白,请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关于侦查……”他犹豫了一下。“你只知道我在做侦查的动作,但并不知道我的侦查内容。”
  “我没有必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最后是要杀我或留我就够了。”她已经不想再浪费心思做一个鸡婆的女人。
  “我今天正是特地来和你谈。”难得他放下尊严主动来找她说明,她却一反往常地锁上心门,拒绝沟通。
  要谈什么?调查她的结果是好是坏,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叶孤舟,无法控制自己该往哪里飘流,完全任人左右。要送她去英国寄宿学校也好,送她回塔密尔也好,送她去地牢、下地狱,哪里都好。
  “悠理?”他微蹙墨黑的浓眉,才迈近她一步,她立刻弹躲到门扉的另一边去,像是受到惊吓、戒备森严的小动物。
  “你要谈就谈啊,我在听。”
  一种无形与有形的距离同时建立在他俩之间,她是有在听,但宣德不认为她会把他的话听进去,因为她游移的眼神充满不信任的色彩。
  她拒绝敞开心去面对别人,也拒绝任何人进入她的心门。
  这种状况,根本无法和她坦白侦查密令此类重要的大事。
  “最近为何都不出房门了?”他改而轻松地坐在椅子上闲聊。
  “我不想出去,而且我待在这里也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三嫂亭兰要我问候你,她很担心你是不是害了什么病,所以最近都见不着你的人影。”他自己也是,只因悠理这两晚都没再来访,让他等得彻夜失眠。
  “你叫她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她脸上隐隐的愧疚证实了他的猜测——她不是真的性格大变,转为冷漠,而是刻意收敛感情,不敢再随便付出太多。
  可是她天生就是情感丰沛、活力外放的性子。
  “既然你没事,就该你自己去跟她说。”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要事谈?”她一直浑身紧绷专注的焦点就是这个,宣德却兜着圈子迟迟不说。
  “我谈完了。”他霍然起身时,悠理赶紧离开门边。“明天有空我会再过来探监,你好好休息吧!”
  这样就谈完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她差点就冲口开问,但旋即咬住下唇。他会不会是在使什么计,想探她的反应。
  “悠理。”他在门外蓦然回首,让她不禁不起为之一悸。这副模样他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毕竟是他在无意之间伤到了她易感的心。
  他想告诉她,其实她误解了他正在对她所做的侦查工作,比起拼命解释,他心里更介意另一件事。
  “你还会梦见蓝色的天空吗?”
  “什么?”他怎么会突然问这种没头没尾的怪问题。
  “那天晚上,我们不是一同梦回塔密尔吗?”那是她在无意间最接近他内心世界的一刻,也是突然令他情不自禁的一刻。
  在那一刻,他最不希望让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被父亲甩巴掌、前途全操在别人手中;他最不想让她知道他身上不纯的血统,最不想听到任何安慰的废话。他只想安静一下,只想逃离这个家,可是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那一刹那,悠理带他看到辽阔蓝天的梦想,也走进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还记得吗?那夜我们聊着蓝天与草原,一同回到塔密尔的塞外风光……”
  顺着宣德呢哝的低语回忆着,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后来热烈而绵长的拥吻。
  “你提那个事干什么?”
  “我提哪件事?我只问你有没有像那夜一样,再次梦见蓝色的天空。”他故作不悦地反击着她羞愤的模样。
  “这个……跟你调查我的底细根本没有关联!你到底想来问什么?”他不应该要像初次见面那样,拿着大刀未问即斩地定她的罪,硬要逼问出他可以接受的答复吗?
  “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若不是你脸都烧红到脖子去,我倒差一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又露出了轻蔑的胜利者笑容。
  明知不该好奇,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
  “你迷恋我。”
  随着他火速掩上的门扉,门后立即传来花瓶砸碎在门板上的爆响声与尖锐的怒吼,令他放心的牵起得意的嘴角。
  悠理不会退缩太久的,他保证。
  除了布占泰以外,所有伺候宣德与悠理的贴身仆役都傻了眼,因为最近几天以来,宣德几乎是公然耍着她玩。
  先是每天三不五时就跑去“探监”一番,非要把悠理惹毛了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投稿经世济民的家国大业,最近他却突然对她不理不睬,整整两天看也不看她一下,问也不问候一声,吊得悠理心中七上八下,却硬是咬牙不去找他。
  布占泰则是冷眼旁观这小俩口的间谍对战。
  “不出三天,她一定会气冲冲地闯进这里对我大吼大叫。”宣德悠哉地坐在房内翻阅卷宗。
  “您别玩得太过分啊!”布占泰在一旁收拾着,像定这种难得卯起劲的男子,是不玩则矣,一玩惊人。“不过这些日子您好倒是活跃了不少,有点像是以前待在塔密尔的味道。”
  “我是想早点回到西北边疆,可是……”他眼神一黯,“皇上为何迟迟不晋我的职?”
  宣德远从塔密尔长途跋涉,赶回京城,就是为了亲自上奏疏向皇上请兵支援塔密尔军力,结果他呈递的折子迟至近半个月才获批奏。批奏叶迟,成果却不负他万里远行之苦,宣德这一借兵,不是借个三两个小队尔尔,而是成功地请皇上动黑龙江将军的威猛军力,千军万马直抵西北助塔密尔驻军防御准噶尔来袭。
  如此功劳一件,边赫兰泰将军都向皇上呈报他的军功,可皇上为何迟迟无所回应?
  他原本以为这是从今而后可长驻边关重镇的契机,但皇上不下令晋他的职,他也只得一直耗在北京等候,形同困兽。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臭宣德!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宣德的房门霍然被人一脚踹开,吓布占泰两手不稳,茶壶、茶杯当场摔个粉碎。
  “幽灵姑娘?”布占泰不可置信地转向宣德,“贝勒爷,您还说什么不出三天,我看根本不出三个时辰,她就破门来找您了。”
  “你特地来向我请安吗?”他冷冷一笑,天知道,他有多怀念悠理这种没大没小、元气十足的咆哮。
  “你为什么要把我原来的侍女撤掉,换上那个讨人厌的虹妞儿?”
  当然是为了逼悠理重新回到他跟前——就像现在这样。
  “啊,是这样的。”他冷淡地放下卷宗,靠向椅背舒懒地休息。“雪格格即将出嫁,虹妞儿年纪太大,没被选入陪嫁的侍女们之中。我看她手脚俐落,人也够勤快,就此闲置未免浪费人才,就向雪格格将她要来,好好伺候你。”
  “我才不要她伺候,你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悠理今早起床赫磁共振然见到虹妞儿时,还以为她在作恶梦。直到她快把自己的两颊捏肿了,她才确实体会到:恶梦成真了!
  “不要任性!”他沉着脸色,下巴微扬便打发走了布占泰。
  “我没有任性,我是很严肃地在跟你谈事情!”她两手重重拍拍他身前的案上,与他火爆对峙。
  “你也常常严肃地跟我扯废话!”
  “可是你明知我讨厌虹妞儿,明知我和她处不来,为什么还硬要把她安在我身边?”她眼神一转。“难不成你是专程派她来监视我的?”
  她的疑心病又来了,宣德暗叹。这不能怪她,让她顿失安全感的元凶是他,要她马上恢复对他的信任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只能一点一滴地慢慢来。
  “我不用派人监视你,就能把你摸得一清二楚。”
  “是吗?”那何不干脆把所有人都撤离她身边算了,展现他的高度监控技巧?
  “悠理,我一直想找机会把侦查的事向你解释清——”他原本要覆在她手上的大掌突然扑了个空,她躲避他的碰触就像躲避一支火烫的铁钳。
  她神情紧张地与他沉默相对良久。
  “我只是……想请你把虹妞儿撤离我身边。你看中她,何不自己留着用?”前一刻她还觉得仿佛回到从前吵闹不休的时光,这一刻却忽然记起了自己的立场。
  他可以当她是嫌疑犯来看,但她不能容忍自己还“顺便”被他当成消遣用的女人玩玩。
  “我是为了你才特地向雪格格将她要来,你不领情也罢,但叫我现在立即换下她,岂不是在给我难堪!”
  什么为了她,应该是为了“整”她才对!可是宣德温柔的神态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想排斥、想防备,却发现连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都有困难,更何况是她的心?
  陷入感情的女人很容易成为傻子,明知他不可信赖、不可依赖,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断陷溺的心,朝着会受伤害的危险之路沉沦下去!
  “我不会伤害你,悠理。”他忽而飘来的低语令她赫然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难不成他有超能力。
  他眯起得意而自傲的一双俊眼。“别忘了,我一直都在‘侦查’你。”
  他的暧昧神色令她心头微微一悸,他那句话没有别的含意吧?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令人意乱情迷?
  “你是不是常常这样假公事之便,顺便跟女人调情?”
  “我有跟你调情吗?”他哼笑一声,拿起卷宗继续翻阅,不再把她放在眼里。
  “你敢说没有?我的初吻都给你抢去了,还敢说没有?!”
  “喔,原来那是你的第一次。”他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专注读着手上的资料。
  她真白痴,怎么一气之下又泄底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到底假公济私地拐骗了多少女孩的心?”她究竟是他的“唯一”,还是“其中之一”?
  “搞清楚你的立场。”他故作不耐烦地提醒。“你可是被我侦查的人犯,有资格来质询我吗?”
  “那你到底侦查到什么时候才宣告终止?”她快被他时而冷漠、时而暧昧的态度搞疯了。
  他只是微微扬起嘴角,懒得作答。悠理气得差点抓起案上的大部头书狠狠砸他。
  “好,算我无聊,竟然跑来自取其辱。告辞!”
  “喂!”在她霍然转身地同时,他懒洋洋地交代一句。“别欺负虹妞儿,她虽然丑胖了点,人却不失温婉憨直,说不定哪天我可以假公济私地收房为妾,你最好待她客气点。”
  她以重重爆响的关门声作为回应,一脸气炸地德行杀回房去,吓坏了不少沿途应侍的仆役。
  跨回宣德房内的布占泰看看微微松动的门板裂缝,望望将脸沉在卷宗之后,得意地跷着二郎腿的宣德,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贝勒爷,您卷宗拿反了,快转回来吧!”
  自从虹妞儿调到悠理身旁服侍后,悠理住的院落几乎成了人人避这唯恐不及的战场,就连路过的仆役都得小心,免得被院里突然飞出的茶壶花盆之类的砸成重伤。
  “悠理,你总算露脸了!丫环们跟我说你要跟我一起跑马赏雪时,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亭兰兴奋地和她驾在各自的马上踏雪而行。
  今日三、四个王府的格格贝勒们相约一同跑马赏雪,华丽的衣着与骏马宝鞍,此起彼伏地热闹寒喧与说说笑笑,整片雪林里尽是一副贵族们优闲度日的景象。
  其实悠理是再也受不了和虹妞儿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才愤然跑出来透气,眼不见为净。
  “看来我真该感谢宣德。”亭兰滔滔不绝地道:“我一直怕你老待在房内会闷出病,是宣德劝我别担心,果真如他所料,你真的主动找出来玩了。”
  “那是因为他故意安排个大煞星在我房里,让我想待也待不下去。”
  “听来好像是个不错的安排工,好歹成功地让你出来透透气。”亭兰不经意的话,忽然点醒了一直沉溺在怨气中的悠理。
  是吗?这是宣德刻意安排虹妞儿在她身边的目的吗?
  “他……他才没那么好心咧!”奇怪,她为何心脏突然急促地悸动起来了?“他是对虹妞儿有好感,才假借伺候我之名召她进来,其实是为了他自己收房用的!”
  “宣德要收虹妞儿为妾?”亭兰快呕吐似的怪叫着。“宣德有病啊!京里一大堆美艳绝伦的格格们全拜倒在他的长袍马褂下,任他随手一捞就可捡个出身高贵又为亮丽的女人收房,他什么人不挑,居然会挑个丑怪的胖丫环!”
  “说的好!请继续!”听亭兰如此尖锐的抱怨,她觉得两天来的不痛快好像舒服多了。
  “宣德的品味还真怪!大家原以为他有断袖之癖,没想到创喜欢肥肿型的老姑娘?”
  “你说什么?他怎么会有断袖之癖!”悠理的尖叫连身下的马儿都吓了一大跳。
  “大家私下传说的啦。因为他不近女色,又休了两次妻,忙着军务也不顾传宗接代的大事。而且他呀,对女人的态度实在差劲,又冷又硬,也难怪会被人传得那么难听!”
  “他才没有断袖之癖!这点我绝对可以保证!”
  亭兰瞪大眼和她对瞪半晌,才渐渐露出邪恶的笑容。
  “喔……”亭兰唱了个又长又曲折的间。“原来你们已经……”
  “我们才没有‘已经’怎样,我们只是接过吻而已!”啊,糟糕,她错愕地捂住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亭……亭兰,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我想我也没什么人好告诉的,”她以眼神叫悠理看看周围。
  原本热闹的跑马贵族们,此刻全都沉静地望向悠理这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暧昧低笑。
  天哪,她的吼叫全让人听见了!她没脸见人了!
  “悠理,喂,你要去哪里?”亭兰正想叫信驾马逃逸的悠理问时,被一群兴奋上前向她寒喧的迟到人们挡住。
  “亭兰福晋,好久不见,你今天也来赏雪吗?”
  “早知你也会参加这次赏雪之行,咱们就不会姗姗来迟了!”
  “亭兰福晋……”
  悠理急着逃离现场,没脸回应亭兰被重重人海包围中的叫唤。她快羞死了,刚才只忙着替宣德辩解,却没注意到自己在慌乱之中说了什么。
  可是她好高兴听到这样的谣传——断袖之癖,这不就表示她的宣德一直很守规矩,没到处偷腥吗?嘿嘿!
  等等,什么“她的”宣德?宣德什么时候是她的了?
  她这一害羞,竟忘了握稳马缰,马儿猛地一个抬腿飞越,她当场被抛入覆满白雪的矮丛里,吓得自远方驾马追来的亭兰惊惶大喊,众人一片慌乱。
  而悠理则是摔得七荤八素地瘫在树丛上,双眼星花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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