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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最高水位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地处中国北方,由于九河下梢所形成的特殊地理环境,旧时人称小扬州。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从这里经过,这座城市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水的历史。小的时候我第一次体味到那种人们所说的历史感,是在七岁那年。一天上街玩耍,我看到一面墙上镶嵌着一块蓝白相间的瓷砖(也可能是一块瓷牌)。那时,我已经认识了几个汉字,就大声去读:1939年最高水位。
  此后,我经常跑去,仰望着那块记载着当年最高水位的标志物,想像着历史上汹涌淹没这座城市的特大洪水。这引起我无限想像的同时又令我骇然不已的“最高水位”,无疑使我过早懂得了什么是灭顶之灾,我朦胧之中懂得了,远在我来到人间之前,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是我无缘亲经罢了。
  街上那块瓷砖给我上了第一堂历史课。也可以说是我在历史长河里的首次浸洗。至今我仍然觉得湿漉漉的。
  当年的孩童面对旷旷而久远的历史所感受到的巨大心理震撼,应当说今世永存。当时只觉得历史是一种遗存,长大之后才渐渐懂得历史与现实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年,我到过几座文化历史名城。总觉得古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诉说。在如今这个侃侃而谈的时代,无言的东西往往遭人忽略。对许多人来说,历史只是远在天边的一堆故纸,既不实惠也无意义。
  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风貌,是与城市浑然一体的。如果我们漫步于一个城市而丝毫感受不到她那历史文化遗存的痕迹,应当说这肯定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城市,她也因其年轻而显得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历史悠久的民族则因古老而显得深沉厚重。无论是城市的年轻还是民族的古老,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忘记那块小小瓷砖所记载的那场洪水。尽管如今我们已经很难在大街上见到那句镌于墙上的无言历史了。从水文地质意义上讲,那块小小瓷砖所标明的最高水位可能已经没有太多的价值了,但这小小瓷砖的历史意义和文化含量,却令人深思。那毕竟是一场滔天的洪水,是这座城市的履历表里必须填写的一项重要内容。热爱现实与向往未来并重,这二者又都源于我们的历史。在历史文化遗产面前,我们无权马马虎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我们不能只拥有一个光秃秃的现在,尤其是在我们这座曾经饱受洪荒吞噬的城市,为了不流于贫乏而走向真正的文化富有,还是应当想想那块小小瓷砖所蕴含的分量为好。一块小小的瓷砖,其实就是一座袖珍博物馆。可惜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把那块小小的瓷砖给弄丢了。应当说是文化的缺失。
  拥有历史,才能拥有未来。注重文化,才能使我们走出洼地而成为一座真正的大都市。
  如果我们这座曾是泽国的城市,连洪水都忘记了,那么只能说我们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这座城市的一切也都是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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