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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新居设计图


  单位的集资房终于交工了。我和乐乐爸爸还有乐乐一同看了房子,商量着做什么家具。我说,不管先做什么,我得先做一套书柜。乐乐爸说,就你自私,总是第一个想起你的那些破书,哪有那么多钱。”
  “向你妈要去,你妈答应过给家具钱的。”
  “多少年的事了,谁还给你,你就忘了吧。”
  “以前也搬过家,为什么不给?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忘不了。”
  “行了,行了,给你做书柜。”
  乐乐爸息事宁人,我也不好再发作,我只不过是说说,不可能去要了。这么多年都挺直脊梁过来了。
  我只是嘴上喊着做书柜,做什么样的心里还没想好,可乐乐第二天却不动声色地递给我一张图纸,我以为又是她的什么得意之作,仔细一看,是一张她房间布置的平面图。画面上的床很别致,上下两层,上层是床,床头上还有一个很精致的小书架,底层是多功能组合柜;与床连成一体的还有一个活动的写字台,字台旁边还有两个X型对称的书架,书架上端还架着画夹;靠窗户部位有一个书柜,书柜中部凹进的部分放着电子琴;床的对面是一对小巧的沙发,床上还非常显眼地卧着一只大黄狗和一只小白猫。我一边看一边想笑,我的乐乐怎么会设计出这样一张图纸。她会画画,画一张图并不困难,可房间的布局这样的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我真怀疑,她背后还有一个什么角色。玲儿回来了,但绝不是玲儿的主意,玲儿是一个本份的女孩,虽画画时可以想象出千种万种的画面,但清贫农家的孩子面对现实不会想得很浪漫,至少玲儿现在还不想这些。是虹?不可能,比起乐乐,虹要单纯得多。
  我翻过来,想从图的背面找出答案,我看到的却是写在设计图背面上的一封短信。

  爸爸、妈妈:
  我们终于又有一个新家了,家是每一个女儿都倍感温馨和亲切的地方,能否按照我的意愿规划它?
  另,沙发是活的,打开可以当一张单人床,玲儿或者别的朋友来了住着方便。
  我的请求不过分吧?是否同意,都不要答复和解释。

                               乐乐

  我把图和反面的字给乐乐爸看,乐乐爸说:“啥都由着她,再说吧。”
  我说:“她设计得挺合理的。”
  乐乐爸说:“她也能想得出。”
  我的确很想知道是不是乐乐独自设计的,如果是她独自的设计,我一定要成全她,说不定她将来还能成一个装潢设计师呢。从前的房子,我也为她设计了一个空间,也打了一个小床,也有一个床头桌,但远不如乐乐设计得好。十来岁的乐乐,也提出了不满的意见,我那时的强权还有一定的作用,我根本不可能听一个小毛丫头的意见。现在她长大了,我不能都事事作主了,我害怕久而久之,她会没有主见,她会怯弱,我应该让她有独立作主的能力,让她对自己充满自信。
  中午乐乐放学回来,我在饭桌上问乐乐:“那张房间规划的设计图是你自己的主意?”
  乐乐说:“当然是我自己,你就这么小看我,我自己住的房间我不会去让别人给我拿主意的,因为是我住,又不是别人住。”乐乐说话的口气一点都不柔和,她大概是误解了我不同意她的设计,甚至不可能采用她的建议。
  “你不要带着敌意说话,”我对乐乐说,“我问的意思是如果真是你自己想的,我要表扬你。你肯于动脑筋,房间的规划很合理,也善于用文字表达你想达到的目的,我当然不喜欢没有主见没有个性的女孩。”
  乐乐听我这样一说,羞赧起来,说:“那你同意了?”
  “还得和你爸爸商量,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做主不好。你看,咱俩做主买的电视,多花了四百块钱,你爸耿耿于怀,为了免于受埋怨的唠叨之苦,以后家里一千元以上的投资你爸说了算。”
  “我爸肯定不同意。”
  “不见得,你爸疼你疼在心里。”
  “你得向着我说话,我是从来都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乐乐临上学走时嘱咐我,我点了点头。
  乐乐爸果真不同意,说太讲究了,还能在家住几年,有床有书桌就行了,考上大学又不在家,大学毕业工作,工作了还要嫁人。
  “想的倒挺长远,好像一夜功夫乐乐就嫁人了。越是在家住不了几年,越是要给她幸福。你看的只是皮毛。讲究什么?只不过是床别致一点罢了,那样设计不是为了省地方吗?书柜没有不行吧,衣服没地方放也不行吧,来了同学没地方坐也不行吧?那个X型的书架也用不了多少料,你去订做家具的地方问问,如果价格合理就尽量按乐乐的办。”
  “惯的,你就惯着吧!”乐乐爸甩出这句话,把乐乐的平面图拿上走了。
  乐乐爸整整跑了一上午,货比三家他是从来都不怕麻烦的,他就怕花冤枉钱,哪怕只省一块钱,他也得跑好几家,我是真佩服他的耐心。有时我说,为了省几毛钱,跑烂鞋底,又何苦呢。他认真地说,骑车又不废鞋底,少花一分是一分。让我又是感动又是觉得他也太小气了,不废鞋就不磨损自行车吗?
  乐乐爸说:“光这一张床就要一千五,人家说,样子特殊做工就复杂,如果不是组合床,只要几百元,多花多少钱,不做了。”
  我说:“你就不会算帐,组合床不就顶两件家具吗?你做床再做衣柜不也花两件的钱吗?”
  “花两件钱,可以省三百,我都问好了。”
  “多花三百就多花三百吧,乐乐都上高一了,如果能顺利考上大学,最多在家也就是呆两年,让她舒舒服服地睡在她自己设计的床上,咱们心里也痛快。长大了,翅膀硬了,不一定飞到什么地方,想找回来住几天怕都很困难,为什么趁现在能日夜厮守的时候,不让她满意呢?”
  我说得挺伤感的,乐乐爸不说话了,他是深爱着乐乐的。乐乐除了光秃秃的脑门像我,其它的地方长得太像他了,他很喜欢听别人说:“你家闺女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女儿真是他的标志,乐乐被选上三好学生时,乐乐在学校里当广播员受人夸奖时,乐乐人团了,乐乐的文章上报了,伴随着乐乐的每一次成长,乐乐爸都是把欣慰与自豪写在脸上的。我的文章他从来不是认真读的,但乐乐的每一次作文读给我听的时候,他都会极认真地旁听,然后对我说:“你不行,我闺女写得比你强多了。”那份自得真能把我的鼻子气歪。的确,乐乐写文章时的抒情是优美的,感受是细腻的,议论也超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乐乐爸说:“你别不爱听,你写的东西占生活经历多的优势,人家乐乐是凭想象。”他本来是门外汉,但家庭的熏陶也会说门里话了。
  对于乐乐的爱,我觉得乐乐爸比我实际付出的更多。产假期满,我去上班,他休班就在家看乐乐,还给乐乐做了一个摇篮挂在床上,摇篮上还挂着一串从裁缝铺弄来的花布条,布条中还藏着一个小铃挡。乐乐在摇篮里一晃铃挡就清脆地响,他就给乐乐换尿布、喂水,那份耐心让邻居都羡慕,“比个老娘们儿还会看孩子。”
  乐乐六个月的时候,他就用钢筋焊了一个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座,垫了块海绵,用纱布把乐乐捆在车把上,带着乐乐满世界去疯,让乐乐骑在他的脖梗上看耍猴的。
  乐乐跚跚学步的时候胆小得很,他用一根线绳拴在乐乐的两肋下,似有似无地拽着,然后对乐乐说:“别怕别怕,爸爸在后头护着你呢。”
  乐乐断奶的时候,哭闹不止,抹上紫药水也得吃,抹上辣椒也不怕,中午觉就是不睡,他一连几个中午抱着乐乐在荫凉处走来走去,直到乐乐睡觉再不想含奶头。
  乐乐三岁的时候我去读书,把乐乐放在她奶奶家,每一次休大班他都往返千里去看乐乐,给乐乐送吃的送穿的,替我亲亲乐乐的脸蛋。
  乐乐五岁的时候,他就借出差机会带乐乐出了一趟远门,坐火车,坐轮船,吃大虾,看大海,吃遍了沿途的小吃。
  乐乐十岁的时候,我又一次远离家去读书,他又当爹又当妈,我以为我不在家的日子乐乐的学习要落下,没想到乐乐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第一名。
  如果说母爱是纯甜的,父爱却是深远的。付出了这么多的爱,一张床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即使不是我把话说得那么伤感,乐乐爸也只是嘴上说一说,深深的亲情又怎能不愿让女儿睡一张自己喜欢的床呢。
  床的问题乐乐爸妥协了,其它的不就是毛毛雨吗,我的书柜及写字台也按着我的图纸样式做出来了。乐乐爸问我和乐乐:‘你们都满意了吧?”
  我和乐乐都点了点头。
  乐乐爸说:“反正啥都依着你们。”
  我说:“爱孩子疼老婆是男人的一大美德,床和床柜还有电视柜的样子依你吧。”结果床和衣柜,还有电视柜就按着乐乐爸看中的样子做出来的,也很协调,但我根本就没细看,好像床和衣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床只要能躺下睡觉就行,衣柜嘛又没有高档的衣服可挂,就更不关心它的价值了。
  原有的旧家具,能拿出手的都送人了,不能送人的都三二十元地卖掉了,彻底地清理了衣服,不能穿的,太过时的,送给了信基督教的房东老太太救济山里的贫困户去了。房东老太太一边收拾一边说:“主会保佑你的,主会保佑你的。”乐乐爸说:“不看的书也换点卫生纸吧。”我和乐乐一起反对:“书一本也不能淘汰。”玲儿过来帮忙,头一天晚上就都打包好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正式搬到了新居。我们终于结束了在这个城市两年来租房的日子。
  乐乐高兴极了,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乐乐这么高兴过。她把她叠的纸鹤用红丝线穿了起来,五颜六色展开着活灵活现的翅膀。她又将夜光纸叠成的小星星缀满顶棚,夜色降临,如果不开灯,房间里就是一个星星闪耀的世界。我想如果是住在五楼,我一定要开个天窗,让月光也进来吧。可惜住的一楼,这个愿望没法实现。所有的一切都按乐乐设计的图纸,一点都没走样。玲儿羡慕地说:“乐乐,你真幸福!”
  乐乐冲我甜甜地一笑。
  乐乐左看右看,把我叫到厨房里悄悄地说:“妈,你觉得房间里还缺啥?”
  “缺啥?”
  “缺灯,还有……,算了,就缺灯!有了漂亮的灯就满室生辉了。”
  是啊,我早就看中了一种古色古香的宫灯架,但我没敢张口,因家庭财政即将出现赤字。我说:“你别张罗了,你爸的帐上没钱了,买得起马配不起鞍的事多着呢,我和你爸都没地方借钱,如今借钱就算件丢人的事了。”
  “不买了,你给我买两盘编风铃的纸条行不行,我编两串风铃,一个灯挂一串,也一准特好看。”
  “这个主意挺好的,多少钱?”
  “十块钱。”
  “那就买吧!”
  乐乐拿了十元钱和玲儿走了,不一会儿就买回来和家具颜色很协调的两盘纸条,还有各种颜色的小铃挡。乐乐的手是很巧的,这一点玲儿不如乐乐,只能给乐乐打下手。乐乐坐在书桌前用大半个晚上将两串精致而美丽的风铃编好了,挂上去真是别致得很,下面的铃挡串刚好能触到头顶,不在意碰一下,或有意拨一下就会发出叮略的声音,赛过各式灯具,把乐乐爸喜得一个劲儿地笑。
  这一个晚上,四口人,热热闹闹吃了糕,牢牢地粘在了这间新房里。因为听人家说,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三朝。
  乐乐和玲儿在满屋群星灿烂、满室纸鹤飞翔、满耳风铃吟唱中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乐乐的满足就是我的满足,乐乐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这就是做母亲没出息的地方吧。
  乐乐爸对我说:“乐乐忘了那床上的狗和猫了。”
  “不会忘的,可能是不好意思提醒,人都说,爱动物的人就会有一颗爱心。”
  乐乐爸没吭声,第二天却上街买回来一只大沙皮玩具狗和一只绵绒绒的玩具猫,摆放在乐乐的床上。乐乐中午回来,放下书包,眼睛闪着兴奋,亲了狗又亲猫,左一声“爸,你买的”,右一声“爸,你咋这么会买,和我画的一模一样。”乐乐爸说:“我是按着你的图买的。”
  我眼里只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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