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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帮乐乐爸过关


  这两天,乐乐爸愁眉苦脸,拿着一沓子考试题背也背不会。他们单位要减员,百分之三十的指标。减谁不减谁领导比职工还发愁:减了年轻的,年轻的说,我还没有老婆,减了我这辈子就打光棍了;减了中年的,中年的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国家改革了半天,也不能让我没饭吃;减了年老的,年老的说,我干了一辈子了,这会儿没用了,就一脚把我踢出来,还有没有良心。不论怎样讲,减员是为了增效,分流是为了创效益。下岗再想法就业,可吃惯了大锅饭,端惯了铁饭碗,拿惯了铁工资的人,还是想不通。乐乐爸就想不通。我虽然舞文弄墨,可也没有超前意识,也不知这下岗分流是不是国家改革上乘之策,再说油盐酱醋柴不是凭我的文学浪漫就随手可得的,我担心乐乐爸下岗。况且我也面临着转岗的危机,转岗之后的效益根据当前的经济形势,恐怕只能低不能高。但我不能和乐乐爸凑热闹愁眉苦脸,叫乐乐看到会说,原来你们的心理也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啊。
  乐乐爸有一个让我和乐乐值得自豪的绰号:“王万能”。虽说制造不了飞机大炮导弹,研究不出麦子和稻子杂交能不能生出另一种高产的农作物,但是小打小闹没有不通的。他不识谱,但只要听过一遍的歌就能韵律不差地用笛子吹出来,用口琴吹出来,用电子琴弹出来,羡慕得乐乐问我:“这是咋回事”,并万分遗憾地说“怎么就没遗传给我呢”。他没学过电器维修,但电饭锅不热了,冰箱不制冷了,甩干桶不转了,他鼓捣鼓捣准好。他没学过铁匠,可打的烟筒真是气死干了一辈子铁匠的师傅。他没学过理发,可理出的头很有型,于是成了好些同事朋友的义务理发师。他不但为自家服务,左邻右舍,屋前楼后,班上班下,没架子热心肠,心灵手巧,为人们排忧解急,因此大家送他个绰号“王万能”。因此,乐乐爸总是说:“你除了认识字还会干啥”,我的确啥也干不了,至今连录音机都不会开。“王万能”就是不爱看书学习,一拿起书就头疼。
  乐乐爸的单位实在不知该让谁下岗,想出这么个考试答题尾数淘汰法,从分数最末一个减起,完成减员指标为止。
  背这一百道考题可要了乐乐爸的命,简直比上天揽月、下海捞日还困难。他一会儿喊乐乐:“帮我背一背,你不帮我,我下岗了谁养活你。”
  乐乐说:“我咋帮你呀,我背会了,也不能替你去考。”
  乐乐爸一遍又一遍地说:“论干活,谁能比得上我?可一念书背题,怎么就玩不转了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他才是。平平静静的生活让下岗给搞得乱了程序。我不得不宣布,乐乐爸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考完试,可以不干任何零活,我也决定帮乐乐爸背题。那些个题枯燥乏味得很,只喜欢背诗歌散文的我也帮他背不到点上,但下岗关系到家庭财政收入的减少,我为四万元奋斗又增加了难度,这可是不能轻视的大问题。真想帮他,可又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窍门。我就对乐乐说:“你不帮你爸背题,他下了岗,咱们家的收入就减少一半,这也就意味着,你申请使用经费时,本来十块钱的计划,你必须降到五块才行,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再说你爸那么疼爱你,你总得回报一下吧。”
  乐乐看我这样说,就答应帮她爸背题。她一本正经地对她爸说:“帮你背替不了你,关键是靠自己,我只能把背书的方法教给你。先教你理解记忆法。拿来,我帮你分析题意。”
  乐乐爸把题递给了乐乐,乐乐看了一遍说:“你先把这些题的概念搞清楚,然后再掌握要点,把每题中的重要词组记住就好背了。”
  第一天,乐乐爸就按着乐乐的指点,背了一天,一会儿卧在床上,一会儿偎在沙发上,总算记住了一些,等晚上胸有成竹让乐乐看着题他背,可背的时候却张冠李戴。
  乐乐说:“不行,不行,这种方法不适合你。你改用朗读记忆法吧,就是念,念上几百遍上千遍就会了。”
  第二天,乐乐爸就开始朗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朗读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混沌,像庙里念经的和尚,最后竟睡着了。
  乐乐说:“不行,不行,你再试试抄写记忆法吧,眼看千遍不如手写一遍。”
  第三天一早,乐乐爸冲我要笔和纸,我给他找了一支钢笔,他接过来放在书桌上说:“我要用美国派克。”我没有任何首饰,最值钱的就是朋友送的那支美国派克笔,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可乐乐爸居然盯上了这最值钱的物件。在下岗这样严峻的形势下,我不能太小气了,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用上海话说“你要拎拎清楚呀”。我把美国派克笔从笔盒里拿了出来,蘸上了墨水,递给了乐乐爸。乐乐说:“爸,你好大面子,我考试想用一用,我妈都不给,看来下岗比我考试还重要。”
  乐乐爸说:“就是重要,牵扯到钱。”
  乐乐说:“你就认得钱。”
  乐乐爸说:‘你不认得钱,你别花钱。”
  乐乐说:“我可不想花呢,但这是法律赋予你们的责任。”
  乐乐爸对付不上来了,就瞪起了眼睛。我说:“乐乐你跟谁说话呢,法律再赋予我们责任,没有经济基础也养不大你。”乐乐不吭声了。用乐乐语文老师的话说,“乐乐还就得有你这样一个妈才对付的了。”
  乐乐回自己房间了,我又对乐乐爸说:“按乐乐说的,抄吧。”
  乐乐爸在纸上沙沙地写着,笔尖磨擦纸的声音让我的心好疼,我只怕他把笔尖磨坏了,不是因为这支笔是美国派克,不是崇洋媚外,看美国的月亮也比中国的圆,是因为这支笔曾经的主人是我神交了多年的异性朋友,就是那个乐乐也认为挺优秀的人。这支笔一直都是我的动力与精神。这支笔对我来说这么重要,却没激起乐乐爸的特异功能。他写了一天,还是默写不下来。乐乐早就忘记了早晨的不愉快,不知为什么她从来不和她爸耿耿于怀。
  “老爸,怎么样?”
  “还是不行。”乐乐爸很沮丧。
  乐乐说:“还有一个睡眠记忆法。”
  “什么?睡着了能记住?”
  “能,这是最后一招了”,说着乐乐打开录音机,放了一盒空带对她爸爸说,“你把题都录下来,然后把耳机插上,放录音带,闭上眼睛,你的声音就会像美妙的歌曲一样通过你的耳膜渗透到大脑,反复地听,直到真正进入梦乡,你就全记住了。”
  我怀疑地问乐乐:“行不行?”
  乐乐说:“行,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你没见我考试前就这样耳机不离耳朵吗?”
  乐乐爸说:“得费多少电池呀,怪不得你有一次竟申请买二十节电池。不行,太浪费了,不这样背。”
  乐乐笑着喊在厨房里做饭的我:“妈,我爸又拎不清了,是因小失大,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是拣芝麻丢西瓜,还是舍得一把赚它一打?”
  我对乐乐爸说:“你真是想不开,用上二十节电池才几个钱,下岗的损失是多少?真是弱智。”“弱智”这个词是和乐乐学的。乐乐常爱子教三娘用“弱智”这个词。真的,如今的孩子教育大人的地方多了,只好将三娘教子改为子教三娘。
  乐乐爸被我和乐乐认真诱导了一番,决定采用睡眠记忆法。
  折腾来折腾去,到第五天的时候,乐乐爸还真的记住了不少。乐乐最后又采用了提问记忆法,拿着一百道题,一道一道地过关,实在不会就提醒一下。乐乐像个认真的小先生,乐乐爸甘当老老实实的小学生。到第六天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不论顺问、倒背、套插,乐乐爸都对答如流了。
  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乐乐爸中了头名状元!他回到家,那个神气样儿,说:“咱不学是不学,要学也不次于你们。”他理论考试第一名,实际操作考了第二名,岗位保住了。我做了几个菜庆贺庆贺,乐乐爸破例喝了一小杯红葡萄酒,兴奋地说:“这里还有我闺女的功劳。乐乐,按功领赏,你要啥,写个经费申请。”
  乐乐说:“你奖励我,还要我写申请,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应该起草一个奖励决定。”
  我说:“那还不好说,这就起草,”我拿起笔起草了一个“文件”:“关于奖励王霞帮助爸爸顺利通过考试关的通知”,签发人是王万能。奖励金额五十元。
  我问乐乐:‘你买啥?”
  乐乐说:“买减肥药。”
  我说了一句:“你没毛病吧?”
  乐乐爸冲着我说:“都是跟你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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