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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开饭馆?”“是酒店!”“都一样。……谭马,不跟我一起干可以,但不能就这么改行了吧!”谭马停住了正在收拾铺盖的手,仿佛被击中似的,一屁股坐在了乱糟糟的床上,半晌才又说:“……老钟,我佩服所有执著的理想主义者,但我不是。”
  “你很有才华……”
  “别再误导我了。编软件吃的是青春饭,跟那些跳舞的差不多,多数人都得在三十岁之前惨遭淘汰。少数、个别能跳到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都是些人精儿、人尖儿,比如你。都说三十而立,我已经三十一了,当立不立,就该重新选择重新定位。”
  “你本科读的是计算机,研究生也是,读了这么多年,学了这么多知识……”“读书学知识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一天能转换成另一种可见的形态,比如金钱,比如地位。简洁说吧,我渴望及时投身到现代生活中去。”
  “我理解你……”
  谭马摇摇头:“你们这种男人,不可能完全理解我。”
  “我是……哪种男人?”“就是那个,明,高大啦,英俊啦,男于汉吧。像我这种净高—米六三,毛重六十公斤的,我前老婆讲话了,令她‘根本找不到男人的感觉’……在这个事情上我屡屡失败,光你知道的,”他一笑,“就有两起了。所以这次对于她,我推有加倍珍借……”
  钟锐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黄昏渐渐过去了,屋里一片膜陇,两个男人谁也没想起开灯,相对坐着不说话。许久、谭马说:“想办法把乔轩挖来吧,他比我捧……帮他弄套房子,他的弱点,就是房子。”
  许久,钟锐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话。干得不顺心了,回来。”
  谭马攥了攥钟锐的手。
  谭马走了,看着他留下的光光的床板,回想起同喜共忧的日日夜夜,一种做人的受挫感深深笼罩了钟锐。谭马不仅是他工作上的左膀右臂,还是他的朋友,现在却义无反顾地弃他而去……
  电话响了,钟锐拿起电话,是丁丁。丁丁一听到他的声音,“哇”地哭出了声。他害怕,妈妈有事出去了,不在家。家里停电了,“特别特别的黑!”钟锐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钟锐飞快地开着车出去了,恶劣的心绪越发恶劣。
  ……钟锐一步三个台阶地向十层楼上跑,还差着一层楼呢,他就听到了丁丁嘶哑的哭叫。好不容易到了家,他还进不了门,门让晓雪从外面反锁上了。他大口喘着气,隔着门,指挥丁丁从床头柜独屉里拿出另一把钥匙从门底下塞出来,才得以打开门。
  门切口一打开,丁丁就扑了出来,拱在他的怀里哭诉:“爸爸!刚才屋里有好多妖怪冲着我做鬼脸!”钟锐紧紧接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小儿子,心疼、内疚、愤怒,几乎令他窒息。
  丁丁睡着了,睡梦中还紧紧地抓住爸爸的一根手指头。
  有开门声,接着是向这边走来的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坐在丁丁床边的钟锐动也没动。
  晓雪被坐在黑暗中的钟锐的身影吓得叫出了声,惊动了丁丁。
  “爸爸。”丁丁在睡梦中嘟噜了一句。
  “爸爸在!”“钟锐!你怎么进来的?……吓死我了。”晓雪松了口气,转身出去放包换鞋。
  钟锐把手小心地从丁丁的手中袖出来,起身跟出去。
  晓雪举着一根蜡烛,来到客厅。
  钟锐站在客厅门口:“你去哪了?”他的口气令晓雪反感。
  “有事。”
  “什么事?”“跟你无关。”
  “但跟我的儿子有关!他一个人待在黑洞洞的屋里,他吓坏了!”
  晓雪觉着有些理亏,忙解释道:“以前我每次定前都给他统好,到点他就上床睡觉,都没有过什么事……今天设想到会停电。”
  这么说她晚上经常出去。她可以出去,应当出去,一个三十来岁的单身少妇,应当有用于自己的时间和生活。但是,前提是,她首先是孩子的母亲!“你什么都要想到,因为他刚五岁!还把他反锁在屋里,亏你想得出来!要是失火了怎么办?救颧救不出来!……晓雪,谁也没逼着你带这个孩子,你要觉着孩子妨碍你了,就说话。”
  晓雪不屑与他多说:“说完了?说完了你就走吧,我要睡觉了,明天我还得早起。”
  “我不走。”见晓雪不明白,钟锐又说,“你走。”
  “什么意思?”“我来带丁丁。”
  “你?”“我!”“孩子是归我的……”
  “那是为了让你带好他,既然你带不了他,我来带。”
  就在这时来电了,房间里顿时一片通明。
  晓雪看着他,轻蔑地一笑,起身走开了。
  卫生间,爷俩挤在一起洗漱。丁丁笨拙地扭开牙膏盖,往牙刷上挤牙膏。他没有对准,牙膏掉到池子里了。他再挤,一挤有一寸长。
  站在旁边剃须的钟锐叫道:“哎,不用这么多!”丁丁解释道:“要不不容易放到牙刷上。”
  “你平时都这么干吗?”“平时都是妈妈给我挤的。”
  “惯坏了!如今的孩子一个个都给惯得生存能力低下。丁丁,对不准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看爸爸。”
  钟锐拿牙膏直接挤到嘴里,然后用牙刷照样刷出一嘴的白沫来。丁丁仰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比佩服。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钟锐边往嘴里塞吃的边在凌乱不堪的桌上扒拉着找什么。他找不到,就叫:“丁丁,我的刮胡刀哪去了?”
  “不知道。”
  “昨晚上不是你玩了吗?过来,给我找找!”见丁丁没过来,钟锐就边叫着边向丁丁的房间走去,“丁丁!”丁丁居然还躺在床上!“怎么还没起来!”钟锐吼了起来,“你看看都几点了!”“我穿什么衣服呀?”钟锐“嗨”了一声,拿起丁丁扔在地上的衣服:“这不是吗!”丁丁接过衣服就往身上套。钟锐说,“等等!”他要回衣服看了看,“你这还叫衣服吗?简直就是抹布!才穿了两天怎么就能弄成这样?”他把衣服扔在地下,拉抽屉就去找衣服。抽屉里再没有衣服了,他又问丁丁:“你的衣服呢?”“我看见你给放进洗衣矾里了。”
  钟锐又“嗨”了一声,去洗衣机里找。他姚了半天,从洗衣机里挑出件相对干净的,“这件还好点,凑合穿一天,晚上咱们一块儿洗。”
  丁丁倒不在乎,接过衣服就穿上了。
  钟锐在丁丁的床边发现了剃须刀,赶紧拿过去刮胡子。
  “爸爸,妈妈干什么去了?”“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问她忙什么!”丁丁强调地说。
  “忙她的事。大人要有大人的生活,懂不懂?”“是不是以后你们俩轮流着管我?”“不是。以后就爸爸管你。”
  丁丁叹了口气,“我还是想跟妈妈过。”
  钟锐瞪起了眼睛,“因我过不好?”“妈妈在家,屋里就不这么乱。”
  “哟,还有脸说这个,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钟锐三把两把帮丁丁穿好衣服,拉着他,拿起自己的包就向外走。
  “快快快!咱俩今天不能再迟到了!”他们开门出去,又“砰”地关了门,留下一屋于的凌乱。
  夕阳西下,钟锐牵着丁丁的小手,从幼儿园走出来。
  “明天我可不想再听到老师批评你!”“老师不公平!”“是谁中午睡觉咬吕思航的大脚趾头来着?”“是他先用脚踢我的脸!”“他踢你脸你吃亏,你咬他脚趾头还是你吃亏……”
  油热了,“哧拉!”晓雪把肉片倒进去翻炒。她搁上葱姜蒜、倒酱油料酒、加糖,再放上切好的土豆块和大白菜,倒点水,炖得差不多的时候,放粉丝。这是妈妈最爱吃的一道莱,受妈妈的影响,陶雪也爱吃,受她的影响,了丁也爱吃。白菜是晓雪回家的路上买的,一毛二一厅。一百斤以上八分钱一厅。又到了贮藏大白菜的季节了。
  妈妈下班回来了。“谁在家?”“我。”晓雪答应着迎了出来。
  “饭都做了!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今天结业。”
  这一段时间,晓雪同时在微机入门和电算财会两个学习班学习。微机入门晚上上课,电算财会白天上课,时间上不冲突。
  应聘屡屡失败使晓雪感到了自己的落伍,她明白了,要想生存,要想生存得好一些主动一些,惟一的出路是补充自己。那天夜里因丁丁跟钟锐吵崩后,妈妈帮她下了决心:为了丁丁,也为了她的学习,就让钟锐带一段孩子。
  饭菜上了桌,冒着热腾腾的暖意和香气。
  “妈,待会几我回去一趟拿衣服,明天参加方达公司的面试。”方达公司是一家著名的高科技民营企业。
  “顺便跟钟锐谈谈,谈谈你这段的活动和下一步的打算……”
  “不谈。我受不了他那个居高临下础础逼人的劲儿。”
  “他是丁丁的父亲,下一步不论怎么样,你都需要他的支持。”
  “下一步不论怎么样,丁丁我带!”“依我看,让他再带一段丁丁不是坏事。”
  “还让他带?上次丁丁回来你不是没看到,孩子都瘦了!”“正是‘抽条’的年龄嘛。没什么病,精神好,食欲好,就可以了。”
  “瞧丁丁身上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还有耳朵后面的泥儿,指甲都刮得下来。”
  “你这次应聘如果成功,就面临着初到一个单位的适应和稳定;如果不成,还得继续努力。就算你带丁丁,就能保证事事周全?”
  晓雪不说话了。
  “晓雪,就是为了丁丁,你也得咬牙坚持下去。单身母亲的孩子,尤其需要母亲的自立和强大。你不仅仅是他的支校,更是他今后做人的榜样……”
  晓雪若有所思。
  钟锐插上洗衣机电源,打开水笼头,开洗衣机开关,然后利用这时间把内外衣分开。他先把内衣放进洗衣机里去,再放洗衣粉,整个动作迅速熟练一气呵成。洗衣机洗衣服时,他又系上围裙去洗晚餐的碗。
  丁丁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给你!老师发的。报班。”
  “报什么班?”“你自己看吧,老师说最好每人都报。”
  钟锐看了一遍:“你是想听老师的话还是想报班?”“也想听老师的话也想报班。”
  “报钢琴班。你正好有钢琴,省得再买别的了。行不行,钢琴班?”丁丁说他无所谓,钟锐正想训斥他,门铃响了,是晓雪来了。
  丁丁大叫着妈妈扑过去。晓雪摸着丁丁的小脸,对钟锐说:“我来拿几件衣服。”停一下,她又道:“方达公司通知我明天去面试。”
  “方达?!”晓雪从他的反应中看到了意外,还看到了……关切。这关切令晓雪一阵温暖。
  “我想试试。”她犹豫了一下,“最近参加了一些有关培训,……这段时间幸亏你帮我,带丁丁。”
  “是这样!怎么一直不告诉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钟锐性急地:“能不能行都应该告诉我!”他忽然醒悟到什么,半自嘲地:“毕竟,我还是丁丁的爸爸嘛。”
  晓雪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她索性就不说了。
  “面试准备的怎么样?”“紧张。还有,穿什么衣服好?”“我招过人,我有经验,我来给你当参谋。”
  二人来到卧室的衣柜前,钟锐帮晓雪向外拿衣服。
  晓雪接过一套,习惯地解身上衣服的扣子。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手。几乎是同时,钟锐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他尴尬地笑笑:“我在客厅等你。”说着走了出去。
  钟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晓雪穿着一套老式的灰色西装出现在门口。钟锐摇摇头:“太古扳了。”
  晓雪又换了一套她常穿的蓝绿色短外套。
  “太随便了。”
  这是一件自己织的毛衣外套。
  “绝对不行。”
  晓雪拽着最后一套衣服的衣襟:“会计师不是女秘书,就是要显得稳重些。”“稳重不等于老气。”
  “算了就这么着吧,人家关键还是要看你的实力。”
  “在了解你之前,人家先看到的还是你的包装!去,再去换一套。”
  “没有了。”
  “你就这么几套衣服?”“你以为我有多少?”“……对不起。”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静得丁丁从别的屋里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丁丁,走,咱们陪妈妈买衣服去!”夜里下霜了。清晨,房顶、台阶、无人走过的路面,都蒙着薄薄的一层白。
  晓冰打着哈欠走出自己的房间,一眼看到站在客厅里衣镜前的晓雪,把哈欠咽了回去。晓雪上身穿一件黑白小细格西装,下面是一条纯黑色呢裙,一双套着丝袜的笔直的小腿下,是漆皮头的半高跟黑皮鞋。她还薄施淡妆,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看上去成熟而又年轻,沉稳而又富于活力。
  “哇!”晓冰叫了起来。
  “好么?”晓雪回过头来问。
  “在哪买的?”晓雪还真记不得是哪个商场了,昨天晚上,钟锐开车带着她和丁丁转了好几个地方。
  “他帮着买的。”
  晓冰一时没明白“他”是谁,待弄清楚后,不由得细细研究起姐姐的脸。何涛出事后钟锐鼎力相助,那些同悲共泣的日子使她对她的前姐夫生出了一种骨肉般亲近的情感。
  但是他对姐姐有过深重的伤害。晓冰想从姐姐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晓雪推开那扇蓝色玻璃幕墙大厦富丽堂皇的大转门,走了进去。她在三位招聘者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提了很多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是:“你对本公司有什么要求?”“现在提要求还早了点,”晓雪谨慎地斟酌着词句,“我只是有一个问题。”对方静待着她说下去。“我做过多年的财务工作,我想知道,在你们这样的民营公司里,会计面对的是财务制度还是诸位老总?”对面几个人感到意外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说道:“会计应当面对什么,在我们公司他就会面对什么。”
  晓雪走后,他们把她的简历单放在了一个地方。
  家里没有人,丁丁的小熊躺在地上。晓雪把它拿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他带丁丁出去玩去了?该回来了。晓雪走进厨房,统莱,做饭。回来的路上,她顺便买了不少菜。饭做好的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丁丁和钟锐错落有致的脚步声,还伴着丁丁尖细的童声。她赶快走去开门。
  “妈妈!……妈妈、老师说我……”丁丁转头问爸爸,“老师说我什么好来着?”“音乐感觉。”
  “妈妈。老师说我音乐感觉好。我们今天学五线谱了,你知道五线谱吗?‘五条线,四间房,高音谱号站一旁’……”
  钟锐笑着对晓雪道:“我们学钢琴去了,今天是第一天。”
  “你能行吗?听人说,孩子练琴是练家长呢。”
  “试试看。通过这段实践,我发现我还真是有一些能力。”看到晓雪眼里闪炼着的笑意,钟锐不得不承认道:“是,带一个孩子不容易,比整一个公司还难。”他咳嗽了一声,“以前,一直是你一个人……”
  晓雪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回忆,不想伤感:“洗洗手,吃饭吧。”
  钟锐的目光黯谈了。晓雪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晓雪今天来,是有事要跟钟锐谈,她本能地觉着这事跟钟锐谈最合适。她被”方达”录用后,有两个去处可以选择。一个是总公司的财务部,去那里工作单纯,收入稳定,可以按时上下班。
  钟锐聚精会神地听着,“挺好。为什么犹豫?”“就觉着那不跟以前一样了吗?除了钱多一点。”
  “不会一样的。这个先不说,再说说另一个单位。”
  “那是个钢制办公家具公司,中日合资,是‘方达’最差的单位,日方总经理和中方副总经理都已经换了几任,亏损近百万元。我去了,除要干会计的活儿还要给那个日本老总做翻译,全天候。就这么干,工资能不能按时发下来都没有保障………可他们希望我去,说我懂会计,口语好,做事稳重——这都是他们的话闷——我也不好太什么了,就……”
  “就答应了。”
  “是,头脑发热,心血来潮。”晓雪不无自嘲地,“昨天去看了看,心都凉了,到处冷玲清清的,工人们也懒懒散散……”
  “先别急着后悔,万一你真行呢?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再去财务部。又不是没有退路,你怕什么。”
  “我觉着我不行。”
  “我觉着你不一定不行。”晓雪看看钟锐。钟锐的目光十分认真,“你看,你第一步走得多棒!再往前走走看,嘱?要是叫我选的话,我绝对不去财务部——与其给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是我做事的原则。当然,你和我不同,一个女人……不过,也没什么嘛,丁丁有我,你尽可以不必把这个因素考虑在内……”
  晓雪专心地倾听着。
  “要靠工厂的形象和产品的性能、质量尽快打开市场!”一个满脸坑洼的粗矿汉子说。
  “这不用说,谁都知道。”一个小白脸儿顶他。
  “知道为什么不做?”“怎么做?做广告?广告需要钱,可我们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眼看要吵起来了,戴着金边眼镜的日本老头、中岛总经理摆摆手,宣布休息。晓雪做了翻译后,人们都起身走了。那粗犷汉子没走。晓雪本来也想出去的,后来看到了一动不动显得孤独的汉子,出于女性的细微体贴,她又留下了。他是刚调来不久的中方副总经理,姓郑。这个单位的人欺生。
  “郑总,我觉着体的想法挺对的。”晓雪安慰他。
  “是对,可惜行不通,在这里。”
  “我妹妹替人搞过上门直销,把产品宣传单或者产品直接送到用户家里。我觉着这个办法我们也可以用一下。做不起广告,把咱们的产品样品拍成照片,送给客户看总可以吧?……”
  郑总聚精会神地听着,“可以呀!所有的办公大厦和写字楼都是我们潜在的客户,咱们见楼就钻。一百家哪怕能成一家,几十万元的订单就可以到手了。现在只要有一笔几十万元的款项,我们厂就能够起死回生了……”
  看到自己的意见被认同,晓雪笑眯眯的很高兴。她没想到,郑总接着会说出下面的话来:“我说,这事你去好不好?”“我?不行不行!厂里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也得有合适的!”“我怎么就合适了?”“说实话,我因宁愿我能去,我非常想亲自告诉客户,钥制办公用品有多少好处。可凭我这模样儿,晚上上街人都躲着走,打个‘的’大白天的司机都不让坐在前面。我能拉来客户?你去吧,谁让你天生长着一副好人样呢?”晓雪有些心动:“可是,中岛怎么办?我是他的翻译。”
  “他会同意的,他也想让厂子好。他就是没有管理经验,在日本,他只是个技术很好的者工人,再加上语盲不通,不了解中国国情……”
  “为什么不能换一下?”“这是日方的安排。这个厂,用的主要是日方的投资……不说这个了,夏晓雪,认明天开始吧,我那辆夏利认明天起归你使用,如何?”“……给我一些有关产品性能方面的资料,我得准备好用户可能提出的所有问题。”
  丁丁坐在钢琴前,钟锐哈着腰坐在他旁边,对照着笔记本指导他:“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手在琴键上应当是这样的。”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看到了吗?手心里要像是时刻抓着一个球。把手拿上来试试。虎口要打开……小手指比其他指头短,要立起来……老师说手心里要像是抓着一个球!你这么塌塌着,能抓住球吗?………弹!刀,来,米,发,梭!”丁丁轻蔑地看了爸爸一眼:“这是来,米,发,梭,拉!”
  钟锐趴到五线谱上,用手指一格一格地数了数。丁丁说得对,他颇意外地看了丁丁一眼,但仍不失家长的威严:“弹吧……你现在的关键不是视谱,是手形!”丁丁弹琴。钟锐一会看看笔记本一会看看丁丁。他又认为丁丁不对了:“停!……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那你弹一个。”
  “是你学琴还是我学琴?”“那你还不如我呢凭什么管我?”钟锐气得根不能揍这个小子一顿。
  钟锐在厨房里做饭,一边仍监督着丁丁练琴,琴声一停他就叫“怎么不弹了!”琴声再起时他就很满意。他正在做意大利面条:先把圆葱育擞炒炒,再放上切好的火腿,加上水;水开了下面条,最后浇上点番茄抄司;饭菜一锅就出来了,色香味俱全还有营养。
  琴声又停了,钟锐充满威胁地:“丁丁!”仍没有琴声,钟锐大步走出厨房,正好看到丁丁。没容他开口,丁丁甚是得意地说:“小姨来了!”他话音刚落,晓冰出现在丁丁身后。
  “晓冰!”钟锐非常意外,“没吃饭吧,来来来,一块吃,尝尝我的意大利面条。”
  丁丁叫起来:“又吃意大利面条!难、吃!”晓冰笑了起来。钟锐瞪丁丁一眼:“你练你的琴去,小姨来跟你没关系!”丁丁快快地走了。
  片刻后,听着琴声响起来了,钟锐这才转过脸来,自嘲地,“这孩子,惯得没个样子了,真让我费心。”
  “行啊你现在,姐夫。”从何涛出事,钟锐又重新在她们家出现以后,晓冰就开始对钟锐沿用以前的那个称呼了。
  “那是!这个家现在我是一把手!看看,你到处看看,看看我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当这个一把手,不容易……”
  晓冰四处看看,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一堆已经干了的果皮钟锐不好意思了,弯腰把水果皮胡噜到掌心里,说:“当然,也不是说就十全十美了……你这么晚来,有事儿?”“跟你告别。”
  钟锐吃了一惊。何涛死后,晓冰决定出国,他本来以为她不过这么一说,等缓过一段时间,她就会算了,不料她真的要走。
  他喜欢晓冰,疼她,视如自己的亲妹妹。但事已至此,他不想流露伤感,便笑着说:“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开车送你。”
  “……有人送。”
  “谁?”“……沈五一。”
  钟锐的心沉了沉。如果晓冰真的是他妹妹,哪怕仍是他的小姨子,他也一定会对这件事加以阻拦的。沈五一年龄比晓冰大近一倍呢,这姑且不说,别的方面,除了有钱,他哪里配得上晓冰?但关键的问题是,晓冰不是一个贪钱的女孩子啊。那她为了什么?
  “晓冰,沈五一……”
  晓冰飞快地打断了他,“他是好人。他帮了我很多忙。就连我结婚买的那些家具,都是他帮忙买的。这次出国,又是一大堆的事儿……”
  “怎么不告诉我?”“你们都忙。还有,去澳洲的机票钱,也是他垫付的。他还给我买了很多东西,都是些必需品。我没有钱,所有的钱,包括卖家具的钱,都给何涛的爸爸妈妈寄去了。我妈妈是工薪阶层,你最近也不顺。但是我又必须出去,要不,我忘不了!……”
  钟锐的心在胸腔里隐隐作痛。
  “晓冰,你打算跟他,”他停了停,“到什么程度?”晓冰踌躇着没有立刻回答。那天,当沈五一把机票和证件交给她时,她曾跟他说:我们结婚吧。他微微一震,片刻后才回答道:不必。所有的钱,都算我借给你的。晓冰说缺钱的人多了,你凭什么单单借给我?他反问,所以你提出结婚?夏小姐,结婚不是儿戏!晓冰告诉他,我现在很理智。他说他需要的是感情,是跟他朝夕相处生儿育亥白头到老的那种感情。晓冰有些生气了,说你不能要求别人没有的东西!沈五一一句话就把她噎了回去,他说:我没有要求你。晓冰没话了,好半天才说,到那边后,她将边打工边学习,挣钱还给他。他说很好,我等着。
  他拒绝了她的建议,但是她仍不想欠他的情儿。她想:即使将来还钱,现在她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她已经决定了她的偿还方式,但这无法对钟锐说,她难以启齿。
  她转移了话题。笑嘻嘻地,她说:“哎,姐夫,该说说你们了吧。”
  钟锐警锡地:“我们?我们是谁?”“别装了。看你们最近的迹象,好像还有戏嘛。主动点好不好,你是男的。”
  钟锐同样笑嘻嘻地回答:“我是男的我清楚。问题是,我认为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
  “跟你说正事呢,严肃点行不行?”“嗬,我们晓冰真的长大了,也知道严肃了。”
  晓冰生气了:“不跟你说了,走了。”
  “晓冰!”见晓冰站住了,钟锐走过去,双手扶任她的肩,让她面对自己,”我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多关心一下自己,去一段时间就回来,让我们早点看到早先那个快快乐乐的晓冰,嗯?”晚饭早吃完了,但是母女三人围着桌子坐着谁也不动。晓冰看了看表,开始动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
  妈妈说:“先放着吧!”晓冰住了手。妈妈又说,“今晚还是住在家里吧,你给你同学打个电话。”
  “不保险,妈妈!”晓冰又转对姐姐,“我同学家离机场近,飞机是一早的………再说东西都放在她家了。”
  妈妈不说话了,眼睛红了。晓冰从背后一把搂住妈妈,泪水一串串落在妈妈灰白了的头发上。晓雪把脸扭向了一边。
  融雪结成的冰在清冷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姐妹俩紧紧挨着走在马路边的人行便道上,鞋踏着冰雪,“咯吱咯吱”地响。
  “打个车吧。太晚了让人家等着。”又走了许久,晓雪开口道。
  晓冰更紧地挽住姐姐的胳膊,“不!”停了停,她又道:“其实,我是去沈五一家。”
  晓雪诧异地站住了。晓冰挽着她继续走:“怎么啦?他不是坏人。”
  “可他是男人!”“他的心思我知道,无非是想做最后的努力,把我留下。他没有别的意思。”
  “他为什么不肯同你结婚?”“他结婚是为了有一个稳定的家,但我却不能不走。”
  “不行!住在他那,我不放心!”“他还能把我吃了?大不了——”她任了嘴,无所谓地一笑。
  晓雪责备地:“晓冰!”晓冰不笑了,“咯吱咯吱”,鞋踏着冰雪。许久,晓冰又说话了,声音飘渺。
  “你信不信姐姐,我还没有过那方面的——经验?”晓雪楞了几秒钟,才明白了晓冰的意思。她看看晓冰,晓冰仍看着前方,“……曾经想象过,想象中的那个人总是模糊的。一旦具体起来,具体到哪个人身上都会让我觉着不堪,直到,直到遇上了何涛……”
  她的声音哽住了。又走了一段路,晓雪才说:“晓冰,真羡慕你……我不是不知道思念爱人的痛苦,但你知不知道什么比这更痛苦?”见晓冰看着她,晓雪告诉她:“无、可、思、念。”
  晓冰一震,再无话。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短短长长。
  沈五一在客厅里看电视,晓冰穿着淡黄色的真丝睡裙从卧室里出来,来到沈五一身边。她的手脚发凉,全身止不住一阵阵地发抖。她极力克制着,不让这战抖透露到声音里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
  “你去睡。我再待会儿。”沈五一仍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画面。画面上,一个人把手中的汉堡包砸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于是另一个满脸红红绿绿,夸张地刚嘴大叫。编导者意在搞笑,却搞得看客神情冷漠。”
  “明天还要早起……”晓冰陪着看了一会,又说。
  “不会耽误。”
  晓冰咬了咬牙,“我睡觉怕吵……”
  沈五一大拇指一按,关了电视的声音。
  晓冰向卧室走去,她进了卧室,关上门,然后上了床。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走近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打开了,晓冰赶紧闭上眼睛。
  “拿着,卧室的钥匙!”沈五一说。接着,“哗啦”一声,他把串在一起的三把一样的钥匙扔到了晓冰的床上。门“咔”地关上了。
  沈五一大步走进卫生间,也不脱衣服,就打开冷水淋浴“哗哗”地冲。冷水很快浸透了衣服冰透了肌体,却仍然无法浇灭他体内熊熊燃烧的欲望的火。他直挺挺站在冰凉的水帘中,他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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