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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他,没有他我不能想象怎样生活下去,为了不毁灭我们这个家庭,请你高抬贵手吧,他是曾经伤害过你,但用这种方式是无法补偿的,我……”
  “自私!你和他同样自私!你只想到你自己无法活下去,只想到要毁了他,可你和他想到过已经毁了的我,还有正在毁了的他和我的儿子吗?”司马虹虹的眼睛中闪动着凶狠的光,这光是从一个温柔了许多年的女人的心底反射出来的。
  杨蓉张口结舌了,她无法抵御司马虹虹那象烈火一样喷射的语言。
  “你放心,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对他有爱,我本想默默地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使伤痕再也不复发,是他又来扰乱,为了他自己获得心灵的宁静。咱们都是女人,都会有爱男人之心,但是,命运是那样不公平,我希望你能在生活中先想想别人。”司马虹虹突然收起了伞,让雨点子顷刻间打湿了衣服,看上去,她几乎比扬蓉老二十多岁。
  杨蓉在后退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权力埋怨司马虹虹,而只能由于爱而开始恨自己的丈夫,他是在伤害两个女人啊!
  “慢点,”司马虹虹叫住了杨蓉,“你见到他,告诉他有另一条线路可以把公路修上嗄扎,经过烈士塔和天落石。”
  “你怎么知道的?”杨蓉不知道丈夫正遇到修路的难题,她只不过本能地在反问一个对自己丈夫关切的女人。
  “很多人都知道,但无法实现,也许省长的儿子能办到。”司马虹虹说完就向演出场走去,那里,一个女里女气的小伙子正在唱歌。
  杨蓉也只好走回慰问团临时借住的筑路队仓库,她决心一夜不睡也要等到丈夫。
  她确实等到了。
  从滂沱大雨中姗姗归来的周伟以为整个嗄扎都已经陷入了梦乡,但他没想到,在他的房间内,有两个女人从微弱的塘火前站了起来,一个是身穿恤衫和牛仔裤的杨蓉,一个是身穿旧工作服的司马虹虹。
  一个男人的妻子和过去的情人同时在等待着他!他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否已经化仇为解,将共同对他采取报复。
  其实,是司马虹虹把杨蓉约到周伟这间用竹子、牛毛毡和树干搭成的小屋里来的。司马虹虹的内心可不象她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当她听到杨蓉就是周伟现在的妻子时,灵魂还是重重地波动了一下,只不过这么多年来的艰辛生活使她的表情麻木了。
  她是那样漂亮啊,她是那样爱他啊!司马虹虹绝不想否认这些,而且在不否认的同时,感到了自己的可怜,在这种自怜的同时,她又重新泛起对周伟的爱。这就象一个孩子拥有一件漂亮的玩具,而这玩具扎伤了他的手,他摔它,恨它,把它扔到一边,但当他知道另一个孩子喜欢它,要把它抱走时,他则舍不得,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它的。
  人不是玩具,但人可以产生孩子似的情感!司马虹虹在嫉妒杨蓉了。恨在爱面前产生着动摇,原来想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仇视是那样艰难,那样漫长的啊。十年了,竟然连根基还没有扎牢。
  司马虹虹无法在曹垛的鼾声中睡去,她想起了初恋,在一片细嫩的竹丛中,第一次胆怯地然而又是狂热的吻。后来,那片竹丛被砍光了,修起大寨田,爱情也被砍光了吗?她觉得是这样的,于是为此而永远恐惧。但她又宁愿这些恐惧永驻。
  她必须爬起来,因为从草棚的缝隙中看到杨蓉的身影在黑暗中晃动,是的,她能看到外面,因为屋里更加黑暗。
  “干……什么去?”曹垛似乎半睡半醒地拉住她的小腿,他时刻都在捍卫自己的生活。
  “去看看那个唱歌的女演员,她大概睡不好。”司马虹虹的理由很恰当。
  曹垛松开了手,他知道自己的女人有文化,在这里过于孤独,好不容易来了省城的演员,应该允许她去获得些发泄郁闷的机会。他们筑路工人不都是用天天骂街的方式来排解烦恼吗?当然,只要她不被周伟勾搭,他并不是要每分钟都把她绑在裤带上的。
  她拉开门,迎着潮湿而阴冷的风,贴着淌水的屋檐下向杨蓉走去。
  “你……”杨蓉与其说看见了司马虹虹的脸,倒不如说是从身形中辨认出了她,更准确地说是通过女人的感觉知道情敌走来了。她有点惊慌,不知在这荒凉的山林之夜,自己是否将被杀掉。
  “外面太冷,到他的草屋里去吧。”司马虹虹平静之极,没有一点杀气。
  于是,杨蓉跟着她走进了自己的丈夫的单身草棚,随着塘火的燃亮,她看清了这屋中只有一张竹床和一张竹桌,还有就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皮箱。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杨蓉的身子暖和了些,但心灵还是寒冷的,在这个受过丈夫伤害的女人面前,她明显是弱者。
  是的,司马虹虹本来想告诉这个女人很多,但是,这一瞬间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自己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生活对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诱惑了。于是,她放低了声音:“没什么,我只是想坐一会儿,咱们都是女人呀,而且,都……爱过他。”她的声音同样在发抖。
  两个人都沉默了,任凭塘火烤着脸和胸脯,巨大的黑影在垂挂着细草的屋顶摇晃。
  只有当周伟沉重的脚步声出现之时,司马虹虹才又说了一句:“过去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一切!”她强调了一切两个字,这包括恨,也包括爱。
  周伟站在草屋的门口,没有再往前走。他等待着妻子或情人的暴怒、斥责、痛骂或骂泣,他必须接受这一切,因为是他造成的这一切。他发现,女人最不容易屈服,也最不会原谅的。
  “伟,我……”杨蓉刚一开口先流下了泪水,她确实太思念他了,以至于不能不伤心。
  司马虹虹低着头,艰难地说:“周伟,你已经伤害过一个女人,不能再伤害第二个了!”
  面对着这两个女人,根本不用比较,就能指出杨蓉比司马虹虹漂亮许多,但周伟却觉得自己必须扑倒在司马虹虹的脚下。
  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和不可解除的负罪感!
  “杨蓉,你能先出去一下,让我和虹虹谈谈吗?我来阿扎一个月了,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周伟依然努力保持着男人傲慢的风度。
  杨蓉眼睛瞪大了,随即眼前一片火光,似乎世界在燃烧,她晕眩起来,身躯在摇摆,狭小的草棚成了一条深远无际的墓道,绝望的灵魂象球一样滚进地狱的顶端。
  “我跟你没什么谈的!”司马虹虹的胸膛在发胀,本来,她是想和他说上几句什么的,但她所领略到他那自私的情感使她封闭住了自己的心,尽管那心要爆炸。“你妻子是从一千多里外找你来的!”
  “我……已经和她离婚了。”
  司马虹虹顿时一愣,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扶住杨蓉,小声说:“你不是要告诉他修路的事吗?”然后鄙视地看了周伟一眼,走出草屋。
  周伟不能去追,曹垛会醒来,筑路工人们会醒来,他不愿意再被痛打。
  而杨蓉一瞬间也清醒过来,她明白司马虹虹临走时告诉她那句话的含义了,用修路方案去感动他,去温暖他冷酷的心,哦,杨蓉真想喊司马虹虹一声姐姐。
  “伟,我理解你对她的感情,我找你来是想看望你,还想告诉你一个修路的方案。”
  “什么方案?”周伟敏感起来,这是他生活中最后一点可以弥补他心灵缺欠的机会了。
  “我在县城听人说你修路的第一个方案行不通,就打听了还有一种可能,从烈士塔经过天落石下,也可以把路修到嘎扎。”杨蓉在撒谎,为了爱而欺骗。她的脸有点发烧,但可以解释成是塘火烤的。
  周伟眯起了眼睛,他想问是谁告诉她的,那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抑制住了这个念头。他不想和杨蓉再有更多的交流,他已经明确表露了对司马虹虹的情恋,就无需再陷入另一个女人感情的塘火中。
  他沉思了几十秒,用惯有的果断拿起日本高聚光手电筒,冲向雨夜之中。在门口时,他想起来说了一句:“谢谢你的演出。”
  杨蓉终于扑倒在自己丈夫充满汗臭和霉味的竹床上,痛哭起来。她觉察到,自己千里觅夫没有任何收获,只是使那把感情的尖刀更深地扎入心窝。
  在他的生活中,她成了多余的人。
  小麂子在山林中孤独地哀鸣了,从山谷那边传回的是无可奈何的哀叹的回响。她在音乐领域里有那样多创造和选择的自由,可在家庭生活中却不能把自己从他身上解开,这就是人人都无法解释的纯属个人的天性,也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她明天就要走了,回省城去,她要苦苦向他父亲乞求,让父亲唤回儿子,或者让省长唤回省电视台的新闻部副主任。
  是的,人都是自私的,也包括自己!
  这就是路,通向嘎扎,通向心灵和永恒之爱的路。本来是泥泞的,狭窄的,象条僵死的蛇,现在则是宽敞的,铺着厚厚的沙石,以后还会浇上沥青的,路的极点是一个有裂口的山峰,那里的积雪正在融化。他获得了理性的解放,得到了爱的复归,于是,渴望已久的、人类最高享受——心灵的宁静来到了他的肉体间,他超越了时间与自我,成为灵魂的真正自由者。那么,他即使是化为溪流,也将永远清澈。
  周伟在通往县城的路上陷入了轻度的兴奋状态中。他用了大半夜时间找到了烈士塔和天落石,公路确实可以从那里通过,可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而曹垛也没有带他到那里勘测过,似乎那里不可能有公路经过。但是,他此时断定,用他的全部知识断定,若不经过祭天台,唯一通向嘎扎的公路只能从烈士塔经天落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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