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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英雄史》小说评点


镜中风景

戴锦华

  须兰的《少年英雄史》无疑是一部元小说(或者用台湾的译法,称为“后设小说”)。这是一处扑朔迷离的情节的迷宫,一座叙述相互缠绕的“交叉小径的花园”。
  换言之,这是一部关于小说的小说,一次关于叙述的叙述。作为一部“少年英雄史”,它不仅指涉着武侠小说的叙事模式——一个少年剑客执剑跨马,“游历四方”,寻找“天下第一人”比武,以求一举名扬天下的故事,而且指涉着类似故事可能借助的诸多原型,寻父与弑父——在叙述中,“潘忠”忽而是少年冬子的父亲,忽而是道士丹鹤的父亲,冬子穷追不舍的仇人:恋母——在冬子的自述里,“潘忠”间或是残杀了冬子之母的凶手,冬子因之固执地要为之复仇。小说同时指涉着类似故事必需的神秘——飘逸莫测的丹鹤,一个居心叵测的同行者:古寺黄昏中迷乱的脚印,作为非常之物的铜镜,镜中是无限风光,背面是“空”;静夜中的对弈,永远无解的棋局,“空棺”中“面如冠玉”的丹鹤的尸体;奇遇——手执一面铜镜的西域女子小朱。冬子“生命中唯一的青春秘密”,近乎于恋情的友谊——冬子与丹鹤,劈碎丹鹤的棺木时、冬子心中的疼痛甚至可以杀死他心爱的坐骑。小说甚或指涉着这类万里、毕生寻仇故事的无稽谜底:对付仇人的方式,就“象对你看中的女人一样,跟着她,能跟多远就多远”;指涉着这类故事的戏仿形态:“潘忠”仅仅是赌场老板的一个虚构。“一场预先策划好的赌博游戏”。于是,不仅小说的起首一句:“我在此叙述”成为揭秘之举,而且故事中冬子所完成的行为本身,便是一次叙述。他以自己的漫游,以他顽强的询问:“你见到潘忠吗?”,以他在身后留下的不绝如缕的“银丝”,创造了“世间英雄潘忠”,创造了一位子虚乌有的仇人,一个浪迹萍踪的侠客。作为一次叙述中的成功叙述,现实的对应物出现了,一场浩大而冷酷的生死赌局已经揭开,陌生人自称“我就是潘忠”。尽管深知这是冒名者,冬子仍必须杀死他,以完满自己的叙述。
  小说中一个重要的道具:铜镜,不仅是一个精彩的构思,而且是另一种揭秘,《少年英雄史》中叙事的迷宫,同时是一处镜子的回廊。如果说,叙述行为本身便是构造一幅镜中幻象,那么,在《少年英雄史》中,它同时是故事中人物的关系结构:少年游侠冬子与少年道士丹鹤便是一组面面相觑的镜像;“他们”间或拥有一个“共同”的父亲潘忠,他们“共同”追寻、等候潘忠。冬子在黑棺材里看到了丹鹤,尽管心痛欲裂,却声称看到了“空”,不仅由于死亡是空,镜子的背面是空。而且由于,这原本是类似故事的另一种可能而虚无的结局:冬子自己的死亡。而陌生人与波斯客商、或曰一个“真”潘忠则似乎在“同一”时刻死去,他们的左手臂上有着冬子留下的“同一”伤痕。只有小朱,这位西域女子,铜镜的持有者,是故事中唯一的观众,而正是她指称着一幅宠湖的少年人的欲望镜像。
  《少年英雄史》的精彩,不在于须兰运用了某种后现代的写作方式,而在于她如此娴熟精妙地构造出这彼此缠绕、相互映照的情境中的每一时刻:悬念密布,险象环生,迷离而令人着魔,而后却不动声色将具还原为一幅“镜中风景”——或许一切曾发生,或许什么也没发生过。那只是“一面铜镜”中少年英雄“离去的背影”。

  责任编辑 冯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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