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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巧遇神童 书传赤鹦鹉 飞来仙子 月映玉玲城


  金叶丐见卧云道长已遣大弟子白鹤俞一清拿着亲笔信远赴苗疆,心中十分欣慰,知道以武当威名之盛,及两派交情之深,昆仑弟子见了卧云致赤阳子的书信,断断不会无所顾忌,好歹必能使碧云庄上局面延宕下来,也就不难有转机了。但老丐默忖白鹤虽是武当高弟,名动武林,却不知与昆仑门下交情如何,自己想着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一转念便起身向卧云道长说道:“多承道长仗义解难;现在我老花子想领戒恶到外面走走,看看仙山胜景,不再多扰道长清神了。”
  卧云道长笑道:“这位吴小哥既是要在荒山小住,贫道本该命值事弟子照应;丐侠既要看山景,就命松月陪特,先到后山一带走走,顺便叫值事弟子给两位安排下榻之处。”他说了就唤那道童进来嘱咐了几句,两人便随道童出来。
  戒恶这时也稍为心宽了一些,出来便和道童一路说着话。原来这个名叫松月的道童,是卧云道长第三个弟子金鼎道人的小徒弟,本年轮他侍奉掌教。
  松月和戒恶也似乎挺投缘,两人一问一答,说得高兴非常。金叶丐原盼望戒恶能够入武当,看他和武当门下谈得入港,也暗暗欣喜。
  松月也弄不清戒恶和本派是什么交情,但看祖师只当他客人,未定称呼,也便只称他吴小侠。
  三人从一曲长廊转过,远远看见后面有几座殿堂,形势巍峨;戒恶便笑道:“我们先前只在观虚堂小坐,便觉得仙境幽绝,还不知道后面尚有这样高大殿堂;这可是武当历代祖师遗像所在吗?”
  松月笑答道:“吴小侠猜得不错,祖师遗像倒是在后面正殿里。不过现在我们还没走到呢。”说着又用手一指靠右的一座厅堂道:“这是守虚堂,本山炼制丹药都在这里。”
  金叶丐在后面听了,心中动了一动,忙接口道:“这守虚堂可许外人瞻仰吗?”
  松月道:“平时有外客来,只要先和守虚堂中值事的师伯师叔们通报一下,便可进去;今年本来是白鹤师伯在守虚堂。不过,适才师祖派遣白鹤师伯出山,现在不知道有那一位师长在里面,让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话三人已到堂外石阶前面,松月恰待循阶而上,堂内忽有谈笑之声,接着走出三个人来。松月连忙闪到旁边,躬身行了个礼。
  戒恶也随着松月向旁边闪让,一面看这堂中出来的三人,中间一个正是白鹤俞一清,左右二人也都是道士装束,想来是白鹤的师兄弟。
  这时白鹤已看见金叶丐和吴戒恶,便含笑招手道:“丐侠可要到堂中小坐。”又指着那两人道:“这是贫道师弟,谢青峰和金鼎。”
  金叶丐先前在观虚堂中已见过他们,当下不免客套几句。他知道白鹤下山,守虚堂中已由谢青峰换值,便笑问白鹤道:“俞道长正有要事,不必和我老花子客气;就请这位道长引我进堂瞻仰瞻仰好了。”白鹤也不再多说,打了个稽首便和金鼎走下石阶。这里金叶丐和吴戒恶一同由谢青峰引着走入守虚堂去。
  守虚堂甚为宽敞,堂中有两排大锅炉,数起来正好是十二个,但有几个这时显然并未生火,那些生了火的铜炉上各有鼎铛之属,形状古拙。戒恶初见这种道家炼药之器,不觉凑上前去,东看看,西看看。老丐虽然也走来走去,但他倒无心细看丹炉。他在全神贯注,听堂外白鹤和金鼎说些什么。
  原来白鹤和金鼎在院中并未走开,两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事,大半都是低声在谈,老丐耳力虽强,隔得远了也听不清楚。这里吴戒恶又不住说着话越发扰得老丐无法听明堂外人语。老丐暗暗生气,正想止住戒恶,忽然听见院中白鹤微微提高声音道:“你何必如此多虑?我带着师父手札去,那两个昆仑弟子料也不敢怎样。而且我已经在师父那儿讨了话,要是他们万一不知进退,我就硬送他们回昆仑,也没什么难处。你还以为有什么要小心的地方呢?”接着那金鼎道人笑道:“师兄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是顾忌那两个昆仑弟子。我最怕另外昆仑那面再有人出面,说不定就把事弄僵。你想,师父与赤阳子虽是同道至交,可是毕竟不是他们本派尊长。那两个昆仑弟子,既是出山不久,倒也许不敢妄动,可是要有别人再出面,就难说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金叶丐往靠近堂门一面退了几步,侧耳凝听,只听见金鼎又接着说道:“风闻徐霜眉月前曾到黄山,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参与这件事。”白鹤突然截住他的话冷笑道:“徐霜盾出面又怎么样?难道你怕我制不住她不成?”白鹤语声中似有怒意,那金鼎却仍然笑道:“我不是说制得住制不住,我也不知道徐霜眉的功力究竟怎样?不过连年道路传闻,都说这个女子十分刚强,行事最是难测。师兄若遇上她,我说一句冒昧的话,就怕容易翻脸。那一来武当昆仑两派的交情,岂不是要付诸流水?所以我劝你还是在拜辞师父的时候,详细请命,看师父还有什么话没有。这种事总以慎重为是。”白鹤没出声,停了一会才道:“师父已经吩咐得明白,临行的时候也未必另有什么话;师父要是自己不说,我那敢多问?你说要多慎重,倒是不错;到时我自然会小心处置。”那金鼎又笑道:“这样就好,我原也没有别的意思。……”两人说着似乎向外走去。底下的话,金叶丐再也听不清楚。老丐历事已多,先前一心为了给碧云庄解困,只是想说动武当出面调停,别的全来不及想;这时听金鼎与白鹤说话口气自己不觉暗暗心惊,想道:“这位白鹤道人大半是个硬汉,这场事弄好就不说了,弄不好真不准闹出多少祸事。我老花子说不定给人家武当派无端惹下一场大乱子,那可是不妙。”他这里想着,一面游目四顾,才望见那换值守虚堂的道人,不知何时,在堂角中静静立着,凝望着自己,也不和吴戒恶说话,让他呆呆立在一个铜炉旁边;看光景这位道人已经察觉自己老站在这儿不动步,有些异样,不觉暗笑道:“真糟,他别想着我要偷他们武当的丹药。”这一转念,老丐便连忙赶回去搭讪一番。那道人也没问什么。
  当晚吴戒恶和老丐都被安置在山上客房里睡。可是这一老一小各有心事,都是在床上翻来复去闹了半夜,直到将近黎明,方沉沉睡去。
  戒恶心事比金叶丐更重。他这次离家远入武当,在路上只忧虑武当人物不肯出面解救碧云庄上的灾祸;等到白鹤奉命传书,他本该稍稍放下心,可是夜静独思,又觉得自己既不能回家,又不能入武当门下学艺,前途难知,因此比金叶丐入睡更晚,等他惊醒时,已是次日已末午初。戒恶在床上看了墙上日影,一面连忙披衣起床,一面暗暗怪自己粗心,又诧异金叶丐为什么不来唤醒自己。那知道他刚下床走了几步,忽然看见案头放了一张纸条。戒恶忙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金叶丐留给他的,那上面写着:
  “我往黄山访一位至交好友,半月左右可回。贤侄千万安心在武当小住。
  金叶丐。”
  后面又加了几个字:“不要为老花子担心,此去只是访友。”戒恶看了,征了半天。他知道这个老丐性情古怪,想到就做,字条大半是天明后所留。此时说不定已走了一二百里,想追也来不及。虽然他十分不愿意老丐将他一个人丢下来,但也无法。他虽然是娇养的孩子,可是秉性外柔内刚,到了艰难危困之际,反而神智清明。这时尽管心里一阵难受,可是自己明白这一来是独处异乡,更慌乱不得。他紧闭着嘴唇,长吐了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苦笑了一笑,便出门去找值事道童,一面盟漱,一面说些闲话,倒像是行所无事。
  不提戒恶在武当山等信,且说金叶丐那一面。
  金叶丐下山正是辰初。他这次突然要赴黄山,是因为昨夜自己盘算碧云庄上的事时,想起日间听贝金鼎道人所说昆仑徐霜眉一节。老丐原担心白鹤此去未必顺遂;想到金鼎道人所说的话,愈加不能放心。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徐霜眉究竟是不是要帮方家姊弟上碧云庄寻仇,非得弄明白不行。黄山上恰巧有老丐一位好友隐居。那位隐侠也是和各剑派人物颇有往还的。金叶丐想徐霜眉不久以前既曾在黄山露面,说不定这位高人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因此决定天一亮就向卧云道长告辞,往黄山一行。他性子最急,匆匆动身,等不及戒恶醒来,留下纸条便下山而去。
  老丐飘荡江湖数十年,到那儿也是一样;黄山又是旧游之地,一路上毫无延搁,五日后又到了黄山附近。这时候正是申末酉初,骄阳如火,老丐觉得有些口渴,便走入道旁一个小镇,去喝杯茶。
  这个小镇不过百十户人家,一家茶铺正坐满了人。老丐虽是叫花子打扮,一向却不肯向人讨茶饭。自己伸手摸了一个钱,买了一碗茶,就在门外咕噜噜喝起来。
  这个小镇上似乎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来来往往的人真不少。有些挑着担子提着竹筐的人,好像是做了一日生意,正要趁着黄昏暮风走回家去,和家人欢聚。老丐来时是往西拐弯进入这条街,现在站在茶铺门口,远远望去,只见街南转角处有一片树林,树荫之下围着一大群人,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可是老丐打量了几眼后,就猜着大半是艺人在卖艺或是变把戏。老丐好奇心重,这时又正是烈日当头,觉得十分炎热。到树荫下刚好纳凉憩息,于是他放下茶碗,就走过去。
  这一片树荫下,空地横直足有四五丈;围在这儿看热闹的人闹哄哄的;有些小孩子看见地面上人拥挤得厉害,就爬到旁边树枝上去往场里看。这本是乡下野孩子常有的事。但老丐走近,目光往树上一扫,却十分惊讶。
  原来这时爬到树上的孩子也有上十个,都是拣那树干斜曲的地方寄身,离地呈多也不过丈余,手脚都紧紧钧住树身。可是独独在空地左边的一棵老松树上有两个孩子,并坐在离地四五丈的一根横枝上,而且两手指东划西,毫不着力。身形像贴在树枝上一样,随枝荡动,神色十分自在。这两个小孩正远远面向场中,金叶丐只看到侧面,还未望见两个小孩的面孔,不知道面色眼神如何,但凭老丐的眼力,一看这身形就明白这两个小孩大有来历。他略一忖思,便挤到人丛中,一面打量场中情景,一面留意旁边松树上的动静,想伺机探探这两个孩子的来路。
  场中原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高大汉子,正在走一趟单刀。这分明是江湖卖艺人行径,但怪处是他只孤身一人,没有伙伴,也没有那一套行头。只他手里有那一柄刀,另外地面上连大枪石锁都没有,更别说软索之类的东西了。
  老丐暗暗称怪,心里揣测这汉子的来路,又细看他的刀法。那汉子的刀看来只有二尺八寸左右,但靠柄处却有两个大钢环,看来既不像普通军刀,又不是九耳八环刀,形状十分怪异。那汉子展开一趟六合刀,这时已将近收式;六合刀是寻常刀法,但那汉子进退腾挪,身,手,步,眼都颇见功夫,不像只会点俗把式的人。老丐再偏头看树上,才看清楚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约都只有十岁上下,男的似乎略大一点,都穿的轻罗衣裤,倒像是富贵人家儿女。男孩子手腕还套着一双金镯,在日光下闪映。这时两个小孩都目注场中汉子,看得十分起劲。
  那汉子刀法走完,收式向四围人众打个围拱;四围的人也有些喝采的;那汉子将刀插到背上,又对众人作揖道:“在下流落江湖,今天走过贵地,这点粗玩意儿不敢说是功夫,只求诸位周济周济。”
  金叶丐一听,这汉子明不是内行,说的话也不合江湖人的辙儿;口音又是北方人,估量他是异地穷困,偶尔卖艺,难怪什么行头也没有。老丐侠骨热肠,正要抢前两步和这汉子说话;忽然身后有人哼了一声。老丐转头一看,不觉心里一震。原来这来到老丐背后的人,身长不满四尺,却是头大如斗,乱发披肩,穿一件青布饱,上面油光闪闪。他见老丐回头看他,也翻翻眼看着老丐;他那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但神光甚足,一望而知是身上有功夫的凶暴之徒。
  金叶丐近年虽未来过黄山一带,但江南三丐都是久历江湖,大半的武林名手,江湖豪客,都见过面。即使没见过的,也大致知道神态状貌。这人形貌与众不同,照说不难猜出来路;可是老丐和他对了一眼之后,一时还想不起此人是何路道。
  这时场中一片铜钱落地的响声,那汉子俯身拾着钱;金叶丐只看清楚他右肩后有一块血迹;日子已经很久,血色变黑,但瞒不过老丐的眼睛。那汉子将钱放在腰间布装里;面有喜色,又向众人致谢,说道:“承各位父老朋友们帮忙,在下感激不尽。让我再露一点小玩意儿,博诸位一笑。”说了就走到场右一棵树旁边,打量了几眼,含笑向众人道:“说起武功掌力,江湖上能手如云;在下是算不上。不过小时候也练过几天,我就拿这棵树献献丑好了。”众人轰然叫好,那汉子又打个围拱,才转身立定双足,微微下腰,双掌当胸,一先一后,略作吞吐;然后,右足一上步,身形摇转,左掌微向上一穿,右掌唰的一声向树身扫去。只听见澎然一声巨响,四下惊呼,那棵树也有碗口粗细,竟被这汉子一掌劈倒,地面上沙石乱飞,那站得近的人有被沙石溅到脸上的,便“哎呀”“哎呀”乱叫。
  金叶丐微微一笑,暗想,这个汉子年岁也不算小,怎么做出事就和小娃娃一样,要用掌刀劈树,对看热闹的人也不招呼招呼,让人退开点;要是像这样卖艺,只怕得饿死。老丐转念未了,突然背后有人冷冷说道:“老卖这一手,你算那一门儿的朋友?”语声中一阵劲风,一个人影从老丐身后蹿起,要越顶而过。
  老丐是什么人物?岂能就让背后这人顺顺当当从自己头上跃过,一觉到身后劲风,他手里那根打狗棒陡然往起一立,嘴里却叫道:“喂,别碰着人哪。”
  这矮子有意向场中人找事,加上心浮气粗,先前老丐虽然和他对了眼,可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他压根儿没想到老丐来这一手,身形想退,老丐打狗棒一立起来,眼看正戳上自己丹田要穴,骇怒之下,右臂用力一甩,左足斜踢,避过捧头,在棒侧一点,身形就借这一点之力向右拨出数尺,口里骂了声,“老杀才,作死!”接着两臂一振,身形已落往场中。老丐被他骂了一句,却并不恼,嘻嘻笑道:“这位爷是怎么着?您要下场子也练一趟,敢情好,可是别这么高跳高落的呀。”那矮子一落地,还没打定主意先对谁说话,老丐就来了这么几句,更加心头火起,凶眼一瞪,恰要发作,那边卖艺的汉子,却已经迎过去,向这人拱拱手,冷笑道:“又是你这位朋友。前天林家集上一见,我就自恨没弄明白你的来意,你老兄倒又赶到这儿来了。你一路缀上了兄弟,倒是有什么事见教?趁这儿凉爽,你就请爽爽快快把尊意说出来。”
  矮子望着那汉子冷笑一声,阴阴地说道:“朋友别怪我一路跟随,我生来就是这种性子,遇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行。朋友你摆着是名家之后,可是我前天好心领教,你偏是吞吞吐吐不说真话,甩手就走。可真算眼睛长得高,瞧不起江湖道上的朋友。可是我既然找上你,你那儿能走得掉。今晚我在旁边儿又瞧见朋友你的刀法掌力,这可更非领教一下子不可了。你倒是怎么个想法?难道又要撒腿一跑吗?”
  那汉子瘦瘦的孔面气得通红,手指着矮子道:“你说话可放明白些。我卖我的艺,你走你的路,凭什么我要给你背家谱。前天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也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和你胡缠。你道我真怕了你不成?刚才你在这儿看我弄那几手玩意儿,占着朋友你身材生得好,我没瞧见,要不然我早就先招呼你了。我看闲话少说,你是想找事,就划出道儿,我姓卞的决不含糊。”
  矮子头一摆,乱发飘扬,哈哈一阵狂笑道:“朋友,你别装糊涂;你为什么不敢说真话,自己心里明白。你要是愿意痛快点儿,还是那句话,就请你把你的来路说说,再把你腰里那个黄布袋交给我在下,我决不再打扰,要不然,只好咱们拆两招,换两式,让我看看朋友你家学渊源,到底有什么惊人的艺业。”说着又一指金叶丐道:“还有,这个老花子大概也是你的朋友了,我挨个儿领教。”
  金叶丐暗暗好笑,想道:“看光景这个矮子口气虽狂,可并不深知这个汉子的高低,不然何必怕自己帮着两打一,先来拿话扣住。”
  那姓卞的汉子怒声道:“你别扯上别人。我来到这儿,无亲无友,你别担心有人帮我。你要踢赐招。我当然遵命。可是朋友你也得先说说你是那一道的英雄,为什么要找上我姓卞的。”
  矮子一呲牙,满脸怪笑,答道:“你这是多费口舌,你口口声声说你姓卞,就足见你还有种。虽然你不肯说你的来历,可是姓儿还没改。那么你还问什么?你腰上的黄布袋儿不解下来,我只好在你手下领教几招了。”
  那姓卞的汉子似乎又怒又疑,喝道:“你满口疯话。什么黄布袋黑布袋?你的来意说着碍口,是不是?得!我也不再问,要动手你就请。”
  他说了就侧身后退两步,等矮子动手!矮子看看金叶丐,老丐正翻着眼睛往上看,像是满没这么一回事儿。矮子也估不透他;略一沉吟,便向姓卞的汉子怪笑一声道:“既是这样,我就无礼了。”语声一落,身形逼上去一步,手掌左上右下,便向那卞姓汉子推去;那卞姓汉子左足斜向身后一探,右足暗用力,身形侧转,右掌护胸,左掌却以截腕手向矮子右掌迎去。矮子来势似快,实在含力未发,看卞姓汉子一换式,右腕往回一旋,身形疾转,左手三指探出,突向卞姓汉子左臂擒来;卞姓汉子左足一点,身形转过来连进数掌,力猛担沉,那矮子只巧拿妙截,连拆数招。
  猛然卞姓汉子步法一变,进退如风,高窜低旋,掌式才发即变,众人从场外看去,只觉得他像猴子一样纵跃如飞,金叶丐却暗暗诧异,再看矮子却仍是阴沉沉地见招破招,不轻易进招;转眼又过了半个时辰,卞姓汉子一声长啸,身形猛然斜纵出去,着光景是想另换掌法,那矮子却大喝道:“那里去?”双掌往外一抖,身形纵起丈许,竟随后扑到。他身形是平射出去,疾加飞矢,卞姓深子未及回头,知道矮子已到,他连忙右膝一横,左腿探出,身形斜卧下去,两臂十字伸出,成了“倚石观星”的式子,想守住门户。那知道矮子心毒手辣,他先前缠战半天,就要等着这一击成功。他身形纵到,不往下落,两膝猛往后一抖,在空中将会形倒转过来,成了头下脚上,两手十指张开,向卞性汉子抓到。
  这一下卞姓汉子大出意外,口里呵了半声,双掌一合,似想仰面迎击;这真是一瞬间事,他这里掌未发出,那矮子十指如钩,眼看要抓到他肩臂上,那边金叶丐方喝道:“且慢”,众人一声惊叫,只觉得眼前一亮,一片粉红色的影子从上空飞降,只听见矮子一声怒叫,又嘶嘶两声,一个人影贴地急蹿出两太多,有人哼了一声。原来卞姓汉子刚从矮子掌下逃脱。他左臂上衣服被扯破一大片,布缕纷垂,肩头上更是涔涔滴血。他这一蹿出来,脚步已经有点不稳,恰好停在金叶丐身旁。老丐目力如神,众人眼花缭乱中,他早看清楚场中情势,不再打算出手,却弯下腰将卞姓汉子往起一搀,口里说道:“朋友,千万急不得,你肩头中了螳螂七煞爪毒。喂,你快把这接过去。”说着递了一个小磁盒给那卞姓汉子。
  大姓汉子适才让矮子十指抓上肩臂,登时身上一麻,只道命尽当场;幸而突有人赶到矮子身后,逼得矮子转势回身,自己方拼命用一招“赤练游风”,急窜过来;这时只觉得左肩连着左背一带麻辣辣痛不可忍,眼睛也有些发黑。一听老丐说“螳螂七煞爪”,不觉大惊,连忙伸右手接过药盒,方要开口致谢,老丐又造:“别说话,快上药,风吹久了要坏。”卞姓汉子慌忙打开药盒,将里面黄色粉末抓了一些自己按在左肩上,耳边听见场中有人高声说话,自己定定神,往那面看时,益发惊诧得目瞪口呆。
  原来那凌空下击解救卞姓汉子的人,竟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身穿粉红色罗衣,手上金镯闪闪发光,眉目清秀,真像画中的善财童子一样。他不像老丐早看见这个小孩藏身林中老松树上,他先前全来留意,这时真不知道这个男孩从何而来。
  那男童人虽幼小,可是神色真和成人一样,他这时稳稳立在树前,一双小手一拱,向矮子含笑道:“沙家螳螂七煞爪名不虚传,可是能用来欺侮江湖上的苦朋友吗?”
  矮子先前眼看得手,心里只顾忌那老花子,谁想身形下扑,右手五指刚沾卞姓汉子左臂,这个男孩竟然从旁面树梢上扑来。当时自己倒悬半空,施展螳螂七煞爪,身后如果来了人袭击,可是无法抵御,所以一觉得人影扑来,忙着护身,只得腰下一转动,将后半身硬叠下来,“蝴蝶迎风”,身子连连几翻,落往旁边,还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物。这时一看是一个小童,真气得心肝肺都要炸开,可是矮子毒狠深沉,愈看着来人年幼,愈不敢大意!所以倒忍气不动,等男童发话。那知道这个男童那么神态从容,而且一开口就喝破自己门户,不由得更加心惊。
  矮子自己身后有大靠山,半仗着功夫,半仗着师门成名,实在纵横多年,处处占上风,但自己师门戒条本不许随意炫露,所以一向在江南虽是穷凶极恶,但是极少留名道姓,你了几位好友和前辈名家之外,少有人知道自己来历;这时拿不定男童是只看出自己是沙家传授,抑或是真摸着自己底细,便沉住气不敢粗心动手,听了男童的话,怪脸上反露出笑容,也拱拱手道:“这位小哥,既然识得我的七煞爪,想来不是外人。请问是那位的门下?”
  男童吟吟笑着,不住打量矮子的头发,朗然答道:“你先别问我,我的话你还没答呢。你和这位卖艺的朋友有什么过不去,你怎么居然就下这种毒手?”
  矮子暗骂小鬼头不识抬举,我若是不是怕你有什么倚仗,我先要你的小命,但面孔上仍是笑容未敛,接口道:“我和那个男子的事,你不知道。说起来话长。你好像不认识他,何必帮他,他可不是好人。你姓什么?从那儿来的?”
  男童收了笑容,皱着眉头望望矮子道:“你问我干什么?你是要和我动手较量较量,又怕惹出事,对不对?我又不和你交朋友,我何必说这些。我只问你,你随便乱伤人,是什么道理?你怎么老不说?”
  矮子目光一动,冷然道:“你这孩子不识好歹,我不想和你计较,你既然不说姓名来历,我也不问,你走你的,我的事你别管。”矮子原料定这小孩大有来头,所以只如此说。以他平日的凶狠,这样随便把搅乱自己的人放走,还是第一次。岂知那男童,听他这样说,反而秀眉一扬,冷笑道:“你要我走开?我既然管了这件事儿,当然要管到底。你看我是孩子,那你就更不用怕。你何必急着跑开?”
  那矮子说了话后,本想转身走过去再找那姓卞的汉子,不再理会这小孩;才一提脚,小孩竟说自己怕他,所以要跑,不由怒气上冲,一回头沉下险道:“你这个孩子倒会说一口大话;你能管什么事?叫你别管,是好心好意。你再不知趣,我教训你一顿,再找你家的大人去。”
  男童两目一张,高声道:“你这丑鬼,我和你规规矩矩说话,你倒满口胡说。我先教训教训你。”说着双掌向胸前虚虚一抱,又道:“来,来,快施展你的螳螂七煞爪,看你有多大毒气。”
  矮子要忍忍不下,想走走不开。如果动手,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师长是谁。只看他先前从树上扑来的身法,谁也看得出他一定是自幼受高人指点。换了平常的孩子,这样年纪连爬树也爬不了多高,岂能有如此的轻功?自己和他动手,胜了他也是后患无穷,再看他摆这么一个式子,自己竟然认不出是何路数。不过行家一看,也可以猜到这是以“虚中生万化”之理为本的上乘功夫。这孩子的师长断不是寻常武林人物了。这样一想,矮子更不能动手。
  那男童原未进逼,只等他出手,看他一双凶眼定定地瞪着,却一点不动,便发急起来,刚叫道:“你还不快进招!你真怕吗?”突然上面树梢枝叶一阵乱响,又有一个小孩声音急唤道:“哥哥快来,夏姑姑回来啦。”
  男童一听,脸色顿变,急急向矮子道:“我姑姑来了,我不和你动手,你不要眼来。”说着向树上就蹿,矮子一怔,未及转念,却听见小镇街上一面,似乎有牲口过来,又有一个女子口音唤道:“阿芝,阿兰,还不快快下来。”
  那两个孩子本来想往林后溜走,一听见女子相唤,互相施个眼色,高声应道:“来了。来了。”便在林中跃下地来,向街上跑过去。矮子不觉跟过来。到街上看时,这两个孩子站在路旁,旁边一头青骡,骡背上一个中年女子,身穿道装,正和两个孩子说话。
  只听那男童道:“我不说谎,我是没和人动手,妹妹看见的。”
  那女孩忙道:“我们是看人卖艺。”
  那女子沉着脸道:“看卖艺也不行,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叫你们别下山来吗?你们怎么会跑出来?”男童和女童都低下头。那女子缓缓下了骡子,又问女孩道:“你们看卖艺,为什么爬得那样高?又为什么阿芝下来,你留在树上?”说着在骡子头上轻拍了一拍,又道:“不知道你们又闯了什么祸了,还想瞒我;来,让我看看。”
  那道装女子说着便向林边空地走来,这时看热闹的人都聚在场侧一角,乱嘈嘈不知说些什么,那女子早就听见人声甚杂,所以料定出了事,要亲自看看。
  那两个小孩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望见矮子正退往树林,那男童便向女子道:“夏姑姑,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没闯祸呀。就是那个丑鬼硬用螳螂七煞瓜欺负卖艺的,我去挡了他一下。”
  女子微显惊讶之色,望望矮子后始道:“就是这个人用螳螂七煞爪伤人吗?”男童方应了一声:“是”,女子两臂一探,携了两童,双肩微摇,身形并未纵跃,但步似追风,好像在冰上滑动一样,一恍眼已到矮子身后。
  矮子看那女子和孩子要过来,便知道今天再要和那卞姓汉子打交道,实难得手,所以转身入林,想穿林而过,走田边小路先脱身,再另作打算。不想走了不远,身后只觉得一阵微风掠进,有人轻轻说道:“就是他。”正是男童口音。
  矮子惊顾身后,那女子已做一举手道:“请问你可是沙九公门下吗?”
  矮子深知利害,连忙躬身道:“沙九公正是家师,请问大师法讳?”原来他看这女子穿道装,所以称她为“大师”。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姓夏。你想必就是九公第六弟子褚光了。十八年前,我与今师曾在白沙岛上一见,你大概入门不久。”
  那矮子听了脸色大变,微微一退,说道:“晚辈正是褚光。请问前辈可是当年一剑斩七凶的夏女侠吗?”
  那女子淡淡笑着摇头道:“少年旧事,我已不想再提。你到这里干什么?”那男童看看夏女侠神色,也睁大眼睛望着褚光。
  褚光定定神,陪笑道:“晚辈因有一事未了,所以和一位江湖朋友在此相会,不想这位小兄弟出了面;还幸亏我不敢大意,也没动起手来。这两位想是前辈的门下了。”
  夏女侠份待发话,那边闲人忽然纷纷散开,从人丛中走出一个乞丐,双手横棒了一个昏迷的男子,急步过来。
  夏女侠凝神再看看,却高唤道:“金叶丐侠怎会到此,真是幸会。”老丐走过来,横了褚光一眼,将受伤的人放下,拱手道:“一别十年,不想在这里遇见女侠,听说六七年前女侠隐居黄山不问世事,这可是从外面刚回来吗?”
  夏女侠望望受伤的男子,笑答道:“我结庐黄山,外人知者极少,其实也说不上隐居。丐侠这位朋友似乎受伤不轻,是怎么一回事?”
  男童抢着一指褚光道:“这就是让他抓伤的。”夏女侠目光一闪,褚光满脸通红,忙要说什么;夏女侠却挥手道:“我正是要问问此事。丐侠给他服过药没有?”
  金叶丐苦笑道:“我老花子家当有限,我给了他一瓶化毒散,只说能阻住毒气,谁料到他呻吟了这半天还是昏过去了。我看这次可非你帮忙救人不行。凭你夏清芙女侠的名头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夏清芙女侠又微微一笑,答道:“丐侠不要玩笑。歇会儿带他到我山上草庐去医治就是。我先和这位褚朋友说几句话。”说了就转向褚光道:“你和这位朋友是有什么过节不是?”
  褚光呆着一张丑脸,半晌方支吾答道:“晚辈与这位卞朋友还是初见;本来因为晚辈受人之托,探问一件事,所以和他答上了话;后来言语不合,使动了手。晚辈不合失手伤了他。现在老前辈如果要用解药,自当奉上。”他说了便探手怀中作掏药之状,夏清芙却道:“解药不用了。这伤我还能治。你现在若是不打算再向这位受伤的朋友找事,我可就带他走了。若要找我,可来黄山盘云涧。”夏清芙说了也不等褚光开口,便向金叶丐道:“这人伤势不轻,让我这青骡驮他上山,阿芝阿兰先送他去罢。”
  两个小孩儿口里答应着,从老丐手上将那昏迷不醒的卞姓汉子接过去,扶上骤背,那男童笑嘻嘻地扯了扯骡子耳朵;那骡子低鸣一声,就向前走去;二童一左一右,夹着骡子,转眼驰出镇口。
  这里褚光仍然呆立当场。夏清芙等那两个孩子去远,才沉下脸对褚光道:“我对今日之事虽不详知,可是连年江湖传闻,也常有人说起你的行径。今师长年命你到江南采药,对你行事却不闻不问。我对你们的事虽说不便多问,可是我既与今师有一面之交,也不得不为你今后少再如此任性妄行,须知贪心辣手,必得恶果;不要弄到贻误师门,那时你悔之已晚。”
  褚光被夏清芙教训一通,竟不敢出声。夏清芙说毕便向丐侠一举手笑道:“请到草庐小坐。”转身便向镇外走去,老丐嘻嘻一笑,不理褚光,迳自随夏女侠而去。
  黄山高处,终年云封山径;盘云涧更是地势险绝。老丐昔年曾来此一游,现在随夏清芙到她隐居之所,一路辨认泉石林草,不觉怀想往事,因此途中默默不多说话。
  夏清芙引了老丐越过一条小涧,从石壁道上攀登峰顶;遥遥望见一带竹篱,篱后茅屋数间,四周都种着花草,缤纷夺目,成了一个小园。篱外那青骡正昂首而立,原来男女二童已先回来。
  夏清芙知道那受伤汉子耽延不得,让老丐入内后,也不多作客套,便匆匆命男童将卞姓汉子带来。他此时仍是昏迷不醒,男童原将他安置在竹榻上,这时便连竹榻推到堂中。夏清芙略一察看伤势,便向丐侠笑道:“沙老怪门下都学得如此恶毒,幸而我这里尚有一两种草药可用,不然这人真难保全。”夏清芙说了便走往后面,少顷出来,手里拿着一束黑亮细草,草上露痕犹湿,明是新从园中拔来。
  老丐两眼一转,笑叫道:“原来你这里竟种着乌丝草,难怪你看人中了七毒爪还这样不慌不忙的。”
  夏清芙含笑点点头,便将卞姓汉子衣衫解开,打量了一下肩头中爪之处,自己将乌草楼成一团,贴到伤口上,又将另两根轻轻塞入伤者鼻孔,回头吩咐男童道:“你将他送到后面静养,他至少要过一个时展方能醒转,你不须守候,快些出来,我还有话问你。”男童诺诺而退。那女童却皱皱眉头,望望夏清芙又望望男童,似乎十分担心,悄悄随男童走去。
  老丐在旁看得明白,便笑道:“女侠几时收了这两个弟子,真是难得的异质,我老花子见了就满心欢喜。今天的事你可别怪他们俩,真说起来,他们还救了人呢。”
  夏清芙微微摇头道:“这两个孩子是友人寄养在这里的,不是我的弟子。他们秉赋确是不差,可是劣性难除,我受友人之托,纵容他们不得。”
  老丐深知夏清芙习性,听她如此说,便哈哈笑道:“既不是你的门下,你可更得宽待他们一点。别拿人家的孩子立威呀。”
  夏清芙不觉失笑,还未答言,那两个孩子已经出来,都低着头,缓缓走到夏清芙座前。
  夏清芙淡淡说道:“你们今天虽然只是出手救人,不算犯过,可是擅自外出,也是妄为。你们记得徐仙子临走怎样说的?”
  那男女二童都不敢出声,一齐跪下。夏清芙又申斥了几句,那男童看她颜色稍霁,才低声道:“姑姑别生气。今后我再不带妹妹出去玩了。”
  老丐忍不住插嘴道:“你瞧,他们不是挺听话吗?得了,别让他们老跪在这儿,我来奉访,还有事和你请教呢。”
  夏清芙不觉失笑,便向两童道:“你们既然认错,我也不再责罚。快起来,见见金叶丐侠,刚才一直忙着治伤,你们连礼都没行过,人家还给你们说情,还不多叩几个头。”
  那女孩见夏清芙怒色已敛,笑嘻嘻拉着男孩起来,却又向夏清芙道:“姑姑别告诉徐姑姑,好不好?”
  夏清芙笑叱道:“还敢多说!像你们这样顽皮,正该让徐仙子早把你们带走好好管束。你们还不给丐侠行礼。”
  两童向老丐拜倒,老丐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拉起来,问道:“你们看来是兄妹了,叫什么名字?”夏清芙代答道:“他们姓卫,男的叫卫芝,女的叫卫兰。我就叫他们阿芝阿兰。”
  老丐还想问这两个孩子的来历,夏清芙却用话岔开,命阿芝唤仆妇预备酒菜,款待远客。
  须臾酒菜备妥,夏清芙便邀丐侠在涧边一片草坪上席地而坐。那酒也是山中所酿,十分香醇,丐侠连饮数杯,望着云海迷离,山花灿烂,神意大觉爽畅。那阿芝阿兰兄妹却未来同吃,夏清芙着他们看着那卞姓汉子,等他醒转,便来报知。
  丐侠对这卫家兄妹十分喜爱,和夏清芙闲话了一会儿,便开口问道:“阿芝阿兰在你身边有多久了?”
  夏清芙昂头想了想道:“也有三年左右了。”又微叹道:“他们兄妹本是人家弃婴,父母也不知是何等样人,将他们弃在山东泰州城外。恰巧我有一位江湖友人路过当地,将他们收留起来,养到六岁,后来不幸遇上祸事。幸而我有一位忘年之交无意碰上,见他们根骨极好,便救他们出来。但因为自己不便抚养婴儿,便送他们到我这里。从此就由我抚养了。丐侠看他们是否还可造就?”
  老丐虽听夏清芙说“忘年交”,估量到那人必甚年轻,尚未十分在意,信口赞了几句。又问道:“我先前看他们身法步法都已颇有根底,想来是女侠亲传的了。”
  夏清芙摇头笑道:“我平生未收过弟子,他们年纪这样小,我更不耐烦教,不过那位朋友送他们来以后,曾传了一些口诀,让他们自己试练,所以连年来他们也小有所得。丐侠先前没留神他们的功夫路数是昆仑派传授吗?”
  老丐此来本是要探听昆仑徐霜盾的行踪,这时一听“昆仑派”三字,猛然间胸中雪亮,却仍然不动声色,哈哈一笑,又饮了一杯,答道:“我老花子年来越过越粗心,真没看出他们的路数来。依你这样说,那位送他们兄妹上黄山的朋友是昆仑人物了。”
  夏清芜点头道:“我这位忘年交真是旷世奇人,不仅在昆仑门下是超迈同辈,而且我平生所见的女子不少,决无一人能望其项背。说起这人,丐侠或许也听人提过,她姓徐名霜眉,是昆仑掌教赤阳子最得意的弟子。”
  老丐暗叫道:“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但他表面滑稽玩世,行事却颇有分寸,这时听口气已知这次夏清芙女侠竟与昆仑徐霜眉是忘年好友,而且对她赞誉逾常,那能随便表明来意;当下只笑道:“这位徐霜眉,我倒听人说起过,只是无缘一见。夏女侠和她相识有多久了?”
  夏清芙道:“我是四年前与她相识,那时候她刚过二十岁,可是气宇高昂,已经令人心折,今年还见过她一次,本来她说有事到黔边走走,不久便来带这两个孩子到天台小住,不知怎的,至今还没来。”
  老丐听着又怦然心动,口里方要随意答两句话,夏清芙却咦了一声,侧望遥空喜道:“我们正说她,她就来了。”
  老丐大出意外,忙也向那边望去,此时天空净无云缕,只一弯缺月低悬,分明没有人影。老丐正觉奇怪,背后一阵脚步声,阿芝阿兰飞快跑来,也嚷道:“徐姑姑来了,徐姑姑来了。那不是她的鹦鹉?”
  老丐这时才留意到月影下一只小鸟正徐徐飞近,后面却仍是不见人影。
  转眼间那小鸟愈飞愈近,淡月之下已看得出是一只赤色鹦鹉,它飞到草坪上略一盘旋。便向夏清芙面前落下,夏清芙向鹦鹉足端瞥了一眼,便爽然失笑道:“我只当你主人已来,原来只是迫你送信。”那鹦鹉似解人意,口里咯咯叫了两声,竟十分像人语。
  老丐知道徐霜眉本人未来,便不担心弄出尴尬局面,当下看夏清芙从鹦鹉足上解下一条白绢,便问道:“徐霜眉可是命她的鹦鹉给你带了信来?”那阿芝阿兰也凑到面前去看那绢条。
  夏清芙持着绢条略看几眼,却笑道:“你们徐姑姑又有事要到苗疆一行。她要你们在这里安心再等她一两个月,才能带你们上天台山呢。”
  两个孩子都嘟起嘴,十分懊丧;老丐却暗暗变色。
  夏清芙未曾留意,自己进房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纸条出来,一给鹦鹉缚在腿上,笑道:“你快带回信去见你主人。”那鹦鹉低鸣一声,便徐徐飞去。
  这里夏清芙还和金叶丐闲谈,那如老丐心里十分优急;想着徐霜眉既说到苗疆有事,不消说必是去助她师弟妹寻仇;这样一来,只怕白鹤此去未必顺手了。
  老丐猜想得不错,徐霜眉一入苗疆,顿使卧云道长一片好意付诸流水,而且还生出许多事故,这是后话。
  且说方灵洁当日从碧云庄后峭壁下救了兄弟方龙竹,自忖孤掌难鸣,又急于要为兄弟治伤,不再停留,便乘着敌方也在救人时,匆匆挟了龙竹向荒山中走去;转瞬天色大明。灵洁计算离碧云庄至少也已经是好几十里,便拣了一块山石坐下稍歇,一面再详看龙竹伤痕。
  龙竹与裴敬亭恶斗时,虽然仗着六阳手玄功,占了上风,但毕竟自己功力尚浅,筋骨已被震伤,加上孙天夷的烈火珠一发,腰背一带烧得青紫片片,自己一路在灵洁臂弯中极力调顺真气,总仍是浑身酸痛无力,更不敢出声再耗真气。这时被灵洁放在一个大石上,方徐徐张开眼睛。灵洁俯身问道:“你的火伤怎样?身上还有别的伤没有?”说着便轻轻揭开龙竹衣衫。龙竹却摇头低声道:“火伤不打紧,只是我先前和那姓裴的对掌,似乎受了内伤。全身骨节都像要迸散一样,你快把固魄丹给我服一粒。””
  灵洁连连点头,伸手往腰间一摸,忽然失声叫道:“不好,不好,我的固魄丹怎么不在身上?”定神想了想又道:“是了,是了,昨天早晨我们从那山洞出来的时候,一定是将固魄丹留在那洞里了。”原来方氏姊弟此次入奋疆,沿途为避人耳目,不但灵洁易了男装,而且沿途住宿总拣那无人荒洞或密林之中。前一天早晨他们从烈火峒后面山洞中起身,因为计算离碧云庄已近,所以将行囊放在洞中,一些零物也未带出;本来固魄丹是师门治伤圣药,不该不随身携带,但当时匆忙了一些,竟未将丹药带出。
  龙竹听了,不觉面色微显沮丧,徐徐闭下眼睛;灵洁看他面色焦黄,呼吸微微作喘,知道伤势不轻,不由十分惶急,便道:“你且定心保住中气,我还是赶快送你回那山洞去。”
  灵浩说了将衣襟撕下,把龙竹腰背上被火灼伤之处略加包裹,便要负了龙竹走去。龙竹却又张眼道:“姊姊且慢,那山洞是不是去得,还要仔细。”
  灵洁微微一怔,龙竹又道:“昨天我们过那苗峒杀死那条红蜈蚣之后,不是遇上那些苗人和一个女子一个瘦孩子吗?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何路道;倘如是吴家老贼一伙,我们这时寻去,说不定反落到仇人手中。”龙竹平时疏脱大意,但到了要紧关头。心思细密;这时自己负了重伤,深怕再遇上敌人,姊姊孤掌难鸣,再遭仇家毒手,所以提着气说了这段话。灵洁被他提醒,再想刚才匆匆穿入荒山,方向已经迷失,就算要找那小洞,也颇费事。自己彻夜困备,弟弟负伤,的确不利与人动手。但固魄丹不在身边,怎能治伤,想着她不由轻轻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龙竹调息了一会儿,又道:“我看我们最要紧的先走远些,别让吴家那些党羽搜着我们踪迹。固魄丹没有也罢,好在我真气还能运转;只要找个妥善地方停身,我自己运内五行调炼,也不难复原。现在还是快走。”
  灵洁长叹道“也只好如此。你说得有理。可惜我动力不行,若是师父或者师姊在这儿便可以助你透十二重楼,发动内五行之力。现在你好自忍住,我们就走。”
  灵洁自己略一结束便又负起龙竹从荒山中穿行。这时晓日初升,山中烟雾虽浓,依稀可见日影。这一带恰恰野竹丛生,足下泥土阴湿异常。灵洁默默前奔,仰望竹梢晓露残滴,身上微微发凉,虽是暮春,倒有些秋意。她外和内刚;这次寻仇遇挫,发觉仇家似乎声势甚大,党羽如云,知道复仇不易;加上龙竹负了伤,身上无药可用,益发忧煎。她这一路荒山疾奔,四围只有野鸟悲啼,山风怒啸,衬出自己身影踽踽孤行,真有难说的酸辛之感,但她不愿龙竹察觉,只是咬牙忍住。”
  灵洁彻夜不眠,本已有些倦困,但此时旧日亲仇,眼前危难都一起压到方寸之间,道忘了疲乏,只是一味加力急驰;穿林越涧,展开千里飞行功夫。借着日影认定了一个方向走,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
  灵洁知道龙竹要养伤就不便在山中住宿,一心只想走出这一带荒山,寻个人家先住下来,那知道苗山纵横千里,她又不识路径,那能容易走出山去,到了午正,灵洁和龙竹仍在荒山之中。
  苗山气候变化不定,早上阴冷,此时红日当头却又十分炎热。灵洁不觉有点口渴,便转入一片果树林中吃了两个野果。龙竹却仍是不思饮食。灵洁走了这半日,估量仇家要追也未必能追到这里,心下稍宽;打量一下四外情景,忽见果林另一面有条小径。
  灵洁在荒山中疾走,到处只是落叶成堆,怪石杂布,这里忽看见有路,精神一振,便向龙竹道:“那边也许有人家,我们过去看看。”
  这一片果林占地至少也有十亩,灵洁来路一面原是荒山无路,这另一面却通往山腰一片平地。灵法负了龙竹穿林而过,顺着那条小径走了二三百步,一阵泉声入耳,隐隐竟似乎有人声。灵洁虽然急盼找着人家寄住,一但在这荒僻所在发现了人声,转是不敢大意。自己放缓脚步,从前面一个转弯处依山绕山,仔细向前面察看。
  原来这山腰平地,竟然有一所道观,观门半闭,门内古柏参天望不见房舍,这条小径婉蜒而来,一头通来路果林,另一路便直达观门,另外不见过路。那水声潺潺,似是从道观的另一面传来。灵洁打量了一阵,顿悟这是道观后门,大约观中人为了来果林采果,才修了这条小路,不想却将自己姊弟引来。
  灵洁虽料着这里离碧云庄至少也在百里以外,不应有敌人党羽,可是在这穷荒之地修道大半不是常人,自己不敢造次,在小径上略停了一下,想好一套言语,方在观门走去。
  果探观门上并无扁额,明非大门;灵洁走近,正想出声,门内却猛然有人咯咯一阵笑,嘎的一响,两扇门忽然大开,跳出一个道童来。
  这道童浓眉大眼,看来有十五六岁,一跳出来就闷声问气喊道:“你们又是做什么的,师父不见客。”
  灵洁看这道童说话粗鲁,又摸不清这里主人路道,忙含笑道:“我们是入山迷路的游人;在山中已经过了上十天,我这同伴又患了急病,只望这里观主方便方便,容我们在观中稍歇,烦这位道兄通报一声。”
  那道童直着眼看灵洁说话,半晌才卟哧笑道:“你叫我道兄,敢情你还比我小。你要我给观主通报,那可不行。我们这儿没观主,只有师父。师父不见客。”
  灵洁见道童一股傻劲儿,几乎笑出声来,极力忍住,拱手道:“我正是要拜见令师……”
  话没说完,那道童又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傻,给你说师父不见客么,你还拜见什么?”说了就想退进门去。灵洁抢上去两步,急道:“令师不见外人,我们也不敢惊扰,观中可还另有别位道长,”我想见见。”
  道童大眼一翻道:“你说我师叔吗?师叔没回来。”一面就绕过门限,要将门关上。灵洁右手一伸按在门沿上,仍向道童笑道:“道兄何必峻拒?我们落难的人,玄门以救世为怀,怎能如此只顾自己清静?先让我们人内等候令师好不好?”
  那道童傻笑着瞪眼道:“你怎么学我师父说话?师父是救世为怀,可是这几天不见客,你要等师叔,在外面等。”道童一转身到了门内就伸手推门,那知灵洁掌抵门上,那里推得动;灵洁还想再说,那道童却哇哇怪叫起来,大骂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小子,你不让我关门要干吗?再不走莫怪我打你!”口里叫着,抓起门外一根细长轶棒,往灵洁头上便打。
  灵洁原作男装,但一在恶斗,头巾已落,露出秀发如云。自己荒山急色也未留意,这时让道童一骂,方始省悟,但见道童无礼,不由得气往上冲,趁他一棒打来,自己不闪不避,左手食中二指一立,剧一声直往上插去,道童棒迎头打下,嘴里还在喊着“快躲!快躲!”喊声未了,棒身已被灵洁二指插中,膨的一声,铁棒脱手飞去,道童又哇的一叫。灵洁还来不及说话,身后忽觉一阵风到,连忙侧身一闪,耳边却听见一个洪亮声音道:“虎儿还不退下,对客人怎的如此无礼?”
  灵洁转过身才看清楚身后原来是一个道人,身穿灰布道袍,面容慈祥,估量年在六十以上。这道人喝退道童,便含笑打了个稽首道:“姑娘使得好插云手,想是昆仑高手了。可是和徐仙子同来的吗?”
  灵洁闻官微微一怔,连忙躬身道:“晚辈姓方,与舍弟初来苗疆;因为舍弟染病,又在山中迷路,所以想在尊处借地小憩,不想得罪了那位道兄,道长恕罪。请问道长法号怎样称呼;道长说徐仙子,可是说敞同门师姊徐霜盾要来这里吗?”
  道人笑道:“原来是徐仙子师妹方姑娘,先请进来小坐。贫道师兄弟避世已久,说出来姑娘大略也不知道,稍缓再说好了。”
  道人引灵洁龙竹入观。那道童虎儿自己揉着手腕,口里咕咕噜噜不知埋怨些什么,道人也不理他,只让灵洁龙竹到观内一间客室坐下,彼此略叙来历。
  原来这里是道人师兄灵璇道长所居的留云观。道人道号灵玑,他近年才来到师兄这里同住。这师兄弟二人归隐已久,与江湖人物极少交往。只是灵璇道人近年为了一事,要炼制一种防毒灵药,需用天山乌龙草。他在一年前与徐霜眉在天山相遇,才知道天山乌龙草近年生长极少,倒是昆仑太清宫中此草甚多。徐霜眉当时应允自己来中土时给灵璇道人送灵草来助他炼药;不久以前,徐霜眉曾从黄山托人带信,说一二日内必到;所以近日灵璇道人忙着将另几种药草先加制炼,只等徐霜眉来。不想方氏姊弟在山中迷路却撞到这里。
  灵洁虽不知灵璇灵玑来历,但看灵玑神色决非邪流,又与徐霜眉相识,便约略将自己姊弟经历告知,只未说明与碧云庄吴氏兄弟仇怨始末。那灵玑道人听了,点头叹息,便说,既是有人受伤,尽可在观中憩养,待徐霜眉到来再作打算。
  灵洁连忙称谢,于是龙竹与灵洁便在留云观中住下。灵璇道长只出来见了一见,一切都由灵玑款待。
  转眼过了十多天,龙竹自己每日静坐调息,想气行十二周天,以内五行真元之力疗伤。无奈他虽得正宗传授,功力不足,受伤后原气亏损,用起功来见效慢极。灵洁也无法助他。至多只能给他按熨一阵,并无大效,只得等徐霜眉到来。
  那道童虎儿虽然憨傻,却极听师长的话;自从灵洁姊弟初到那天,被师叔申斥了一顿,此后服侍龙竹倒十分勤快。灵洁渐渐也觉得他虽欠灵秀,却另有可喜处。灵璇灵玑年事虽高,为人十分随和;因一向与昆仑长一辈别无渊源,只认识一个徐霜眉,所以不肯以长辈自居;虎儿便将灵活称作姑娘,灵洁辞谢不得,也只好任他叫。
  这天黄昏下了一场山雨,雨后观中老柏青翠如洗,山鸟飞鸣。灵洁独坐窗前,默计龙竹受伤业已十多天,还是不见痊复之象,寻仇之事不知道如何结局。俯仰身世,不觉悲情欲溢,正怔怔望着树头残雨滴沥,忽然听见半空几声鹦鹉叫,虎儿从外面撒腿跑来,大喊道:“师叔,师叔,有客来了。”
  灵洁慌忙走出去,抬头一看,喜叫道:“霞儿!霞儿!”那红鹦鹉正在观门盘旋,听灵洁一唤,使唰的一声飞落到灵洁肩头,嘴里却学人语叫道:“灵妹!灵妹!”灵洁微微一笑,伸手梳着它的羽毛道:“你这畜生也叫我灵妹,你倒学得像你的主人呢?”龙竹在房中却急急大声问道:“可是徐师姊到了?”灵命面答道,“是!”一面正要往外迎去,却见灵璇灵玑云房中飘然走出,双双含笑道:“令师姊已来,贫道这就去迎接,姑娘可要同去?”话犹未了,灵洁听见观外有少女口音笑道:“万里远来,主人何在?”那声音就像平常谈笑一样,毫不见用力,但这里听得清清楚楚。灵璇道长高声笑道:“贫道扫迳多日,不想徐仙子至今才来!”说了就和灵玑飞身往门外迎去,灵洁也忙随来,那虎儿更是气喘喘地向门外跑。
  道观正门附近本有泉流如带,缘石而下,十数丈外路面驾有一座石桥;这时桥上端立着一个少女;衣袂飘飘,似欲乘风飞去;掌中捧着一个尺许高的玉塔,玉靥微露笑容;在雨后月光下,真觉妙相庄严,如仙如佛,令人不敢正视。这正是昆仑瑶华仙子徐霜眉。
  灵璇道人飞身向前,稽首道:“徐道友真是信人,快请入荒居小憩;还有令师妹师弟也在这里。”
  徐霜盾一面含笑还礼,一面早瞥见灵洁随后奔来,微觉惊讶,哦了一声道:“灵妹怎会在这里?龙弟呢?”
  灵洁走近,怆然行礼道:“师姊不知,龙弟身受重伤,正在这观中将养。”
  徐霜眉同门情重,不觉玉容微动,灵璇灵玑却同声道:“徐道友宽怀,令师弟是筋络受伤;且请到观内一看便知。”
  徐霜眉右手托着小玉塔递给灵璇道长笑道:“幸不辱命,这里子母乌龙草只有九株,我怕它干枯失灵,所以封在蕴阳塔中带来。请道长赐收。”
  灵璇接过,连说:“道友大德,仙福无量。”霜眉逊谢两句,便到观中客室来看龙竹。
  龙竹本来倚壁而坐,听外面人声,知道徐霜眉已到,又惊又喜,一挺身竟挣扎着下了木榻,但全身仍是酸痛异常,却又不能举步,正手扶墙壁闭目调气,门口徐霜眉说声:“龙弟就在这儿吗?”已携着灵洁的手走进来。
  龙竹一张眼看见霜眉,顿然精神大振,忙道:“师姊刚到,恕我不能行礼。”原来他想躬身却觉得腰背骨节寸寸酸痛,不能随心动作。灵洁见他勉强站着,忙上前扶住。
  霜眉微微一笑又眉峰微蹙道:“龙弟尽自多礼做甚,你既有伤,还不睡下;让我看看你的伤。”
  龙竹对霜眉自幼敬如天人,听她一说便不再勉强立着,任灵洁扶上床去。
  霜眉略问受伤情形,仰头想了一会儿道:“照这样说,你是被那华山派姓裴的用刚力震伤,只不知道气海有无受损;固魄丹我这里倒有,但你受伤日子已多,服固魄丹也难求速效,还是让我先探明你的伤势再作商计。”
  霜眉说着,便坐到榻沿上伸手,将龙竹衣服解开,往脐下微微按去。龙竹不觉脸红过耳,慑儒道:“不敢劳动师姊,我……”
  霜眉不等他说完,便笑道:“你这不是孩子气;怎能不让我测明伤势?难道你对我还要避嫌不成?”
  霜眉胸怀如光风霁月,确是玉洁冰清,那会将男女之嫌放在心上,何况龙竹上山还是初生的婴儿,霜眉从小就抱他,这时更不在意。她不管龙竹发窘,迳舒玉掌按定气海丹田,略一凝神,发出本身真火,口里却道:“你试试摄气归元,觉得舌尖冲脉之端怎样?”
  龙竹闭目行气,少顷张目道:“我冲脉行气本来能通,师姊闲真火暖我丹田,行气自然更容易通畅。我自己觉得大概伤只在筋骨上。”
  霜眉微微点头道:“那就不妨事。今夜我一面给你服固魄丹,一面由我用六阳之火助你逆行十二玄关,料来不难化去华池玉液重补筋骨。你好自静养就是。”
  霜眉说了便到丹室去助灵璇道人开塔取草炼制丹药。夜间亥末子初,她才过来施展玄功,给龙竹治伤,灵洁在旁相助;过了两个时辰,果见龙竹面色转红,十分欣喜,估量这样下去,七日左右必可痊愈。
  第二天,霜眉和主人小谈片刻后,出来向方氏姊弟道:“我本来要往黄山有事,如今看你们复仇之事十分棘手,我只好留在这里了。等会儿我遣霞儿去送信。你们放心。这次我既到了这里,碧云庄上不论有多大艰阻,等龙弟的伤一好了,我们同去,定可以了你们心愿。”
  灵洁龙竹原因为下山时师尊未说过遣人相助,这位徐师姊又是性情刚极,自己也不敢开口乞她出手相助。这时听霜眉自允出面,都喜出望外。
  霜眉遣鹦鹉去后,又和方氏姊弟详谈了一阵,将两人去碧云庄所遇一切问明,知道两人始终未见过仇人兄弟,不禁皱眉笑道:“我看你们是太大意了些;自己行事不合章法。要暗去便不应指名拜会,要明去便不应让人骗到庄外混战一通。你们那仇人料是老奸巨滑一流,让他们先机布置,自然吃亏。这次我们再去,他们更必是以速待劳。但事已如此,不如爽性大方些。我想日内写一书柬,和碧云庄约好日子,我们一同和他们见见面;免得不明不暗,反多曲折。你们看如何?”
  两人齐声说:“任凭师姊主持。”霜眉默想了一会儿,便去找灵玑道人商议。
  霜眉知道这师兄弟二人各具特长,另有一路武功;又息影已久,虽然所居与碧云庄同在苗山之中,却素无往来。如今要往碧云庄下书,无人可托,盘算着灵玑道人若肯去,却最是妥当。灵玑因为自己师见蒙霜眉慷慨赠药,正想有以答报,听霜眉一说,只和灵璇略商量,便毅然应允。
  霜眉计算龙竹伤势七日左右可愈,使约期在十日后,算来四月初一那天正好。于是便走下这个日子,写好书信请灵玑送去。
  她这样传柬约期,原是怕吴氏兄弟躲避,那知道碧云庄上此时又是另一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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