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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12、还有什么人

  最近,为使郑路镓的检察长提名在即将召开的省人民代表大会上能顺利通过,丁吾法利用自己人大常委和企业家身份主动开展了游说活动,几乎每天都在黑天鹅大酒店请客,花钱如流水,令郑路镓大为感动。
  郑路镓赶到黑天鹅大酒店时已经七点。这座巨大的建筑外面彩光打照着,所有窗口灯光又从里透出,像块巨大的镂空雕刻的宝石。
  他把车开到门前,身着制服的礼仪生,恭敬地替他开车门请他下车。他随手把车钥匙交给礼仪生。黑天鹅大酒店配有专职人员替客人停放轿车。他是常客,黑天鹅的领班级的服务人员都知道他的身份。
  “路镓———”
  他走进大厅,正准备直接上电梯到预定的包间,丁吾法从大堂旁的咖啡厅走出并向他打招呼。丁吾法只要在黑天鹅请客,事先没特别提醒,包间都是固定,客人也都不在大堂等候,直接去包间。“今天我特意在此恭候。”丁吾法快步走到郑路镓面前。
  “为什么?”郑路镓随意问道。“恭候检察长大驾。”
  “你开什么玩笑。”郑路镓戏谑地给了丁吾法一拳。“哈哈———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
  两人并肩向电梯走去。
  “吾法,这段时间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其他我不多说什么,谢谢。”郑路镓真诚感激地说。
  “嗨,谢什么?朋友之间嘴上还挂着谢字,不是真朋友。”
  两人在电梯前说话,电梯已经开了几次门他们都没上去。这时电梯的门又开了,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走进电梯。
  丁吾法和郑路镓身高差不多,都戴副眼镜,都显得温文尔雅,郑路镓不像威严冷峻的检察官,丁吾法则不像经常可以见到的大腹便便的粗俗的令人生厌的个体老板,尽管他已是亿万富翁,但他身上从不见什么钻戒宝石之类的东西,他已用不着这些装饰品炫耀财富抬高身价赢得社会尊敬。乍一看,两人都像儒雅多智的学者,不同的是郑路镓多了几分严肃,丁吾法则多了几分幽默,郑路镓沉稳不轻易流露自己的喜怒,丁吾法却健谈热情洋溢。郑路镓喜静,丁吾法好动。
  在电梯里,郑路镓问:“还有什么人?”
  “沈冠一,洪琦,完全是小范围的聚会。”
  “好。”郑路镓满意地点头。
  沈冠一是省委办公厅的秘书处长,洪琦是省中国银行的信贷处长,他们四人属于他们生活圈子中私交最深,走动最勤的朋友。
  从电梯出来,同他们已经很熟的迎宾小姐热情迎上前向他们打招呼并亲昵地问丁吾法:“丁总,客人到齐了吗?”
  “齐了,今天是小聚,没多少人。”
  然后迎宾小姐领他们去包间。
   
13、什么档案这么重要

  郑路镓和丁吾法走进包间时,沈冠一和洪琦正同四位漂亮的年轻姑娘调侃取乐。
  “郑兄。”沈冠一和洪琦站起来招呼。
  “两位早到啦。”郑路镓客套道,看了丁吾法一眼,“这四位……”
  “你不用紧张,四位小姐是正宗的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我不会什么女人都叫来陪你。”丁吾法解释道,他知道郑路镓身份不同,在选择娱乐伙伴时十分谨慎。而且郑路镓最多同小姐唱唱歌说说话,不会更进一步。“郑兄,你马上双喜临门,今天我们三兄弟提前为你庆祝,因此特意到歌舞团请了几位小姐一起吃饭,仍然去卡拉OK,唱唱歌,开开心。”又转向四位小姐。“这位是我们的大哥,你们跟着叫郑大哥吧。”
  “郑大哥好。”四位小姐齐声叫道,神色羞涩,娇媚可爱。
  “吾法,今天我不能玩了,九点左右我就得走,很要紧的公事。”坐下后郑路镓对丁吾法说道。“今天谁也不准早退,不尽兴不准走。”沈冠一叫道。
  “郑兄,你不要辜负了丁兄的良苦用心。”洪琦表态道。
  “要走大家一起走。”沈冠一说。“你走我们也走了。”洪琦说。
  “你看,你一走大家就扫兴了。”丁吾法说,“今天是专门为你庆祝,你怎么能走呢?”
  “我这人不说假话,你们是知道的,今天真的有重要工作。吾法说庆祝我双喜临门,其实,其中一件今晚见分晓,你们说,我能放开这事静下心来玩吗?”郑路镓解释道,“吾法,你应该知道的。”
  “还是公务重要。好了,这事不说了,到时郑兄你去忙吧。”丁吾法通情达理地说,见郑路镓自己提到,便对沈冠一和洪琦说:“香港廉政公署准备把一批档案移交郑兄,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下次再找机会重新聚一次。”
  “什么档案这么重要?”洪琦又问。
  “先吃饭吧,小姐们肚子恐怕都饿扁了,我可是怜香惜玉的人。”
  丁吾法一句话马上把气氛调轻松,沈冠一和洪琦随即便同身旁的小姐调侃逗乐起来,逗得小姐含羞掩嘴窃笑。
  郑路镓则感到还是丁吾法与他心有灵犀,一点就明。其实,严格说向香港廉政公署要那批档案的主意是丁吾法出的。那年郑路镓向丁吾法聊起许多案子得到香港取证,因此谋求同廉政公署合作,丁吾法建议说,据了解香港廉政公署收集了一批内地实权人物和一些企业家违法的材料,如果他们能提供,就会大大提高反贪效率。随后的这几年,郑路镓多次同他聊起谈判的艰难,他也替郑路镓出过不少点子,也找香港的朋友替郑路镓引见廉政公署的要员。
  快到九点时,酒桌气氛已进入高潮,郑路镓与身边的小姐聊天已聊得十分融洽,小姐告诉了他她的家庭情况以及她的爱好追求,告诉他当舞蹈演员的甘苦,说收入低又没有前途。他开玩笑地说帮她介绍个外商嫁出去,问她五六十岁的要不要。小姐也开玩笑道,只要有钱,七八十岁也要,结婚后一包安眠药就解决问题。小姐正嚷着要同他拉勾,他的手机响了。
   
14、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是袁可来电同他保持联系,掏出见显示的是个完全陌生电话,不是袁可随身带的手机号码,他不想接,让手机响到自动停止断线。但刚断线几秒钟,手机又响,还是那个陌生电话。无奈,看来打电话的人不打通不罢休,他又因为随时得等袁可的电话不能关机,只好接话。
  没想到一听声音,他就听出是袁可,以为袁可已经提前赶到,他欣喜万分,立即拿着手机离席到休息间说话。
  他刚走到休息室,丁吾法等人突然听到他惊恐地叫了声“什么———”,声音仿佛来自坟墓般刺耳惊悚,立即把视线投向他,发现他浑身瑟瑟地颤抖,接着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他的身子像中风似的摇晃了几下,沉重地瘫倒在地,当场昏厥,人事不省。“郑兄———”
  丁吾法和沈冠一见状,大惊失色,推开酒醉软绵绵倚在身旁的小姐,奔了过去,把郑路镓扶到沙发上,见他仿佛被什么恐惧惊吓而扭曲的脸苍白得不见血色,身体瘫软,像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丁吾法立即用拇指使劲掐他人中穴,沈冠一捡起手机,但已没有声音。
  在掐压人中穴刺激下,郑路镓苏醒过来,睁开了眼。“郑兄,出什么事了?”丁吾法急切地问。“没事。”郑路镓说,扫了其他人一眼,接过洪琦递来的热毛巾在脸上焐了片刻,让自己心绪稍平缓,然后站起整了整领带。在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警告他必须保持镇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流露出自己的虚弱。
  丁吾法默默跟随着郑路镓出了包间门,一直陪他到大酒店大堂,然后吩咐把他的车开来停在门外。“我来开吧。”丁吾法说。“我已经好多了,自己能开。你也不要送了。”郑路镓坐进车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也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丁吾法站在车窗旁盯着郑路镓的眼睛说。
  郑路镓迟疑片刻,心想自己正六神无主,又知道自己关于缺氧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拙劣得可怜,丁吾法这种人精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事他终将找个人商量,听听丁吾法的意见也好。丁吾法遇事的机变和深谋远虑,有时他也感到自己有所不及,再说廉署档案的事,他没必要隐瞒丁吾法。他和他的关系早已不仅是同学朋友,自从那次深夜深谈后,已心照不宣成为荣辱与共的合作伙伴,何况丁吾法为他检察长提名在省人大顺利通过所做的努力,确实令他感动。“上车吧。”他说。
  丁吾法上车后,他缓缓启动,没开上路,而是把车开到黑天鹅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熄了火。“坐在车上说几句吧。”他说,“我还得赶回去。”“谁来的电话?”丁吾法见他情绪已平稳,便直接切入主题。
   
15、廉署档案被劫

  “袁可来的。”郑路镓沉郁地说,深深吸了口气。
  “袁可……”丁吾法沉吟道,凝思不语。
  “他们被劫,王成思和我的司机小陈下落不明,估计凶多吉少,最要命的是廉署档案失去。”郑路镓极力想用平静平淡的语气说,但不管他怎样努力,他颤抖的声音透着绝望的悲哀。
  “袁可又是怎么回事?”丁吾法大惑不解,为什么王成思和小陈失踪,单单留下袁可。“他们被高效药物麻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荒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等他回来后才知道。”
  “郑兄,现在我不便多说什么,廉署档案失踪,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一旦公开,你的政治生命就将断送,这事急不得,得三思而行,谋定而动,千万千万要慎重。”
  “你放心,我知道。”
  “需要我做什么,你千万不要客气。为你的事,刀山火海我也敢上。在这节骨眼上,再也出不得半点差错了。”
  “弄清情况后,我给你打电话。”
  郑路镓差不多已从骤然临之的打击下回过神来,他和丁吾法约好,待见了袁可后再找他一起商量对策,然后把丁吾法送回黑天鹅,自己驾车赶回办公室等袁可。
  驶过车流量仍然很大的街道,回到自己单位大楼前停好车,郑路镓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办公楼。
  通往自己办公室的走廊似乎变得很长很长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他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前面有种未知的恐怖的东西使他迈不开步。静静的走廊只有一个声音,但他已分辨不出是自己的脚步声还是心跳声。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他终于来到办公室门前,但开锁又仿佛开了很长时间。他的时间观念好像已经紊乱,自己也好像是洪荒时代的孤独者,周围看不到有生气的活物。
  廉署档案被劫,使他落入无底深渊,他怎么能向组织交代?偏偏又在人代会即将召开,涉及他检察长任命能否通过的关键时刻。
  进了办公室的门,他靠在门上,突然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从来没感到这样累过,好像精力枯竭,心志衰弱,整个身子发软!
  他恨自己怎么不亲自去,但是,即使他亲自去了,能保证不发生这样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是谁去都必然会发生!
  事情已经出了,即使天塌下来,他也得顶住。
  他在办公室内缓缓踱步,走了十来分钟,感觉到能正常思维了,才坐到沙发上,闭目凝思,整个大脑神经高度兴奋地运转,梳理头绪。
   
16、是什么人干的

  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人泄的密。
  检察院反贪局内知道这次行动的,只有三个人。他本人,王成思和袁可。派去深圳接站的司机小陈根本不知道王成思和袁可去香港是干什么,可以排除。王成思和袁可都可能泄密,尽管他们都明白保密的重要性;但人天性喜欢炫耀,接收廉署档案是件令人兴奋的大喜事,将使反贪斗争上一个台阶,也可说是件天大的功劳,难保他们不在得意忘形之下流露点什么,对象可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可能是香港的接待人员。如果真是他们泄的密,他相信他们决不会是有意识的行为,尽管他认为王成思的思想观念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他仍然相信他的党性和人品,某种程度上说,王成思的党性原则比他还要强。至于袁可,临行前他与袁可的谈话,已把他的前途暗示得很清楚,他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另一方知道这次行动的是香港廉政公署的主管官员,他们应该懂得这批绝密档案的重要性,不可能一面移交档案一面暗地里披露出去。但是,他阅读过大量有关秘密斗争内幕的书籍,深知国际政治体现在秘密战线上的令人惊心动魄的尔虞我诈,香港回归在即,也不能完全排除廉政公署内对香港回归有抵触情绪的官员有意泄露以求制造混乱的可能性。
  再一种可能,他刚一设想就感到背心冒冷汗。是否存在某种秘密势力或者有势力有实权的腐败分子对他这位反贪局长的电话进行了监听,以便掌握反贪局的动向和打击目标。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他的一切包括私生活全都被人掌握。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人干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黑社会组织,不管是内地还是香港黑社会组织掌握了这批档案,就等于找到了一个金库,发现政府官员和企业家污点进行讹诈是黑社会组织惯用的手法之一。再就是国外的敌对势力,掌握这批档案无疑是掌握了一批政府官员和金融经济界人物的命运,他们可以从中物色寻找代理人,在特殊的国际国内的社会环境下,充分把这批人的能量运作起来,将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对国内的政治经济都将产生震荡性的影响。而且,这两种势力都具备策划并实施这种劫持行动的能力。
  害怕这批档案有自己犯罪记录的人也具有作案动机。这批档案涉及的面广对象杂,但都是大老虎,要么金额巨大,要么权重官高。但这类人策划并实施这种行动的能力条件有限,何况,档案仅是复制的副件,即使他们劫持并销毁,香港廉政公署还有底,反贪局还可能去复制。他们犯不着干这种增加罪行又无半点好处的事。他认为可以基本排除这类人。如果确是这类人所为,其最大动机是拖延时间,转移财产,外逃他乡。
   
17、怎么办

  再一种对象是他的政敌,虽然他认为他并不存在什么政敌,但他懂得政敌分两种,一种是公开的双方都清楚,另一种则是隐蔽的潜在的。他的仕途非常顺利,可说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顺利得很容易引起人眼红嫉妒,嫉妒发展到一定程度,其往往会做出有悖常规甚至疯狂的举动。
  如果是前两种势力的行为,失踪的王成思和司机小陈凶多吉少,但为什么又让袁可活着?这难以理解。
  如果第三种人所为,王成思和小陈将仅是暂时失踪,还是不可理解为什么不把袁可也关押起来。留下袁可,从情理上倒像是最后一种人所为,让袁可成为宣传员,使此事披露,引起上级立案追究有关人员责任。但为什么不选与他多少有矛盾的王成思而选尽人皆知的他的亲信呢?后一种人的身份应该是他的同事或与他有某种冲突的人。难道是为了以此来威胁要挟他控制他?如果真是这种目的,对方就打错了算盘,他决不会屈服的,他十分清楚,这件事的责任在他来说,最多是失职,后果也无非是断送他的前途,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可能是仅在一段时间内影响他的前途,当不上检察长或者从反贪局换到其它局,丢不了乌纱帽,对此,他并不害怕。
  第三个问题:怎么办。
  对策之一,是稳住阵脚,隐忍不发,以不变应万变。
  绝密行动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知情者少,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有条件把内情限在最小范围,有的甚至几十年后才披露。只要对方不主动披露,他有信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密,最起码也得拖到人代会他的检察长任命通过之后。当然,如果对方确是针对他的举动,必定会在短期内披露,以求在人代会上造成轰动,使他难逃失职责任。而且,此事一旦披露,将是特大新闻,香港和海外媒体必定大肆渲染推波逐浪。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天命,他只得认命,引咎辞职,他相信上级会给一个恰当的安排。但他凭直觉感到对方绝不会轻易披露。因此,他打定主意封锁消息。
  他的司机小陈的问题不大,小陈是外省人,是他从省军区选调来的志愿兵,在本地没有亲属,妻子还在外地,他正在帮助调来本市,这可以缓办。而且小陈是他的专职司机,一段时间不见,不引人注目,一般人也不会产生什么怀疑。王成思就难一点,他是本地人,妻子儿女亲朋好友一大串,突然无声无息,很容易引起怀疑。首先得弄清他去香港之前怎样向亲属交代的,是否透露回程日期。他决定找个合适人选去告诉王成思的家属,说他外出执行任务时间延长,因任务特殊,不能与家属联系。这样做虽说缺少人情味,但情况特殊,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待危机过去,他再登门谢罪。至于袁可,他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以说袁可已与他同在一条危船,定会与他齐心协力荣辱与共。
   
18、推门便撞了进去

  对策之二,责成袁可私下侦查破案。
  因为要保密,所以不能通过正常途径动用执法机关的力量正式立案侦查。他不是消极等待的人,他将主动出击,他决定借助自己和密友丁吾法多年来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网络,协助袁可的调查。这个关系网络的实力非同一般,其办事效率在某种情况下,比正常的组织渠道还高。遗憾的是也不能向他们透露调查内容,只能请他们为袁可提供方便。对袁可的办案能力,他有信心。他还考虑得为袁可配个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做助手。
  对策之三,待人大过后,袁可的调查又无望,他将双管齐下,一是正式向上级检讨汇报,主动请求给予处分,并建议组织执法部门精英正式立案侦破,一是亲赴香港与廉政公署交涉,寻求他们的谅解和合作,重新拷贝一份档案。
  思考成熟后,他精神状态基本已经恢复,开始埋怨自己神经太脆弱,不该在餐厅失态,让好友们看到了他的虚弱,影响他在他们中已经建立的良好形象。但他又为自己辩解,谁又能在这种天地之别骤然临之的打击下无动于衷呢?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呢?修炼到这种境界,已经是超凡入圣了。
  十一点三十五分,袁可闯进了郑路镓的办公室。
  平常,进这间办公室他必须先礼貌地敲门,得到同意才进入。他从出租车出来看见郑路镓办公室还亮着灯光,知道局长一直在等他。向门卫打了个招呼,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几乎就像是闯入一样,推门便撞了进去。
  “局长———”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袁可像受委屈的孩子见到了亲人,眼圈突地湿润了,声音发颤,叫了声就激动得说不出话。噩梦似的经历,他的心神一直被自责悔恨盘桓。这么重要的档案却因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失去,无论怎样说,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先坐下喘口气。”郑路镓平和冷静地说。
  “局长,我……”
  “别慌,我替你泡杯茶。”他双手轻按住袁可的肩,使他坐下,然后放茶叶进杯,再往杯里倒水,显得平平常常,漫不经心。
  当袁可出现的一瞬间,郑路镓也心神一阵激动,几乎下意识地站起,但他忍住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思考,已经作好了迎接挑战的心理准备。他牢记着一条原则,越在关键时刻,越在困难的时候,领导者决不能在下属面前惊慌失措。领导者的镇定就是下属的信心。
  郑路镓把茶杯放在袁可面前:“喝口水吧。”
  郑路镓的举动确实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尽管袁可也知道他也许内心比自己还焦急,在电话里郑路镓那惨绝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但郑路镓表现出来的冷静和镇定,使袁可像吃了粒定心丸,激荡的情绪平息下来。
  “王局长有消息吗?”袁可问。
  “没有。”
  “怎么会呢?难道……”
  “什么可能都会存在的。正常情况下,他也会像你一样与我联系。”
   
19、一种湿糊糊的东西捂到嘴上

  一种不祥的预兆在袁可脑子里升起。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劫持者是经过精心策划实施的行动。如果王局长遇害,劫持者应该把他也一起除掉,决不可能让他活着,他早已把那个自称叫李云的司机面貌记在了脑里。他想不通为什么他还活着。
  “局长,我请求给我处分。”袁可沉痛地说。“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如果要追究责任,我们都是对象。遇大事得要有静气,宁静才能致远。事已经发生了,得沉住气。还是先说说经过吧。”郑路镓用平和的语气说。
  袁可从他眼中看到了信任和理解,看到了领导者高瞻远瞩遇事不慌的气派,好像一道暖流淌过他疲乏的身心。赶回来的一路上,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样向郑路镓交待,想到郑路镓在电话里那声惨绝的声音,他就一阵揪心的痛。他非常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廉署档案被劫,是件多么严重的事,知道这对郑路镓的前途意味着什么。见郑路镓能如此镇定,如此理解,他感到万分幸运,却又更加感到内疚,感到自己不知怎样才能分担他的压力。他尽量使自己也能保持和郑路镓一样的平静。
  “开始一直很顺利,港方也很配合,档案的内容确实惊人。从廉署出来,我们一刻也没停;直接往罗湖口岸赶,一路上我都保持警觉,生怕发生什么意外。过关也没麻烦,双方的海关非常合作。一进深圳,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没想到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在罗湖海关停车场前,一个自称叫李云的人出现,说是来接我们的。因从未见过此人,我特意问了他几句,他说他是省检察院的,你的司机小陈要接送你而不能来,因此你派他来;接着又看见你的奥迪车,我也就掉以轻心了,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你派谁开车来接都一样。刚开出深圳市区,他突然停车,说好像有什么毛病,得检查一下。这时我还是没引起警觉。他下车把车盖打开,弄了十来分钟好像还是修不好。
  我和王局长坐在车内没动,心里有些着急,怕不能在十点钟以前赶到,让你久等,让你心急。因为你约定十点钟,已留了保险时间。这时我已开始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知道你的司机小陈非常细心,奥迪车爱护保养得很好,不应该出问题,而且他停车前,从马达的声音和行驶状况看,我没感到车有什么问题。于是我从车窗探出头想问他究竟是什么毛病,我的头刚伸出车外,突然感到一种湿糊糊的东西捂到嘴上,同时似乎听见坐在前面的王局长叫了声,片刻间我便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后,已经躺在一个废弃的工棚里,身上没有任何伤害,但奥迪车、王局长和铐在我手上的装有档案的密码箱以及我的手机已经不见。于是,我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多想,立即找地方给你打电话。局长,只要稍保持一点警觉,应该能防止这事发生的。我太大意了。”袁可痛心疾首。
   
20、他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来接你们的是我的司机小陈。”听完袁可的叙述,郑路镓觉得与自己的设想差不多,因此淡淡地说。“这么说,小陈也凶多吉少。”“应该是这样。”
  “我他妈的……”袁可一拳狠狠砸在自己腿上。“不用自责。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经过看来很简单,但显然是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行动,目标就是廉署档案。在毫无防范准备情况下,他们怎么都会得手的。”郑路镓通情达理地说。这也是大实话,即使袁可警觉性高,也想不到有人会精心策划抢劫档案,因此防不胜防。“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出疑点。你是当事人,整个过程中,你认为有什么反常可疑之处吗?”“我感到最不可理解的是王局长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说看。”郑路镓对此很感兴趣。
  “他们目标是档案,只要档案顺利到手,我和王局长并不重要。对付我的是高效麻醉剂,对付王局长也应该是同样东西。他们把昏迷的我丢在废弃的工棚,没有必要把王局长丢到另外地方。因此我认为王局长被他们带走了。可是为什么要带走王局长呢?绝不会因为王局长官比我大而把他当人质,我们处于昏迷状态,他们又是精心策划,完全有条件迅速销声匿迹,带走王局长不是自找麻烦吗?”袁可脑海里过电影似地回忆同王成思从昨天早上出发以来的一切细节。见郑路镓沉思不语,又说道:“至此王局长没有电话来,会不会已经遇害?”“他们为什么要害他而留你的命?你不也见过自称是李云的人吗?”“难道……”袁可没说下去,但他知道郑路镓明白他的意思。“是的,我分析王局长八成遇害了。”
  “可是为什么要留下我呢?我一点伤也没受。”“是啊,这令人难以理解。”“总得有原因呵。”
  “不管怎么说,你安全回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事到如今,我们已没有退路了。”郑路镓感慨地说,“如果王局长没有遇害呢?如果遇害为什么单单害他而不害你呢?各种可能都存在。得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
  袁可明白郑路镓要他打消一切顾虑,大胆怀疑大胆分析。
  “局长,我知道。”
  “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一直希望能接到王成思的电话,档案已经被劫,我耽心着你们的安全。但到现在他仍然音信全无。这不能不使我为他的安危忧虑,也不能不使我怀疑。局里知道这次去港接收档案的只有我们三个,而现在王成思失踪,大有文章呵。”
  “有一种可能,他在什么场合不自觉泄了密,或者更严重,他被人威逼泄了密,因此他是一条追查的线索,他们把他灭了口。”袁可分析道。
  “这是一种可能。”
  “我觉得不这样理解,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留我活命。”
  “他有没有反常的地方?”郑路镓问,他回避关于为什么袁可能安然回来的问题,他不想让袁可感到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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