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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没有疯狂的举动,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到原来这种宁静的睡眠是如此的美好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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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欧阳娇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无数遍,连脚指甲缝都拿什刮了又刮,她要把收容所里一切可疑之物包括灰尘、气味,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缝隙之中彻底冲洗干净。
  她把全身换下的衣服塞进一只塑料袋,包括那套迷彩装。她扎紧袋口,好象这是一包随时可能泻出毒素致人死命的剧毒药品。她把它暂时放在门背后。
  然后就是睡觉,把枫山宾馆和派出所值班室的那一夜算起,她已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她眼睛涩得厉害,头昏脑胀,头重脚轻,从浴室到床这几米远的距离,她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等她睁开眼睛时,她大吃一惊,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心情一紧张,头脑立刻也清楚了,原来是黑暗笼罩了室内,已经是晚上了。
  她拧开电灯,八点钟,她是上午九点钟回家的,就算洗澡花了一小时,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个小时,可她觉得还没一会儿呢。她回忆了一下,她能肯定她是头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她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三天没抽了,这烟好像比什么都有味道。好舒服呀,这软软的席梦思,这干净的被子,这安静的一切,没经过灾难是无论如何体会不到幸福的。那地方是再也进去不得了。
  她想起了那个赵警察,其实他真是个好人。虽说自己在收容所里吃了苦,但放她出来的也是他。她是那里边最后进去的一个,却是最早离开的,连款也没罚,连收容费都没交。而且,这个少见的警察还居然为她的事跑来跑去,把纺织厂也说通了,愿意安排她的工作。
  这也许是王诗人的原因,或许就是赵警察本人的恻隐之心,不管怎么说,好警察还是有的,要是所有的警察都这么好就好了,说不定她都不好意思再干这种事了。
  她真想好好感谢那个赵警察。
  对了,赵警察是怎么说的?“你的事,我什么人也没说,就让王老师继续蒙在美好的自以为是之中吧。”那个“王老师”还会是谁,当然就是王诗人。啊,赵警察,我一定要给你烧高香!
  欧阳娇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手臂长仲舒展了一下身体。现在,一切危险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一种“咕咕”的声音传来,她仔细听了听,又响了一串,结果是从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她这才感到饥饿,这饥饿像上午的瞌睡那样厉害,心慌得一分钟也耽搁不了。她抛掉被子匆匆下床。
  穿衣服的时候她顺使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她惊喜地发现身上的红点差不多消失了,她猜想,看来这不是什么虫咬的,而只是一种皮肤过敏。那一道道的血痕也淡了。
  她一转身,看见了门背后那只塑料袋,她当然不会焚烧它,不但费事,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于是出门之后,她很省事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在饭馆吃饭的时候,BP机叫了,一看,是韩总经理来的,但她肚子饿极了,吃了再说。
  刚放下碗,机子又叫了,这回是老杨来的,饭馆里有电话,她走过去,先给老杨投去。
  老杨的声音是焦灼而关心的,一听她放出来已经没事了,他说他悬起的这颗心才落了地。她简单地告诉了他这两天的情况,老杨很歉意地说他对不起她。他也讲了他的情况,他说罚了他五千块钱,他是第二天中午在一个指定地点交的款,做贼似的,他拿了身份证转身就跑了。看来只是罚钱,谢天谢地。
  “小娇,对不起你。”老杨充满了歉意。
  “事情都过了。”他淡淡地说。
  “我来看你,现在。”口气是诚恳的。
  “现在我很累,”她无力地说,“想休息。”
  “那,过几天我来,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如果他表示坚决要来的话,她也许会同意他来的,她现在何尝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慰藉和关怀。但是老杨却不再坚持。于是她只简单地应了几个字:“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她想像着那个女秘书,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可是自己呢,只能叹息,都怪自己不慎。
  冷静了一阵,她才给老头子拨电话,刚才BP机上显示的是“枫园”的电话号码。
  老头子说他已经知道,是女秘书告诉他的,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去想它。他安慰她,口气平平,不像老杨那样焦急,或者说,还有一丝不快,因为她是在与别的男人鬼混时翻的船,老头子大概吃了点醋。
  停了一会,她郑重地问:
  “她还给你说了些什么?”
  “谁?”
  “你那个女秘书。”
  “她说你是在枫山宾馆被抓的,你怎么……唉。”
  “你知道这都是她干的好事吗?你那个女秘书。”
  “你说什么?”
  “警察是她带来的,她想整我,报复我,就这么口事。”
  “她没对我说呀。”
  “现在我对你说了。”
  “哦,有这样的事。”
  她等了等,对方没有紧接着说话,她“啪”地一下就放了电话。
  她还以为他要问个详细,表示出他的愤慨,至少要骂一句给她听听,结果他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哦,有这样的事。”
  这就是她的价值吗?就是她在那些所谓爱她、关心她、为了与她上床恨不得一迭声地叫她亲妈的男人眼中的份量吗?
  她觉得周身软得厉害,一种被人抛弃、被人出卖的感觉,从未有过地涌上心头。
  她茫然失措,一下子感到了深入骨瞩的低贱。
  她付了饭钱和电话费,大步走出门。
  她是乘中巴车去火车站地区的,她要好好散散心,把几天中的晦气一扫而光。
  车过枫桥时,一弯初升的新月照在城市上空,她的脑中忽然隐隐飘来几句有关月亮的话,是什么话呢?在什么地方说的呢?她犯了迷糊,这几天遇到的变故大多,她的脑子里乱得像个大风刮散的鸟窝。
  但月亮毕竟是可爱的,融融的辉光温柔地涂抹着夜色中的城市,使白天看起来不太清洁的西城也显得明丽可爱多了。而在收容所里,却不可能看到月亮,更没有月亮带来的温馨详和的感受。啊,自由太好了,月亮太好了。
  一瞬时,小时候听外婆讲的书生与浣纱女的故事滑入她的大脑,她是不太相信传说的,因为她接触的男人不谓不多,一个个见了女人都是猴急急的模样。可现在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月亮下发生的浣纱女与书生的美好情意,她心中没来由地突然一动。
  哦,往事鲜活地浮泛在眼前,会有书生那样的男子的,传说中会有,现实中也会有,先前模糊了的那几句有关月亮的话,不就是一个叫司徒强的小伙子说的吗?说话的地点在那个河心小岛上,那天有着比今晚更美更大的月亮,在那轮又大又美的月亮照耀下,司徒强站在茸茸草坪上,向着青天发出了他的铿锵誓言。
  欧阳娇一下呆了,我怎么会想他,我怎么会相信一个男人为心上女子相等十年还守身如玉的传说故事?
  不不不,今天是散心,今天不是在枫桥上怀古。我应该赶走过去的一切,轻轻松松地度过出来后第一个无牵无挂的晚上。
  下车走入火车站广场,只见人流如潮,一家家商店大放光明。人流中,那些手提肩挎大包小包的人是赶火车的,那些步态闲散的则是附近的居民。轻风吹拂,凉悠悠抚过脸颊,火车站这块地盘,又热闹,又生动。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大街上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干,自己的日子过,有什么必要去关注别人的生活。她突然觉得先前跟老头子生气很可笑,你是什么人?
  一种类似于被抛弃的孤苦感悄然爬上心头,她隐隐感到干什么的命运到头来就是这样。
  但如果有人真心爱你、牵挂你、以你的欢乐为欢乐、以你的痛苦为痛苦,那么一个人活在这纷纷攘攘的大千世界上,该又是一个什么样充实的感觉?
  司徒强就是这么一个想我爱我牵挂我的人——不不,怎么又想到了他,不要想,不准想,他一旦发现了你是个妓女,他还会这么痴痴傻傻的守着你吗?简直是白日梦!
  她的心情骤然暗淡。
  路过一家美容店,彩灯照耀下的招牌十分漂亮,上面写着:纹眉、纹眼、纹唇,染发、烫发、吹发。还有一些其他项目。欧阳娇把眼睛从招牌上移进店内,里面布置得堂皇而雅致,她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进去。
  基于什么动机,她也说不清楚,或许是麻醉自己,也有可能是孤苦中的自爱。不过她还是明白,进去总是想解脱什么,因为她感到心里闷得慌。
  她纹了眉毛和眼圈,没有纹唇线,记得有本书上说过,纹唇线弊多利少。
  她照了照镜子,还算满意,纹得很自然,不像有的女人,两道黑杠子,两个黑箍箍,生硬得令人震惊,特别是那眉毛,你总摆不掉那种有眉无毛的感觉,叫人不寒而栗。而镜子里的自己,则是柔和的,面目清晰了许多,又平添了几分妖娆。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把头发也染了,选了棕红色那种,不是全染,只是薄薄的染了一层,颜色有深有浅,像一片彩云,又像一层彩雾,若隐若现,色彩朦胧。
  几个美容师都过来欣赏,那个给她纹眉纹眼的男美容师大发感叹:
  “在我的手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倾城倾国的美女。”
  欧阳娇相信他赞美她是真的,她确实是很美,但是他赞美他自己的手艺也是真的,你看他那得意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已经十一点了,广场上的人稀少了些。欧阳娇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好好活吧,自己要心疼自己。

                  25

  欧阳娇万万没想到那个叫司徒强的小伙子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正在开门的时候,猛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欧阳!”
  是他!在她所有打过交道的男人中,只有他才这样称呼她。她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双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她脱口道,心里滑过一丝没来由的紧张。
  他不但激动,而且还有些局促,但是仍然热情地回答:
  “你不应该感到奇怪。”
  “你……”
  “我完全听你的。”他立刻说,满怀着希望。
  她实在不忍心再像上两次那样拒绝他,打发他,顿了一下,将头一低,说:
  “进屋去坐一会吧。”
  “谢谢你,欧阳。”
  司徒强随欧阳娇进了屋,屋里的一切让他感到那样的亲切。这些天来,他已经在梦中来过这里无数次了。床还是那样,柜子还是那样,沙发还是那样,什么东西都没有变,一如过去那样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怕的就是眼前会出现什么变化,变成不是欧阳的家而是别人的家。
  但是他还是发现了一点差异,那就是女主人本人,她明显地艳丽了许多。不过这也没能掩住她精神欠佳的状态,她不像以前那样朝气蓬勃,精力充沛。
  “坐吧。”欧阳娇客气地说。
  司徒强没有坐,睁大两只眼睛打量着欧阳娇,目光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停了一阵,才久别重逢似的发出欢愉的声音:
  “欧阳,你变了。”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好像还没有理出个什么头绪,却发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猛然发热,紧跟着就像背后有人猛推了她一把,她向前一倾,一头扑进司徒强的怀里。这一下,两只眼睛开了闸似的,泪水“哗哗”向外直淌。
  司徒强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是想念他?但愿如此,或者是心头有其他的感触?但是欧阳娇不说话,只是哭,而且哭得很厉害,很投入。看来现在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只是默默地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用他的手臂,表达他的热情和安慰。
  一阵猛烈的宣泄之后,欧阳娇的心情缓和了下来,她挣脱出他的怀抱,低头走进厨房。出来时,她已经面带微笑了,虽然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但可以肯定,她不会再哭了。
  她把一包“健牌”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去泡茶。
  他们坐在长沙发上,一人坐一头,抽着烟,默默无语,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欧阳娇忍不住瞟了一眼,看见司徒强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她也开始仔细打量小伙子,发觉他也有所变化,黑了些,瘦了些。
  “你瘦了。”她轻声说。
  “相思苦,很苦。”他苦笑一下。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油嘴滑舌的。”
  “我说的是实话。”
  “那又何苦。”
  “爱你。”
  “又说这个字了。”
  “我可以暂时不说。”
  欧阳娇没有进一步说制止的话,她不想破坏目前这种温馨的氛围。刚才在厨房揩眼泪的时候,她猛地觉察到了,今晚她其实是多么需要有人来陪,这个人不是老杨,也不是那个韩总经理,她心中真正希望的,正是这个她一直拒绝的名叫司徒强的小伙子。
  停了停,她关心地问:
  “什么时候来的?”
  “不到九点。今天下区乡去了,八点才回来。”
  “你站了两个多小时,”她略显吃惊,“就在外面?”
  他却口气平常地说:
  “等你。”
  “如果我不回来呢,你要站到天亮?”
  “是的。”他大声说,但马上又笑了,如实地说,“其实我正想离开,谁知就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的,风姿绰约,这不是欧阳还会是谁?我失望的——不,是绝望的心情豁然开朗,我疯狂得差点就要像一辆赛车那样朝你冲上去了。等你走近,我都不敢拥抱你,才那样怯生生地唤了你一声,那是内容多么丰富的一声啊!”
  他讲得绘声绘色,使得欧阳娇又愉快,又感动。
  “你这么傻等,”她心里泛起一丝怜惜,“就没想到我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差点就这么想了,”他说,“没想到你突然给我来了电话……”
  “我没给你打电话。”她立刻断然否定。
  “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一个字都没给你说,你怎么就‘听’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一个字没给我说?”
  欧阳娇一愣,随即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聪明的对话!好融洽的气氛!
  笑过之后,司徒强解释说:
  一我是感悟出来的,对方听见了我的声音,却欲言又止,不是你会是谁?”
  欧阳娇说:
  “我是临时改变主意的,还是想让你认为我已经在这个城市消失了为好。”
  “其实你不来电话我也能知道你没走,还在枫山,”他说,“我在你门上做了个记号。”
  “什么,你做记号?”她感到奇特。
  “很小的一个记号,”他得意而狡黠地说,“一张小纸条,长三公分,宽一公分,抹了点胶水,把你的门和门框轻微地连在一起。”
  “打封条啊。”她说。
  “你上午打了电话,晚上我就来了,一看,启封了。我就等啊,望啊,在门口,在巷口,大门口和巷口之间,就这么不停地徘徊,以致于我都被人怀疑地,监视,被当作窃贼,或其他什么歹徒的嫌疑犯了。我当然无所谓,继续勇敢地徘徊,因为我心头有你,我想见到你。但是你始终没有出现,差不多到了十二点,我才垂头丧气地离开,脚步沉重得快拖不起了。”
  欧阳娇低着头,默默地抽烟,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有愧。当一个多情的年轻男子在为她忧伤地徘徊之时,她却正和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宾馆的房间里寻欢作乐。此刻,这个年轻男子就在他的面前,她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司徒强关切地问。
  “出远门了。”她敷衍地说。
  “以后出远门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你看你都瘦了。”
  欧阳娇脊梁上一麻,感动地无言以对。
  “对了,你看见我给你的信没有?”他怀着某种希望地问。
  “看了。”她说。
  “你就无动于衷?也不给我来个电话。”他既委屈,又略为不满。
  “躲你都来不及呢。”她脱口而出。
  “你是在躲我?”他露出一丝担心。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口于。
  她把茶杯往他手上一递,害怕他因为她刚才那句话心情受影响,又对他佯嗔地瞪一眼,意思是自己在和他说着玩的,至少在今晚上她是狠不下心来给他泼冷水。
  司徒强喝了茶,果然就好像更为高兴地说:
  “欧阳,明天有空没有?”
  “什么事?”
  “出去玩。”
  “又去哪儿?”
  “到东城去,逛逛。“
  她本来想把自己在家里关几天的,现在经司徒强一提,倒是动心了。关,还没关够,关苦了还想关发霉是不是?对,到东城去,到最繁华的市中区去,大逛特逛,
  但是她没把这情绪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问:
  “你不上班?”
  “下午我有空。”
  司徒强在一家商店看中了一套衣服,他要买下来送给欧阳娇,他想早点实现这个心愿,也就等不到星期天了。明天,他就要带她去试试,还要看她喜不喜欢那样的款式。他当然不会透露这一举动,他怕立刻遭到拒绝就坏了。这样计划就有流产的可能。但是他相信,明天下午,当她明白他站在那套服装面前的用意后,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希望看到她的一份一份的高兴都是来自于他。
  欧阳娇把烟头掐灭,点头说:
  “我明天就睡一上午的懒觉。”
  “答应了?”他欣喜万分。
  她看看表,不由轻叫一声:
  “哟,都一点了。”
  司徒强一听,连忙自觉地站起来,说;
  “我明天两点钟来叫你。”
  欧阳娇坐着没有吱声。
  司徒强说:
  “我走了。”
  见她不起身相送,司徒强心中不免遗憾,他还盼望她能一直送他走出枫桥巷,走到枫桥上,在这凉凉的夏夜,静静的三夜,深深的夏夜,和一个美丽的姑娘在浪漫的月辉下缓缓而行,踩着桥面上书生巧遇浣纱女的瑰丽传说,沐着一种悠远然而又是现代的爱情和风,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等等。”欧阳娇突然开口了。
  他都走到了门口,听见叫他,迅速转身,怀着希望地看着她。停了停,只听她又说:
  “太晚了,留下吧。”
  “我?”他真是意想不到。
  “还有第三个人吗?”她故意瞪他一眼。
  司徒强猛然爆发出一声欢叫:
  “欧阳!”
  欧阳娇作出这个决定,是想通过自己温情的举动补偿司徒强这些天来的“徘徊”之苦,当然她也有这个愿望,让他留下陪陪她。不过这一次她必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再不能和他有那种亲密的行为,不然,要打消他的眷恋之情就会更加困难。
  “别激动,你坐下,我还有话说。”欧阳娇显得很安静。
  司徒强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听候吩咐。”
  欧阳娇说:
  “我要你留下,但你不要碰我。”
  司徒强拍着沙发立刻答应:
  “我就睡这儿,只要能感到你就在我身边,足矣!”
  欧阳娇快慰地笑了,却说:
  “哪能让客人睡沙发?你睡床。”
  “那你……”
  “我不会亏待自己,也睡床。”
  他有些糊涂了。
  欧阳娇说:
  “各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你是这样安排的,行,行。”
  司徒强满口应承,兴奋无比。
  欧阳娇就说:
  “你如果累了,就早点休息。”
  “你呢,你不累?”
  “我也想睡了。
  “那就睡。”
  司徒强站起来。他穿件白底有细条纹的衬衫,黑裤子使他身材修长,他端着茶杯喝茶,姿势很潇洒,长长的头发与他那张微黑而略瘦、生动而稚俊的脸很相配,他的眼睛发亮,亮得像宝石一般,欧阳娇惊奇他的眼睛怎么这样的亮。
  只剩下了床头之上那盏粉红色的壁灯。
  他们各盖一床薄被子,但同睡一头,他们脸对着脸,颇觉有趣地相视而笑。
  “睡吧。”她低语。
  “嗯。”他欣然点头。
  她背了过去。他伸手拉熄了壁灯。
  司徒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欧阳娇在黑暗中静静地倾听。他真的睡着了吗?她试着伸手拉亮了壁灯,轻轻撑起身子,端详他的脸。淡红色的光线下,他的脸安祥柔和,嘴角挂着孩子般的微笑。她真想凑下去吻吻他,但还是克制了。她把灯拉熄,重新躺好在被窝里。她想,只有这个叫司徒强的小伙子,在不碰她的情况下能够这样安然入睡,且睡得这样满足。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而没有疯狂的举动,但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到原来这种宁静的睡眠是如此的美好温馨。
  作为一个女人的一生,是不是最应该有这种形式的睡觉。
  一个深奥的问题。

                  26

  欧阳娇穿了一件长袖衬衣,黑底色上印有白色的大型花卉图案,大翻领,宽松型,潇洒而随意。下着一条束腰长裙,杏灰色的水洗纯棉面料,敞开的裙摆,拖至脚颈,差不多就只露出来那双白色的高跟鞋。
  她来到司徒强身边比肩一站,挺挺胸,侧头望望,点头道:
  “还好。”
  司徒强颇有些得意地说:
  “不然怎敢请你进城上街。”
  他估计她穿了高跟鞋他也比她高五、六厘米。
  她接着退了几步,伸手把裙摆往上一提,又飘然放下,偏起脑袋问:
  “怎么样?”
  “漂亮。”他说。
  “具体点。”
  “唔,”他一手抄胸,一手托着下巴,眼睛上上下下、煞有介事地打量一阵后,说,“高贵,洒脱。”
  欧阳娇一声惊叹:
  “呀!你还真有水平,说到我心口里去了。”
  真的,她对于服装的追求,还就是这四个字:高贵、洒脱。
  那扇衣橱门没有关,司徒强不由好奇地走过去,他知道里面大概有很多服装,有多少?装满了吧?
  “可以参观吗?”他问。
  欧阳娇在梳妆镜前涂口红,回过头去,见司徒强用脑袋指了下她的衣橱,就说:
  “随便。”
  司徒强一扇一扇打开来看,整整一座八开橱,竟然真的挂满了服装,里面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林林总总,六、七十套服装不在话下。他边瞧边摸,发现都是些高档货,不但款式新,而且面料好,虽然怎么个好法他说不出来,但肯定没有一件像他身上穿的这件衬衫是化纤的。
  “这一柜子要多少钱啊!”他脱口而出,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自我嗟叹。
  欧阳娇没有回头,边涂口红边说:
  “三、四万吧。”
  啧啧!司徒强想,她哪来这么多钱?由此他又想到了那个问题,她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生意?是个女倒爷吧?对对,肯定是,倒爷有钱,倒一次就够她花的。她那么漂亮,做倒爷赚钱想来不会很难,这次她出远门,或许就又倒了一次。
  “你都可以开个服装商店了。”他感叹地说。
  她涂好口红,伸长脖子往镜子里仔细看了看,转身说;
  “高级时装店。”
  司徒强必须修改他的计划了,他原本打算给她买的衣服,是一套价格二百二十元的裙装,现在看来是拿不出手了,至少要翻两番,买六百元左右的,才配得上她的生活方式。
  今天太阳大,他们下午三点多钟才出门。
  这次司徒强走出枫桥巷口就主动招手,请欧阳娇“打的”进东城,她不仅是一个美女,还是一位阔美女。
  欧阳娇心情舒畅,一进东城她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街道好像亮了许多,商店也好像特别亲切。夏天是女人的世界,满街有五颜六色的衣裙在飘,仿佛整个街道都在飘荡。这真是一个天堂的世界啊!
  她戴了副墨镜,这样就可以方便地观察到别人的眼睛。
  司徒强内心的感受自然更为强烈,他深为欧阳娇惋惜,生长居住在这么个小城市里,要是她多读点书的话,你简直无法预测她的境遇会有多好!不过他也深感庆幸,幸好,她没能走出枫山,不然他就遇不上她、得不到她了。是的,这有点自私,但是他不打算谴责自己,他可以谴责自己身上任何一处自私,但这一处他决不,道理很简单:他爱她。
  “你把我往哪儿带?”欧阳娇带点娇嗔地问。
  “不是逛街吗?”司徒强藏而不露地说。
  “我怎么就觉得像是在赶路?”
  她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没有放慢速度,跟着走。
  经她这一提,他才发觉自己的确不知不觉地就有点像赶路了。说是赶路也不见得有多夸张,因为他心里只想到要很快到达那个地方,也就是那家商店。他最初选择的那套裙装作废了,现在他心中已经又为她订好了另一套,一条花的长裙裤,一件淡得发白的草绿色短袖衬衫,和一顶跟裤子一样花面料的太阳帽。他对这套服装印像特别深,他想像着她穿在身上,走在草地、沙滩,或者林间,将是一个多么飘逸而又清新的姑娘啊!当时由于标价五百九十八元他才放弃的,现在不嫌贵了,或者说正合他的意。
  “那我们就赶路吧。”他神采奕奕迈着步子,“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三叉路口,顺着人行道走过这幢弯弯大楼,从那边过马路,再往右走不了多远,就是那家商店。
  突然欧阳娇裹足不前,把他叫住:
  “别往前走了。”
  他回转身,指指那个地方说;
  “就在斜对面,到了。”
  “这边走吧。”她指指左边,要从那儿过马路。
  他不解地说:
  “怎么绕道而行?”
  她低头在想什么,微蹙眉头,终于说:
  “走吧,走吧。”
  说完头也不抬,步履匆匆,很快走到司徒强的前面去了,司徒强觉得,欧阳娇不是在走,是在冲。
  司徒强笑道:
  “你说谁在赶路?”
  “走吧,走吧。”欧阳娇不耐烦地说,对于开玩笑一下子毫无兴趣。
  司徒强正在为欧阳娇的突然变化感到奇怪,这时有个男人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欧妹!”
  欧阳娇好像停了一下,但转瞬又继续往前冲,而且步子迈得更快。
  “欧妹,装着不听见呀!”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司徒强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但又回想不起来。
  欧阳娇不得已地停下来,转头朝那边望望,点了下头,还露出一种略为吃惊的表情,但这种表情有点虚假,没容司徒强想下去,欧阳娇已经对他开口了:
  “碰到了熟人,你在那家冷饮店等我,我一会就来。”她朝马路对面指了一下。
  司徒强机械地点点头,顺着欧阳娇走去的方向望望,在弯弯大楼的一家服装店门口,站着一个敦实的男人,也正拿眼睛瞟他,男人叼一支烟,流露一种大咧咧的骠悍之气,除了烟,仿佛嘴角还挂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这样看他,太不礼貌了。司徒强看到他们走进了服装店,才带着一丝狐疑转身离开。
  欧阳娇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毫无表情地扫视一下挂着的服装。
  常光福口气不满地说:
  “还装着没听见。”
  欧阳娇又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常光福递烟给她,她接了,抽烟的时候,也不开口。
  常光福毫不在乎,仍然嘻笑道:
  “这一身,又是在哪个‘兔儿’身上刮的?”
  欧阳娇前身靠在柜台上,只吐烟,不吐话。
  “啊,那天早上躺在你床上的,就是刚才那条嫩黄瓜吧?跟他好上了?那穷酸样,你也太可怜了。”
  常光福突然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她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动,只是鄙夷地低声喝道:
  “滚开。”
  他“哈哈”大笑,得意地说:
  “我以为你哑巴了,原来会叫嘛。”
  她继续不搭理他。
  常光福变得讨好起来:
  “上楼?”
  上楼还会有什么好事,她决不会再跟他上楼。
  “我走了。”她把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对不起。”
  她之所以进来,是怕这头猪在街上纠缠她。
  但是常光福却暗暗地扯着她裙子,冷笑一声,说:
  “你走得了吗?”
  “放开!”她感到一阵从未产生过的屈辱。
  “你掰起指头算算是什么日子了,衣服是怎么回事啊,就这样穿就穿了吗!”
  她心头“啊”地一声叫苦起来,当她扔掉那套迷彩装套裙时,居然连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这东西的来历,她发愣地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又给弄脏了?”他做出很不高兴的模样。
  “我,我赔。”她是这样说的,也真是这样想的,还准备这样做。她暗下决心,这回赔了,就坚决和他一刀两断。“多少钱,明夭我给你。”
  “今晚上我上你家,再说赔的事。”
  “不,你不能来。”她立刻回绝,口气非常坚决。
  “告诉你,”常光福说,“你即使赔了,也还欠我好几次,你忘性大,我可是记性好。”
  欧阳娇痛苦地转过身,面朝拒台里边,闭上眼睛,按他们之间的协议,她至少还欠他两、三次,因为这段时间她能躲就躲,结果就欠下了。
  常光福的口气已经开始带有威胁性质:
  “欠玩就是欠债,不还行吗?想赖,我常大爷有的是办法,请你领教,别人不知道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在这条道上吃饭的人斯文了可不行。”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的什么底细,我是常听他说那一句:“大不了老子再进宫。”他曾因犯盗窃罪蹲过牢,关了两年放出来,靠过去的一帮兄弟伙帮忙做了几年药材生意。后来觉得应该过得轻闲舒适一点,才开了这家高级服装店。另外还知道他的文化程度比她还要低,小学没读完就在社会上混,现在虽说不再于梁上君子的活了,但和黑道上还些瓜葛。
  “告诉你,今晚我反正要来,”常光福狠狠地补道,“不管你在不在,你那门,只要不开,老子就擂。讨债嘛,我怕什么,有理,应该。”
  欧阳娇头扭向一边,一个劲地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图他的衣服穿?可是后悔已没有用,这家伙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她刚刚从收容所出来,街道办事处知道了会怎么管她?送去劳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她是死也不想再进那个地方了。
  顿了顿,常光福改了语气,声音带上了温和:
  “你想想,我怎么亏得了你?是谁救你的?”
  她猛然打断他,狠狠地盯住他说:
  “你别说了,你给我的好处,你早已从我身上赚回去了,吃亏的是我!”
  “那好,我们就来算,看谁吃了亏,是你,还是我。”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指着她的脸说,“你穿过的衣服,很多次我都是降价才买出去的,我有登记,看不看,我去拿。两年了,你欠了我多少,知道吗?你……”
  “你要干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喝问。
  欧阳娇和常光福转过头,欧阳娇一看,大吃一惊,门口站着的,竟是气愤不已的司徒强。
  “你来干……”
  她话未说完,司徒强已经大步赶到跟前,给她压惊似地有力地说:
  “你别怕。”
  因为事情的突然,常光福刚才指着欧阳娇的那只手还半屈着搁在空中,司徒强立刻凛然地面对常光福道:
  “你把手放下。”
  常光福倒是把手放下了,却仔细地打量司徒强,稍倾,“哈哈”大笑,然后讥诮地问欧阳娇:
  “是这条嫩黄瓜吧,熟都没熟也抓来吃。你嘴也太馋了点,饥不择食,掉价。哈哈!”
  司徒强不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些什么暗语,但话中充满的强烈的嘲弄和侮辱,他却听出来了。他很想怒斥这家伙几句,但他厌恶这人流里流气的样子,宁可受点窝囊气,也不愿多呆一分钟在这里作呕。于是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叠钞票,数了七张一百元的,“啪”地一声扔在玻璃柜台上,声音硬朗地说:
  “听着,欧阳娇不就欠你的钱嘛,六百八,是吧?拿去,七百,二十块算作利息,现在她和你两清—…。”
  “你这是干什么?”欧阳娇喊道,又惊又急。
  “我知道。”司徒强很平静,安慰她,“现在我们走吧。”
  “你知道什么?”
  她着急地冲他大喊,并赶快伸手去拿那几张钞票,但是常光福已经抢先一把抓在手上。
  “把钱还给他!”欧阳娇更为着急,厉声命令常光福。
  常光福却对着司徒强似乎颇为好笑地说:
  “不错,有种。”
  又对欧阳娇说:
  “就算其中的一笔吧。”
  说完走到一边去。两个柜台小姐正在那边碰头挨肩地看稀奇,常光福丢了两张票子在她们面前,说:
  “拿去花吧,奖金,额外的。”
  司徒强碰了欧阳娇一下,轻声安慰:
  “走吧。”
  谁知欧阳娇没好气地一跺脚:
  “你这是充哪门子好汉!”
  司徒强仍用那种关怀的口气说:
  “没什么,这点钱……”
  常光福已经走回来了,歪靠在柜台边,翻着右手掌仿佛不经意地打量着戴在手指上的两枚硕大的金戒指,左手食指抠着鼻翼,然后抬头,极其轻蔑地说:
  “我说小兄弟呀,你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我面前抖富,你那点血水,不过是我进一次包房的钱。”
  司徒强现在知道了这个粗俗之辈就是这家服装店的老板,他历来瞧不起这些灵魂空虚的暴发户,因此就更加厌恶这具躯壳。他也以蔑视的态度回敬道:
  “你有钱,可是你的钱买不到一切……”
  “我买不到一切?”
  常光福感到挺新鲜的样了瞟了欧阳娇一眼,正要接着往下说,欧阳娇猛一转身,疾步冲出店门。
  司徒强一看慌了,连忙追了出去,后面传来那家伙沙哑的声音:
  “我的话你要记住!”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的,司徒强根本没功夫琢磨,也不想琢磨这无聊的语言,他一门心思是要去追欧阳娇。
  欧阳娇走得飞快,司徒强追过了马路才赶上,但是欧阳娇只顾朝前冲,直到走人一个僻静处,才停下来,冲他直嚷:
  “谁要你管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
  司徒强不知所措,说话结结巴巴:
  “我,我是想……”
  “你也不问问我,你钱多了?”她还在生气。
  “我知道他是……”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也提高了嗓音,还有一些委屈,“那天早上,就是我第一次在你那儿那次,我听见你和一个男人说话,就是他,他那个沙哑的声音我有印像,我听见了,他在要你还钱,六百八十块钱,我听出你很讨厌他,所以我才想到让你摆脱他。”
  “那也不关你的事,还钱我自己会。”她的声音低了一些。
  但是司徒强真正委屈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为了她。他两手插进裤兜,消沉地望着远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他们就这样各望一边地静呆了一阵,欧阳娇抬头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呀。”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这是和解的信号,但司徒强却好像更加伤心,赌气地问:
  “我到底错在哪里?”
  “算了,你对。走吧。”
  他们没有朝大街走,而是顺着这条小街往里走。街旁是一些低矮的平房,砖木结构,十分简陋。沿街有不少小摊,许多居民就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做自己的事,或者闲聊。这里没有嘈杂喧嚣的市声,而是另一种古老的城市风味。
  不少人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当然更多的是落在欧阳娇身上。而欧阳娇这时却伸手挽住了司徒强的胳膊。
  一股热浪立刻滚过司徒强的全身,这是他和她第一次上街,第一次上街她就挽他了。
  走了一段,她轻声问:
  “好些了吧,这儿?”
  她拿指头戳戳自己的心窝。
  这声调就像那次火车上,她关怀他受伤的脸时那样充满了女性的怜悯和柔情,司徒强心里好感动,感激地点点头,接着也学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反问:
  “你呢,这儿?”
  她笑了。
  他们绕来绕去来到大街上时,夕阳已搁在城外的枫山上了。
  司徒强不觉遗憾地说;
  “今天有一件事情我办不成了。”
  “什么事?”
  “你记得我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好像有这事。”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平白无故的,送我什么礼物。”
  “我是打算送你一套非常漂亮的衣裙。”
  “什么,你要送我衣服?”她惊奇地笑了。
  “可惜,现在钱不够了。”
  “你以后少给我大包大揽。”
  “这份礼物,我把它推迟到明天。”
  “你的情我今天就领了。明天,免了。”
  “这请你没法领走,它只能溶在我的礼物中。”
  欧阳娇不说话了,也许,只有他的礼物,才能算做真正的礼物。
  天色渐渐变暗。
  “肚子怎么样?”他问。
  她懂他的意思,就说:
  “有点。”
  “火锅?”
  “可以。”
  但是来到一家火锅店门口,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拉着他说: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她主动带他进了一家面馆。
  “吃面条?”他感到不解。
  她已经拉他进去了:
  “坐吧。”
  “那不行,至少得炒几个菜呀,我们可是第一次上街吃饭。”
  “我想吃面条。”她朝走过来的服务小姐说:
  “小姐,请来三碗小面,清汤。”又对他说:“我吃一碗,你吃两碗,这里有辣椒,要就自己放。”她指指桌上装辣椒的碟子。
  “可这是为什么?”司徒强几乎叫起来。
  “我今天喜欢吃面条。”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心里别扭。”他一副焦灼的哭腔。
  他明白了,她这是在有意替他省钱,如果烫火锅,少说也要六、七十元才算像个样,而眼下这三碗小面,总共才三、四元钱。尽管他内心深处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女人的安慰,但是他的心情反而更加难受。他没有钱,才使得女人想到要替他省钱,他没能好好款待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感到惭愧万分。
  吃完面条,走出餐馆,已是街灯齐明。他们慢慢来到一家电影院前,她站住了。他以为她想看电影,看看片名:《与往事干杯》,很高兴,就问。
  “看吗?”
  却听她说:
  “我得回去了。”
  “你回去了?我呢?”
  他简直没有想到,这迷人的夜色才刚刚给城市披上轻纱,而他们的相会就要匆匆结束。
  “你也回你的家呀。”她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睑,极度的失望,内心一片空虚,仿佛站在黑沉沉的荒漠之中。
  “我不想离开你。”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依赖。
  停了一会,她心软了,摇摇头,说:
  “那就再呆一会吧。”
  他们来到金座街,她没有再往前走,枫山宾馆就在那头,她不愿意勾起那段回忆。于是他们折身朝城外的明月江走去。
  夜色中,他们来到一片开阔的河滩,这是一片情人滩,已有无数的男女占据了每一块可贵的地盘。月亮还没有升起,星光朦胧中,一对对亲热的倩影隐隐约约,整个河滩是一首首爱情的朦胧诗。
  他们也找了块地方坐下,虽然前后不到五米都有人,但他们,包括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妨碍、进入这风情滩的情侣们,谁还会在乎这里的“人口密度?”
  她让他头枕着她的大腿,她喜欢看他那双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他想说什么,她摆摆手示意他安静。
  河水在轻柔地冲刷着光滑的沙滩,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也是一只男人的手。
  河边的夜在悄悄地诉说……
  没坐半个钟头,她就提出要走了,很坚决。这次司徒强体谅地没有阻拦,只是恳求地说:
  “明天下了班我来。”
  她摇头正要回绝,突然又低头想了想,然后沉思地说:
  “来吧。”

                  27

  欧阳娇“打的”回家,已经九点钟了。在走进枫桥巷时,她心中诚惶诚恐,生怕听见传来擂门的声音。还好,门口静静的,只有过路人,她松了口气。可能那头猪还没来,也许来过了,走了,但是她知道他一定还会来的。谢天谢地,只要没惊动四邻,就是万幸。
  进了屋,先洗澡,换上睡衣,把腰带束上,正要坐下,敲门声传来了,是他,只有那头猪才会有这种粗鲁的敲法。她连忙小跑似的奔出去,深怕他下一声就擂得山响。
  门一开,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她本能地把门抵住。
  “让我进去!”
  他的嘴本来就臭,加上酒气,就更加恶心得要命,她断定他从小到大都没使用过牙刷。
  “我说过,喝了酒不准来,滚!”她说完就赶紧把脸别过去。
  “我八点钟就来了,你他妈去哪儿了?”他一只脚伸进门缝,臭气直往里灌,“我不去喝酒去哪儿呆?开门,我要进来,老子吼了!”
  最后几个字把她提醒了,不由手一松,跟着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常光福一进屋就把身体重重地扑在她身上,两手紧紧把她扶住,一张酒气熏天的臭嘴堵在她的嘴上一阵乱拱。
  她伸手使劲把这张猪脸推到一边,那龌龊的气息把她气哭了:
  “放开,我要关门。”
  “对了嘛,要关门,要关门。”
  他放了她,靠在墙上“嘿嘿”地笑,一边喃喃地说。
  她赶紧关了门,气恼得在他腿上狠踢了一脚。
  “好,打老子,老子一会儿要还回来……”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就要往里走。
  “等一等。”她叫道。
  “什么事?”他停下来,靠在墙上。
  “你要来,我同意,但是有一个条件。”
  “说,说。”
  “你现在回去,把那七百块钱带来,各人的帐,各人了。”
  “容易,容易。”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叠钱,手一伸:
  “拿去,只有多的。”
  她接了钱,数了七百,剩下的给他揣进了衬衣口袋。这钱她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一定要亲自交在司徒强手上。
  常光福进屋就倒在沙发上,头垂着,眼闭着,喘着粗气,像在打呼噜。欧阳娇站在门口暗自高兴,但愿这猪一觉睡到天亮那才好啊。可是她刚一进屋,那家伙就像装了开关似的,头立刻抬起来,眼也睁开,盯住她发出贪婪的只有醉鬼才有的古怪丑陋的笑。
  “给老子泡茶。”
  他把双腿跷在茶几上。
  她不想和他多说,转身进了厨房。现在她害怕他,怕他仗着酒力找岔子施淫威,那样她将遭受一场不堪忍受的凌辱和痛苦。她泡好茶,绕着他放在茶几上。
  “过来。”他命令。
  “茶在你面前。”她站着不动,小心地说。
  “唔。”他应一声。
  她移动脚步,想往厨房走。
  “去哪儿?”一道声音拦在她面前。
  “厨房”
  “过来。”他再次命令。
  “什么事?”她故意问。
  “请坐。”他拍拍沙发,“嘿嘿”地笑。
  她只好过去,离他一定距离坐下来。这头猪的身上,汗臭也很厉害,其味浓浓的,又酸又苦又腻,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洗不洗澡。
  “害什么羞,又不是黄花闺女。”
  他去拦她,她一让,大声说;
  “我们说好,今晚上我随你高兴,但是,明天起,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那套迷彩眼的钱,我还你。”
  “好说,好说。”他嘟嘟哝哝。
  说着抓住她的手臂,一拉,由于用力过猛,她身子一歪倒进了他怀里。
  她害怕他的重手重脚,就一边拿手挡他,一边违心地使用温和的语调安抚他:
  “你醉了,喝点茶,清醒一下,我们再……”
  不料他却一把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吼道:
  “老子没醉,老子不喝茶,你他妈个臭婊子,骚母狗!自从有了那个小狗杂种,你就跟老子不对劲,老子总有一天碰到他要拿刀把他那玩意撬了。”
  他两眼充满了血丝。
  她才恨不得现在手上握把刀,但是她口中却仍然不得不好言好语地将就他:
  “不喝就不喝……”
  “老子要喝!就要喝!”
  他扬手“啪”地一巴掌给她甩过去。
  她知道他开始发疯了,她怕他把事情弄得更糟,只好不吭声,手捂住脸,强忍住泪水,不愿在他面前掉泪。她站起来想往外走,到天井处站着,随他在屋里怎样乱叫乱摔。没想到他却一下窜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抓回沙发边,挥起一拳把她打倒在沙发里,接着恶狼一样扑上来,用膝盖低住她的小腹,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他两眼鼓凸,满脸胀红,一口的唾沫,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更加昏浊:
  “老子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她脖子被卡得难受,拼命挣扎,脸上又挨了一下。她不敢动了,这头猪已经失去理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疯狂,她在他手上已经有过类似的恶梦般的经历。
  “这就对了嘛,我的乖猫猫。”他松了手,见她服服贴贴地躺在下面,没有动,满意地裂嘴大笑起来:“到床上去。”
  她一声不响地坐起来,这是唯一的路。
  她想站起来自己走,却突然被他一手揽住往腰间一挟,他力气之大,竟能单手把她挟稳,虽然踉跄了几步,但还是顺利地把她丢在床上。
  “脱了!”他打着酒嗝。
  她稍一迟疑,又被他一拳打在肩头上:“你不脱,老子来脱!”
  他两手抓住她的睡衣,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扯一气,她一声惊叫,喊起来:“我自己……”
  他的眼睛突然直直地盯在她的睡衣上:
  “啊,我知道了,你是可惜这件皮皮,是那个小杂种买的吧?”他一下勃然大怒,猛地把她翻过来死死按住,连扯带拖,硬把那件睡衣从她身上拉下来,顺手一扔丢在地上,接着又气喘吁吁地过去,抬脚就往衣服上一阵乱踩,边踩还边叫:“你这骚种,看你还想他,看你还想他。”
  “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她一声哭叫。
  愤怒的泪水从她眼里哗哗往外冒。
  “脱了!”他回过头来又是一声大吼。
  “不!”她咬牙切齿反抗,双手护住胸罩。
  “那好,我来!”
  他歪歪倒倒地喘着粗气,瞪着一双牛眼,一步步向她通过去。她惊恐万状地从床上跳起来要逃,却被他横起一拳打在腰上,她倒在床上,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过来。
  她屈服了,她身上已经疼痛难忍,害怕他进一步把她打坏,只好哀求道:“我自己……让我自己来……”
  他折腾了这么一阵,也累了,松开手,直喘气,醉眼朦胧地看着她脱,龇牙裂嘴地痴笑,她刚一脱完,他就象饿虎一样把她按在了自己的爪子下面。
  臭气、痛苦和恐惧使她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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