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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欧阳云飞感到一阵羞怒,方要发作,突然想起自己武功尽失,不禁把放在椎兰肩上的双手,颓然收了回来,发出一声喟然轻叹!
  稚兰说完之后也觉失言,臻首低垂,幽幽说道:“我是无心之言,你可是生气了?”
  说完,突又仰起微现苍白的娇靥,星酵迎月,竟是泪水盈!
  欧阳云飞摇摇头,缓缓伸出双手,捧着她那吹弹得破的小脸。
  稚兰注视着他,静静的,一动没动,如同一尊大理石雕成的美丽女神!两人都没说话。
  其实这静静的互相注视,便代表了心灵相通,已胜过了千言万语了!
  这是爱情最高的境界,两人之间,毫无欲念。
  直过了盏茶时分,欧阳云飞才发出一声轻叹,转身离开。
  渐渐西沉的皓月,突被一片乌云遮掩,这片借大的庭园内,候转黝黑。
  在便摇叶颤之下,忽然响起一声冷哼!
  但那声冷哼,却似未被任何人听见,因为欧阳云飞正踱着沉重的步伐向精舍中走去稚兰却仍自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出神……
  欧阳云飞回到房中之后,躺在床上反复的想着,自己甫出欲海,又历情天,他觉得对稚兰和对玲妹的感情,又似不同。
  他忽然觉得自己病势既痊,就该快些离开,不然,对稚兰的相爱会越陷越深,于是他决定早些启程,遗返中原。
  一夜没睡。
  次晨一太早,椎兰就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然后送上早点。
  欧阳云飞一见稚兰的眼皮微微红肿,显是哭泣使然,遂关切地问道:“稚兰,你哭了?”
  稚兰强自展颜一笑道:“你瞎说什么,谁哭了?”
  欧阳云飞摇头道:“你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流眼泪又不是丢脸的事,为什么遮遮掩掩?”
  稚兰道:“算你会猜,我昨夜确曾哭了。”
  欧阳云飞惊道:“到底为了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
  稚兰脸上忽作黯然,说道:“你不是要走了么?生离死别,我……”
  欧阳云飞诧然说道:“谁说我要走了?”
  稚兰道:“我猜的,蛟龙终非池中物,你当然不会久留此地了。”
  欧阳云飞点头说道:“我要走是真的,你可听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
  稚兰点点头,大眼连眨,又像是颇为高兴地说道:“好极了,晚上我给你送行!”
  欧阳云飞不禁一怔,这个女孩子实在不可捉摸,她既为自己将走而哭得眼泡红肿?为何又颇高兴似地要为自己送行。
  他一怔之后,强自微笑说道:“但不知你怎样送法?”
  稚兰嫣然一笑道:“你急什么,到晚上不就知道了!”
  说完,端起脸盆姗姗而去。
  一日易过。
  天一黑,月姊儿便爬上树梢,正是“月上树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景况
  那清冷的月光,仍如昨夜一般的照着。
  就在这庭园中的一座茅亭之内,石桌上已摆了四样小菜,两付怀筷对面放着,酒壶里微微透出阵阵酒香。
  稚兰让欧阳云飞坐下,替他斟满了一杯酒,微笑说道:“你先吃了这杯酒吧,菜是我亲手做的,看看可还咽得下去!”
  欧阳云飞对这眼前情景似感迷茫,木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稚兰也举杯就口干了一杯,然后凄迷地一笑,说道:“公子爷,我吹一只曲子,给你送行,看你是否能猜得出那歌词的出处?”
  欧阳云飞早已不把稚兰看作下人,见她仍叫自己公子爷,遂急急说道:“稚兰,你怎么还叫我公子爷,喊我的名字不好么?——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竟然从没问过我!”
  他说到后来,语音中微现责怪之意。
  稚兰一双妙目微眨,说道:“你何必问你叫什么名字,就是知道了,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叫。”
  欧阳云飞佯怒道:“不许再胡说,我叫公孙玉,你就叫我玉哥哥好了。”
  稚兰脸上突地显露出兴奋之情,喃喃说道:“玉哥哥,玉哥哥!”
  她突地住口,娇躯一颤后又复摇头说道:“我不能这样叫,我不能这样叫……”
  欧阳云飞以为她突然如此称呼,不太习惯,便自一笑说道:“随你叫什么,反正为时不多了。……唔!你不是要吹奏一只曲儿,为我送行么?”
  稚兰缓缓点头,取出一只洞箫,凑近唇边,立刻,一缕箫韵,缔绕充盈了这整个家园!
  箫声仍是那般凄切,欧阳云飞听到一半,便摇手制止她继续吹下去。
  稚兰凄然一笑,说道:“你可听出这曲词的出处了?”欧阳云飞道:“那是易安居士李清照的一网‘蝶恋花’,怎会听不出?”
  稚兰一笑道:“你究竟走个饱学之上,才听一半,就知道了,你也许嫌我吹的太以凄凉,那我就唱给你听吧。”
  她一顿,娇靥微红,续道:“我唱的不行,可不许你笑!”
  欧阳云飞点点头,报以茫然一笑。
  只见稚兰轻启朱唇,低低喟道:“泪湿征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借别分难方寸乱,忘了临行,酒杯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这阈词中,本就充满了离情别绪,即使相聚一起的人,也能体会出离别的哀伤,何况她这阴词又是即景而发?
  欧阳云飞听她那如泣如诉的歌声,不禁心中黯然,轻喟一声,说道:“自古多情伤别离,稚兰你说我多情,看来你较为尤甚!”
  稚兰凄然一笑道:“我虽多情但情有独钟,你到处留情,则未免太滥,这也许就是男女不同之处,无怪人说‘痴情女子负心汉’!……”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竟然流露幽怨之意。
  欧阳云飞忙辩解道:“到处留情,正是痴情,怎能谓负心?何况……”
  稚兰截断他的话道:“别说啦,管你痴情薄幸,不关我事,我只是为你担心,若遇上一个妒意特强的女子,便可能产生极为不幸的结果!”
  说完之后,突地星眸麟盼,现出惊惶之色,又道:“时间不早了,快去歇息吧,明儿还要一早赶路呢!”
  起身收拾好盘盏等物,匆匆而去。
  今晚,却轮到欧阳云飞看着她的背影发怔了,他不知稚兰为何对他说了这许多有关男女之间的话?
  还有,那玲妹的一切,到如今还是个不解的谜,而稚兰的情形,却似较玲妹尤为复杂!
  谜!谜!
  他突地仰天长吁了一声,不再多恩,因为谜底总有揭晓的时候。于是起身往房中走去。
  次晨,欧阳云飞住的精舍中,出现了月余未见的华服老者史云亭,但却不见了稚兰,他一进门,便慈祥地笑道:“小兄弟,你可是要走了?”
  欧阳云飞一怔,暗付他怎知道我要走?忽又哑然失笑,心想:这有什么难猜,一定是稚兰告诉他的。遂连忙起身,恭谨说道:“不错,晚辈多日打扰,深觉感傀,此恩此德,虽不知何时可报,但有生之日决不敢忘!”
  史云亭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了,说起来,老夫还要感谢你哩!”
  欧阳云飞听得颇感错愕,茫然问道:“老夫此言,倒叫晚辈十分不解?”
  史云亭又是一笑说道:“将来你就知道了,目下老夫不便说出。”
  欧阳云飞虽是一头迷雾,但见人家不愿说,自是不宜再问,只得默然。
  欧阳云飞称谢接过,心中暗暗一叹,忖道:“我因被沙尔湖中‘湖心天泉’之水所浸,功力尽失,再吃什么灵丹妙药,也不过练成个粗壮的身体,对为父复仇之事,已是无能为力!是以对史云亭的话也未放在心上。”
  他在沙尔湖中落水之前,本是装束停当,一切东西带在身边,是以落水后被史云亭捞起之时,并无丝毫损失,此时早已整装待发。
  忽然,他想起稚兰怎的仍未见面,遂诧然问道:“老丈,稚兰那里去了;她在这个多月来,侍候我备极辛苦,晚辈到想对她略作酬谢。”
  史云亭脸上一变说道:“这个不必了,老夫对她已另有赏赐。”
  他忽地喟然一叹道:“也许将来你们尚有再见的机会?”
  欧阳云飞说出那番话来,本是想借机再见稚兰一面,但史云亭却拿话封住了,尤其从最后一句话中,似可听出史云亭也知道他和椎兰之间的事,于是强自展颜笑道:“晚辈这就告辞了,但愿他日有缘,能报此大恩大德!”
  史云亭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不要见外,我已吩咐手下备好了坐骑,现在你就走吧。”
  于是,欧阳云飞踏上孤独而寂寞的旅程,又向中原走去——
  欧阳云飞此去中原,正赶上明年月宵佳节,在四川峨嵋金顶举行的“武林八仙”大会,其精彩别致景况,自不难相见。
  不过追本溯源,若要问这“武林八仙”之会形成的原因,还须归结到公孙玉身上,是以作者想就公孙玉的遭遇,补叙一笔。山洞中,和黑衣无影辣手神魔申一醉一起练功,进境神速,而七贤酒丐对他也委实喜爱,本来说好只传他“乐天知命昧无穷”三招拳掌兵刃皆可适用的功夫,结果竟把那较佛门“大般若掸功”还要高上一层的“六合归一”神功人门要诀,也都倾囊相授。
  是以公孙玉三月之中,不仅把“乐天知命昧无穷”三招功夫,练得出神人化,即使“六合归一”神功,也稍具基础,自然,这种武学中的上乘绝学,决非数月之功,可以练就,即使天纵奇才,也得十年二十年的修为,方可臻人化境。公孙玉因还要对为我真人履行诺言,是以练功告一段落后,便辞别七贤酒丐逞往鄱阳湖方面而去,而辣手神魔申一醉则和七贤酒丐一起,似是两人都有“吾道不孤”之感,他那还练什么武功,却是终日与杜康为伴。
  公孙玉对他这醉哥哥自是极为惋惜,但他却不知申一醉似醉实醒,一直留心观察他的行动。
  原来申一醉从公孙玉练功及日常行动中,已然看出这终日面蒙黑中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忘年之交公孙老弟。
  但他见自己这公孙老弟既是面蒙黑内,则必有隐衷,于是也不言明,便在公孙玉离开之后,也悄悄随后跟去。
  公孙玉自武功山赴鄱阳湖,本向渡江取道南昌而行,但他因九江扼鄱阳湖及长江之孔道,探听消息较为方便。是以绕道往九江而去。
  岂知他甫到九江,正自观赏着那滚滚东逝的江水之时;竟然突逢怪事!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首垢面的年轻叫化子,正自东而西,跌跌撞撞行来。
  那年轻叫化子左手提着一葫芦酒,右手技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打狗棒,仍然咕嘟咕嘟大口的喝着。
  突然,他将酒葫芦拄在腰间,怪声怪气地吟哦起来。
  他吟哦的词儿,则是待仙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长江之不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奠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年轻叫化虽是吟哦的“将进酒”,却把第一句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中的“黄河”二字,改成切合实际的“长江”,等他走到公孙玉面前时,正好将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吟罢!
  公孙玉再仔细一看这叫化,穿的虽是鹊衣百结,但却生就欺霜寒雪的嫩自皮肤,手脸干净无比,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这年轻叫化子颇为蹊跷,难道他也是“丐门”中人,但他年纪轻轻,怎的吟哦出这首悲伤诗句?
  他方自心念回转,猜不出这叫化子是什么来历,便听那叫化子突地打了一个“呃”,双眼半开半园地向公孙玉说道:“小娃儿,看你面蒙黑中,必有难言隐衷,来!来!我们干一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公孙玉再仔细看了这叫化一眼,论年龄至多不过三十岁,居然以小卖老的叫起自己小娃儿来,不由心中微感震怒,冷哼一声道:“阁下可是‘丐门’中人?怎的说起话来这般不知礼貌!”
  那年轻叫化突地嘻嘻一笑道:“仓廪足而后知礼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像我们做叫化子的,终日饿得头晕眼花,那还管什么礼貌,来,喝杯酒解解闷,消消愁!”
  公孙玉蒙面黑中以内的剑眉微蹙,哂然说道:“看阁下年纪轻轻,却是满口愁!愁!岂非太以令人不解,何况在下也无什么闷待解,愁好消?”
  那叫化子探手腰间,取下酒葫芦,仍是嘻嘻笑道:“哎!人生愁根谁能兔?一醉能消万古愁,你这娃儿又岂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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