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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手表


      啊 秋天
      多么令人颤抖的秋天
      急骤的情话 象那秋后的雨
      被雨水淋湿的孩子
      为什么没有来到相思的树下
      在雨中的秋日流浪
      星火映照这座城
      在五里繁华的镇上
      何必找到你

      你如同落叶在我身边堆积
      你柔软的身躯躺在我身旁
      厚厚的头发 泉水般清亮的身躯已经长成
      躺在洁白的床单上

      是否装束整齐地坐在秋园的石桌边
      相互凝视 经过多少年
      两人还能用心游戏
      秋夜渐渐降下隆重的露水
      赤身站在窗前 看见曙光来临


  元月三十日

  早上起来,手表停了,没法对时间,只好扔一边。坐床上又开始写作。经过一夜的攀登思索,见到了冰山上的来客。对水国的建立提出了具体的建议。他首先是要划定边界,水国的边界如何划定呢?这是需要动脑筋的问题。他对自己眼前事情也想好了,干活,写作,别的不管不问。前些日子没找到工作,那一颗惶惑的心,现在已逐渐安定下来。他周身似有使不完的真气,流转不定,写起来也十分顺畅,笔尖好象正在跳舞,不肯停下。
  吃过中饭晚饭,又上挂去了。他们已早他一步,先开始上起来。尽管他认为自己已够冷静,这时却也不免焦急。坐在挂前暗想,这是计件,自己对周围事尽可以不闻不问,但挂上少了也恐怕没有立足之地,那他就又要上街流浪。这么一想,他不得不对眼皮下的事务重视关怀,编织一张加快上挂的大网,这可关系到他在这里能否安定,千万不能马虎,于是他着急。谁知越急越使不上劲儿,到后来手酸指软,连铁线也掂不动了,内心又开始战争。
  没办法,只有压下心头火焰,重建一台上挂机器,一下一下艰难上挂。胥武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帮他上。胥武是搞酸洗的,这是一个年纪不小的青年,经常坐墙边沉默,瘦长干硬。铁线班一共有四女孩,一个波西,一个其南,一个巨贵,一个永芳。上铁线的男生只两人,除了小西,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大家叫他眼镜,这时正低头上挂,生怕小西赶上。见此情形,小西终于轻松起来。战争的胜利是可能的,只是自己的目的并不是战争的胜利,因为这只能倒致永远的循环,文明将停止前进,循环在一个怪圈中。所以他一定要抛弃战争,另外去建立水国。任何生活,不从这里出发是没有希望的。他心坦然,安心上起挂来。边界的划分在哪里呢?
  这一晚他上了三十来挂,主要是胥武的功劳。

  二月二日

  蜘蛛在墙角结网,视网膜也在修补。他发现了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原来挂与挂是不一样的。有的挂,网眼稀巯,上不到二百根;有的挂,网眼太密,则要上三百根。那些上得快的,比如波西和其南,总能拿到那些好挂,他呢,上得慢,每次轮到他取挂时,总是只剩下那些超级坏挂恭候。这样快的爬墙越快,慢的爬墙越慢,差距当然天差地别。小西没学武功,现在也要开始学了。
  发现这点,他就有些喜洋洋,有意去拿那好挂。可他发现只有自己是处男,因为他等来等去总也等不到好挂。而她们一来,好挂马上有了。这是一场森林游戏,而他处于生手角色。眼镜呢,每次自己到镀糟中提挂,清洗,钝化,下掉,然后拿回去上了。有一次,小西好不容易月白风清,等到一个好挂,没想到其南几步过来,劈手夺过去,还朝他呸呸吐口水。小西气得手脚发凉,脱下鞋板举起,以至于没想起后果。他呆呆站了一会儿,熄灭心头香烟,随便拿挂去上了。
  上一会儿,手指酸痛,再也掂不动铁线,心中千变万化,苦恼窝火。他强迫自己一根根上着,直把大颗大颗的汗珠逼出额头,随后嗒叭嗒叭掉下来,象秋风吹落树叶。算了,不要上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吧,满怀热情,做自己的,造一门大炮,做一艘潜艇,不是很好吗?是很好,所以我要超过自己,真正划出一条大大确定的边界,也许是江河,也许是山脉,也许是海洋。想到这里,他抹了一下汗水,又慢慢上起来了。

  二月三日

  画面慢慢放大,露出具体细节, 白天小西坐在床头写作,几个大汉忽然闯进来,穿皮衣,持长枪。他们在屋里转一圈,象土匪,把每个人胸前盯几眼,似想从这里下手,他们是最喜吃炒人心的。
  你们谁是小白?
  没人回答,小西也不吭声。那几人便放过他们,出去了。这时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到隔壁宿舍,闹哄哄问斜阳。小西也跳下床,跟随他们一起去看。他夺到人群前面,就看见一个颇精神白嫩的小伙,被剥光衣服,拷上手铐,正在那里拼命挣扎,可没什么用。一个大汉用枪托狠狠砸在他后腰上,连着四五下,小伙子把腰反弓起来,嘴角流出血丝,口里却还争辨说。
  我没犯法,我没有刀,我不知带刀是违法的么?
  一条大汉把他衣箱翻个底朝天,衣物扔到处,捡出一副二节棍来。小白曾将它描述过,它镀了锌,看上去莹莹发光。这就是证据,小白的挣扎都是没用的。他终于被推出去,外面不变的黄昏,云彩飞速掠过窗前。其南也在其中看,据说她与小白要好。
  怎么回事?
  小西问了周围的人,没有谁回答他。大家回到各自宿舍,渐渐开始有人议论。
  厂里也太过分了,柳树不问柳叶。上次抓的一个据说现在还被关着,写信找家里要钱放出来,家里也不理。据说被打得惨。
  治安队真他妈凶,把人往死里打。
  小白据说学过功夫,要是我们,早趴了。
  小西爬上床,继续写他自己的。心想若是我也被抓了,那么萝卜白菜一起烂,我一生的事业也就完了,那我该如何继续呢?是否拼命我所选择的道路,竟是正确和唯一呢?哦,那就不幸了,边界的划分要用战斗来解决?

  二月四日

小西上挂显出后脖子,暮色有点浮躁,山上树木繁茂,他上出了想象和梦境,好象爬到了高高的山岗上,看见了满山的花香,又从山上一步步下来。旁人的议论声他没听见,只看见隔壁家花开了。花开了?西瓜南瓜,你等一下。
  小西拎着上好的一挂上去时,解学成在后面叫住他,把他的挂拿过去在灯下细细看。
  为什么要漏掉这么多网眼?这就是懒挂。叫你不要上懒挂,这可没什么说。给他扣两挂。
  小西顿时满脸羞红,一句话如乡村音乐,秋天在脖子上缠好围巾。老老实实地拿回去上好了,耳听得解学成说。
  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老乡最害人了。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见火光闪闪,枪炮来往。只是败军觉得没法抬头见人,别人也装看不见他。特别是波西,把下巴尖儿竖得高高的,眼光望别处,好象白萝卜一样。小西努力使自己脑中什么也不想,总算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咬牙切齿,隔着玻璃,直把所有人都恨死了,不管有没有关系的,只要在场的,他都恨。总有一天,他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死,都抛弃。他一定要有他自己的国家!他全身都埋伏下来,暗暗发颤了。一会儿,解学成走过来,又检查他上的挂,这回没什么毛病,解学成的口气和霭了。
  现在好多了,没有偷懒。上懒挂别人会有意见的,我不扣你,别人就说我包庇老乡,对你也不好,你说呢?
  小西总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但不争气的泪水却差点流出来,小西毕竟小西,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转过脸来,居然对解学成一笑,表示感谢。
  你放心,我再也不上懒挂了。
  那就好,就要这样。
  解学成满意地走了,小西却有些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自尊么?有什么自尊可言呢?然而现在就必须现实,这是他唯一选择。猛然间,他想起来了,水国的边界不是通过战争来解决的。而是通过思想,思想建立了水国的边界,将自己与他人划分开来。谁想进入我的水国,谁就必须了解我的思想,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一定会把思想的城墙修得厚厚的,让他们谁也攻不破。这就是我完成边界的唯一手段。完成这一选择,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二月五日

  白天,他看守着自己,依旧坐床上写日记。有几个班上小伙在那里嬉戏,解学成摇摇进来,似没看见其他人,只对海兵玩笑。
  海兵,你他妈又在做什么呢?
  你管得老子!
  这小子又犯犟,是不是想赌钱哪?
  谁赌钱啦?老子看看。
  你要是赌钱,我就去告诉你妈。
  你告诉去,你去。
  解学成见果然逗急海兵,自己就先笑起来。然后他出去了。
  晚上上班时铁线班又来了一位青年,中山装,厚厚的嘴唇,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四处打量,好象这里是天堂。解学成安排他上挂,他就在那里跟一根根铁线搏斗,那双眼睛不时朝四周打量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便又低头上起挂来。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速度不行,这家伙却有点急性子,脱掉手套用空手上挂,刚好解学成走过来,把他制止了。
  赶快把手洗了,你瞎搞。
  我怎么瞎搞了?
  你知道吗,这铁线都是用强碱泡过,等会儿不把你手烂掉才怪。你现在感觉怎样?
  还好。
  好个屁,等你真感觉痛这就迟了,快去洗,洗了把手套戴上。你看他们谁没戴手套?
  这戴手套太笨,根本不好上,所以就把手套甩了。
  刚开始都不会,随后就习惯,急什么急?
  该青年洗完手,戴上手套,歇了一会儿,又转头与小西说话,说他叫曾庆荣,小西不理。这青年又去和巨贵说话。
  谁和你说话,你这个神经病。
  曾庆荣的脸顿时涨成了一张猪肝。赤红全身继续上挂,大概因为刚才一句受到打击,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显得内心焦急,可表面却还要耐着性子和那一根根铁线搏斗。和小西当初一样,怪难的。小西不禁对他升起了同情之心,波西笑着说。
  看了,又有人可怜了。
  小西在下面望波西一眼,波西在上面好象没看见,甩甩头发,走过去。零点时,大家回到宿舍休息一会儿,听一听《孤独者热线联盟》。这是一个热线节目,正听起劲,解学成又过来催大家上班。小西加紧上挂,渐入佳境,速度越来越快,想着休息后好好思考问题。但还是赶不上波西其南和眼镜,不知他们上那么快要干什么?他们有能力建立自己的国家吗?。两个女孩都有男孩在旁边帮忙,他们是一体,要与他抗衡。

  二月七日

  上午醒来,写到中午,下床吃饭。在食堂吃完饭,回来继续写,写到吃晚饭的时间。似乎他有许多可写的东西,其实他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不过在那里借写而思考,想出别一条思路,一定要是别人没有走过的思路。为上他舍得投入精力。反正这都是自己的事,也没有人来干涉他,让他就这样自由自在好了,他也就是图的这个自由自在。
  晚上上班,巨贵忽然有些烦燥不安了,原来小西上挂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她,使她觉得有些丢面子。她就向解学成提出了要求,她要去搞质检。
  永芳怎么办呢?质检只要一个人,而永芳又在那里干得很好。她比你也来得早。
  反正你给我换一个工作吧,我不想上挂。
  谁想上挂呢?上挂是最不划算的,你说谁想?
  听说你和经理是老乡,你把我调别的部门去算了。
  瞎说,经理会听我的?况且我上面还有主管呢,你去和主管说去哟。
  巨贵叹一口气,看见只有小西在那里打扫清洁,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也只好转身离去。

  二月八日

  早上,小西坐在床上写得无聊,曾庆荣笑嘻嘻地走进来,他看见小西,高兴地笑了。
  你在这里呀?好,我就搬到你前面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是一个好人。
  是吗?我怎么会是一个好人呢?
  小西在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种厌恶的感觉。脸上却笑嘻嘻的。曾庆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
  看你每天都坐在这里写,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人,我喜欢有文化的人,并且你说话总是那么温和有礼。
  说完,曾庆荣兴冲冲地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卷来了被席。小西无话可说,曾庆荣铺好床,开口问。
  你在写什么呢?给我看一下好吗?
  小西见他缠定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可也不好发作,只简单吐了两字。
  不好。
  你呀,太害羞了,来吧,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说着,曾庆荣就朝小西的床头爬上来,小西大惊,急忙把他推开,怒道。
  你要干什么?不许过来。
  曾庆荣象个青蛙似的张大嘴愣在那儿,似乎他一片好心受到了伤害,湖南人的犟劲又使他不能倒退,结果就僵那儿了,血水沿着脖子往上爬,他勉力挣扎说。
  这有什么嘛,谈一谈,做个好朋友,又不要你的东西,只想与你做个好朋友,谈谈心么。
  他说着又要向小西的床上爬,小西却一点也不让步,看透他。没办法,湖南人狠狠地望了他一眼,退回去了。
  吃午饭的时候,小西在走廊遇见了吴昊,他高高兴兴的样子,拉着小西的手问。
  缺钱花吗?缺钱我借你。我还有九百多呢。
  谢谢你。
  有事情找我,主管跟我老乡。
  谢谢。
  吃过晚饭他到吴昊的宿舍去看了他一下。他正在那里嘣嘣地弹吉它。一把新买的吉它。
  你买的吗?弹一曲我听。
  吴昊显然不会,可他不屑于回答,只在那里嘣嘣地弹着。小西站着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名堂,刚要走开,吴昊又掏出一个小本子,招呼他说。
  我正在学广东话,已经学了一百多个单词了。你考我。
  小西只好考他,果然他都记得很熟。问小西想不想学,他表示没这个兴趣。。

  二月九日

  白天曾庆荣正儿八经地坐在床上翻看一本书,不时朝小西这边瞟一眼。
  什么书啊?
  这可真真是我宝贝,好书呀。
  拿出来吧,什么书我没见过?小西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孙子兵法》。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大失所望,随手翻一下,见其上写着购于荆州书店。便问。
  你到过荆州?
  给人家烧窑,人家又不给工钱,白干了好几个月。把你写的给我看看罢?
  不行。
  小西继续往下写,放下笔记本倒头想睡,却又睡不着。

  二月十日

  早上起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海兵在那里咆哮。
  你怎么用我毛巾?我日你妈。
  拿错了么。
  自己毛巾不认识呀?妈拉个屁,想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海兵找着曾庆荣想打架。曾庆荣争辨道。
  用一下毛巾有什么了不起么,我们还是老乡呢。
  谁跟你老乡,你这个神经病。
  曾庆荣霎时不吱声了,象受了沉重打击。默默无闻爬上了床。小西见此情形,关心地问道。
  怎么回事呀?
  拿错了他毛巾,他就嚷不停。
  下来,老子也搞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下来!
  我承认拿错了你毛巾,我说对不起,总可以了吧?
  海兵还要打,胥武在一边床上说。
  算了,都是老乡么。
  海兵退回去了。曾庆荣朝小西望了一眼,有些委屈。
  我看你不是拿错了别人毛巾,你是自己没毛巾,对吧?怎么出来打工,什么也不带呀?
  我是空手出来,到广州来投一个亲戚的。是他把我送到这个厂里来的,被子也是他给我买的,在家呆不下去,受人欺负。种了十亩棉花,被人抢走一车。
  怎么会这样?
  命不好,受人欺。三次高考,一次比一次低,下学遭人欺。
  什么苦不苦呀,打工者么都一样,谁没有伤心事?何况你用了人家毛巾,也是你不对么,不要把事情看这般严重,放宽些。
  晚上大家都埋头上挂,小西心有烦燥,他跑到永芳的质检摊前蹲了一会儿。
  老乡,到宜都去过没?
  你这人怎回事?怎不去上挂?我要叫解学成了,解学成。
  她果然叫起来,小西只好讪讪脸走开。解学成走过来,问是什么大事。
  铁线又有白点了,叫他们钝化时注意一下。
  解学成就过去查一查钝化程序。当他又走过曾庆荣身前时,曾庆荣忽然抬起头,叫他一声线长。
  解线长,想求你一件事呢?
  什么事?
  嘿,真不好意思,我想找你借钱。
  解学成一听就转身走开了。
  借钱?我身上没钱。前次海兵找我借,我都说我没有。
  小西,你借点钱我怎么样?发工资还你。
  没有,我连进厂的职介费都没交。

  二月十一日

  早晨,还没睡醒,眼镜就把小西推醒了,他正想着新思想呢,顿时很有点不高兴。
  什么事?
  借点钱我,我缺钱花。早餐都没钱了。
  我也不吃早餐的。
  我知道你有钱,借不借?
  不。
  小西很不耐烦。回转身睡了,要让别人攻不破。眼镜转身离开,可是没有几步,他又来了。
  借不借?
  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你?
  好啦,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你想威胁我?
  小西嗓音细起来,随后又把眼睛闭上了,实在不想看见这样人 。眼镜吸了一口烟,把烟气喷在小西脸上。小西无可奈何,睁开眼,忍着恶心问。
  要多少?
  一百。
  小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眼镜,周围人都把他望着。眼镜拿了这一百块钱,得意地走开了。小西接睡了一会儿,爬起来继续进行写作,被别人跟抢似的借走了一百元,心中很不舒服,笔下也不知写了些什么。晚间乐经理召集全体员工开会,她说。
  一个是工作,有些人工作不上进,嫌苦嫌累。我告诉你们,嫌苦嫌累你可以走,我一分钟也不留你们。马上走,这样的人留在这里也败坏我们的风气。有些人大概也看见了被治安队抓走的两人,据说到现在还关在里面。惨!谁叫你们不听话,要乱来呢?吸取教训啊。今后对一些不听话的,我们还是要采取这种办法。否则镇不住。奉劝那些不愿吃苦只想捣蛋的人,还是趁早滚吧。
  二是你们都年青,有的还只十五六岁。什么事也不懂,下班,无事到处跑,我还是要提醒你们这些女孩子,要自珍自重,不要不把自己当回事,吃亏是自己呀。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在开发区的时候,一个蛮伶俐的女孩,等到发现,肚子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打都打不掉,怎么办?只好让她走,否则公司要成幼儿园了。可悲呀,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挺着个大肚子回家乡,会是什么结果,难道想不出来吗?
  三是快过年了,公司如何安排。公司决定放春假,凡请假回去的,先到主管那里写请假条,然后由主管报公司。初八前必须回公司,凡迟到的一律算自动离职。凡不回去的,公司也不提供食宿,到时都由你们自己解决。春假间出了事,公司概不负责。
  小西注意到乐经理旁边坐了一位年青的姑娘,实在美貌,打扮入时。眼镜悄悄告诉小西,那是二老板娘。以前在东方宾馆做服务员。乐经理讲完,二老板娘站起身来,莺声燕语。
  大家要注意卫生呀。宿舍乱糟糟,看了让人很不舒服。
  小西眼睛一亮,巴不得她多讲几句,可她不讲了,乐经理宣布解散。

  二月十二日

  铁线班的人闷声不响开始上挂,几乎都没闲着。胥武帮其南上,李定清帮波西上。李定清是一个热情实成的小个子。和波西关系不一般。两人头靠头,絮絮说着什么,让小西看着两眼发直,波西瘪了他一眼。永芳在周围转了一圈,跑到门卫室去了。裴文在那里,虽长得俊秀,但据说家里已有了老婆孩子,可永芳还是忍不住痴痴迷迷往那里跑。
  一会儿永芳嘻嘻哈哈地跑回来了,身上披了一件绿军大衣,想来那就是裴文的了。炫耀似地在车间走一圈儿,无人敢管。大家都不吭声,只波西与她搭了几句腔。显出女人天生的外交手段。解学成走过来,看见曾庆荣端了一挂上去,把他喊住了。
  我检查一下你的挂。
  曾庆荣只好让他检查。解学成一手拿着钳子,低头看了一会儿,说道。
  又上懒挂,多次讲不要上懒挂。
  人家哪里上懒挂了?
  还跟我狡辨,当我冤屈你不成?扣一挂。
  解小显,你也太不公平了,人家上那么密的挂,漏一二个眼儿就是懒挂,那他们上那么巯的挂,你怎么不说?
  你也可以上好挂嘛,没本事就老老实实上挂,不要投机取巧。那他们提挂的把好挂都拿给他们,我们又上哪拿好挂呢?人家也只漏了一二个眼么。漏一个眼就是懒挂,你问小西,我扣过他没有?不管怎么说,这一挂我扣定了,谁叫你让我抓住呢?
  解小显,你太不公平,你不讲道理,你欺负人,我要告诉张主管。
  你去告嘛,我无所谓。
  我不干了,这样受气什么意思?
  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强迫你干,反正这一挂是扣定了。
  解学成很轻松地说完,走一边去了。曾庆荣愤然将一把铁线扔回铁盒,发出咣地一响。
  曾庆荣,你发神经病呀,碱水都溅到我身上了。
  巨贵气愤地嚷着,两脸颊红淌淌的。曾庆荣愣一下,发现没人支持自己。他的火气在头顶盘了一圈,只剩下嘴里喃喃自语。
  这事不会完,我要去找张主管讲事实,摆道理。
  小西忍不住想过去拉他一把,便说道。
  算了吧,你去找谁讲道理呀,这是讲道理的地方么?你有什么道理好讲?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边波西高声说道。
  曾庆荣,你是不是怀疑我上懒挂呀?
  其南也嚷道。
  那你是怀疑我?
  曾庆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不是的。眼镜骂道。
  曾庆荣,你他妈的怀疑我上懒挂是不是?你他妈的小心点。
  上不上你自己清楚。
  你妈屁,老子什么时候上过懒挂?你自己过来看,我怕不怕你?
  唉,这是你讲道理的地方吗?人家要赶你走还不是轻松。告诉你,我在一家公司呆了几个月,自认为也没什么错误,还是被人家赶了,哪有什么理由?
  那是你太无能。
  小西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低头再不理他。各人再不做声,闷头上挂。半小时后,小西送完挂回来,发现曾庆荣一个人面对漆黑的窗子站着,孤零零,显然没把事情搞清楚。小西涌起好奇,走到他身边一看,却看不太清。
  你怎么了?
  曾庆荣没有回答,只把脸侧了一下,灯光下看得很清楚,那是两行晶莹的泪水。
  伤心了?
  曾庆荣霎时涌出更多的泪来,抹抹鼻子,低头唏唏。
  小西拉起他双手,轻声说。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打工么,还能不吃苦么?出门在外,受点气也是难免,否则倒奇怪了。怎么连这么点委屈就受不了了呢?就说扣挂吧,又不是单纯只扣过你一个,我也被扣过,当时弄得我也很难堪。可有什么办法呢?再说,男子汉么,怎么能轻易掉眼泪呢?
  我想起许多往事
  好了,不要想了,我知你身上没钱,希望多挣点工资,我这里先借你十块。
  小西掏出准备好的一张十块钱放在他手心上,曾庆荣接了,果然很快就止住了哭泣。回身上挂去了。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谁也没有话说。小西看见了他的新思想正在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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