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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老师就要乖

  各位同学大家好:
  今天是个大日子、好日子,是我们教育学院正式升格为师范大学的日子,从此以后,本校、本校长(哗!比院长还大多了!)还有各位同学都是“更上一层楼”,相信一定可以在教育部各位长官的领导下,一日千里……
  咦?不要苦着脸,这是值得庆贺的日子啊。我知道你们不满意,叫彰化师范大学有什么不好?简称彰师,脏尸?算了算了,总之名字不重要,不要再为这种小事争下去了,你们将来都要为人师表,怎么可以胡闹?
  当然是胡闹,你们也知道不可能叫做台湾教育大学的,教育部规定凡是培养师资的一定要叫做师范大学,为什么以有规定要叫师范学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所以呀,总不能都叫师范大学是不是?台北的叫台湾师大,高雄的叫高雄师大,那么我们当然是彰化师大了,彰化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个县,比省或院辖市低一级而已嘛,可是我们还是国立的啊!什么?把原来的师大改叫台北师大,我们叫台湾师大?别做梦了!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势……我是说影响力有多大,嘿嘿。
  学校不是不重视你们的意见,活动中心总干事不是跟你们开过会了吗?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嘛!只有少数几个同学大呼小叫,这怎么足以代表沉默的大多数呢?而且学校并不是学生的,在行政会议里反对改这个名字的教授也不到半数,那么我当然是遵照上级指示办理!
  你们看,教授毕竟多吃了几年粉笔灰,很知道人情世故、权衡轻重,如果我们吵着要换别的名字,一定给上级作业增加很多困扰,也可能会增加上级对我们的不满,那不是太不利了吗?将来各位公费生都要分配,得罪了上级,你想去吹海风还是爬山路呢?自费生你如果想教书,还是脱不了上级的管辖,何不多和有经验的教授学学、“识时务者为俊杰”呢?
  同学们还有一个错误的观念:有人认为就是因为大家没有大吵大闹、贴海报发传单、甚至游行示威抗议,所以意见才不受重视。那真是大错特错!你看现在全国各大学都大搞学运,只有我们三家师范大学一片平静,这就是我们最了不起的地方!要知道各位将来是要为人师表的,如果现在就不乖乖听话,将来怎么能叫人乖乖听话呢?
  好了,到庆祝酒会去喝杯汽水吧!要乖哦!
   
我们的“笑”训

  各位敦品励学的同学大家好:
  算了,跟你们讲这个你们一下就“钓鱼”去了,就用你们的话讲吧,各位哥儿们,嘿,很上道吧,各位哥儿们,咱们到学校里,不是为了来上课的,上个鬼啊!国文?苏东坡在黄州做什么官关我什么屁事?英文?学了六年连“我要上厕所”都不会讲!数学?我看只有打撞球的时候SINCOS还有一点用!……总之都是瞎搅和,“没三小路用”的啦,还不是为了那“薄薄的一片”——毕业证书吗?
  不过话说回来,来学校也不是白来,就是来跟人混的嘛,交几个哥儿们啦,把几个马子啦,这个学问可大了,嘻嘻。
  那么要怎么样混才吃得开呢?就是你们每天上学都面对,跷课时就背对的那四个字——礼义廉耻啦!不要做出那副“鸡母皮”掉了一地的样子,我知道你们听了不爽,我也不爽,记不记得电影《老师,有问题》里面几个老师在“礼义廉耻”的大牌子前面打架的事?那才叫爽!结果新闻局看了不爽,威胁要剪掉,你看就是这样,咱们爽的老头子就不爽,那还有什么搞头?
  但是我讲起这四个字就不一样,例如说礼吧,那当然不是指跟老师敬礼,学校里那么多老师,每个都敬礼那不累歪了?老师要一个个回礼也很烦哪。这个“礼”就是说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不管你是哪里的,老大就是老大,你就得听人家的,不服气有种把对方W“帮”了,你当老大,要不就得孬一点,这个叫辈份懂不懂?上次“风飞砂”就有一个,竟然把他们的老大的马子!当然也是那个马子自己贝戈戈,可是送上门来你也不能要啊,还敢带着在西门町晃,不等老大自己开口,几个小兄弟就把他阉了,很怪哪!满地打滚叫痛,别人看了也不插手,那是家法嘛!后来要不是条子亲自赶来,这小子恐怕早就翘了。这个就叫“礼”,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不能胡搞瞎搞的!
  再说到那“义”就更简单,你们都知道小马哥嘛,就是那样!为什么有人到处吃得开?我跟你讲人人都是“两双脚夹一个囊芭”,没有谁比谁厉害的,可是你如果够意思,你的哥儿们多,在地下舞厅被堵上了,安!一通电话带开山刀、蓝波刀的都来了,谁怕谁呀?所以做人一定要讲义气,像我们班的小王,去大庆路飆车被逮到了,教官对他好得很,和颜悦色,还请他抽烟,就是要他把大家抖出来;还答应如果他招认的话就放他没事,否则勒令退学。这小王闭紧了不说,哈了教官一包“万宝路”才说:“我一个人去的,没别人。”哇塞!把那驴教官气得脸都绿了,当然退学啦!大家给他办了个历史上最盛大的欢送会,当他像个英雄一样的,多威风呀!没书念?不会的,找个民意代表讲讲,换家“店”不就是了?这小小高中三年已经念了第七个学校啦!
  那么“廉”又是什么呢?简单讲就是“不贪”啦,不该你的就不能要,当然这个年头谁不希望手上银子多一点?问题是你要有本事去挣,到麦当劳一个钟头四十五块好干什么?累得跟狗一样,忙了一天还不够马子去一趟NASA呢!可也不能想钱想疯了就乱搞,常常在“青苹果”混的那两兄弟你知不知道?竟然骑一台“追风”去抢老太婆的钱,妈的,飞车抢劫哪那么容易呀?老太婆死抱着皮包不放,拉拉扯扯的车子竟然倒了,两兄弟给压在轮子底下抬头一看,嘿!要死不死就在分局门口,这下进去啦!感化十年,等出来那一天不都给“化”成泥巴了才怪,所以了,人不能贪,缺钱不要紧,弄不好送了命就划不来啦!
  这年头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那些做大官的,盖房子偷工减料,结果楼垮了人也关起来了,他照样笑眯眯在那儿做他的官,真他妈掉光了牙——无耻得很!我们年轻人可不能这样,国家将来还要靠我们咧,他们都这么说的嘛!把社会弄得乱七八糟,然后两手一甩“就看你们下一代了!”什么跟什么嘛?但是我跟你们讲,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脸,当年我听我们老大讲,他那时候第一次跟人家单挑,心里怕得要死,连尿都快流出来了,可是你不能跑呀!你要是不敢上以后怎么在外面混呢?就算明知道“干”人家不过,也得硬着头皮挨上一顿,被揍得满地找牙都不要紧,至少别人会说你有种,至于这个仇将来“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嘛!但是你要是临阵脱逃那就完了,以后谁看到你,不是朝你拇指向下一比,就是中指向上划,多丢人呀!所以说“树要皮,人要脸”,无论何时何地,绝不能丢面子就对了!
  当然这些事情讲起来容易做起来不一定简单,真的碰上了你也不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反正慢慢学嘛,“我还年轻,心情还不定”,只要记得这个大原则:守辈份、讲义气、不贪心、不丢脸,日子久了人家自然称得出你的份量,走路也有“声音”啦!这样子才不枉费把大好的青春拿到学校这块鬼地方来挥霍,再说你爸爸每天上班老妈每天炒股票供你念书也够辛苦,多少要学点东西回去才对得起他们咯!都懂了吧?要不然我在这里讲得“嘴角全是泡沫”不等于放屁一样?
  好,现在“训话”完毕,大家把裤子脱下来,怕什么?你有的我哪样没有?快快,别扭扭捏捏像个Virgin似的,拿一支笔把这四个字“礼义廉耻”写在内裤头上,对对,这样你们每次撇条的时候都会看到,就不会忘记啦!
   
走错路的家伙

  他压根儿就不该来吃教师这一行饭。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自由派,上课时常常自己不讲话,反而要学生讲话,习惯了被老师喊“闭嘴”的学生哪里会讲话呢?还不是满口胡说八道。他居然也就任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乱发议论,甚至连一般教师兢兢业业、全力以赴的教学观摩会,他也让学生自己分组讨论、发言,让来观摩的教师看得一肚子火:学生会有什么自己的主张、见解呢?学生就是来学校“听话”的嘛!
  要是学生一时没话可说的时候,他就自己乱发议论,尤其喜欢批评这个骂那个的,社会现象他有意见,政府施政他有意见,甚至学校的制度法规他也有意见,放着升学考试重要的正课不好好上,老在那里发牢骚,摘得学生也都养成了抱怨和不满的习惯,一碰到什么不合理的事都要鬼叫鬼叫的,岂不知这样一来,给学校的训导人员增加了多少困扰。不服教官管教的情形越来越多,所谓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再这样下去,整个学校的规律和秩序岂不是要荡然无存了吗?
  就由于这种一味讨好学生的态度,他赢得了大多数,不,一小撮“不良学生”的爱戴。学生之间很多事情不告诉辅导人员或导师,反而去向他投诉;而他也不自量力地胡乱提供一些意见,有些根本是违反教育原理的,甚至还会鼓励学生打个小架来解决问题,有机会交个异性朋友也无妨……你看看,这种问题老师怎么奈何得了?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要知道讨好学生根本于事无补,学生可不会发聘书给你!该讨好的是校长和主任们才对。
  当然这种不识时务的教师更不会把学校的尊严放在眼里,学校一辆校车挤了九十个人他也要管,叫工读生在烈日下拔草他也看不惯,他好像忘了自己是谁似的。学校为了怕学生发生意外,规定旅行一定要当天往返,他却自作主张带学生去做三天两夜的毕业旅行,甚至还帮他们找女校学生结伴同行,晚上又请学生在夜市喝得酩酊大醉。像这样一点也没有师道尊严,竟然还厚着脸皮说这是让学生“成长的方式”,好在老天保佑没有出事,否则他很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种教师的下场当然不用说,最后不是被赶出校门就是自己走路,除了不懂事的学生们会非常怀念他、常去看他、谈论他之外,学校里其他的教师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这个讨厌的“异类”来和他们做“对比”了!
   
我们老师讨厌你……

  “我们老师为什么那么讨厌你?”
  “对呀,她知道我们喜欢看你的书、听你的节目,每次上课就故意说你坏话。”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使得原本就不安静的泡沫红茶店更吵了,看她们一副激动的样子,我自己倒是一点也不为所动,多年来从事文字批判的工作、挨骂对我早已是家常便饭,但她们之所以激动,正是因为年轻吧。
  “每次她骂你,全班同学就看着我们这几个,一副很可怜我们的样子。”
  “哼!那个老太婆,又肥又丑,头发还会开花,我跟你讲哦,她走路脚都开开的,因为腿上肥肉太多了,真的!”说还不够,她站起来夸张地学老师的样子,其他几个一阵哗笑,引来四周侧目。
  “我下次寄一张她的照片给你,贴在墙上,可以避邪的哦!”另一个抢着说。
  又是一阵爆笑,她们大概很以这样的笑话自得,也有好心替我“报仇”的意思;但我比较关心的是这位老师用什么“资料”批评我。
  “她说你在办公室里,每次都把鞋子脱掉,把脚跷在桌子上啦!”做出一副恶心的样子,“真的吗?”
  “你少驴了啦!”另一个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办公室里又不是没有别的老师,怎么可能这样?再说,要是校长、主任跑进来了怎么办?”
  “对嘛!”又被白了一眼,“傻瓜也知道,难道她就乖乖坐着闻你的臭脚丫?造这种谣太不高明了。”
  我也觉得兴味索然,连为自己辩护的兴趣也没有了,因为这已经不是意见的相左,而是凭空捏造的诽谤。
  “还有还有,她说学校里只要有新来的女老师,你都会写情书给她们,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那有什么关系?那时候你还没结婚,追求喜欢的人,很猛啊!”脸上立刻做出无限憧憬的样子。
  “什么每一个都写情书?”
  “对啊,那不是没个轻重吗?”几个女生又笑闹成一团,“像我们学校的老师,丑女一箩筐,你总不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每个都追吧?”
  “我知道了!我们老师一定是因为你当初没有追她,因爱生恨,所以才故意说你坏话的对不对?”
  想到“想当然耳”的结论,她们又开心的笑了。也有这种老师……
  “当老师的,一定要让学生怕你。”她说着,两道眉毛自然倒竖了起来,眼中隐隐发出凶光。我想自己当年最怕的正是这种老师,四五十岁,热心教学,凶巴巴的样子就像是神婆化身,曾经有一个还逼我把地上的口香糖渣吞到肚里的——我相信眼前这个一定也做得出来。
  “我才不怕那些小鬼头咧,我以前教初中,稍微不听话我就揍,就脸上,一巴掌过去,鼻涕眼泪都出来。”她的表情,使得我的脸颊都微微抽搐起来,当年也曾在教室里五十几个人面前挨过揍的,只因为上学的时候,看见女数学老师从轿车上下来,重重地摔上车门,一边还和开车的丈夫口角着,车子都绝尘而去了她还在跺脚叫骂……回头看见我了,恶狠狠地一瞪,等到上课我起立时站起来迟了一点,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掌。
  她的学生一定都对她畏服如奴仆吧,我看见一个女生怯生生地喊“报告”,畏畏缩缩的进来交了作业簿,连头都不敢抬的退出去,到了办公室外面才拍着胸口,飞也似的跑开了。“高中女生不必打,就骂她们,越刻薄……我是说越严厉的话越好,最好把她骂哭,以后她就乖了。”她竟然说得眉飞色舞,眼角的鱼尾纹迅速蔓延开来,“你知道哪个字最有效吗?——贱,一骂她贱,她定哭无疑。”
  我忍住和她争辩的行动,冷眼看这个校长口中的好老师是怎么样得此荣宠的,“我不怕学生家长,校长支持我!我告诉你,我最钦佩王校长了,他治理学校用的完全是日本的企业管理那一套,我学商的我知道,你看全校老师哪一个看到他不吓得像老鼠?就像学生看到我一样,他常常说我最得他的真传,其实我算什么?他是伟大的教育家,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卒,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当她把“蹈”念成“踏”时,我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在台北市的私立明星中学任教,也许真的需要这一套承上欺下的求生之道吧,我也不知该鄙视她还是可怜她,要不是她一天到晚在课堂上以“保皇党”自居,破口大骂所有从事教育批判的作者,我也不会有兴趣来认识这个人。
  “林素娥电话!”她站起身来,像只母鸭般的摇摆着臀部过去了,随即传来尖利的叫骂:“你死人!叫你台塑帮我挂涨停你为什么不听?放屁!要不是老娘炒股票,你赚的那点钱够用吗?……好,好,你给我记住……”
  上课钟声响了,她狠狠摔下电话,随手抓起一根教鞭,怒气冲冲的往教室去了。
   
“好”老师的故事


  “这个郝老师,真是名副其实的好老师。”
  校长翘起了大拇指,在校务会议上公然赞美着,全体教职员工不由得肃然起敬了。对于一向习惯严词责备教师、不留丝毫情面的校长来说,这是极为罕见的,各种不同的眼光不约而同投向了这位“好”老师,有的是羡慕、有的带着些嫉妒,而大多是包含着不可置信的钦佩。
  一散了会,我就赶着到新建图书馆去参观“弘道馆”,这里面除了花费一百万元买来一部四库全书,并用最高级的原木书柜装起来供人“参观”之外,还有一张这位郝老师负责制作的“中华道统传承表”;这也就是校长对他如此推崇有加的原因,此刻这张表果然以精美的裱装悬挂在最醒目处,供我这个后学小子“瞻仰”。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个是老套,哦,接下来还有韩愈朱烹王阳明……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馆里面正在参观的几个师生狐疑地望着我,我用力想要忍住以免有什么“报马仔”在场,却仍然不可遏抑地狂笑着,原来这就是伟大的“中华道统”!这个马屁也未免拍得太离谱了,但还真有人觉得受用呢!也许他也可以拿这个来再往他的上面拍马屁吧!或者一层一层住上拍,有一天真能拍到这位“道统”的屁股上也说不定。
  这以后麻烦就不断了,校长室的秘书经常会送一些字条到校刊室,不是两句对联,就是一首古诗,都是校长指定要登在校刊的——郝老师的“具有深厚国学渊源”作品,可惜我这个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才疏学浅,绝大多数看不太懂,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副对联:“庄敬自强除旧岁,处变不惊迎新春”,害我又笑掉了不少眼泪。
  郝老师在学校地位唯一受到的一次冲击,是他教的班级在国文竞试中考了最后一名之时,这种“成绩”向来会在教学研究会中被“检讨”得很惨的,没想到他却先发制人:“这个什么班吗?一点基础都没有,实在太烂、太烂了,以前那位老师不知道怎么教的?一定都是在鬼混!你们看,连我功力这么高的老师都没有办法把他们教好,就知道这班程度有多差!我认为把这么烂的学生交给我,根本是对我的侮辱、是浪费我的教学资源,我要求立刻换一个好班给我!而且要追究上一任老师的教学责任……”
  真是“乾坤大挪移”的好本事!郝老师如愿得到一个程度最高的好班,继续悠闲自在的做他的“好”老师去了。
   
学生“造反”事件

  训导主任: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我在教育界三十几年了,没听说学生要求撤换老师的!你看看,还是初中二年级的小女生呢,竟然全班联名上书要求换导师,这怎么得了?我看这都是受了社会上很多人搞“自力救济”的影响,说不定有阴谋分子在背后操纵也说不定,我要好好查一查、查一查……
  教学组长:
  黄老师?很好啊!她是马来西亚侨生嘛,国语是说得差一点,可是品性很好啊,教书也认真,她来学校三年了,考绩都是甲等,没什么不好啊,严?她带学生是比较严,那是应该的,现在小孩多坏你不知道,跷课的啦、抽烟的啦、打架的啦……女生?女生也一样啊,还有堕——家丑不可外扬,算了算了。总之学校一定支持老师的,严管勤教,是我们的基本“校”策,绝不轻言改变!
  学生甲:
  还不错啦,凭良心讲,她很认真,不像有的老师,哇塞!根本来混的,什么也不教、不管,真的是放牛啦,这位不要说上课,连社团活动都来盯,是很负责啦。有什么不好?不上道嘛,整天臭个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一辈子没讲过一句笑话,闷死人了!当老师嘛,该要求是没错,不过也要看我们的实力,偶尔也松一点嘛,从一大早紧张到放学,谁受得了啊?对不对?
  学生乙:
  她最偏心啦!哦,成绩好的就当宝贝,疼得像命,做错了也不舍得骂,又不必扫地、不必当值日生;像我们这些成绩菜的哦,惨了,天天骂,天天刮,发考卷更不用讲,冷嘲热讽,要不然一罚站就一节,什么跟什么嘛!谁不想考好成绩,那也要看是什么料啊,把大家都逼疯了,当然只好跟她“反”啦!
  学生丙:
  啊叫她结婚啦,结婚就没事啦!还不简单……
  督学:
  有这种事?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年轻不是我的错

  “我有很多不满。”他的眉毛又黑又浓,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脸上有着他这个年纪还不该有的、深深的法令纹,看起来像一道刀疤。
  “你的家境不错,父母也对你很好嘛!”我知道自己这句话对所有的年轻人都像引线,果然立刻将他的愤怒引爆了:“好个屁!两个老家伙就只知道拼命赚钱,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你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我读几年几班?导师是谁?成绩怎么样?上次我和人打架学校叫他们去一趟,他们还找不到学校在哪里呢!”
  他用力挥动着手臂,腕上的姬龙雪手表闪闪发光,穿的是POLO马球衫,卡文克莱牛仔裤,父母亲一定尽可能的给他一切,满足他们自己年轻时的欲望,却不知道他们对孩子唯一的要求“只要把书读好”却成了莫大的压力,“不会读书就是坏孩子,老爹老娘这样,学校老师这样,连同学朋友也这样,我就不能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吗?”
  我关切地问他想做什么,他倒犹豫了。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也不知道,反正一个人,没有人管我,走得远远的……”竟然有点腼腆地笑笑,“流浪啊……什么的。”
  大概也是三毛替他筑的迷梦吧!一个人远走高飞,不怕爸妈伤心吗?“伤心?哼,”也许自觉语气过重了,他降低了音调,“说不定他们这才会注意到我,也不是我挑选他们做我爸妈的,不满意,也不能把两个人登报声明作废……哈,哈,只好互相折磨下去啦!”
  我忽然很想见见他的父母,和我同一世代的,从贫困的泥沼中挣扎奋起,总想着以最爱的方式给孩子最好的,却不知道纵然给下一代更多的痛苦,但是他们又何辜呢?为什么仅仅相距二十年的两代,就存在这么深刻、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正在沉思疑惑,忽然看见他拿出一个小瓶子,我更加惊慌了,急忙伸过手去。
  “你也要一颗吗?口味儿。”他笑笑,倒了几颗在我手里,我倒为自己的多心而尴尬了,“你以为我吸烟是不是?我还没那么孬,只是老觉得学校冷冰冰的,家里也冷冰冰的,我每天在这两个地方来来去去,没有人多看我一眼,说不定我真的闯个大祸……嘿嘿。”
  他背起画着FIDO DIDO的书包,一脚把路上的小石子踢得老远,“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许就是因为年轻吧!”扬了扬浓黑的眉毛,他大踏步地走了。
   
不回家的孩子

  “那些叫人回家的烂广告有什么用?”她撇着嘴说。一手伶俐地数着铜板,一手还忙着记帐,游乐场里电动玩具的喧闹声一波又一波的掩来,“孙越又不是我爹。”
  除夕夜,我环顾四周,每张脸孔都像被五光十色的银幕紧紧吸住似的,在这团圆的夜晚,一家人期待整年才得围炉相聚的时刻,却有那么多孩子不回家。有的也许是根本没有家的,有的早已被家人弃绝的……但至少在我眼前这个有圆圆脸的小女孩,双亲正殷盼她回家。
  “何必做这个?做这个有什么不好?我爹是有钱,你知道他卖一辆进口车赚多少钱吗?搞不好你一年都赚不了那么多。不过有钱是他的,关我屁事……”有机器坏了来叫她,她带着一大串钥匙走进那一大片喧嚣。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觉得丢脸,为什么人家做得要死才能维持起码的温饱,我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什么都比人家好……”我仔细看她,一件皱皱的T恤,一条牛仔裤,头发用橡皮圈札一个马尾,身上没有任何的饰物,短短的指甲里还有黑色的污垢,“国中上英文课,老师讲到出生就含着银汤匙的俗语,全班同学都瞪着我看,我也不知道那是羡慕还是嫉妒,反正觉得自己像是犯罪似的。”
  那以后她就变得更极端了,自己的什么东西部可以送人,文具、手表、衣物,甚至有一次连运动鞋都送给同学,自己光着脚丫回来。父母亲原先以为她只是“大姊头”作风,也不以为忤,反正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这是他父亲常讲的笑话),没想到却永无止尽,她开始需要更多的零用钱,连注册费都花用一空而几次再回来要,爸妈的皮包里开始有钱不翼而飞……原先两人还担心她是遭人勒索,后来才查明她根本是自愿给人,有时候还半强迫的非要别人接受不可,“干!出了这种‘了尾仔’,我就是开银行也会被她开了了!”她父亲忿忿地说。
  责备当然无效,她反而干脆不回家了,在一家游乐场打工,每天十小时,月收入一万元,“我自己花自己赚的,至少心安理得。”我看看这张仅仅十五岁的、稚气未脱的脸孔,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要告诉她父母亲也是正正当当辛辛苦苦赚钱呢?还是质问她十五年吃的用的又是谁的,难道她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正犹豫着,一辆豪华凯迪拉克大轿车驶近门口,“惨了!两个老家伙找上门来,我得闪了!”她吐吐舌头,敏捷地交代好柜台上的事务,拎起一个布包包,像阵烟似的消失了。
   
我住电玩国

  “你在干什么?”他怔了一下,看清楚我不是电动玩具店的人之后,又在一台“俄罗斯方块”的退币口猛力拍了几下,伸手进去掏了半天,这才死心地颓坐在高脚凳上,红绿蓝黄各色闪动的灯光不断在他脸上跳动。
  我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他忽然脸色一亮,“谢啦!”头也不回的栽进那台机器里去了。
  在旁边静静的看他,只想用“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八个字来形容,看他掌握那根操纵杆和那些按钮,仿佛就主宰着全世界一样,身旁熙来攘往的人潮,似乎完全和他无关;耳边嘈杂扰乱的声响,一点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想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电玩王国”里吧,我抬头看看柜台上高坐的老板,嘴角正不经意地流露一丝微笑,在光影的掩映下,总觉得有点狰狞。
  他的技术娴熟得令人叹服,几个铜板又让他打了近一个钟头;当然这也是交了无数“补习费”才得到的“成果”,当年电动玩具初初问世之时,我不是也曾在其中流连忘返,最后“修炼”到打得“小蜜蜂”出来举白旗投降的境界吗?然而人永远不会是机器的对手,所有的金钱和精力终究会被这只怪兽吞噬殆尽,最后吐出来的只是一些残渣,里面有浪掷的青春,有空虚的快感,以及又要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无奈……
  “只有在打电玩的时候,我可以只听自己的。”他说着,喷了一口浓浓的烟,才15岁的枯瘦手指已经焦黄,“反正谁都可以管我!老爹、老妈、老哥、学校里的主任、组长还有导师,班上个子比我大的,在外面混的,有人撑腰的……干!我就像条狗一样,被人家唤来唤去。”
  他又去扳动了一下操纵杆,眼光无限依恋的投注在彩色缤纷的银幕上,“只有打电玩的时候,谁都管不到我,我爱怎样就怎样,想想看,一票人站在你后面,看你轻轻松松就打出今天的最高分,连一个铜板都没用完,多神呀!这辈于也没那么神过!”
  面对他的目光,我只好把两个空空的口袋拉出来,他嘴角一撇,把烟蒂弹了出去,像一道流星投入无数的黑暗:“可是你哪有那么多钱,每天来打电玩?”
  “省吃俭用啊!”他讪笑着,“老妈给的吃早餐、吃中饭的钱,我常一天都不吃的,上礼拜要交给学校买体育服装的钱也干光了;再不然的话,就学国三那些的找小弟弟想办法嘛……你应该知道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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