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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 蒙面人 ◇

  “呜哇呜哇呜呜哇……”
  悲哭的唢呐声在锅盔山下的郭家大院门口一阵接一阵地响起,像一群叫羔子的猫在无休止地嚎叫。
  门两旁的两拨喇叭匠互相对吹,一个个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珠子在使劲。
  门口,门楼上挂满白布。一根草绳穿着五十一绺黄仙纸挂在杆子上,垂到上马石上。
  院里边,一口画着二十四孝的花头大棺材置于院心的上房门前,就是先前放老母猪炮的地方。棺材头前摆着一溜供果,一捆香插在香炉内燃烧。一群披麻带孝的男女老少分列两边,冲棺材叩头、哭泣。一个男人边哭边跪在棺材头前烧纸,把成抱的黄纸往丧盆里扔。
  首先登门吊孝的青山好站在门前,里外张望,帮着接客收礼。在绿林中,他是最讲“义”的人,也颇受尊敬。
  “叭叭叭……”
  一支抬着祭品、扎彩的马队鸣枪进镇。镇上的人,都列在两边看热闹。
  青山好抬眼一望来人,是一枝花的马队。
  “青山好,你捷足先登啊!”银装素裹的一枝花收起匣枪,插入黑白色毛皮大氅里边的腰间,在马上双手举过左肩给青山好行礼。她下马来到门前主动接过青山好手上的孝布顶在头上,并喝令随行人员往院里抬成箱的物品。
  青山好望一眼一枝花:“你的礼品不薄啊!”
  “当年张作霖兵围二龙山,如不是郭黑子千里走单骑,我这个命早归天了。”一枝花念念不忘郭黑子的救命之恩,有大事小情必到场。她要报答他、对得起他。
  “当家的双龙好吧?”
  “上老爷岭了。”
  青山好一愣,低声地:“有大买卖?”
  一枝花悄悄地:“老双城说牡丹江的日本人下来了。”她的眼珠四下转着,观察有无奇异的情况。胡子在大场合警惕性很高。
  “是吗?”青山好眨眨眼珠,一副憨态,“用得着你大爷的时候,就打个招呼,我老眼昏花,可枪杆子直溜儿。”
  “放心!”一枝花笑笑,“到时保准告诉你一声。不图别的,借借你的威名。绿林中谁不晓得张作霖都奈何不得你青山好!现在也得让日本人听了你的名字就尿裤子。”
  “说得对!”青山好两眼眯成一条缝,乐得有点抿不上嘴。他愿意听奉承话。
  “叭!叭!叭!……”
  一阵如同爆豆的枪响淹没了青山好的笑声。
  人们朝鸣枪处望去,只见身披重孝的蒙面人端坐在一匹铁青马上,领着一支人马向郭家大门走来;马爬犁上载着整猪、整羊,金箔扎就的金山、银山;蒙面人的孙女婿玉山随马同行,他的双眼机警地打量着四周。
  青山好望一眼走在最前边的蒙面人,对一枝花:“看!黑云岭的人来了。咦,他儿子、孙子咋没来?”
  一枝花望着缓缓而到的马队,说:“是没有白毛熊,座山雕也没来。”’
  “你说郭黑子真死了吗?”青山好往一枝花耳边凑凑。他挠挠下巴的络腮胡子。他一接到叶子就满腹疑团。
  一枝花显得不可琢磨地笑笑:“谁知道呢?”她也感到有些蹊跷。两刀离心远远的,座山雕是想让郭黑子活受点罪。前天晚上,她和青山好是眼看着包扎完毕,没啥问题才离去的。怎么隔了一天一宿就突然死去了呢?“我烧两张纸就得走,双龙让我天黑赶到老爷岭。”
  “你走,我也得走。郭黑子和老张家这个架,我怕劝不住!”青山好有种不祥的预感。每次他看见蒙面人出门都是肩扛一只山鹫。这次没有带这只大鸟,看来是想来探郭家底细,准备豁出老命拼个你死我活。
  黑云岭马队来到门前。蒙面人翻身下马,伏地大哭:“郭大兄弟呀,我对不起你呀……”
  一枝花望眼样子十分悲切的蒙面人心里感到好笑:恨死都不解恨还能来吊孝?诸葛亮吊孝是让气死的周瑜永世不得翻身,你老黑云还能有诸葛亮那两下子?
  青山好从“义”出发,不管蒙面人是真心假心,能来吊孝还是够意思,忙上前扶起蒙面人:“人死如灯灭。注意点身子骨。”他又冲院里喊:“来人接客!”
  挺着身孕、身披孝服的洋戏匣子走出院外。她一看是蒙面人,脸便立刻拉得老长。
  青山好扶着身子颤抖的蒙面人,对洋戏匣子说:“老黑云吊孝来了。往后郭家老小,他养活一辈子。这也是绿林的规矩。”
  蒙面人忙跪倒在洋戏匣子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妹子,等把兄弟后事办完,哥把你送牡丹江去,买栋洋楼,抬几箱金子。我养你到老……妹子。”他说着一步一叩头,叩向上房。进门又向棺材叩去。
  洋戏匣子望眼直劲叩头的蒙面人,转身进院。她扶门框一瓶屁股,皮袄衣服下摆露出里面的鲜红鲜红的衣裙边。
  青山好顿时一愣,忙转身对一枝花说:“先不能走,看样子,今个儿要出事。”
  “大不了老黑云留下条命,”一枝花不以为然。刚才,她细心地察看一下洋戏匣子,眼睛一点没肿、没红,四圈的痕迹像是用唾沫抹的。
  “照你这么说,郭黑子没死?”青山好向喇叭匠压压手,示意不要吹了,他有点忍受不了这难受吧卿的声调,简直像一群寡妇在哭天叫地。
  “我也拿不准。”一枝花把目光落向院内蒙面人身上。
  “你别跟你大爷绕圈子。”青山好的眼睛一闪一闪,像要在一枝花的脸上寻出答案。
  “你咋猜我咋猜。咱俩半斤八两彼此一样。”一枝花的双目仍向院子里望。
  院子里的蒙面人已跪地叩头到棺材前。他嘴里叨咕着,声调含混不清,悲悲戚戚,几乎连叩头都十分费力。
  “叭!”
  院子里突然一声枪响。
  不好!青山好和一枝花急忙进院。
  “当啷”一声,大花头棺材的前堵头已被杵掉,一支冒烟的枪口正对着蒙面人。
  “啊……啊……”蒙面人双手捂着前胸,身子勾着趔趔趄趄欲倒。
  立时,全院子里的人都为之大惊。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青山好和一枝花相互惊异地对视一下。他感到她的留下条命的话应验了。两人都感到老黑云失算了,上了郭黑子的当,亲自上门送命来了。
  这时,上房门一开,从屋里走出被人搀扶着的半拉脸贴大膏药的郭黑子。他身披雪白羊毛大皮袄,笑着对众人作揖:“各路好汉,老少爷们儿,老黑云全家欠我债!”他被人扶着一步步来到蒙而人面前,见蒙面人欲倒不成.艰难的样子,问:“老黑云,图意死个痛快,我再补一枪吧?”
  棺材里面爬出提枪的小匪,把枪递给郭黑子。
  郭黑子接过枪,刚要举起瞄准蒙面人,蒙面人已直腰站住,慢慢自己抬手拉下蒙头的黑纱布。
  “啊?”人又都大吃一惊。“座山雕!”
  青山好和一枝花也惊得差点喊出声。真是出乎意料!两人都感到座山雕棋高一招,计谋略胜一筹。
  座山雕手扯纱布,双目如刃地一望郭黑子,很得意地:“郭黑子,我插你两刀,你还我一枪,咱们的事平了。”
  郭黑子惊得枪从手上滑到地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又输在座山雕的手上。如没人扶着,他会摔倒在地。
  座山雕望眼一只耳的郭黑子,指指自己的衣服:“郭黑子,我穿了铁背心。我爹知道你没死,我爷爷也没来。我就是让你打我这一枪!”
  “你好狡猾!”郭黑子几乎握拳透爪,三角眼放出嫉恨的光,恨不得一口喷出烈焰把座山雕烧成灰。
  座山雕嘲弄地一哼鼻子:“咱们,都是假的!”他想哈哈大笑。笑个痛快,笑个天翻地覆。可他没有笑,因为他的家族,笑就是杀人。他听过爷爷笑——杀人;他听过爹笑——杀人。他如大笑能杀谁呢?是眼前愚蠢的郭黑子?还是望着自己的青山好和一枝花?
  突然,大门口涌进白毛熊、盖江东、占山好、玉山等黑云岭的人马。一个个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郭黑子手往腰一伸,望着大门口进来的人问:“你们要干啥?”他心中发慌。
  白毛熊上前一步,说:“郭黑子兄弟,我爹让我们赔礼来了。”他一回手,高喊:“上礼!”
  立刻,鱼贯而入的队伍进入郭家大院,一个个小喽罗端着贵重的七叉鹿角、六品人参、虎皮、熊掌、紫貂,最后一个人托着漆木匣子和玻璃小坛毛金粒子。
  望着这些,郭黑子有些眼花缭乱,也很惊异。他想:白毛熊、座山雕这是跟我变啥戏法呢?
  立在原地未动的青山好用胳膊肘碰碰一枝花,小声地:“老黑云不愧是老谋深算,一步步搞得郭黑子很被动,让人感到他很有气量。不知将来是鹿死谁手?”
  “不是看将来,眼下好戏在后头呢!”一枝花看黑云岭人呈半月形图向郭黑子,不知白毛熊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毛熊往前迈两步走到郭黑子面前,指着每人手上的贵重东西,说:“先头我送你的那些扎彩,是他妈的假金箔。真品在这,请兄弟验收。”
  郭黑子一一过目,说:“盘子不小。来人!”他脸上有了笑模样,感到老黑云有点诚意,确实是来给自己赔礼。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
  “在!”一个随从来到他面前站住。
  “到我上房把那两颗大镜面拿来!”郭黑子从当胡子那天起就知道有把好枪比给啥都强。
  “是!”随从马上分开众人进屋,取出两把匣枪跑出来,到郭黑子面前双手托起枪。
  郭黑子一手一把拿过枪,又掂掂,然后把脸转向白毛熊:“白毛熊,你真来赔不是,我也就顺了这口气。你够朋友,我也得讲义气。”他两手的匣枪往起一并送给白毛熊,“德国造二十响,带快慢机儿的!”
  “谢谢兄弟!”白毛熊接过枪交给身边的座山雕,向郭黑子作揖。
  “甭客气!”郭黑子神气地一挥手。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被咬掉了一只耳朵和腰间被插进两把尖刀之事。
  “哈哈哈……”青山好看兆头好,走到两人中间,左手扶着郭黑子,右手扶着白毛熊,“好!都是我的好兄弟。往后牡丹江这一带,张广才岭,完达山脉,每棵树都归咱哥们说了算。行大礼言和!”
  “呜哇瞠呜哇瞠呜哇呜哇瞠……”门外的喇叭匠子进院,站成一排,冲上房门前吹奏起娶媳妇的快乐调子。一个个晃着小脖子,鼓得非常来劲。他们想多捞几个赏钱。
  “撤——”郭黑子冲随从一指院内的棺材。他想,既然黑云岭人来赔礼,今后郭、张两家和好不再做对,丢个耳朵也没啥。没个耳朵总比老黑云没半拉脸强。只要老黑云不思报仇,今后自己还能有个消停日子,省得老心惊肉跳地提防老黑云的子孙要自己的脑袋……
  于是,花头大棺材被人抬走,灵棚拆除,门楼上的白布,院心的烧纸、丧盆撤掉……
  一枝花瞅着面前这一切,依次望一眼青山好、郭黑子、白毛熊、座山雕、盖江东、占山好、玉山等人,感到这是老黑云耍花招,想用赔礼道歉来稳住郭黑子,待时机成熟再连窝端。她又感到这出吊孝戏不是煞台,而是开台,好戏还在后头呢……她左思右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好主意:对!就这么干!也让他们尝尝我一枝花的厉害!她走到郭黑子跟前,委婉地说句双龙让自己在天黑前赶到老爷岭,同青山好和白毛熊说句告辞。率领闹枝沟的人马走了。
  “送客!”郭黑子在随从的搀扶下把一枝花送到大门口,别人也跟了出来。“给大当家的捎个好!日后我再登门叩拜!”
  一枝花上马,又双拳举过左肩给众人行胡子礼走了。
  青山好望一眼一枝花,感到这个女流不简单,肚子里花花肠子多,有点琢磨不透,不知道是真上老爷岭,还是有啥说道?
  占山好贪馋地瞅着一枝花上马,双眼如滴着涎水的舌头,在她的脸上啃着舔着……
  座山雕已脱去老黑云的那一套黑外罩,那双雕目不阴不阳地瞧一眼一枝花,鼻子一哼:臭娘们,没你多管闲事,郭黑子早成冻肉了。今个儿你走算你拣着。等以后你碰到我的枪口,非让你喂狼不可……
  等到他们再返身回到院子里时,院心已摆上天地桌,上面供着胡、黄、蛇三仙牌位。胡仙供奉的是胡大帅、胡二帅、胡金升、胡天保;黄仙供奉的黄天海、黄天河、黄金花,黄银花;蛇仙供的是蛇盘龙、蛇盘花、蛇盘喜、蛇盘昌。桌苫红布,在三仙牌位前置一盛粮食的大斗插一排成捆的黄香在燃烧。在斗前摆两个又笨又厚的大白瓷碗,里边是旋转着酒花儿的粮食酒。一只黑得没有杂色的大公鸡被绊住双腿,拧压着翅膀放在桌角,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放在鸡头下。那鸡“咯咯”叫着,想挣扎却难以动弹。
  青山好迎着寒风,对站在桌前的界线分明的郭、张两家人,高声说道:“山有来龙去脉,水有源头大海。各行山门礼,各掏赤诚心。”
  郭黑子与白毛熊互相行礼。郭黑子已不用人扶着,还甩掉披在身上的大皮袄。他的三角眼闪着光,望着蛤蟆眼的白毛熊:“白毛熊,三十年前我一时年少无知,不该将你爹老黑云绑在树上喂蚊子。回去后给老当家的捎个信儿,我郭黑子对不起他。过几天我一定大礼上黑云岭叩拜老当家的。”
  “今后我们两家化敌为友,有难互帮。”白毛熊接着郭黑子的话茬显得厚道地表白。
  座山雕望眼白毛熊,不满意地翻楞一下眼珠子。他感到爹有点太下贱。
  盖江东倒很安然,一声不响地望着爹和郭黑子。
  占山好东瞅西望,双眼不时在穿着红花大棉祆的洋戏匣子脸上蹭来蹭去。
  玉山双手插进腰中,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站在白毛熊旁边他怕情况突变,不时看看墙头和大门外有无异常的情况。
  “不落地的水来了。”一个老头子提着红泥水壶,端着两只大白瓷碗,吆喝着走进大门,到青山好面前站住。
  立刻,白毛熊和郭黑子各从老头子手上取过碗端好,青山好接过水壶,在两人碗里哗哗倒水,口里念念有辞:“壶装三江水,洗净复仇心,喝吧!”
  二人举起大碗,咕嘟咕嘟喝水,喉管缩动几下就亮碗底递给在一旁等候的老头子,水滴淌在前襟,瞬间冻成冰挂在身上。
  青山好拉过白毛熊与郭黑子的手搭在一起,继续说:“喝了三水,都是江湖人,遇有山高水深,马高楼短,三灾八难,”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白毛熊和郭黑子,问:“见死不救?”
  二人一齐甩甩袖子,反背双手,声若洪钟地齐答:“五马分尸!”四目相对,几乎要迸出火星来。双方都尽力表现出诚意来。
  青山好又问:“见危不扶?”他简直是像市问一样地看着白毛熊与郭黑子。
  二人双臂搭肩,齐跪、齐说:“祸灭九族!”双方的手都有些抖动。是激动,还是冲动,或是感动,双方都说不清楚。
  青山好说:“山根?”
  二人齐答:“顺水流。”
  “山规?”
  “管天地。”
  “一杆枪?”
  “打出绿林好世界。”
  “一匹马?”
  “撞死南山不回头。”
  “大路朝天?”
  “各走半边。”
  “小路还原?”
  “山碰山,天崩地裂;地碰地,地变汪洋;人碰人,两败俱伤!”两人答得豪爽、利落。
  “好!”青山好返身一手拿鸡,一手操刀,杀鸡让血滴入两个酒碗中。他把鸡往地上一扔,回身对白毛熊和郭黑子,一指血酒:“来!干了它!”
  白毛熊和郭黑子上前,各捧起一碗血酒,像灌凉水似的一气喝光,然后向鼓掌的众人亮碗底,表示都是海量过人。两人肚内如投入一堆炭火般地燃烧,脸似红布。接着两人把碗放到桌子上,给胡、黄、蛇三仙叩拜,乞求神灵保佑。
  座山雕望着胡、黄、蛇三仙的牌位,想起了自己18岁时爷爷老黑云往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小铜佛。望望自己胸前的佛,他问:“这是谁?”老黑云的残目射出一种严肃、庄重的光,显得很神圣地说:“这是我们胡子的祖师,叫‘布袋和尚’。是十八罗汉的第十七个,也叫‘达摩多罗’。身上有祖师保佑,可以刀枪不入,可以降龙伏虎……”这铜佛,他戴了好几载,一丁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祖师在暗下保护自己……他想,祖师都不管事儿,供臊狐狸、小鸡巴黄皮子、冬天就跟死了似的鸡巴蛇能管个属用?
  他正嗤之以鼻,见白毛熊与郭黑子都施江湖礼,用土匪黑话互间互答。这黑话其实就是进山挖人参的行话。
  白毛熊问郭黑子:“同喝一碗酒——”他问话如同打雷。
  “仇家变朋友!”郭黑子答得豪壮。
  “你起棍儿——”
  “我拉杆儿——”
  “棍头五尺五——”
  “二头镶鹿骨——”
  “我闹个腚蹲——”
  “五品叶。”
  “前趴子?”
  “六品叶。”
  “三岔子?”
  “灯台。”
  “二甲子?”
  “一个郎头。”
  “什么货?”
  “八掌子山参!”
  “莫哈莫哈……”
  “一对大棒槌!”郭黑子上前同白毛熊拥抱,两个都很动情地用手拍着对方的后背,真似一对亲密无比的好兄弟。
  “好!”青山好见二人简直像起局时的盟誓,遂高声喝道:“上山拿棒槌,就怕不认人。往后咱们兵打一家,将合一处。”他转身向四面作揖,又说:“众位,自打‘九一八’事变以来,咱这大东山里可热闹起来了。什么建国军、靖安军、护路军、保安军、红枪会、大刀会,日本人也他妈拉巴子的进山凑热闹。咱们当胡子的,各家守好山门,都好自为之吧!”
  “说的对!”院内都齐呼。
  有人喊:“放心吧,青山好!”
  又有人喊:“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啊!”“谁来了就打谁!”“对!管他什么军,老子是爷爷军祖宗军!”
  郭黑子与白毛熊又相对作揖,行土匪礼。
  青山好见众人喊得乱了套,怕影响两家合好的气氛,伸出双手摆摆,示意大家安静一点。
  众人不再言语了。座山雕微合左眼,右眼犹如望枪准星似地盯着青山好:你这个老杂种!里外充好人,就不能咬草根眯一会儿?
  “郭大兄弟,”白毛熊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把毛金粒子,抬手往桌上一扬,“全天的铺排,我全包了!”他大大方方,显得毫不计较钱财。
  郭黑子眼望闪着光的毛金粒子,嘻嘻笑着向四周作揖:“众位赏脸,摆夜宴,唱二人转!”
  “好啊!”众人鼓掌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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