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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疯


  刘府的花疯公子奔了进来。绿裤红祆,斜乜着眼睛。
  刘公子抢进后厅,便欲吻他爹的小妾:“六姨,六姨,我要和你睡觉。”
  六姨吓得绕柱奔跑。
  刘公子仍在追赶:“六姨,我要和你睡觉。你和爹睡觉,也要和我睡觉。”
  “老爷救我,老爷救我。”六姨尖叫。
  刘大人阴着脸色,一拍桌子:“混账,还不给我住手!”
  刘公子止住脚步,眼睛挤弄挤弄,把眼泪挤了出来。
  六姨便去哄他:“回去吧,噢,回去,回你自己房去。”
  刘公子态度比较坚决:“不,我要老婆。我要女人,要女人睡觉。”
  “老爷,你看这咋办?一脸的梅毒大疮。”六姨捂住鼻子。
  “梅毒有啥?梅毒又不吃人。”刘大人不悦。
  六姨忙道:“老爷您不是说案子里的那个紫霞长得水灵灵,天仙一样的。”
  刘大人:“对,紫霞,她不是想男人吗,这儿就有现成的男人摆着。”
  大明湖趵突泉边。
  从死牢里释放出来的宿介将蒲松龄扶到一块石旁坐下。自己则退后几步,纳头便拜:“谢恩公相救。蒲兄对宿介有再造之恩,宿介没齿难忘。”
  蒲松龄将他扶起:“宿介兄过奖,你应该感谢神明,感谢国法,感谢主持复审的施学台施大人。”
  “施大人说这冤案所以能够平反,全仗蒲兄之力。”
  “恩师客气。其实说到底,仗的是你真的没有杀人。”
  “我真的没有杀人,可人家不是照样判了我死罪。”
  “这是教训,宿兄的好色放荡也该从今收敛才是。”
  “在下一直认为男女之私乃人之大欲。这一回可是吃尽了个中的苦头,从今而后当铭心刻骨啊。”
  蒲松龄:“男女之私本是美好之事。自古神仙尚羡风流,只是不能纵欲、无度、放荡而已。”
  宿介摸出几瓶酒叹道:“谁说不是。蒲兄,今天不谈这个了,难得有这一堤绿树与一汪湖水,我敬蒲兄一杯。”
  两人酒过三巡。
  宿介拿出一本书:“蒲兄,你看这个《幽冥搜神录》,多载诡异谲怪之事,真正的宋版。”
  蒲松龄:“宋版书可是论页计价,一页怕要好几两银子。”
  “难得蒲兄是识货的雅人。再看这个。”他又拿出两物,“先祖曾任过二品朝臣,这是先祖遗下的翡翠帽顶翎管和拉弓搭箭所用的翡翠板指。”
  “啊,真正的老坑玻璃种,正、浓、阳、和,四德俱备。在下可是开了眼了。”蒲松龄啧啧称奇。
  宿介又拿出一匣:“还有这个。”
  蒲松龄打开小匣,原是一套文房四宝:“万历皇帝用过的浙江湖州御笔、安徽胡开文御墨、广东肇庆端砚……”
  宿介连给蒲松龄和自己一溜儿各斟三大杯:“来,一齐干了,干了小弟有话要说。”
  二人便逐杯干了,似乎都有几分醉态。
  宿介又将一只酒坛开了封墩在蒲的面前,自己也抱起一坛猛喝一气,这才抹抹嘴说:“有幸得识蒲兄,宿某三生有幸。更得蒲兄仗义秉公相救,宿某不胜感激。”
  蒲松龄也有些醉了:“你我都是读书人,何必这等客气?”
  宿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蒲的面前:“蒲兄高人。今番名花有主,在下家传的这一点文雅之物,总算找到了知音。”
  蒲松龄:“这、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行?”
  “这不是屎帽子往我头上扣吗?是因为我帮你申过冤?”
  “宿介经过这一场变故,已将世事看透,再不恋红尘。宿某将从此披发入山,远离人……人世。这些、这些我托兄代为保管行吗?”
  蒲松龄醉意矇眬地摇头。
  宿介:“蒲、蒲兄真的不收下。”
  蒲松龄:“真的不收。”
  “不收?”
  “不收。”
  宿介于是拿起翎管、板指掷入大明湖。
  “宿兄,你、你……”蒲松龄上前劝阻。
  宿介又拿起木匣,醉意醺醺,踉踉跄跄地绕着亭子走了几圈:“世上都、都是这些财物坏了人的心、心性,脏了人、人的眼、眼目。奇怪,哈哈,奇、奇怪,天下多少人为、为它争、争得头破血、血流,有人却给他、他都不、不要。”
  蒲松龄:“宿兄,你、你疯啦?”
  宿介哈哈大笑,脸上却挂着眼泪:“我走了,我也不要这些东西了。”
  一言未了,木匣已砸在石头上,御用之物粉身碎骨。蒲松龄欲阻不及。
  宿介又抓起了宋版《幽冥搜神录》哈哈大笑:“我今后就要披发入山,管他什么宋版,不宋、宋版。宿某要他还有何用?”然后一页一页撕下,扔进大明湖,“什么宋、宋版,不宋版……”
  蒲松龄从地上捡起一页,看了数行,眼目一亮。惊喜中再看宿介,已将一本怪书全部撕完。湖面漂泊着无数古书黄页。蒲松龄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忽然伏石号啕大哭。
  宿介拍拍手,扳过蒲松龄肩头:“蒲兄,在下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蒲松龄抬起泪眼:“什么事情?”
  “蒲兄可有家眷?”
  蒲松龄摇摇头。
  宿介一喜,突然跪在蒲松龄面前:“蒲兄,在下还想求你、你一事。在下有一个小妹,长得颇、颇为不俗;在下想托付给蒲兄,使她终身有靠,我、我为兄的从此也了结了一桩心事。不知蒲兄肯否见纳?还望蒲兄垂怜。”
  蒲松龄道:“宿兄雅意,蒲松龄心领了,只是,只是在下虽没有家眷,但已有婚配。”
  宿介:“这、这也不肯答应?”
  “松龄实难从命。”
  宿介一摆手:“好吧,咱们不谈这个。来,喝酒。”
  又是三五杯下肚。天色已经傍晚,宿介摇摇晃晃走了。走了几步复又回来:“蒲兄,在下告辞了。但愿后会有期。”
  蒲松龄也是醉意熏熏:“宿兄要去什么地方?”
  “如果蒲兄看得起宿某。宿某想请蒲兄今夜务必来寒舍一趟,宿某有要事相告。”
  “宿兄何不现在赐教?”
  “不,一定、一定要到寒舍才能告知。”
  “宿兄,你、你什么意思?”
  宿介诡秘一笑,踉踉跄跄地扬长而去。忽然又回过头,远远地说:“咱们郊外黄泥坡,宿家老屋再见。”
  蒲松龄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杯。
  当晚,蒲松龄如约来到济南郊外黄泥坡。黄泥坡下有一座老宅。四周荒凉,前后树荫浓蔽。宅门大开。
  蒲松龄叫道:“宿兄,宿兄……”
  树上宿鸟惊飞,老宅内无人回应。蒲松龄带着几分醉意大着胆走进老宅,只见偏屋亮着极其微弱的灯光。他走近偏屋,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偏屋里有床,堆着软松松的棉被。
  蒲松龄又叫了几声:“有人吗?有没有人?”
  回答他的只有油灯光微弱的晃动。蒲松龄朝床上一躺,忽然跳了起来。堆在床上的棉被蠕动了一下。再一细看,一根乌油油粗黑的辫子垂在床下。
  蒲松龄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被子,不觉一惊,一个非常漂亮的妙龄女子躺在床上,露出了娇艳的脸庞。
  “你、你是?”
  女子:“我是狐仙。”
  蒲松龄:“世上真有狐仙?真有这么漂亮的狐仙?”
  女子妖媚一笑:“不信?不信你来试试。”她拉着蒲松龄的手,朝自己被子里拖拽。
  蒲松龄面露惶急。
  女子见他那种窘态,“噗哧”笑出声来:“看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害羞,你不相信我是狐狸?你摸摸我屁股下有没有尾巴。”
  他的一只手硬是被她拉进被子,拉进被子深处,拉进她身子底下。
  蒲松龄的手触到了什么,像被螫了一下似的急忙缩出被子:“你、你真是狐仙?”
  “怎么样?奴家有没有骗你?”
  被子里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尚在左右上下扫动。蒲松龄不敢相信似地又把这女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女子实在太美,太诱人了。
  女子格外妩媚地将蒲松龄拉到床边坐下:“怎么?先生是不是嫌我是异类?”
  蒲松龄:“不不,男女授受不亲。”
  女子说:“授受不亲是你们人和人的事,人和鬼狐也有这讲究?先生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什么忧虑。奴家既是鬼狐,你就该放开胆子。鬼狐不食人间烟火,不要担心做了那事情以后会让你供养不起。鬼狐来无踪去无影,不会让人家看见,引起别人闲话。鬼狐没有固定的家庭,不会有道德谴责,也不会引起争风吃醋一类的纠缠。鬼狐女子是男人外遇的最佳选择。”
  蒲松龄笑了:“绝妙好词。姑娘这一番道理可真新鲜。”
  “但愿奴家的一番言辞能给蒲先生带来胆量,能使一个书生忘掉迂腐。”
  蒲松龄还没有完全从醉意中醒来,一时略显迟钝地不知如何反应。
  女子又嫣然笑道:“蒲先生是不是觉得人狐异类,不可交通?”
  “人鬼殊途,人狐异类。许多人大概都会有这想法。”
  女子又抓住蒲松龄的手:“你看奴家是不是孤仙。”
  被子外的毛尾巴一点点缩了进去。
  她又使劲拉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被子里,探入自己身下。强迫他再摸,“怎么样?是不是大腿柔滑如脂,是不是臀下尻骨平平?”
  蒲松龄喃喃自语:“怎么刚才那条尾巴?”
  女子突然跃身一把抱住他。
  蒲松龄醉意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姑娘,这苟且之事,有辱斯文,松龄不敢。”
  女子奇怪:“不是说自古文人多风流,先生怎么也这么拘泥俗礼?”
  蒲松龄说:“在下敢爱敢恨,不是矫情虚伪自闭之人,只是、只是在下已有婚配。”
  女子不解:“露水夫妻,一夜之欢,又有何妨?”言毕,求欢更切。
  蒲松龄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落荒而走。
  他逃出宅外,在黄泥坡附近走了一程,心中对那女子似有不舍之情。过了一会,他又转回黄泥坡老宅。老宅在夜色中显得凄清荒凉。偏屋中原先那盏微弱的灯光也已经灭了。
  蒲松龄打亮火镰,点起油灯,仔细再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美人没有了踪影。人去楼空的落寂,竟使得蒲松龄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床下有一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捡起来抚摸一回,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接着又发现了窗台上有一张纸条:
  “恩公蒲兄如晤。童生宿介仰慕先生大恩高义,无以为报。特请小妹红莲赠先生一夜之欢,以慰我心。宿介已披发入山修身养性,以赎往日荒唐。不知后会何期?宿介匆匆顿首。”
  蒲松龄望空一揖:“宿兄何至如此!”
  他从怀中又摸出狐尾自言自语:“在下唐突了,但愿姑娘真是狐仙。”
  慢慢离开偏屋,一股惆怅的情绪在胸臆中弥漫开来。
  他又想到了雪倩。此时的雪倩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娘。
  康仁龙似乎已如愿以偿,但他的一番心机并没有如他的账房先生康利贞所设计的那样能够赢得雪倩的芳心。
  雪倩自到了康家之后就一直默坐垂泪。
  康仁龙再一次涎笑着进来:“你看看,你看看,怎么又哭啦,我的美人?”
  雪倩不理不睬。
  “来来来,别哭了,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心肝尖儿,我给你把泪擦了。”康仁龙献出十二分殷勤。雪倩双肩一扭,身子别过去不予理睬。
  康仁龙依旧嬉皮笑脸:“你看看,你看看,又发小姐脾气了。你看你,过门三天,哭了三天。哪儿不如意?你说!是嫌我这粗人手脚太重?是嫌佣人们服侍不周?是嫌饭菜不合口味?你说,你倒是说啊?”
  雪倩仍是不理不睬。
  “跟着我吃好住好穿好,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倒是说啊,我的姑奶奶。你要金子,要银子,我都给你;要珍珠玛瑙,要绫罗绸缎,也没有一样不能依你。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
  雪倩背过身子。
  “你看看,你看我这一辈子,当过小偷,当过山匪,当过商人,当过私盐贩子,现在是柳家集的首富。我服过谁了?我怕过谁了?现在就服你,就怕你。因为什么?因为你年轻漂亮。我的姑奶奶,你明白吗?”
  雪倩依旧掉泪。
  “我变一个戏法让你看看怎么样?我扮一个小丑让你看看怎么样?那、那我就只有跪下来求你了。你笑一笑好不好,我当真跪下来了。”说着,双膝就“噗通”着地,在她面前跪下。
  雪倩掉过脸去。康仁龙便站起来换一个地方,再在她面前跪下。雪倩又将脸朝了另一个方向。康仁龙便再换一个朝向跪下。门外丫环、仆妇掩口窃笑。
  康仁龙一挥手:“去去去。”这才站起来,附着雪倩的耳朵小声说:“我的小美人,老爷我看到你这模样儿,整个骨头架可都酥散了。”
  大老婆经过房门口,捏起鼻孔狠哼了一声。康仁龙这才装模作样地咳一声,走向客厅。
  客厅里康利贞在拨拉着算盘,看康仁龙进来:“老爷,你这两日的气色真是不错。”
  康仁龙在康利贞肩头一拍:“那还用说。只是那小美人是冰美人,是泪美人。”
  康利贞笑道:“那就是要看你康大爷的手段如何了。”
  康仁龙双手一摊:“我可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那就得考虑考虑原因了。譬如,譬如……大爷恕我直言。”
  “你小子。有屁就赶紧快放。”
  “譬如,她心里会不会还想着另外的什么人?”
  “对,我听她半夜里做梦,牙齿缝里总漏出三个字,什么‘蒲松龄’。”
  “蒲松龄。”
  “有这个人吗?”
  “我听说过,但没有见过。”
  “那个姓蒲的是什么人,他能强过我康仁龙?”
  “不瞒大爷说,那个蒲松龄是个新秀才。”
  “秀才是个什么东西!而且还是个新秀才。老秀才都不顶屁用。”
  “大爷您就错了。老秀才不顶屁用,那倒是的,葵花杆老了只能当柴烧,新秀才那就说不定了,举人、进士,飞黄腾达起来,无可限量。”
  “能飞黄腾达到什么地方?”
  “那就是当官啊。听说蒲松龄考秀才,县、府、道,连中三个第一。你想想,他今后混个官,还不是轻而易举?”
  康仁龙听罢大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飞黄腾达,不就是弄个官当当吗?大爷也能当官。大爷弄个官给你们看看,给那个姓蒲的看看。等我当上官,雪倩看我就该高兴了。”
  康利贞:“说当官就当官,当官那么容易?”
  康仁龙:“这有什么难的,这世上只要有银子,没有办不成的。”
  “那还得上头有人。”
  “上头我有人。”
  康利贞:“这倒看不出来,我以前怎没有听说过?康大爷您上头的人是谁?”
  康仁龙:“当今山东省的按察使刘大人、刘老爷。”
  康利贞:“哎呀,那倒是个大官,堂堂的正三品,与从二品的布政使,正二品的一省巡抚,只消递一句话,弄一个顶子戴戴不是很难。只不知大爷您和那个按察使大人是什么关系?”
  康仁龙:“这就说来话长了,那一年我还在老龙山当山匪,被县衙门逮着,一家伙就送到了按察使刘大人那地方。这不、这不就认识了。”
  “就这关系?”
  “还要什么关系?”
  康利贞掩口而笑。
  康仁龙一拍桌子:“你笑什么,咱康大爷就弄一个官给你看看,明天就走济南。”
  济南三年一次的乡试就要开考。
  施愚山对蒲松龄特别关心。他踱进后衙榴花轩对蒲松龄说:“朝廷下令改革考试制度,下一科考试改三场为两场,首场考策论五道,二场考‘四书’、‘五经’各一条,并有表一道,判语五条。”
  “学生记下了。”
  “这些策论表制,其实与才干无关,与世事无补,但考举择人,靠的就是这个。既然没有别的选择,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呕心沥血一番。”
  蒲松龄默默点头。
  施愚山又道:“另外,我已在欣悦旅店为你租了房间。你近期内在那地方闭门读书,一定会胜过在这衙门里为嚣声杂事所扰。”
  “谢大人设想周到,只是学生家境并不宽裕,只怕长租旅店,到时会囊中羞涩。”
  施愚山笑道:“既然是为师替你租的房子,哪怎能还要你破费?”
  “这叫学生内心如何能安?”他站起来就要叩谢。施愚山拦住:“且慢,其实你要谢,就该谢他。”说着轻轻一拍手掌。
  门外进来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人,年轻儒雅,脸上的微笑含蓄隽永。
  施愚山:“来,孙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你常常提到的蒲松龄。”
  孙树白:“啊,久仰久仰。孙树白在淄川常常闻听蒲兄大名。”
  蒲松龄:“孙大人过奖。学生见过孙大人。”
  施愚山:“这位孙大人是施某的得意门生,也是淄川人。”
  蒲松龄:“学生知道了。孙大人是上一科乡试的举人,上一科廷试的进士,如今已经放了江苏扬州的宝应县令。学生也早有耳闻,并且不胜羡慕。”
  施愚山:“你在欣悦旅店包租的房间,所有房钱及饮食费用,都是这位孙大人所付。”
  蒲松龄:“学生与孙大人非亲无故,竟蒙孙大人如此施恩,学生内心难安,深恐不便,不敢过多叨扰,还望……”
  孙树白:“蒲兄之才乃淄川的骄傲。以蒲兄学识之深与才名之盛,日后成就必在孙某之上,目前只是韬伏荒江,些许馈赠只是聊表乡谊而已。”
  蒲松龄:“孙大人之情,学生愧领了。”
  施愚山笑道:“对,这就对了。你俩现在非亲无故,日后或许将会成为莫逆之交,来来,我们去后花园痛饮两杯。一来为孙大人南下宝应县赴任,二来为你们两位淄川俊彦日后能成为朋友。”
  蒲松龄和孙树白齐声说:“谢恩师厚爱。”
  再说泥鳅巷卞家,蒲松龄在判词中为鄂秋隼和卞紫霞所作的官媒,有情人本应该终成眷属,结果却又被棒打了鸳鸯。
  这一天,鄂秋隼来到卞家,真诚地对紫霞说:“小生一要感谢按察使刘大人为我洗雪冤情,二要感谢学台施大人和蒲秀才为我俩主婚,三要感谢紫霞姑娘对我的一片真情。”
  紫霞幽幽回道:“为小女一念之想,连累鄂郎枉吃一场官司,而且差一点危及性命,小女非常抱歉。”
  鄂秋隼:“小生家境贫寒,与老母相依为命,能得小姐为妻,也是小生前世修的福分。”
  紫霞也正要说什么,忽见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华贵的女人,劈口就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二位大概就是卞紫霞与鄂秋隼了?”
  紫霞:“这位大姐?”
  女人沉着脸色:“不必问我姓名。我为你们坐在一起感到害臊,感到羞耻。因为你俩不明不白的私情,结果弄出了人命,兴起了大狱,闹得满城风雨。你们俩还有脸坐在一起吗?特别是你卞紫霞,爹的尸骨未寒,另一个人也将为你断头,你还有脸谈情说爱?”
  紫霞被说得掩面而哭。
  鄂秋隼:“你是何人?要你多管闲事?”
  女人嫣然一笑,转身而去。
  鄂秋隼见紫霞哭得伤心,欲想解劝。
  紫霞却道:“你走吧,我们姻缘已断。”
  鄂秋隼:“这是为什么?”
  “我为了你,使我爹惨死刀下,我不能嫁你。为了这场官司,我一个姑娘家堂上堂下抛头露面受人指戳,也不配嫁给你。你走吧。”
  “卞姑娘怎么会这样想呢?”
  “你走吧。鄂郎,你走吧。”
  “这这……”
  “鄂郎,我欠你的,是我把你扯进这场官司里,但我不能用婚姻来安慰你。你走吧。”
  鄂秋隼不动。
  紫霞捂脸大叫:“你走,你走啊。我再不想看到你了。”
  鄂秋隼只得辞出。
  他前脚刚走,那女人后脚又走了进来。她这一次向卞紫霞亮出了她是刘大人六姨太的身分,并说明来意,她要卞紫霞嫁给刘府的刘公子,结果遭到拒绝。六姨没有多说什么,冷笑了一声就离开了卞家。
  紫霞预感到将有什么祸事快要临头。果然当天下午刘府梅毒花疯刘公子率领一批家丁赶到泥鳅巷。
  刘公子傻里傻气:“俺爹说了。俺爹是谁你们知道吗?”
  众家丁便都装傻:“不知道,还请公子明示。”
  刘公子:“俺爹是大清国山东省按察使正三品刘得厚大老爷。”
  众家丁故作惊讶万分,一齐匍伏地上:“原来小主人就是刘按察使刘大老爷的公子。”
  刘公子:“你们都跟俺这么多年了,连这个都还不知道?”
  众家丁:“奴才该死,奴才们该死,这回可算记下了。”
  “真的记下了?”
  “真的记下了!”
  “真的记下个屁,过两日还得要本公子提醒你们。”
  “是的,下次还得请公子提醒奴才。”
  “起来吧,刚才俺说到哪里了?”
  “刚才公子说到俺爹说了……。”
  “对,俺爹说了。”刘公子一指卞家,“俺爹说这户人家的闺女美得天仙一样。她叫什么来着?叫、叫紫霞。真是美得天仙一样。你们见过没有?”
  “奴才没有见过。”
  刘公子便将唾沫吐在手掌里,挨个儿到每个家丁的脸上抹一抹:“蠢才,都是不知害羞的蠢才,连这么一个美人都没有见过。”
  众家丁面面相觑,小声嘟哝:“这、这怎么是好?”
  “是啊,主人有梅毒大疮。”
  “妈也,我的脸上已经痒痒起来了。”
  “我也痒痒起来了。”
  刘公子:“你们都说什么?”
  众家丁:“我们都说主人有眼力,有艳福。”
  “走,俺带你们也去开开眼。”刘公子他当先奔到卞家门前,也不管门关着没有关着就闯了上去,结果一头撞在门上,后退几步,坐倒地上。
  家丁:“公子,这门锁着。”
  “锁着就不能弄开吗?给我砸。”刘公子怪腔怪调。
  众家丁上前砸锁破门。卞家的门被砸开了。
  刘公子:“这下俺就可以带你们去看那美人了。”
  众家丁掩口窃笑。
  一家丁:“公子,门锁着,里面怎么会有美人?”
  刘公子:“他奶奶的,这倒也是。”
  正说着,卞紫霞从巷尾走来。
  刘公子大叫:“就她,就她,快给俺抓住她。”
  众家丁一拥而上。卞紫霞撇下篮子就逃。追过几条巷,几道街,追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卞紫霞终于消失在一片矮屋鳞次栉比的棚户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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