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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太保”谈梅毒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乎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
  六十年前(一九0一),一个穷小子出身的法国戏剧家白里欧(Eusene Brieux)发表了震撼一时的名剧——《梅毒》(Les Avaries,直译《损害》,英译Damaged Goods),这是继易卜生(Ibsen)的《群鬼》(Ghosts,1881)以后,用最婉转的手法,写出梅毒的可怕的重要著作。全书不用一个刺激道学家的字眼,却道尽了道学家所难表现的“道学”。
  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法国年轻人,在他快跟表妹结婚前,被医生检查出来有梅毒。医生警告他在三四年内不能结婚,他不服气,找了一个江湖郎中来治。半年后,他以为治好了,就结了婚。没想到第一个小孩生下来就长出恶疮,他的太太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气之下,抱着小孩就回娘家了。
  白里欧在这个剧本里,借着医生的口吻,把梅毒对社会的危害,描写得非常细腻,同时他又指控社会上的一些颇有问题的观念、指控江湖郎中、指控假道学。毫无疑问的,他这部作品是“梅毒史”上的重要文献〔注一〕。
  大约在白里欧写这本文献前四百年,欧洲大陆上有了梅毒。梅毒从哪儿来的已不可详考,但是哥伦布航海前,在欧洲文献中找不到有关梅毒的纪录。所以合理的证据是:梅毒是从哥伦布的水手身上传回去的,最早是从古巴、海地传到西班牙。由美洲传到欧洲,再由欧洲传到亚洲,正好逆着麦哲伦的航线绕过来,这也可算是新大陆的居民对船坚炮利的文明的一种回敬,正所谓civilization is syphilization(文明即梅毒)。
  这种回敬何时敬到中国来,是中西交通史上的一个重要问题。究其年代,最晚不会晚于一五0五年(明孝宗弘治十八年)。这一年,正是哥伦布去世前一年,距离发现古巴、海地等岛不过十三年。十三年间,梅毒遍历美欧亚三洲,不能不说是高速度的“文化交流”〔注二〕!
  在一五0五年以前,中国书籍中,没有关于梅毒的记载,有人以为司马相如传中的“消渴”〔注三〕、李白诗中的“花柳”〔注四〕、孙思邈医书中的“恶疮”〔注五〕都是古代有梅毒的明证。其实这些都是穿凿附会,梅毒根本是舶来品,是道道地地的洋鬼货。
  梅毒本是“杨梅毒疮”的简称(见张介宾《景岳全书》(单方》)。因为毒疮像杨梅,所以也叫杨梅疮。陈实功《外科正宗》中《杨梅疮总论》说:
  夫杨梅疮者,以其形似杨梅。
  《疮疡全书》中“杨梅”条下说:
  一名广东疮,一名霉疮。
  梅毒所以叫做广东疮,是因为是由广东向内地传来的。
  冒一五四五年(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出版的俞弄《续医说》草薢土茯苓条:

  〔明孝宗〕弘治未年,民间患恶疮,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谓之杨梅疮。若病人血虚者,服轻粉重剂,致生结毒,鼻烂足穿,遂成痈疾,终身不愈云。

  这是梅毒来华四十年后,一位有心人的纪录,实在是绝好的史料。一五八八年(明神宗万历十六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参十八土茯苓条下集解又有一段补充说明:

  土茯苓,楚蜀山普中甚多蔓生,昔人不知用此。近世〔孝宗〕弘治〔武宗〕正德间,因杨梅疮盛行,率用轻粉药取效,毒瘤筋骨,溃烂终身。至人用此,遂为要药。

  他又记梅毒蔓延的情形说: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近时起于岭表,传及以上的文献既告诉我们梅毒兴起的年代,我们立刻可以

  队其他的医书上得到旁证:
  一、在明宪宗以前的医书中,看不到杨梅疮三个字;(一)刘宋厚:《玉机征义》,一三九六(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卷十五疮疡门只有治下疳疮和治便毒方。
  (二)熊宗立:《山居医方便宜》,一四四一(明英宗正统六千)卷七只有诸淋、妒精下疳疮、阴头疮。
  (三)王玺:《医林集览》,一四三二(明宪宗成化十八年)卷于五只有淋遗泄疳疮、妒精疮、便毒。
  二、在明世宗以后的医书中,可以看到杨梅疮:┌─┬───┬──────┬────────┬───────┐│ │方广 │丹溪心法附录│一五三六(明世 │卷十六有杨梅疮││ │   │      │宗嘉靖十正年) │       │├─┼───┼──────┼────────┼───────┤│ │俞弁 │  续医说 │一五四五(明世 │卷十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二干四年)│       │├─┼───┼──────┼────────┼───────┤│ │薛立斋│外科心法良方│一五五六(明世 │  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三十五年)│       │├─┼───┼──────┼────────┼───────┤│四│徐春甫│古今医统  │一五五七(明世 │  有杨梅疮 ││ │   │      │宗嘉靖三十六年)│       │├─┼───┼──────┼────────┼───────┤│五│楼英 │ 医学纲目 │一五六五(明世 │卷十九有杨梅疮││ │   │      │宗嘉靖四十四年)│       │└─┴───┴──────┴────────┴───────┘┌──┬───┬──────┬────────┬────────┐│六 │窦梦麟│窦氏图经疮 │一五六九(明穆 │卷五有杨梅疮  ││  │   │疡经验全书 │  宗隆庆三年)│        │├──┼───┼──────┼────────┼────────┤│七 │李挺 │  医学入门│一五七六(明神 │卷七有杨梅疮  ││  │   │      │  宗万历四年)│        │├──┼───┼──────┼────────┼────────┤│八 │龚廷贤│万病回春  │一五八七(明神 │卷八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干五年) │        │├──┼───┼──────┼────────┼────────┤│九 │李时珍│本草纲目  │一五八八(明神 │卷十八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十六年、 │        │├──┼───┼──────┼────────┼────────┤│十 │王肯堂│疡科证治准绳│一六0八(明神 │卷五有杨梅疮  ││  │   │      │宗万历三十六年)│        │├──┼───┼──────┼────────┼────────┤│十一│陈实功│外科正宗  │一六一七(明神 │旨囚十一有杨梅疮││  │   │      │宗万历四十五年)│        │├──┼───┼──────┼────────┼────────┤│十二│陈司成│霉疮秘录  │一六三二(明思 │  为有关杨  ││  │   │      │ 宗崇祯五年) │梅疮的专著   │└──┴───┴──────┴────────┴────────┘
  这些著作年表〔注六〕可以使我们很容易的看出来,梅毒的传入中国,在医学史上几乎是一个突变。它在十六世纪的序幕时代进入这个古老的国家,它是西洋近代文化影响中的一个先头部队,它比钟表、眼镜、几何、历法等都抢先走进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征服了这个国度,使这个国土上的人民忽然张皇失措〔注七〕,它又转渡日本,使这个岛国因它而死的比例占全世界第一!在东西文化交流的漫长历史中,它独占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地位,任何固有文化挡不住它,任何文化导演摆布不了它,它来自近世文化的源头,走向全盘交易的尾间,它好像骄做的告诉那些为西方轮船设立码头的国家:“你们不是要接受西方近代文化吗?你们也得同时接受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坏’文化。我知道你们想超越前进、想择善而从,但是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西方近代文化的这点光芒,是经过多少千辛万苦换来的,即使有流弊,他们自己都甩不掉,而你们却想取长舍短、后来居上,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
  在上面的文字里,我用了一点简略的考证,考证梅毒溜进中国的历史,我所以愿意公布这段考证,乃是因为我相信在目前文化问题的论争上,这段考证可以轻易的使许多谬说变为可笑。
  原来在中国传统上,千百年来,有一个妙传统,可以叫做“唱高调的传统”。这个传统的特征是:一件事不管事实上是否行得通,只要高调唱得好,大家就纷纷拍手,说他是“圣人”、是“教主”、是“大儒”。
  在“唱高调的传统”里,我们从历史上可以找出许多大题目,比如“天人合一”啊、“内圣外王”啊、“郅治大同”啊……多得是。
  这些大题目,唯一的用处是可以做一些文人的敲门砖,使其中一部分脱颖为“圣人”、“教主”或“大儒”。至于对题目本身来说,虽然在每个题目下都堆了一堆臭八股,可是“天”、“人”还是没“合一”起来!
  妙处就在这儿,正因为“天”“人”根本就无“一”可“合”,所以历代的文人们才可以摇头摆尾的大作文章;正因为“大同”
  达不到,所以大家才愈谈愈起劲!
  “唱高调”的结果是,中国人的精神开始分裂了、人格开始多边了,大家都学会了纸上写和口上说的是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
  所以,流风所及,一个屠户,可以挂着羊头,卖他的狗肉;一个皇帝,可以打儒家的招牌,演法家的戏法;一个国粹家,可以领美国人的津贴,大骂别人崇洋媚外。可是,大家谁也不警觉,大家还是唱高调。
  大家把调儿唱得高高的,然后钻进里面去陶醉。
  所以,只要有人出了题目,大家就会打如意算盘。
  在这次文化问题的论争中,中国文人老毛病又来了,许多人又唱高调了。
  这个高调儿非常动听,它符合中国人的中庸气质,也接近中国人的大团圆思想,这个高调就是文化的选择论。
  一些浮夸的妄人们相信文化可以自由自在的任意选择,可以一方面“发展自己之长”,一方面又“兼有人家之长”,这样“撷取中西文化之精英”的结果,可以“超胜古人、西人”而“创造中国的新文化”!
  谁能说这个高调儿唱得不好呢?谁能说这不是如意算盘呢?谁不想占“取长舍短、择善而从”的便宜呢?
  但在事实上能行得通吗?事实的发展能照我们的文化导演们来指挥吗?事实上如果行得通,我想我们前一辈的文化导演们,绝不会把“梅毒”选进来!由此可见,“取长舍短”的好梦也只是好梦而已,曲终梦回之日,却是梅毒满身之时,“择善而从”云云,岂不是空话吗?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尤其对有过“汉唐雄风”的落后地区,更是如此。在这种优势文化的猛扑下,多少汉家的好儿女,莫不摩拳擦掌,想在西化的大河下做一块中流砥柱。
  用讨价还价的手法,买椟还珠的努力,挽一挽既倒的狂澜。他们用力之勤、用心之苦,是可以佩服的;但那种不管事实上能否行得通,却硬在理论上炒陈饭的劲儿,却是可怜的!
  更可怜的是,当他们都在大做好梦的时候,有人出来说:
  “梦固然好,可是究竟是梦!”于是他们光火了,于是他们说,这个讨厌的青年人是浮夸的、是“文化太保”。
  听到他们这样骂我,我笑了。我笑就拿“文化太保”四个字来说,这就是一个被“西化”了的专有名词:“文化”二字在中国古书里,本是相对于“武功”的一种狭义解释〔注八〕;而“太保”两字,本来是一种官名或师巫〔注九〕。换句话说,这两个词汇在现代化的潮流里,已完全失掉它们的原始意义,“文化”已变成拉丁文cultus、德文kultur、英法文culture的意译;“太保”已变成德国纳粹Gestapo(盖世太保)的音转。可见在不知不觉间,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小小的一两个词汇都要受到洗礼,我不信还有什么高调,能挡得住那江河浩荡的西潮!
                 一九六--年七月二十五日
                 《文星》第五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
  〔注一〕关于“梅毒”的研究,进一步的文献可看:
  a.Richard D.Hahn and Joseph Earle Moore,“Sypilis”in A.E.SmithandP.L.Wermer(dse.)“Modern Treatment”(New York,London,1953).
  b.Thomas Paran,“Shadow on the Land:Syphilis”(NewYork,1937).
  c.Nels A.Nelson and G.L.Crain,“syphilis,Gonorrhea andthe Public Health”(NewYork,London,1938).
  d.Evan w.Thomas,“Syphilis:Its Course and Management”with bibliography(New York,bendon,1949).

  〔注二〕日本Okamura、Noohi两人说梅毒在一五0五年进入中国,是葡萄牙商人到东方来做买卖,经过印度时传染上的。
  〔注三〕见《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实消渴乃今日的糖尿病。参看《医剩》引王世懋《二酉委谭》。
  〔注四〕李白《流夜郎赠辛判官诗):“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六贵同杯酒。”
  此诗中“花柳”乃指花街柳巷。“花柳”当病名来用始自日本人。
  〔注五〕孙思邈(唐人)《千金要方》:“治阴恶疮,以蜜煎甘草未涂之。”又窦汉卿(宋人)《疮疡经验全书》:“霉疮由于与生疳疮之妇人交合,薰其毒气而生。”这些记载都充分表明了中医那种“医者意也”的妄断。
  其实唐宋人此类文字只是指风疠疥疮风等病而言,并不是梅毒。
  〔注六〕其他关于梅毒的史料,明清两代很多。重要的有《人身图说》,韩悉(对不起,不会打,上矛下心)的《杨梅疮论治方》,鄂尔泰奉敕撰的《医宗金鉴》,嘉约翰的《花柳指迷》等。
  〔注七〕《霉疮秘录》的作者,在他的书中“总说”里写道:“余家世业医,自高祖用和公至不佞已八世,方脉颇有秘授。独见霉疮(即梅毒)一症。
  往往处治无法,遂令膏梁子弟,形损骨枯,口鼻俱废。甚则传染妻子,丧义绝育,深可怜惜。于是遍访专门,亦无灼见。细考经书,古未言及。究其根源,始于午会之未,起于岭南之地。至使蔓延通国,流祸甚广。”
  〔注八〕《说苑》“指武”:“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束哲《补亡诗》:“文化内辑,武功外悠。”
  〔注九〕《书经》“周官”:“立大师、大傅、太保,兹唯三公。”《汉书》“百官公卿表”:“太师、大傅、太保,是为三公。”又《姚氏纪事编》:“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三月上谕:‘严禁五圣庙,革除太保。’”
  〔后记〕这篇文章原登在《文星》五十八号(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同年十一月十二号,我同尚勤逛台北牯岭街的书摊,她发现一本美国海贝植(LeRoyF.HeimburgerM.D.)的《梅毒详论》(Syphilis),是民国十三年中华医学会发行的。书前有一章《梅毒的历史》,其中一段话可资参考。
  有谓中国古代史上已载有梅毒之病症,在西洋史上首先发表者为香港法国领事Dabry氏,时在一千八百六十三年。氏又谓在那稣降生前二千七百三十六年之黄帝所著内经内曾引述之,但王占民医士则谓其无据,且谓中国古代之医学书上从无论及梅毒病之只字者。(页二)
附录 李成先生来信

  李敖先生:

  先生一向主张西化是全盘的,其间没有选择的余地,准此,则梅毒也非接受不可,但,依逻辑:与梅毒全盘连在一起的,还有六0六、九一四、盘尼西林,乃至染了性病,可获免费(国立医院)的治疗,并将由何人传染过来向有关当局告发,俾便强制传他也来接受治疗。这类在欧洲多国行之已久的立法,也是全盘与梅毒连在一起的,先生似应强调一下,俾读众可窥全豹。
  同理,“太保”也全盘接受了,然而人家从教育、宗教、家庭等等方面如何苦口婆心劝化太保,这方面的措施,也是全盘属于大保问题的,也希望先生多多研究。
  又如对于异己思想的容忍,也是全盘民主风度中的重要一环,西化论者似宜特别注意。
  至于西化可否选择问题,自是见仁见智,一时似乎难获结论。
  但正如先生所指出我们老祖宗善于内法外儒、夜行采纳之类,现在我们的“老前辈”本领也不小:当此国破家亡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人家殖民地住下,享受人家的法律保护、人权保障、言论自由;然后,拿美援、办书院、接受殖民地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一面放言高论传统道说国史之重要,慨叹于人心之不古,“中华民族花果飘零”,一面可以纳女学生做姨太太,还可以用美援送她去美国留学,这种选择,真深得中体西用之妙呢,你能说他们不是圣之时者么?
  西化应全盘,还是选择,真是难说,先生以为如何?

                 读者李成十月二日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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