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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着非常荒诞的梦


               --《潘金莲》遐想录

  大忙时节,排戏丝竹乱耳,改稿案牍劳形……

  瑞雪霏霏,信件随雪花飞到小楼,其中几封来自安徽,是《戏剧界》频频约稿,嘱我笔谈拙作荒诞川剧《潘金莲》的概况。啊!淮河水,逍遥津,我曾应邀而去,以文会友,从前辈那沙到新秀马兰,人杰地灵,给我留下良好的印象。朋友们,久违了,目前尽管百忙,我也得挤出时间酬答安徽盛情。熬夜赶写吧,怎样开篇呢?此剧内容形式皆是野狐禅,笔者并非理论家,只知干实活儿,不会讲大道理。此刻,特别羡慕《在中国万里长城工地上》的作者卡夫卡,他能“传播某种不能言传的东西,解释某种难以解释的事情”。我也学学新招吧,选用一种什么文体,才能活跃地表达自己复杂的思绪呢?我点上一支烟,踱出案头,倚向枕头,窗外夜风习习,催人昏昏入梦……

  忽然,大作家施耐庵奔来眼底,随带梁山一百单五将!

  我纳闷,怎么少了三员女将?

  施(抚髯而谈) 今夕文人论战,武夫助威足矣,妇人不宜抛露面。

  我 啊,在施先生看来,三员女将无足轻重。只因《宣和遗事》、元人杂剧、民间传说早将这三位女性列入梁山谱上,施先生才不得不点缀于《水浒》书中。勉强笔墨,导致她们形象苍白,与先生熟知的唐赛儿、陈素真等风云女杰比较,黯然失色,令人遗憾。

  施 后生小子,读吾巨著,倒是用了一番心思。

  我 童年“拜”读,壮年“攻”读,敬佩先生为农民起义代言,为英雄好汉立传。可惜好“汉”专指男人,英“雄”皆非雌性!恕我直言:施先生轻视、歧视、仇视妇女,在您笔下,女人多数是小人、庸人、贱人、坏人。武松杀潘金莲,石秀杀潘巧云,宋江杀阎惜姣,卢俊义杀贾氏,史进杀李睡兰,雷横打死白秀英;从刘知寨妻子到李鬼老婆,从浔阳歌女到丫鬟迎儿……真是形象地体现了孔夫子名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林冲(插话) 俺家娘子例外,她是一个好人!

  我 别忘了她名叫“贞娘”!正因其坚守贞操,从一而终,施先生才破例写为好人。反之,以潘金莲为代表的一大群妇女,多是不守三从四德,违犯七出之条,酿成滔滔祸水,促使本不打算造反的男人好汉拔刀而起,将坏女人开膛剜心,然后奔上梁山……

  吴用(答辩) 施先生笔伐女人确系太多,不过,正如一些权威评论家所指出:“这是古代文人的历史局限!”

  我 “局限”之说,难以阐明施先生奇特的女人观。请看中外文学史,同情歌颂女性的作家成千上万,信手拈出几例--比施先生更古的白居易、李商隐;和施先生同处元朝的关汉卿、王实甫;在施先生之后的蒲松龄、曹雪芹;以及汤显祖、孔尚任、洪(日方)思、李汝珍等,都是女性知音。为什么历史不“局限”众多的古代作家偏偏“局限”施先生一人?假如潘金莲等妇女形象换在关、王、蒲、曹笔下,定是别具风貌。

  武松(大吼) 叵赖这厮,抛文论古,胆敢替淫妇潘金莲翻案!

  我不! “翻案”二字太简单化了,我是站在今天的角度,重新认识潘金莲……

  施(规劝)此妇盖棺定论,切勿想入非非,君不见欧阳予情之前车覆辙乎?

  施公戟指之处,欧阳老肃然而出,手抚我的肩头,爱护后辈之情,溢于言表。

  欧阳 唉,初生之犊不畏虎啊!本世纪二十年代,予倩也像你这样年轻气盛,写戏替潘金莲鸣不平,因此招来长期非议,使予倩晚年惶惶不安,深深思过……

  我 老人家,我的看法与众不同,先向您致敬,佩服您早年的勇气,思索您晚年的忏悔……

  欧阳 别提这戏了,几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已经给我结论,予情也“自我否定”了!

  我 大文豪郭沫若“自我否定”比您“彻底”,晚年声言焚毁全部旧作!这是违心之谈,扭曲之态。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们不再是盲从的子孙,是独立思考的小字辈。既然剧坛可以据理甄别被鲁迅否定了的《赛金花》,那么,几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一笔“定性”的《潘金莲》,我们又何尝不可重新评价呢?

  欧阳(苦笑) 予倩功过,后人评说吧。

  我 “五四”运动吹响号角,妇女解放问题列入议事日程。反对三从四德,争取婚姻自由的呼声四起,您的《潘金莲》应运而生。以宏观的眼光看,这是顺应时代潮流之剧,而非逆流之作。您回溯古代妇女的命运,并没有停留于祝英台之类艺术典型,那是“千秋美谈”,古今认识出奇地一致。为什么祝英台之类的反封建女性,竟连历朝最封建的卫道士们也跟着叫好呢?这至少说明祝英台式的反抗行动还没有触犯封建婚姻制的根基,还不是“洪水猛兽”吧?在封建社会容许的范围内,人们同情这种单纯而完美的悲剧主角,祝福她们化蝶化仙。然而,却很少有人思索另一幅血淋淋的图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潘金莲式的妇女命运比前者更复杂,更不幸,更值得深思。她们被封建婚姻戕害,被畸形社会扭曲,在苦海中挣扎,在漩涡中沉沦……是罪归“淫妇祸水”,还是罪归吃人的社会?这个问题,欧阳老大胆提出,您提出及时,提得好啊!

  欧阳 啊,你竟一反众议,充分肯定《潘金莲》问世的特殊意义!

  我 对,您所提出的,不仅是古典小说中一个人物形象的评价问题,乃是生活中一大群潘金莲式妇女命运的社会问题,振聋发聩,难能可贵。老前辈,遗憾的是您的答案不够准确,开掘出了岔子。囿于历史条件,您没有、也不可能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去重新认识潘金莲,而是像当时文艺作品的通病一样,站在布尔乔亚个性解放的立场反封建,带着弗洛伊德性欲至上的色彩去为潘金莲翻案。您过度赞扬潘金莲对武松的单恋,把她塑造为东方莎乐美,甚至给人以“妇女解放前驱者”之感了!

  欧阳 予情当初写作《潘金莲》,确是始于同情,终于歌颂!

  我 后辈今日再写《潘金莲》,则是始于同情,终于惋惜!打个譬喻:同样一个潘金莲,同样的遭遇,施耐庵是全用俯拍镜头,鄙视淫妇之恶;欧阳老是全用仰拍镜头,抬高叛逆之美!后辈我是在俯仰之间,把人物置于光怪陆离的社会背景下,视其性格发展的不同阶段,该仰时则仰,该俯时则俯,该同情就同情,该赞扬处也赞扬,该惋惜时就惋惜,该谴责时亦谴责。反思“这一个”古代贫家女儿是怎样走上谋杀亲夫的道路,引出了一系列联想……

  欧阳 联想到什么?

  我 当代婚姻家庭问题!

  蓦回首,一卷歌星影星大挂历飘然出现。最后一页是伏案写自述的电影女星,标题《我的路》。啊,这是四川老乡刘晓庆!

  我(揉揉惺忪睡眼,和老乡摆起“龙门阵”来) 喂,成都姑娘,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刘(用四川话回答) 故乡人硬是“麻辣烫”哩!我没有得罪过老乡们,咋个那些关于我婚姻的流言蜚语,多是从四川人嘴巴里加油添醋传出来呢?

  我 世俗偏见,由它说去,绝大多数四川老乡是引您为自豪的。天府之国出了您这位有个性,有思想,有才华,有成就的女强人,使蓉城增光,为巴蜀添彩。我们不仅夸赞您艺术上的追求,也祝贺您生活上的幸运。

  刘 幸运?你是指我挣脱了不幸的婚姻吗?

  我 是的。您幸运,这是一代妇女的幸运。进步的时代,保障了妇女婚姻自由。您们没有重复阮玲玉、艾霞式的自杀悲剧,更不会陷入潘金莲、花金子式的杀人悲剧。她们的痛苦对比出您们的甜蜜,封建婚姻制的万恶反衬出共和国《婚姻法》的宝贵。这是金子和仇虎在《原野》上引颈而望,望之不见的“金子”时代,是潘金莲式妇女在三从四德桎梏下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自由天地。一首民歌唱出了妇女心声:“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多少年啦多少代,盼着那个铁树把花开……”是啊,铁树开花了,随着政治、经济的巨变,中国产生了崭新的《婚姻法》,宣判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鸡犬也要共白头”之类封建信条的死刑,写上了“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闪光大字。鉴于生活中确有一些非常不幸的婚姻存在这一铁的事实,法律制定了克服不幸、解除痛苦的离婚条款。先进的法制社会为您们签发了通行证,同时,您们却遭到了人们“道德”上的谴责和谩骂。登高一望,这种“道德”表面冲着您们,实质是冲着为您们撑腰的“后台”--《婚姻法》!

  刘 老乡,你这一家之言尖锐!

  我 旧道德披上新外衣,特征是:不对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把妇女解放视为“性解放”!把变相的嫁鸡随鸡论视为“美德”!把合法离婚和违法重婚一锅煮!把多数自愿白头偕老的佳偶和少数不愿白头同苦的“错偶”一刀切!把正确的一夫一妻制曲解为极端的“一夫一妻终身制”!要求妇女格守分明非常不幸的婚姻,竭尽愚贞愚节,不惜以这些妇女终生痛苦为代价,去保持五千年古国的“优良”传统!你们这些女强人尚且遭受舆论压力,何况一般妇女,更何况农村妇女?在山区,在角落,封建观念依然根深蒂固,违背《婚姻法》的怪事多着哩。包办婚姻、买卖婚姻造成了多少武大郎和潘金莲式的不幸配偶?戕害了多少姑娘?又扭曲了多少弱女啊?妇女解放问题,仍应列入八十年代议事日程。基于此,我的荒诞川剧《潘金莲》破土而出……

  一串笑声打断我的独白,回头观看,并非四川老乡,却是异国同行,手捧剧本《秃头歌女》。啊,是法国荒诞派戏剧代表人物尤奈斯库·欧仁!

  尤 哈哈,荒诞川剧引起我的兴趣。亲爱的中国朋友,告诉我,你的戏是怎样“荒诞”?

  我 先生,拙作是由于内容极其特殊,需要一个荒诞不经的形式,否则很难表达主角的是非。潘金莲是家喻户晓,古有定评,今有异议的艺术形象。在我笔下,她从单纯到复杂,从挣扎到沉沦,从无辜到有罪,变化甚大,首尾判若两人。何处该赞扬?何处该同情?何处该惋惜?何处该谴责?站在不同角度的观众,各有不同的认识。许多观众对她成见太深,如照通常写戏那样,单靠角色自己的言行,实难消除观众偏见,作出公正裁判。“特例”之戏,需要画外音补充,局外人辅助,既配合剧中角色行动,又转述各种观众心声,将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议转化到台上来公开争论。于是,古今中外众多人物集于一台,形成荒诞奇观!

  尤 有趣,你搬来了哪些女士、先生?

  我 武则天跨朝越代而来,安娜·卡列尼娜跨国越洲而至,贾宝玉从《红楼》奔来,小红娘从《西厢》飞出,《水浒》作者现身说法,《花园街五号》女记者莎莎代鸣不平,现代阿飞哥们趁势起哄,七品芝麻官束手无策,人民法庭女庭长评说古案……各路来客,不止是站在戏外叙事抒情,并且跳进戏中,和剧中人交流感情,比较命运,展开冲突。例如:现代阿飞与西门庆合伙,红娘与景阳同老虎对话,莎莎偕潘金莲游街,施耐庵指挥武松杀嫂,潘金莲求武则天作主,安娜携潘金莲卧轨自杀……如此荒诞无稽之戏,中国戏曲史上似无先例?形式出格,所以标名荒诞川剧。

  尤 明白了,中国朋友这出“荒诞川剧”,与我们西方“荒诞派戏剧”的本源宗旨不同。

  我 你们的“荒诞派戏剧”是以存在主义哲学为思想基础,以荒诞形式表现荒诞人生,得出荒诞结论--人与客观世界脱节,人与人不能沟通,人对世界无法理解,无能为力,无所适从;过去、现实、未来,总而言之,荒诞万岁!对不起,拙作的“荒诞”宗旨与你们相反。我是运用“满纸荒唐话,一把辛酸泪”的艺术辩证法写戏,以跨朝越国的“荒诞”形式,去揭示人与社会的密切关系,历史与现实的内在联系,现实与未来的必由之路。结论是--历史悲剧不可重演,妇女要解放,人类要进步,社会要发展!尊敬的外国朋友,您有您的“荒诞”宗旨,我有我的“荒诞”内涵,反正“荒诞”二字并非西方专利品,咱们各施各教吧。

  尤 那么,你这出荒诞川剧,难道与我们的荒诞派戏剧、现代派文学毫无关系吗?

  我 不然,有关系。宗旨虽然不同,但你们的某些艺术手段不妨借鉴。我坚信鲁迅的拿来主义,拙作除了大量汲取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之外,也“拿来”了一些现代派手法。比如“自由联想化”,我赋予潘金莲潜意识的跳动性和随意性,以多层次结构,多角度叙述,联想,对比,意识狂流,瞬息万变,来表现潘金莲这个非英雄人物的变态心理。在塑造典型形象的同时,加强思辩色彩,作者不再隐蔽自己观点,有意通过许多“代言人”来表现作者自我。力求思想与形象同步,达到欣赏与思考并举的审美目的。请您细看拙作,对照一下文略特的长诗《荒原》,诗中古代圣杯的传说和当代生活画面互相穿插,贯串全篇。我这古今交错的川剧,是否与《荒原》有点移花接木的关系呢?请您再分析《潘金莲》的总体艺术构思,这里边是否还有一点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子呢?

  尤 魔幻现实主义,我艺术上的邻居。怪异的《百年孤独》!荒诞的《佩德罗·帕拉莫》!

  我 对,它既是荒诞派的邻居,又离现实主义不远,它是现代派文学中比较面向人生的派别。啊,我班门弄斧了,请您检验一下我的学习心得吧--魔幻现实主义根植于拉丁美洲民间文学的土壤中,又吸收了欧洲文学的营养,把现实主义传统和现代派创新结合起来,惯用荒诞手法去反映重大的社会问题,揭露尖锐的社会矛盾。完全打破生与死,时与空,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妙在“变现实为梦幻而不失其真”。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潘金莲》从总体上打破时空、生死、古今界限的“狂想曲”,正是“拿来”了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些表现手法。如果说,魔幻现实主义是在现代派与现实主义之间架了一座桥梁,那么,我想在魔幻现实主义与中国戏曲之间搭上一块小小的跳板!

  尤 好!戏剧的“丝绸之路”,需要成百上千的骆驼。祝愿驼队穿梭,驼铃交响……

  我 那就可能实现梅耶荷德的预想--东方戏剧和西方戏剧的巧妙结合!

  尤 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中国式“荒诞”剧!

  我 本人是一戏一招,此戏“荒诞”,下个戏也许一本正经,更无意号召他人也写跨朝越国之戏。拙作探索而已,若精神尚有可取之处,敬请同行举一反三。唉,中国戏曲不景气,使人忧心忡忡。如何振兴?理论上有待百家争鸣,实践上更须百花齐放。

  尤 贵国观众将会怎样评价你这一朵野花呢?我请尤奈斯库先生到剧场看看……

  尤 哈哈,连场爆满,观众踊跃,青年特别欢迎……谁在皱眉?啊,批评家说话了--

  人声 这算什么戏?内容为偷人养汉辩护,鼓动女人都回家杀丈夫!形式嘛,不是标准的荒诞派戏剧,糟!倘若标准了就更糟--那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戏剧流派呀!盲目追求时尚,搞生意经,没有一点“艺术”。我们要的是精品,是杰作,是永垂不朽的保留剧目!大家都像《潘金莲》这样搞“荒诞”,无助于戏曲革新,反会加速戏曲衰落!……

  好险!加速戏曲衰落的责任,将由我辈承担,闻言丧胆,梦中惊醒,不知东方既白!
                         198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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