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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鸳鸯难锁


  柯鲜光夫妇探亲假是三个星期,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他们在:1976年生的双胞胎,一儿一女,要回北京上小学。说来也巧,他们的双胞胎,与我们的小儿子爱文,是同年生的。他们的双胞胎是1976年11月生的,而我们的小儿子,则是1976年元月生的。
  女记者沈天鹅用两天时间,向我和她的夫弟柯鲜明,谈她的广读。博闻与多见。她谈的一些冤案,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是我不知道的,比如遇罗克的《出身论》,我则完全不知道。自1950年到十万大山以来,30多年了,与沈天鹅相比,我算什么知识分子?连这篇《出身论》都不知道。
  甚至连刘少奇、彭德怀、杨献珍、马思聪、老舍、吴晗、罗隆基、浦熙修、陈明远等的冤案始末,仅是略知一二,没有沈天鹅知道那样详尽和全面,我这又算什么知识分子?更有一件事,我是完全不知道,而沈天鹅讲起来是眼含泪水,好像是身临现场。那就是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在文化大革命的一年,决定评中国的老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人。结果当得知老舍投入北京太平湖自沉了,根据不能评给去世作家的规定,我中国到手的诺贝尔文学奖,被授予亚洲另一个国家的作家。我连这样大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我配称是知识分子吗?不配,不配,最多只能算做半个知识分子。
  柯鲜明是我的密友,这时他不顾我的面子,先向他的嫂子后向我说:“天鹅姐,老曹在当年,因妻子有点男女作风问题,一气之下就离了婚,现在,应该重新评论了。根据遇罗克的《出身论》,则不能责怪小化。那个时代,母亲为儿女们能读大学,求知识,也只有‘董永卖身’的办法了!到了如今我劝你老曹的思想要放开,要懂得当时的历史时代背景,不能责怪妻子什么的。当时是你劝我,如今我要劝你了。”
  鲜明说完这段话,见我的脸发红,便忙着对嫂子说:“你不必问老曹和小化离婚的详细原因,总而言之是离婚了;如今我们大家一起,让他们夫妻复婚就是了。你从北京一回来,小化老师便来看过你,我看你们两位女同志,一定有共同语言。”
  当时,小化提出来同我离婚,我是完全同意的,不仅是同意,而且,是真想同坏了我的名誉的妻子离婚。不错,小化在那50年代,不嫌我的出身不好,首先,同我诗书相恋;后来,她的姐姐与我离了婚,她冲破世俗对出身的歧视,同我结了婚。我确实是感激不已。
  结婚以来的事实证明,我没有跟夫妻之外的女人发生过性关系,我是忠于她呀!我一直也认为她除了我以外,一定也没有其他男人,她一定也是忠于我的。我真想不到在东山党委调查闻典礼的男女作风问题中,我的小化和柯鲜明的妻子汪文秀,都曾和闻典礼有染。我和柯鲜明真是无地自容:鲜明要自杀,还要我同他一起自杀。幸好我的头脑比较清醒一点,我本人不同意自杀,我也劝止了他,我主张离婚,用离婚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我同小化到东山公社,办了离婚手续,领了离婚证。而鲜明的老婆汪文秀不同意离婚,鲜明也就没有离婚。现在事过时移,闻典礼早已被开除了党籍,撤消了党内外的一切职务,回到家里当农民去了,而柯鲜明夫妻则和好如初。当年柯鲜明要自杀的羞愤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今天鲜明劝我要放开思想,那时候的羞愤情绪不应永远保留。
  沈天鹅认为,我和小化有共同的儿女,而且双方一直到今天还没有跟别人结婚,所以我与小化的复婚是不成问题的。她便说:“对对,我们大家想办法,让他们两人复婚。”
  猪婆婆接着天鹅的话说:“你们不必讲了,大家听我的指挥,我自有让他们复婚的办法。”
  天鹅望着丈夫说:“这次你和我探亲不但要看望妈妈,你还应该带着我,去看望村邻们。在这春节,带我去向那些老年人拜作”
  此时,我便代表小化和我两人邀请他们夫妇和两个双胞胎的儿女,今天下午到我们家里吃年酒。当然我也要接猪妈妈,新年到我家一起吃年酒。我提前告辞,先回去向小化打招呼,准备客人的酒席。鲜明是我的密友,我请他稍后带领北京来的客人到我家里去。汪文秀上午带着她的孩子回了娘家,我就不请了。
  小化和我一起准备客人来吃的酒席。我和她两人到菜园里去拔白萝卜、红萝卜、扯白菜、菠菜、大葱、大蒜,挖土豆。这些菜我都种得应有尽有,长得又肥又好。菜园里的菜全是我在林场工作的休息日里,回到家种出来的,我是植树造林的技术员,树栽得好,林造得好,种莱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春天有春天的菜,夏天有夏天的菜,秋天有秋天的菜,现在是冬天,冬天的菜则是这些白菜、萝卜、芹菜、大葱、土豆等等。
  我与小化去了菜园,猪妈妈一个人先到了我家。当我拿着菜进房屋的时候,见猪妈妈正同甜妈妈在研究着什么。熟悉三国故事的猪妈妈,好像是在向甜妈妈口授锦囊妙计,表现出一种临阵前的指挥姿态。当然,我不会管这些事,由之任之。
  爱国。爱林带着爱文到一些亲戚家拜年去了,今夜不回家。今夜就是我。小化和甜妈妈,招待北京来的客人。小化主厨炒菜,我在灶下烧火。
  时间还早,春节期间的夕阳,在这时候照红了半边天。轻如白纱的云片,变成了一片片桔红色的彩绸,在天上飘动。西边的山林,成了一道发着红光的林墙,擎起落山的太阳,要晚霞多照耀一下人间。
  我向灶里放了几块柴禾,就到房屋外面去看彩霞夕照。啊,好艳丽的晚霞!我的心情舒畅极了!
  客人们来了,天鹅到了大红枫树下。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红枫树,北京香山上的红枫树也没有这样大。秋天,北京人喜欢到香山去欣赏“霜叶红干二月花”的胜景,香山确也是漫山红遍,枫叶红艳。可是香山的枫树,却没有枫树辛家这棵红枫树大。现在正值春节,红枫树的叶子还没有完全落掉,尚有一些紫红色的叶子潇洒地挂在枝头,天鹅连忙拿出照相机,把这棵美丽的红枫树照下了。
  小化解下炒菜的围裙,同我出大门迎接客人,这时,鲜明嚷着道:“天鹅姐,不能光照红枫树,那样没有意思。红枫树下要有人,有人才有情。有情无景者,非十全十美之照片也。有景无情者,亦非十全十美之照片也。北宋张择端的一幅《清明上河图》,不画上那些赶集的男男女女,就不能算做珍品。现在我来拉两个人,在这棵红枫树下照一张照片,那么,便是有景、有人、有情,才真正是十全十美的照片。”
  鲜明一说完,就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小化,要天鹅照一张有景、有人、有情的照片。小化不肯同我一起照相。鲜明又是直话直说:“哟,辛老师,你们离了婚,就不能在一起照一张相片吗?你们在这棵大红枫树下,生活了几十年,同红枫树在一起,照一张相片,我看,纪念的意义是蛮大的嘛!”
  鲜明一个人拉不动小化和我,鲜光也来帮忙拉。两兄弟硬是将我同小化,拉到红枫树下,天鹅喊一声“不要动”,咔嚓一声,不由小化分说,她和我并排站在一起,已经进了天鹅的照相机。
  小化是第一次同鲜光的爱人在一起吃饭。他们夫妻回来十几天,小化只同天鹅见过面,握过手,但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起吃饭谈笑。在席上,她们两人谈得非常融洽:谈诗,谈文章;谈教师工作,谈记者工作;谈儿女,谈丈夫。小化谈到丈夫时,特别向天鹅讲明:“我和孩子们的爸爸,已经到政府办了离婚手续,领了离婚证,我再不是他的妻子,他也不再是我的丈夫了。”
  天鹅笑着说:“今晚,我看你们在一起招待我们,完全是以夫妻的身份招待我们的嘛,谁能说你们不是夫妻?将离婚证拿到政府去换一个复婚证,不就行了!”
  小化忙说:“不复婚,不复婚,绝对不复婚。”
  猪妈妈说:“不管复婚不复婚,大家吃菜。我今天代表甜婆婆,请我的两个儿子多喝几杯酒;请我北京的儿媳多吃几块小化子烧的腊肉土豆。小化会教书,又会做腊肉土豆,比我猪司令做的更香更好吃。”
  天鹅听婆母自称猪司令,便问:“妈妈,你是谁封的司令?”
  猪婆婆说:“我自封的。三国里的曹操不是自封为曹丞相吗?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封呢?”
  大家边吃边谈边笑,热闹非凡。晚饭吃完了,我和小化忙着将桌子上的盘碗匙筷,送进厨屋里去洗。
  猪婆婆这时便指挥着大家,按照她的部署,各行其事。一场由她指挥的强锁鸳鸯计正在悄悄地进行着。
  小化和我洗完盘碗筷匙,陪着客人们喝茶。天鹅提出来,要到小化书房里看看,她说:“刚才,鲜明向我讲,辛老师的房里藏书特别丰富,人们称之为香书房。那么,请辛老师与曹工程师,领着我们去参观参观。”
  这一年,全国在技术人员中,开始评定技术职称。县林业局将我评为工程师。小化香书房的诗词书最多。天鹅也听鲜明介绍过,小化在结婚之夜写的那首浪漫的《奇花词》在十万大山地区,差不多是家喻户晓。最后三句:“闩上房门,欢度我的新婚夜啰,我爱我的他。”后来成了打趣新娘们的笑谈。
  天鹅翻看着小化的诗词书,突然看到文革期间,那本收进了陈明远19首诗词的《未发表的毛主席诗词》。天鹅笑着问小化说:“辛老师,这本《未发表的毛主席诗词》,使一个青年在全中国都出了名,成了新闻人物,你知道不知道?”
  小化说:“我知道一点儿,这是陈明远有福气,借毛主席的名字,将他的19首诗词,扬名天下。我还保存有一首认为是毛主席写的悼念陈毅的诗词,据后来人们考证,不是毛主席写的,是陈明远写的,你是北京的记者,见过陈明远吗?”
  大家喝着我亲自沏的香茶,听天鹅讲述借用毛泽东的名字出版的陈明远“第一部诗选”的故事。
  我和小化听了天鹅的讲述后,觉得现在摆在面前的陈明远写的这些诗词,确实来头不小,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
  我和小化聚精会神地欣赏着陈明远的诗词,没有注意鲜光。天鹅夫妇已经悄悄走出香书房。也没有发觉鲜明出了房门。突然,鲜明在房门外,把房门紧紧关上,用他妈妈从家里带来的清代大铜锁将房门锁上,这关门声,惊动了小化,她放下陈明远的诗词,喊着房门外的人开门。她估计是鲜明锁的房门,便大声喊着鲜明开门,继而又喊着她的妈妈开门。哪里有鲜明的回声?又哪里有妈妈的回声?任凭小化喊痛了喉咙,仍是不见人来开门。
  最后,小化明白了,他们这是强锁鸳鸯,是鲜明他们设计将我和小化锁在一问睡房里的。我见小化加穿一件衣服,坐在离床很远的椅子上,背对着我,重新拿着陈明远的那19首诗词阅读。
  我当然也不会哀求她:大丈夫一言既出,同意与她离了婚,哪有哀求她复婚的道理?我也紧一紧我身上的衣服,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陈明远写的这一首悼念陈毅元帅的诗词。
  鸡叫了,窗外渐渐亮了。小化与我一夜没有上床,电灯通宵达旦亮着,两人反复阅读陈明远的诗词。
  早晨,小化的妈妈欢欢喜喜地来看鸳鸯同宿。打开锁一看,两个冤家,竟然是一夜坐到大天亮,没有上床哟!
  我见房门打开了,连忙冲出房屋门,向国营十万大山林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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