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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


  至今你仍然记得这件事情。我们住在三楼的时候,一天晚上家里进了蝙蝠。我毫无这方面的经验,束手无良策。之后只得戴上手套,一只接一只将蝙蝠扔到窗外。大汗淋漓,心情很是紧张。你大声对我说:“这可能是好事儿!”
  查了查书本,我才对蝙蝠有了初步认识。蝙蝠为“禄”。就中国的仕文化而言,蝙蝠表示人仕的吉兆。布衣如我者,宅中竟有数只蝙蝠扑入,实乃好事一桩。可是,蝙蝠入室之后,我的“仕途”并无起色。每月奉禄依旧。迄今担任过的最高职务仍然是少先队大队委,但我毕竟增长了关于蝙蝠的知识。
  后来我们搬住到顶楼,住得更高了。顶楼的阳台上又来过一次蝙蝠。隔着玻璃你望着那只蠕动不已的小动物,而我对“禄”的理解,也已经深刻了许多。自古以来,蝙蝠的含义,不知鼓励了多少文人走向科举。如今科举废矣,仕途依在。就如同蝙蝠依然漫天飞翔,未必尽解人意。
  从此,蝙蝠再未光临。
  却来了一只小鸟。
  初夏的一个清晨,我被你轻声唤醒,你告诉我家里来了一只小鸟。果然,一只麻雀正在东突西撞:从小屋飞进大屋,又从大屋飞进小屋。急欲突围的样子。
  至今我也不知道这只小鸟究竟是怎样进入居室的。显然这是一只幼鸟,对人类并不了解。我与你稍事商量,即动手逮鸟。目的当然是为了让它重返蓝天。在小鸟面前,人类显出了天性的笨拙。我和你闪转腾挪可谓手段用尽,小鸟依然在屋里飞来飞去,难以捕捉。
  你异常焦虑地唉了一声:“小鸟你怎么不明白呢?我逮你是为了放你出去啊!”
  童心童口吐童言。我笑了起来。你毕竟是个孩子,思维很是幼稚。小鸟怎么会明白人类的心思呢?就在此时,我蓦然止住笑声,陷入沉思。是啊,人类与鸟类,几乎是永远无法沟通的——甚至永远生活在彼此的误解之中。你奋力捉鸟,恰恰是为了放鸟。然而给小鸟带来的却是充满敌意的惊恐。小鸟因此而拼命扑腾——为了摆脱人类的戕害。
  小鸟与急欲放鸟的你,永远是一个悖论。
  这时,我终于想起儿时在小人书里看到的精通鸟语的孩子。这一定是人类渴望与大自然沟通而塑造出来的理想形象。多少年了,我们付出了一次次沉重的代价才换得一句名言:“动物是人类的朋友。”
  我们终于愿意与动物做朋友的时候,我们的朋友的数量却在急剧减少。人类迟迟的觉醒,使我们感到孤独。
  我们的心灵什么时候才能听懂小鸟的话语呢?
  当我和你奋力将小鸟捉到的时候,小鸟已精疲力竭。我敢断定当它落入你的掌中的时候,依然不会明白你善良的居心。
  天气炎热,你在放它飞还蓝天之前,给它身上喷了水。小鸟为之一振。你站在阳台上挥手一送,小鸟便朝着远方飞去了。就在这最后的时刻,小鸟与你,依然处于巨大的误解之中。
  当人与人渴望沟通而又难以沟通的时候,请听懂小鸟的歌唱。
  是的,这也是人类漫漫道路上的一个朴素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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